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住脸庞错愕地看著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
俊逸的脸孔此刻变得狰狞可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唇色变成诡异的深紫色，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渗出血来。
「滚！」
这是伊贺枫听见的最後一个声音，他害怕地逃出了保健室。
李耀阳重新坐回床沿边。
「静月……」
悲鸣般的呼唤一声声，不断涌出，像是幽灵的呜咽。
手轻轻划过他苍白的脸颊，轻轻搓揉著他泛白的双唇，缓缓俯下身子，将唇印了上去。
接触到床上的人儿冰冷的唇瓣时，李耀阳的身子微微颤抖。
这是我一直渴望的……
你的吻……
为什么此刻这么冰冷？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会看到我的真心？
保健室的窗户正对著那棵银杏树。突然扬起一阵凛冽的风，从窗外飘进几片枯叶，缓缓地落在李静月的枕边。
李耀阳将叶片小心翼翼地拾起，他抬头呆愣地看著那棵树。
那棵树──
叶子已经快要落尽了。
可是在他的眼中，却像是回到了某个真夏。
那天，阳光很灿烂，
那天，那棵树的叶子很绿，很绿……
「哥哥，不要爬那么高，我……我跟不上。」
树下，小静月颤抖著小小的身子，像只壁虎一样紧紧贴在树干中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害怕地望向树枝高处。稀疏的阳光从叶缝中投射下来，他小小的脸上忽明忽暗。
「静月，快上来，上面的景色好漂亮。」
树上，小耀阳笑得一脸灿烂，他的金发在阳光下更加夺目耀眼，他的双瞳更加熠熠生辉。「哥哥，我不行，我怕……」小静月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的眼角不禁滚落几滴晶莹的泪珠。
「静月，你怎么像女孩子一样胆小啊。我们可是男孩子呢！」小耀阳一边说著，一边往更高处攀爬。他就像是一只即将要振翅高飞的小鸟，广袤的天空之蓝在远处不停地向他招手。
「哥哥，我……」
话还没说完，小静月的脚下一滑，就像个保龄球一样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
「静月！」
小耀阳惊呼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立刻扑到小静月的身边。
那天，你也是像现在一样。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呼吸轻得似雪。我怔怔地看著你，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害怕，害怕，顷刻间小小的你就会随风飘远……
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夺眶而出。
滚烫的眼泪，滴落到小静月的脸上，小静月缓缓地张开双眼，紧紧握著哥哥的手，嘴角艰难地动了动，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哥哥，不要，不要到我够不著的地方……」
……
静月，你还记得吗？还记得吗？
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愿意看看我？
为什么你的眼里看不到我？
为什么……
滚烫的眼泪再次滴落到李静月苍白的脸上，他的细眉颤了颤，眼角一滴浅泪滑过。

错过花开 18

当李静月醒来的时候，天边正翻滚著浓豔的火烧云。
赤橙黄绿青蓝紫……
在他素净的脸上交替闪过。
这些激豔的色泽倒映在他清澈见底的瞳孔里，却像是一朵朵开到残败的荼靡。
爱情就像花期，开到荼靡，始终逃不过凋零的命运……
天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色块撕扯著李静月的视线，他的眼光涣散，默默地望著天空。眼角仍然挂著未干的泪痕，他轻轻用手指抹掉，唇角不自然地勾了勾，也许刚才做了个伤感的梦吧。
「你醒了吗？」
耳边传来谁的声音？听起来有著浓浓的歉意。李静月缓缓地偏过头。
枫──
心一紧，伴随著一股温热的疼。
