“走啦走啦,刘一去执勤啦!”小方走过来拍拍他,顺便递给他一罐王老吉。
刘一努努嘴,让他看停职信。
“停职从明天才开始啊,否则我怎么敢来惹你。”
他奶奶的,还让不让他有个清静。
一路上刘一思索自己哪里得罪了李盼,这人怎么这么狠抓错他一次就报仇,别人的投诉信好赖都是匿名的,这小子还生怕自己不知道他是谁似的,脑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脸,长得挺好的孩子啊,小巧的脸,活灵活现的眼睛,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由此确定了,刘一心中暗下定义,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面兽心啊。
被停职后刘一真正的无所事事了,在地下通道里想抓人都不能了,连要饭的老头见了他都笑呵呵地问“刘警官啊,今天怎么没穿警服啊?”
刘一索性离开了工作范围,开始了漫长的轧马路工作,轧到中午想起来他妈给她的按摩院地址,决定治疗一下自己的腰部问题。按照地址来到了一个四合小院门口,秋天的气息让墙头冒出的树叶黄绿相依,朱红的大门尤为耀眼,比起那些街面上的按摩院多了分静雅和温馨。
刘一扣扣门环,不一会儿一个小姑娘开了门,颇有素质地把他请了进去,听说他是经人介绍来的还直说要给他打折,礼貌之余不失亲切。
正对的大屋是主按摩室,除此之外还有VIP服务室和专业保健室,地方不大环境甚好,刘一很是满意。屋里墙上挂了穴位图和按摩讲解图,旁边几张大床一看就是很专业又舒适的那种。正观摩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白大褂,想必就是什么外甥女男朋友的表舅吧,也不知道几斤几两,有没有金刚钻儿,刘一说了一下情况,表舅频频点头,说好办好办,没有大碍。屁话,他自己也知道没有大碍。
“刘先生啊,你要信得过我,和我这个按摩小院,我建议你在这里办一张月卡,三两天来一次实惠嘛,而且按摩是需要坚持一段时间的,你这是缺乏运动加上突然运动导致腰部肌肉轻微拉伤,我建议啊——”
“您别建议了,”刘一赶紧打断,生怕表舅建议出十几条来,这男人以他职业眼光看来乍现坑蒙拐骗之色,可刚刚给他揉得那么两下倒是很受用,想想来都来了,反正也没事可做,若真是骗子倒可以歪打正着立个功回去。
“那今天您先给我按摩按摩吧,好的话我就办张卡。”
表舅很是满意,“这就对了,年轻人切莫忽视健康问题,要知道按摩是最好的养生之道之一,身体也是认主人的,你对它好他就会回报你……”
靠,快赶上唐僧了,刘一暗暗磨牙。
“小张啊,你把小李叫过来。”
姑娘应了一声出去了,眨眼之间领进一个人。
刘一牙磨得更响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一的新敌李盼。这下倒好,他更怀疑这地方暗藏玄机了。
李盼一愣,转而一笑,“刘警官怎么没去执勤啊?”
知道找打的人什么样吗?就李盼这样儿的。
“小李,刘先生,你们认识?那就更好了,以后就安排小李给您按摩吧,熟人好办事嘛。别看小李年纪轻轻,手上有活儿,好些个小姑娘慕名而来呢……”
要不是外面又有人来,表舅非得给李盼挂个大红花好好夸奖一番不可。
屋里安静了,李盼给刘一拉到了床前,“躺下吧。”
刘一趴到了床上,“我腰疼,拉伤了。”
李盼也没说话,洗了洗手,伸进刘一衬衣里在腰上辗转腾挪,所到之处无不力道均匀手法柔和,刘一就有点奇怪,这小子怎么也猜不到他干这一行的啊,比刚才那表舅手法都好。
“我说李盼,你多大了?”
“二十二啊,法定的结婚年龄。”
“说真的呢,你看起来也就十八。”
“像你似的,三十就长这么老吗?”李盼一句话出口,刘一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哎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三十了!?我刚刚二十五好不好!”
