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罗曼史(中)----尼罗
  发于:2009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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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司令又是一鞭,抽飞了他胸前的一条皮肉:“你还敢跟我胡说八道?”
小顺抬起头,直勾勾的仰视了何司令:“我没胡说八道。”
何司令瞪着小顺,用鞭子指了他道:“好,好,我知道了!你是要学李世尧,对不对?你个趴门缝的——”
没等他骂完,小顺忽然开了口,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不佩服他,干嘛要学他?”
这句话出乎了何司令的意料。他在一怔之下,竟不知如何答对,便抬手又是一鞭:“什么意思?跟我顶嘴?”
小顺的目光热切痛楚了起来,让何司令觉着他眼中将要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血:“我就是我!我爱你!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和旁人没有关系!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什么是爱,我不用学!”
何司令拎着鞭子,神情阴冷,无话可说。
作为必需的惩罚,何司令让小顺在碎瓷片子上跪了一夜。
翌日清晨,还未等他想好如何处理小顺,吉京浩忽然急急忙忙的跑了来:“司令,云王他老人家……没啦!”
何司令当时正在喝茶,听了这个噩耗,登时就一口茶喷出来,然后呛的大咳不止。
何司令同云王之间,感情是有的,恩情也是有的。何司令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听了消息后,当天中午便启程赶往阿喇沁旗奔丧,随行的则是吉京浩。
至于营里的事情,他无可选择的只得留给了小顺。
云王的死,说起来很像一场闹剧——是放鸽子的时候光顾着往天上瞅,结果脚下绊了一跤,倒下去后就再也没能起来。
葬礼的排场自然是极大。蒙古王公、满洲王公、汉人军阀和日本关东军的代表们会聚一堂。云王福晋哭的死去活来,然后一个没看住,就上吊殉了夫。彻辰披麻戴孝的坐在棚子里,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嚎啕,嚎啕了一会儿不嚎啕了,改为专心致志的嗑瓜子儿。家里没人看着他,乌力罕忙的脚打脑后勺,也无暇再去管家里这位大爷,便请一位从天津赶来的阿拉坦亲王陪他作伴。阿拉坦同彻辰默然无语的相对而坐,一个玩蛐蛐一个嗑瓜子儿,倒是安静下来了。
何司令在云王府耽搁了十多天,其间又同德王等人接触了多次。德王现在看起来颇为憔悴烦恼,同先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大不相同。面对何司令,他很谨慎的透露了一点对于日本人的不满,可是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多一句都不肯多说。何司令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心腹,所以也很识相的不多问。
眼看着云王入了土,何司令便随着许多宾客们一起启程离去。四子王旗那边只留着一个小顺看家,他还真是不大放心!

岁月平安

何司令在一个晴暖的午后,回到了四子王旗。
他走的匆忙,回来的也低调;只有小顺带着几个人在大营门口迎接了他。他记得自己在离开此地前去奔丧之时,心里还是很痛恨小顺的;不过十几天过去了,他如今再见这孩子,情绪倒是平静下来,觉着其实他那天的恶劣行为还是可以理解的——谁没有年轻过呢?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点出格的事情呢?
反正他是没少干!
他托着一小纸包冰糖核桃,边吃边下了汽车,身后尾随着蔫头耷脑的吉京浩。这些天来,他无事找事的没少训斥吉京浩,就因为他先前想和日本人联系买水泥。买水泥是必须的,否则他在穆伦克旗的豪华要塞就不能如期完工,不过不能把钱送给日本人去赚,因为他老人家曾经在日本人那里挨了四天的饿!
小顺迎了上来,规规矩矩的向他问安,眼睛则是望着地面。何司令扫了他一眼,拈起一块核桃送进嘴里,喀嘣一声咬碎了。
咽下核桃,他顺手将纸包递给身边的勤务兵,同时问道:“营里还好?”