「对不起。」伊贺枫的头埋得很低很低，额前凌乱的浏海遮住他大半张脸，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透过发隙却隐约可见盈盈的泪光。
李静月抬起手，穿过伊贺枫的发，触碰到他的脸颊时，果然湿湿的。泪滴沾到他的手上，温热的，却透著凉意。
保持这个姿势呆愣了几秒，他轻轻伸出食指，弯曲，帮伊贺枫拭去眼泪。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给伊贺枫一种似曾相似的触感。
恍惚地抬头。
他看著他。
他苍白的脸上挂著抹若有所失的神情，唇间淡淡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也看著他。
他的左颊仍有红肿未消的瘀痕， 印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怎麽了吗？」李静月的表情有了变化，担忧地看著伊贺枫，手指轻轻搓揉他红肿的地方。
刺痒的疼。
伊贺枫抿著唇，默不作声。只是身子稍稍地退了退，避开了李静月的手。
「哥……打你了？」
伊贺枫的心一紧，身子不由得颤了颤。
「对不起，我哥他就是对我保护过度。」李静月收回半空中的手，牵强地扯出一个微笑。
伊贺枫的心又是一紧，如果说李耀阳算第一个他搞不懂的人，那麽李静月就算第二个。
明明是我害他昏倒，为什麽他还要反过来跟我道歉？
他，好温柔──
这是伊贺枫除了俊美以外对李静月的第二印象。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疼吗？」
伊贺枫恍惚地摇了摇头。看著他迷人的双眸里柔情白转，心跳突然变得不安分起来，这熟悉的温柔究竟是什麽？他的心好像被什麽东西挖了个小小的洞，既不痒也不疼。李静月的温柔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流进这个洞里。
「哥呢？」他的声音仍然有点虚弱。
「他到洛羽星那里去了。」
李静月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他顿时坐起了身子，披上外套就往外冲。
「怎麽了？」
李静月停住脚步，凝重地留下一句：「你先回家吧。」
「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李静月已经冲出房门。
可是，你的身体……伊贺枫追至门边，呆呆地看著幽暗的长廊，看著那个瘦弱的人影渐渐消失。
□□□自□□由□□自□□在□□□
洛家。
房间里涌动著不安定的空气。
李耀阳被洛羽星的电话硬是给叫了过来。他还正想找他清算上一次的帐，没想到竟然自己送上门。他可不会忘记就是这该死的洛羽星对伊贺枫灌了药，才使得李静月跟他……加上这次，他又再一次把李静月给牵扯了进来。
洛羽星背对著李耀阳站在窗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刮进来的寒风不停地拍打在他的身上，他瘦弱的身子仿佛随时都有被风吹跑的危险。
「你居然还有脸叫我过来！」
「静月哥，他还好吗？」
「没必要告诉你。」
「对不起，如果我不去欺负伊贺枫的话，静月哥就不会昏倒。静月哥他……」
洛羽星的欲言又止让李耀阳的心忐忑不安。
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直直地凝望著李耀阳。
「那天，不是你救走了那小子，而是静月哥，对吧。」
李耀阳一惊。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那天，是静月哥装成了你救走了那小子。我都知道了。那天你跟李伯父一起去参加商社的宴会，我父亲也刚好出席了。宴会一直到深夜才结束。所以，你怎麽可能会跑来救他！」
寂静，像毒药一样吞噬著人的心，让人恐慌。
「为什麽静月哥要冒充你来救那小子？今天也是，为什麽静月哥对那小子那麽紧张？」 洛羽星的问题一针见血，句句刺向李耀阳的内心深处。
「……」李耀阳依然默不作声，他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心里暗自苦闷。原来自己也有这麽狼狈的一天，还是在这个他一直都不屑一顾的洛羽星的面前。心里最深的伤硬是被人揭开，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撕裂的疼。他仿佛能看见一片片血肉不断抽离自己的身体。
「那天静月哥把他救走以後，发生了什麽，我想你应该知道吧。」洛羽星向前迈进，他疾言厉色地不断逼近李耀阳。