“中国的人口老龄化趋势越来越严重,原来就是你们这帮人在里面滥竽充数。”李盼语调清清淡淡,可让刘一内里灼伤,这小子又把他归哪帮人里了,他不会沦为和老罗为伍了吧。
李盼这一边按摩着,一边又说上了,“其实你也不用难为情,男人就不怕老吗?上回一个人带着老婆一起来的,他说他刚三十五,可我看他老婆都能当他孙女了。”手上慢慢加了力道,又在穴位上点睛画龙,李盼嘴角轻轻上扬,刘一要是看得见非要气晕了过去。“你要愿意,我也可以给你做美容按摩,三十我也能把他变回十三。”
刘一人在他手里,如同案板上的咸鱼,嘴里呼呼吐着气儿,“我说了我二十五,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嗯,二十五。”看着刘一气鼓鼓的侧脸,李盼莫名的想笑。
刘一决定不再说话,他可算体会到言多必失了,无风不起浪,我不理你,你自言自语吧,哼。
舒服的感觉一浪一浪的袭来,开始只是腰部,从僵硬到柔缓再到温热,顺着血液流向全身,有酥麻,有膨胀,有暖流,刘一闭上眼,触觉尤为敏感,那双手虽看不到什么样子,有魔力确是千真万确的,温度适中,和他的身体好像极有默契,他突然就想到了德芙巧克力,丝般感受,不过如此。
经过一番人间炼狱的人给他带来的人间天堂的享受,刘一被颇有素质的小姑娘领去办卡了。
“不是说有折扣的么?”刘一很不爽。
“李按摩师是没有折扣的,您若需要可以从这里面选,九折到六折不等。”小姑娘扔给他一本册子,打开一看好家伙,不是目光呆滞的大叔就是肥头大耳的阿姨,小姑娘说“人不可貌相,这些也是很有经验的老专家。”
刘一咬牙,很有经验的是你们表舅才对,给他吃完鲍鱼,还怎么叫他从窝头里面选出个冠军来。
刘一觉得,自己真的是生不逢时。
拿着会员卡,看着上面李盼的头像,刘一抬手做了几个”pia pia pia”扇耳光的小动作,李盼却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伸过来个小脑袋,“哎你在干什么啊?”
我在替天行道!
回到家,刘妈妈发现儿子精神抖擞,说怎么样?表舅那儿还行么?
“表舅还真不是盖得啊,又费了我几百银元。”
“儿子啊,钱财乃身外之物,正经的,今天在那儿有没有看到一位小张姑娘?”刘妈故作神秘状,今天又穿了一身洛阳牡丹。
刘一故作无知状,“只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
“丫头片子终究要变成黄花姑娘,黄花姑娘终究要嫁做他人妇,你妈我也不拐弯抹角啦,趁着你停职的好时光,速战速决吧!哎人家姑娘可不知道是你啊,今天是让你先提前看看她。”说完刘妈妈塞给儿子一张小纸条,哼着“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奔了厨房去也。
刘一打开一看,姓名,年龄,生日,电话,血型,明日中午流水人家12点半,靠窗3号桌,美妙佳人,非诚勿扰。
流水人家,让你的家人流口水。
靠窗3号桌,午日烂漫的阳光透过玻璃的折射,洒在碎花的桌布上影影绰绰,一某男,一身白衣,一手托腮,一派安静。
“先生,您要点餐么?”服务员看这位男士独自打盹了半小时,实在忍不住过来了。
刘一惊醒,下意识地抹了抹嘴,很欠抽地笑笑:“不点,我等人。”
服务员念着紧箍咒暗自离去,刘一看看表,十二点四十五了,爬着都应该到了吧,离按摩院不远呐,姑娘再矜持也不能龟速吧。实在无聊,刘一理理头发开始四处环顾。这家餐馆生意真好,中午人多有时候位置都不够,所以服务员总明目张胆的向他这边投来鄙夷的目光,刘一早刀枪不入了,凭你把眼珠瞪出来最多也就添道“双龙戏珠”的菜。
不远一桌客人吃好了,看起来颇为满意,非要服务员请出他们厨师来问问怎么做的,请教请教经验。现在这饮食也是商业机密了,哪儿能随便透露给你,到时候满大街都是什么山水人家、绿水人家怎么办,服务员就打岔,说什么优惠啦打折啦,您这剩下的要不要打包啦。这客人还偏就一根筋,嚷嚷着下回不来了。
刘一心说看好戏喽,翘起了二郎腿转过身子坐了个舒服,眼睛半眯着,双手交叉在胸前,小张姑娘此时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正交涉着,从通道门里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走出个人儿。
真真儿见鬼了。
“这我们厨师。”服务员赶紧介绍。
“很高兴您很满意我们的菜,听说您要见我?”嗓音清润,眉目顾盼生辉。
客人愣了,“这你们厨师?这么年轻?哄弄我呢吧。”
那人儿一笑,端起桌上一盘没吃完的清炒虾仁,“这道看似简单,一人却有一人的味儿,虾肉洗涤的过程,入盐喂过的时间,一遍下锅的掌控,二遍下锅的翻炒,微脆,微甜,微红,饱满而又鲜香,柔而不软,韧而不坚。”
那话流出口,客人就目不转睛了,仿佛眼前的人就是另一道飨宴。
不用管刘一,他早已经石化。
自从那人出来,他就感觉天上的不测风云全刮他一个人头顶儿上去了,此刻慌忙把脸侧向窗外,手放在头发上揉了又揉,揉完了还揉,直到鸟巢状。周围又乱乱哄哄了半天,四散离去各忙各的,刘一默数了六十秒,小张姑娘,对不住您内,走人!