小顺答道:“一切都好。”
勤务兵接了纸包,三下两下的把开口折好塞进口袋里,然后从腰上取下军用水壶送到何司令面前,等何司令喝过水后,又将水壶内的水倒在一方干净手帕上,以便何司令可以用其来擦掉手上的糖。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主仆双方也配合的默契。小顺留意到了,就不动声色的瞄了那勤务兵一眼。
勤务兵是个半大孩子,生的单薄清秀,收拾的也干净利落。小顺认得他,他是个新来的小兵蛋子,名叫武平安。
何司令回头同吉京浩低声说了两句闲话,然后便率先向营内走去。吉京浩紧紧跟上,经过小顺时,他只急急忙忙的笑了笑,然后便又立刻去追赶何司令。
小顺孤零零的站在大营门口,眼望着何司令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同时就若有所思的一挑眉毛。
何司令在参谋处坐了一个多小时,将吉京浩修理的噤若寒蝉。后来见时间不早了,才暂时放过了这可怜的参谋长,带着人扬长离去了。
独自坐在饭桌前,他没有什么食欲,只是从武平安那里要回了那半包冰糖核桃,就着一杯浓茶慢慢的吃着。
小顺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爸爸。”
何司令板着脸,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饶了他。
将最后一块冰糖核桃扔进嘴里,他恶狠狠的将纸包揉成一团掷到脚下,然后一边嚼一边从衣袋里掏出一包葡萄干。
冰糖核桃和葡萄干还是在他启程归来时,彻辰塞给他的。彻辰虽然在短短几天内死了阿玛额娘,可是依旧记着要讨七宝做侧福晋这件事。平心而论,他对何司令是相当的爱慕,没事的时候就跑到何司令的居所门口,高声大气的喊:“七宝!我什么时候娶你过门啊?”搞得听者无不尴尬偷笑。
吃了两粒葡萄干,何司令将纸包放下,见茶杯里已经空了,便对着门外喊:“小武!茶!”
武平安答应了一声,可小顺未等他进门,便上前一步拎起茶壶,为何司令倒满了茶杯,随即又扭头看了武平安一眼:“不用你,出去吧。”
武平安犹豫着望向何司令,何司令不出声,他不敢走。
何司令端起茶杯,将里面的热茶泼在了地上,然后低声道:“小武,茶!”
武平安走到桌前,就感到旁边有两道目光箭似的直射到自己身上,让人平白无故的就心惊肉跳起来。胆战心惊的重新为何司令倒了一杯茶,他垂手弯腰的向后退了下去。
何司令喝了那杯茶,然后起身回房,准备休息。
小顺像条尾巴似的,一路跟他回了卧室。
何司令站在床前,背对着他开了口:“隔壁有床,以后你去那里睡吧!”
话音落下,他的手被小顺从后面握住了:“我不!”
何司令回身就给了他一个嘴巴:“你敢不听我的话?”
小顺似乎是很不服气,梗着脖子直视他的眼睛:“你要打就打吧!可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何司令听了,心里倒是颇感欣慰,暗想小顺这孩子还真是有几根硬骨头,若早知道他是个这样的材料,当初就不会将他当个小奴才使唤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何司令冲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将他踢倒后又弯腰抓了他的衣领,把他连拖带拽的赶出了房间。
“咣”的一声关了房门。何司令三步两步的走回去关灯上了床。
床是双人床,一面挨着墙。何司令在床上辗转反侧着,先是觉着被窝里四面透风,其次发现这床居然是这样的大,让人躺下去没着没落的,不知道该往何处依靠才好。
他滚到床里去,身体靠着墙,透过棉被感到了墙壁的生硬和冰冷。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将身上的棉被卷起来搂在怀里,把脸在被子上蹭了蹭,依稀嗅到了小顺的味道。
午夜之时,何司令忍无可忍的抬手开了电灯,披着衣服下床走到了门口。
抬手拉开房门,眼前的情景却是让他脸色一变:“你——”
小顺笔直的跪在门口,此刻就抬头望了他,眼神深刻,一言不发。
何司令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可也没有开口。单手抓住松松披着的上衣前襟,他转身走回了床边。
脱衣躺回床上,他面对着墙壁闭了眼睛。身后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他方才并没有关门。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床上传来了沉重的震动,随即身上的被子也被掀开了,何司令被一双臂膀揽回了久违的怀抱。
小顺这回的手脚很老实,就单是紧紧的抱了他,又将嘴唇贴在了他的后颈之上,轻轻的亲吻吮吸着,是一种控制着的亲热。
何司令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问道:“你的伤,重不重?”