「我……」李耀阳踉跄地倒退了几步。
「他们……做过了吧。所以静月哥喜欢上他了吗？」
「住口！我不要听！」
残忍的话，全世界最残忍的话！
李耀阳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这句话却反反复复地在他耳畔回响。
「所以你嫉妒吗？无法对静月哥表明自己的心意，就故意把那小子绑在自己身边，不让他抢走静月哥吗？」
洛羽星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耀阳的脑海里像是出现了个巨大的涡流，不停地翻绞著他的思绪。
他双手抱头，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那小子以为那天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吧，如果他知道真相的话……」洛羽星的眼光里弥漫著诡异的雾气。
李耀阳抬头，面如死灰地看著洛羽星，他的眼神又是那种受伤的猛兽的眼神。
恐怖，悲伤，还有绝望……
「你是想要威胁我吗？那你要我怎麽做？跟你做爱吗？」李耀阳没有抬头看他，语气冷若冰霜。
李耀阳受伤的表情深深刺痛了洛羽星的心。眼前的人，仿佛不是他一直爱著的那个人。他爱的是霸道蛮横的李耀阳，是狂放不羁的李耀阳。
原来只有静月哥才能让你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吗？而我只能用威胁才能唤起你一点点的注意？
眼泪，夺眶而出。
在洛羽星清秀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冲过去紧紧抱住李耀阳，歇斯底里地呐喊著。
「耀阳哥是笨蛋！我一直都认真地看著你。为什麽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呢？难道我为你做得还不够？」
泪水沾湿了李耀阳的衣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胸部上。蜂蜜色的结实胸膛若隐若现。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被人突然抽走了三魂七魄。
洛羽星双手攫住李耀阳的衣领，将唇印了上去。
在接触到洛羽星湿热的唇瓣时，李耀阳的身子微微一颤。
洛羽星激烈地吮吸著他的双唇，不断地向他渴求著。
李耀阳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
他有著跟李静月一样的银发，那是在他知道李耀阳喜欢的人是李静月时马上去染的。
他有著跟李静月一样的纤细身子，那是以前肥胖的他疯狂减肥好不容易保有的样子。
恍惚之间，洛羽星的影子跟李静月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李耀阳突然反抱住洛羽星，将他推倒在地，身子逼压上去。他就像是只发狂的野兽，粗暴地吻著洛羽星，他的唇齿不停地在洛羽星口中翻绞撕咬。
殷红的鲜血从洛羽星的唇沿溢出，血的味道很腥，他却依然紧紧贴著对方的唇。一抹惨烈的笑容从他鲜红的唇边蔓延开来，又是一朵开到残败的荼靡，妖冶的，却透著阴森的鬼魅。
洛羽星痛苦地闭上了眼，他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被贯穿。没有前戏，没有快感，只有撕裂般的疼……
门口。
李静月瞪大双瞳看著他们。
血，静静地蔓延开来，在雪白的地板上，更像是花期将近的荼靡，绽放著最後的美丽。
爱情就像花期，开到荼靡，始终逃不过凋零的命运……

错过花开 19

洛羽星瞥见呆立在门口的李静月，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残忍的念头。
耀阳哥，你爱的静月哥就站在那里，你看见了吗？
你很想抱他吧？
他现在正定睛看著我们，看著我在你的身下辗转承欢……
洛羽星像是变了一个人，顿时眼泪婆娑。他故作委屈地哭诉。
「耀阳哥，你已经有伊贺枫了，为什麽还要这样对我？」
李耀阳顿了顿，居高临下地看著身下的洛羽星全身颤抖得厉害，殷红的血顺著洁白的大腿滴落。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对！他恨眼前的人，撕裂了他旧伤，他内心压抑多年的悲情随著溃烂处汩汩而流。
「是你自找的！」语气也是冷若冰霜。