刘一站起来,脸还瞅着窗外,没走两步就撞一软软的身体上,转头一看,呦呵~蜡笔小新的围裙,呦呵~蜡笔小新的脸,错了,焦距没对好,是李盼的脸。
“嗨!真巧啊,下回见!”刘一推开人准备加速。
“你等等,有话跟你说。”
腿停在空中,整了整衣服,他今天也是很帅的好不好,干嘛见了臭小子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再说他才是官方的黑猫警长。刘一显得挺稳重,又坐回了椅子上。
李盼个子不算矮,但一副小骨架子,穿一个大大的卡通围裙,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盯了半天,“我怎么在哪儿都能遇见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臭小子,抢我台词!“说的是啊,吃顿饭都能遇见阎王殿里的小鬼,”刘一摇摇头,“干我们这行的,还真的是见怪不怪了。”
“吃饭?我怎么没见你桌上有饭啊?”对面的人满脸疑惑,双手一摊。
“等人,等人行不行,每天赴不完的约呢!”
李盼往后一靠,“等小张姑娘吧。”这语气就是肯定句。
哎对了,这李盼不是按摩院的嘛,怎么今天又变大厨了?这也差太远了吧——也对也对,按摩跟揉面团,大同小异,大同小异。
刘一正在专心进行细致入微的心理活动,没注意李盼一张脸已经危险地靠了过来,十五厘米,十厘米,过安全区了!危险!
还好停了。可是刘一还是没注意到呢。
“刘一你耳朵聋啦!”李盼凑过去冲他耳朵大喊了一声,小服务员们都瞅向这边,“哎你看小盘子又欺负人了……”窃窃私语。
“哦对啊,你们那里的小张姑娘不是记忆力有问题吧?”刘一回过神儿来,他明天还要再来一趟不成?
李盼坐回去,“她不会来了。”
她。不。会。来。了。一般电视剧里有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可能意味着那人已经被干掉、谋杀、分尸、抛于荒野,所以不会来了。刘一张大嘴,小张姑娘——你不会——我会为你伸冤的!
“说,尸体在哪儿?”刘一暗握拳头。
二人无言以对了一刻钟。
……
“小张说,让我给她把把关,来人还算正常,就打电话叫她来,万一来的是狼是虎,是妖是怪,她也就不必浪费赚钱的时间了,必经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闲的,对吗?”
现在给刘一一面镜子,他肯定说里面的人不是他自己。怒发冲冠,双目圆睁,龇牙咧嘴,哭笑不得。李盼——你给我等着瞧!
“还我老婆!……”怎么好熟悉的场景。
“啊小盘子抢人家老婆了!”服务员们又做惊讶状。
李盼看刘一表演了一通耍大刀和孟姜女哭长城,终于安分下来了,说“你折腾饿了吧,中午也没吃饭,要不要我去做点儿?”