身后的青年摇摇头,闷声闷气的答道:“不重。”
何司令从他的怀中挣着起了身:“我瞧瞧。”
小顺也跟着坐了起来,用被子盖了双腿:“真的没事。”
何司令横了他一眼,一把扯开了被子:“快点!”
小顺似乎是不大情愿的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拉起了睡裤的宽松裤管。
他的两条腿,从膝盖向下,满布了半结痂的血眼,皮肤也是大片的红肿,有几处特别深的伤口甚至仍然翻开着,露出了里面深红色的血肉。
何司令没想到他会伤的如此之重,如今骤然见了,心里怎么不疼?当即就皱了眉头问道:“怎么不用药?”
小顺把裤管放下来:“不用,过两天就好了。”说着他挪到何司令对面盘腿坐了,抓住对方的双手认认真真的安慰道:“这伤瞧着严重,其实不疼。真的!”
何司令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似乎是不大耐烦的挥了挥:“马上去!隔壁柜子里有刀伤药和绷带!”
小顺犹豫着点了点头,忽然探身抱住何司令,凑过去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然后一边下床一边道:“你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
何司令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他长年的没有什么感情生活,此刻就感觉青年的爱意汹涌而来,简直将他这个一贯漠然的旁观者要冲击的站立不稳了!
小顺说他很快回来,果然不过三五分钟,就几大步的跑进房跳到了床上。因见何司令端坐着不肯睡,他便也在对面坐下了,一双眼睛里面发散出极纯净的欣喜来:“你不怪我了,是不是?”
何司令语气缓和的、不带感情的答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可你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小顺又去拉住了他的手:“我知道我的本分,我要爱着你,守着你,这就是我的本分!”
何司令微微笑了一下:“你还小,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意就够了,天高地厚和我没有关系!”
何司令觉出新奇来,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嘴是真不笨!
灯光明亮,何司令望着小顺那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孔,忽然觉出了一股心酸。他想这孩子是这世上第一个向我求爱的人。我不衰老,不丑陋,不贫穷,不邪恶,可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有人肯爱上我呢?
躺在小顺的怀里,何司令觉着周遭一切都回复到了正轨,这让他感到无比安心,很快便入睡了。
这一觉睡下去,他直到翌日中午才醒了过来。洗漱穿戴之后,顾诚武团长忽然匆匆跑来,向他报告了这样一条消息:“骑兵团的巴雅尔团长让中央军独立团的人给打死了。”
何司令听说自己的部下死了,精神反而为之一振:“独立团?赵小虎的那个独立团?”
“是啊!”
“他们不是后撤了吗?”
“又回来了!就驻扎在扈伦特旗,前些日子打警备大队的人就是他们!”
何司令挺身而起,开始在地上来回的踱步:“厚葬巴雅尔,让乌日更□继任团长。另外集合一个师,马上开往扈伦特旗!”
顾诚武一个立正,答应之后却又提出疑问:“司令,可是这乌日更□是个愣头青,他一个人管那么大个骑兵团,成吗?”
顾诚武这话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正对了何司令的心思:“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让他单管军事操练,其余的事情问小顺!”
顾诚武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何司令有心提拔那位承礼少爷了,便不敢再多说,领命而去。
打发走了顾诚武,何司令又把小顺叫过来嘱咐了一番。嘱咐完毕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家里?”
小顺答道:“我想伺候你吃过饭后再去营里。”
何司令一皱眉头:“以后这些事情就不必你来做了!”