「我，我究竟做什麽了？」洛羽星越哭越委屈，眼泪在他整个脸颊上肆意流淌。
「你还好意思问，你伤害了静月！」
此刻，洛羽星的嘴角弥散开一抹鬼魅的微笑，他的丹凤眼一眯，眼神中暗涛汹涌。
「耀阳哥还是把静月哥放第一位吧。那你为什麽要和那小子在一起？他可没有我这样的银发，也没有我这麽瘦弱的身体，完全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你对他甚至没有一点欲望，因此现在才来找上我吗？」
「……」李耀阳突然觉得不对劲，这洛羽星明明刚才把一切都点透了，如今又在这耍什麽鬼把戏。
「耀阳哥因为静月哥常常不在自己身边，所以才会找上跟静月哥相似的人吗？原来耀阳哥的恋弟情节这麽重。」洛羽星轻笑一声，双眼微眯成一条诡异的弧线。
「你究竟想说什麽，静月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是知道，我知道静月哥喜欢那小子，所以耀阳哥你才要跟他抢吗？」
「你……」李耀阳揪起洛羽星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凶神恶煞地瞪著他。同样的话，残忍的话，你为什麽要说第二遍！
「耀阳哥表面疼爱静月哥，其实你嫉妒他吧。嫉妒他一直以来都比你优秀，嫉妒体弱多病的他能得到父母更多的关爱。上次你跟他竞争学生会长的时候，他胜过你，你就一直耿耿於怀？所以这次就用伊贺枫来报复他吗？」洛羽星抬眼看著他，两条细眉阴毒地高高挑起。
「你胡说什麽！」
嫉妒？报复？这些词语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对於比任何人都在乎李静月的李耀阳来说，这些词语完全是对他感情的亵渎。至於上次的会长之争，完全是他顾虑到李静月的身体才会去跟他竞争。落败以後，他也不顾其他人惊奇的目光，厚著脸皮加入了学生会当起副会长，也是为了能减轻李静月的压力。
洛羽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视线穿过李耀阳直直地凝视著李静月。
此时的李静月，苍白的脸上透著病态的潮红。
柔美的银发随著窗帘里透进的寒风轻轻飞舞。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颤抖得厉害。
他的双唇紧紧抿著，唇色白得胜雪。
洛羽星的表情从委屈瞬间变成惊讶，他双手捂住嘴巴，瑟缩著飘出一个错愕的声音。
「静……静月哥……」
李耀阳猛然回头，对上李静月的目光。惊怔的目光，透著一点失望。
「哥？他说的是真的吗？」他不敢相信洛羽星说的那些话是事实。不，他是不愿意相信那些残忍的话是事实。有时候，你看著我的眼神里透露著复杂的讯息，难道真的如他说的那样？
李耀阳冲过去紧紧抱住李静月，他的眼泪一涌而出。
「怎麽可能，我对你……」话梗在咽喉。这份感情，如何开口？
「哥，你还记得吗？每一次我发病的时候，你总是紧紧握著我的手，你会在耳边不停地对我说你在这里，你就在我身边。小五的时候有一次体育课，我因为迟到被老师罚跑操场。你担心我的身体，所以替我去跑。那天下著大雨，你回家後持续发了几天的高烧。从来都没有生病的你，一直都生龙活虎的你，却因为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样的哥哥，难道会是假的吗？」李静月的声音有点哽咽，他将头轻轻搁在李耀阳的肩膀上。
「静月，我……」
喜欢你……并不是可以轻易说出的一句话。这份感情，早已超过兄弟情谊。你说的那些事，我做的那些事，你究竟能否明白？
呆愣了几秒，李静月缓缓地开口，带著些微的颤音。「我不相信哥会欺骗我。我只想问一句话，哥，你喜欢他吗？」
「我……」话说不出口。爱与不爱，都是伤害……
「哥，我喜欢他。」
李耀阳的身子陡然一颤。
为什麽，为什麽你能那麽轻易地说出口。看不见我对你的感情，还要不断地告诉我，你爱著另外一个人？
怨恨──
在李耀阳的心中肆意滋长。可是，究竟又该怨谁呢？静月？小猴子？或是让他们相爱的命运？如果我成全你们，放了他，也放了你。你是不是会比较幸福呢？静月……
在李耀阳心绪紊乱的时候，李静月突然啜泣了起来。从他浅浅的瞳孔里流泻而出的眼泪也是浅浅的，特别晶莹，也特别伤感。
「为什麽，为什麽他会喜欢上哥呢，为什麽他会忘了我呢？」他的身子一滑，头枕著李耀阳的胸膛。这句话像是从遥远的天空突然飘落下来，透著丝丝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