刘一颓然了,看着菜单下了血本点了几个猛菜。李盼乐呵呵的跑厨房做去了,不一会儿一盘盘的陆续端上来,刘一是真饿了,恨不得拿三双筷子长三张嘴,不管什么就往里塞,美其名曰排解郁闷。别看刘一胡吃海塞,可吃相没想象中难看,刚才嚷嚷得脸色红扑扑,现在菜里的辣椒又一刺激,坐对面的李盼小圆眼睛就直勾勾看他不转了。
“你的嘴真好看。”半晌李盼神乎乎地说了这么一句,
刘一瞥了他一眼,切~我哪儿都好看。
经过半科学分析,主要是李厨师做菜时候或成心或故意不小心把辣椒放多了,谁料到刘客官偏偏生性喜辣,歪打正着,把一张薄薄小嘴儿熏陶得那叫一个红艳艳。
刘一吃了一半停下来歇歇,就发现李盼老实了,老实地盯着他的嘴,要是换成一个小丫头这么看着他,他绝对自豪绝对骄傲,可这是李盼呐,先不论性别,就这名字,他绝对发毛。
“咳!”刘一开始打岔,“哎,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别告诉我演员,昨儿拍按摩师今儿演厨师。”
“按摩是兼职,厨师是正业。”李盼回答着,眼神还瞟着刘一的嘴。
刘一都想找一口罩带上,防毒面具也行。“看你样子,真想不到你是做饭的。”一个小青年竟然跟他老妈一个爱好。
“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李盼笑了笑,似乎夹杂一丝无奈。
刘一撅撅嘴,耸耸肩,不料又把那难缠的眼光吸了过来。李盼挤挤眼睛,“你的嘴让我想起了——”靠,不是嗜血恶魔吧,刘一暗叹。
“想起了我的梦中情人茱莉。”说完看着刘一慌张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手揉着笑痛的肚子快要笑不行。
这次换刘一把脸凑了过去,小样儿还挺严肃,“小子,别笑了,你往菜里放了多少辣椒,该放多少辣椒,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这样子,哎,我真想——”
李盼靠在椅背上,突然没了声,微抬头看着上方这张脸,淡淡问:“想干嘛?”
刘一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大喊:“叫你们经理,我要投诉!”
“是狼是虎,是妖是怪,……快拿命来……”
呼!刘一一下坐起来,做恶梦了。没见着小张姑娘,他老妈还说再约,他说算了吧反正还要再去按摩店的。躺在黑暗中,怎么也睡不着了。自己真有那么衰么?虽然我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可我有广阔的胸襟和强健的臂弯啊,可恶的臭小子,私自破坏他和小张的美好姻缘,安得什么心!刘一做捋胡子状思考,既然自己客观条件没问题,那就是敌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哼哼,李盼,难道是你暗中觊觎小张姑娘吗?早说嘛,君子不夺人所爱嘛,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这个女子与你这个小人,啧啧,还真是物以类聚。
早上起来,刘一顶着黑眼圈看他老妈在冰箱里乱翻,“哎我昨天剩下的最后一片面包呢?我明明记得放里面了。”
“没准您半夜梦游给吃了吧。”
“臭小子又找打了吧,我赶时间和你王姨去逛街就不给你做早饭了啊。”刘妈妈突然发现冰箱里有未知宝藏,拎出一大包快餐盒放到桌上,“儿子,这是什么?”
刘一揉揉眼睛,“哦,流口水人家打包回来的菜啊。”
刘妈妈眼冒金光,打开看着很美味的样子,“啊有焖酥鱼啊!”当机立断,端进了厨房,“我怎么昨天没发现呢?”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于是早餐变成了表彰会。
“这菜很不错哎,不过比起我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妈你不是赶时间嘛。”
“儿子,这个蘑菇做的味道好特别哎!用了什么调料呢?”
“妈王姨打电话催你了,说你再不到要跟你绝交了啊!”
“流口水人家是吧?下次我一定要亲自去哦!”
……真是对牛弹琴。
刘一上午回了趟所里,发现同事们没有如预料般的想他。老罗抱着茶缸子正看报纸,说社会版新闻越发恐怖了,十岁小朋友就跳楼自杀,二十八小伙竟娶了五十老太太,看到刘一就说“你可回来了,小律泡的茶没你泡的好喝”。小律拉着他的胳膊问“这两天有没有好好玩啊,要有时间的话帮我去商场买个欧莱雅粉底拜托啦!”。老赵只咳嗽了两声没说话。还是小方好,说没你一块儿执勤很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饭老头都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