小顺走到他面前,骤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我愿意服侍你。”
何司令虽然夜夜都同他身体相贴,可是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亲昵的抱在一起,倒是很觉着不妥。向后仰了仰头,他极力的要和小顺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叫什么话?有做奴才的瘾吗?”
小顺摇摇头,手臂上却勒的更紧了一些:“我不愿意让别人碰你。”
何司令听到这里,心中就又生起了那种哭笑不得的情绪。双手用力推开小顺,他转身走到窗前,故意的不去看他:“乌日更□这人人品不错,你和他好好相处,不要生出摩擦让我为难。知道了吗?”然后不等小顺回答,他便回身连连挥手:“去吧去吧!别赖在这里了!”
赶走了小顺,何司令让武平安过来摆了午饭。然后就独自坐在桌边,端着个银碗吃了起来。当初李世尧说送了他一箱锅碗瓢盆,他还以为是玩笑;后来开箱子一看——竟真是一套银打的锅碗瓢盆!
银子好啊,有毒没毒,一试就知。
何司令吃了一碗水泡饭,从手中的这个碗筷上就想起了李世尧。
他有半个多月没见这人了,他知道这人就在离自己五十里开外的地方,要是坐汽车的话,要不了多久也就到了。
可是,总不能让他主动去新二师的大营里做客吧?
何司令想到这里,就再也吃不下了。

月下伤

李世尧又来了。
这回是在傍晚、天已擦黑的时候。他穿了一身蒙古式的单绸袍子,头上还戴了顶黑呢礼帽,瞧着正是个殷实的蒙古商户。身边跟着的两个随从,也是一色的长袍装束,瞧着土头土脑的,也很是个本地家丁的模样。
何司令这两天正在惦念着他,有心跑出五十里去瞧瞧他,又觉着抹不开这个面子——好像自己想他了似的!结果此刻心想事成,自然是十分高兴,可因为暗自控制着,所以也并没有高兴到失态的地步,只说:“胆子不小啊,顶着十万大洋又来了?”
李世尧瞧瞧四周,见房内只有门口站着一个听候差遣的勤务兵,就挥挥手道:“那个小兵蛋子,出去出去!”
小兵蛋子抬眼看了何司令,根本不敢动。何司令便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小武出去吧!”
撵走了闲杂人等,李世尧走到何司令身边,忽然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咱出去走走,有话和你说!”
何司令莫名其妙的望着他:“走哪儿去?”
李世尧满面暧昧的笑起来:“就找个咱们能瞧见星星月亮,可是星星月亮瞧不见咱们的地方!”
何司令还是不明白,可也没多问,跟着李世尧就向外走出去了。
小顺回来时,正好就只逮着何司令同李世尧的两个背影。
他问武平安:“那蒙古人是谁?”
武平安恭而敬之的答道:“是新二师的李师长。”
小顺听了,低头思索片刻,猛然出手抓住了武平安的衣领,两道浓秀的剑眉立起来,显出了一脸的凶相:“别告诉司令我回来过!”
武平安被他吓了一跳,连连的点头:“是是是,我不说。”
小顺将武平安用力搡了个趔趄,然后转身便又出门去了。
李世尧将何司令拉出何府大院,直奔了院后的野地里去。何司令直到现在,才明白了李世尧的用意,那脸就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我说,在房里不好吗?”
李世尧站在一座草木茂盛的小丘之上东张西望了一番,只见四周野旷天低,寂静无人;黑蓝色的天幕之上繁星点点,而地平线上却还依稀残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霞光,情景十分的美好;便扭头看了何司令一眼,随即弯腰伸手,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何司令被他抱惯了,也没觉着怎的,只是下意识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二人就着这个姿势,在满天星光之下沉默了良久。何司令直觉上感到了李世尧今夜有些异常,可是也懒得询问,就只是安心的将自己的身体托付给了对方的臂弯。
李世尧是足够野性强大的,何司令对他的力量十分相信。
李世尧在长久的站立之后,抱着何司令向山丘之下走去,在春末时节那已然及膝的野草中趟出了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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