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有。”冬谨摇头，慢慢地坐下来。
“说得也是，生病了嘴唇不会红成这样。”
冬谨浑身震了一下。
“工作太累？”
“??????有点吧。”
“咳！你说你们这些孩子，刚出来工作就搞成这样，干什么呀！像你爸，赚少点钱好像能要了我的命一样，赚一堆钱给我买这买那，弄得反倒是我欠他人情了！不就是警察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能休息的时候就要好好休息，你说是不是，小鳞？”
“妈说得是。”紫鳞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就是嘛，你看小鳞可懂事多了！”
“??????”冬谨抽了一下嘴角，抬头看到紫鳞忍笑的表情，只得安静地吃自己的早餐。
早餐过后，冬谨要送紫鳞去上学。
“妈，再见。”紫鳞穿好运动鞋，对站在玄关处的黄婷婷说。
以往，黄婷婷会说‘路上小心’之类的话，但今天，她只是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紫鳞。紫鳞不明所以地偏头看冬谨。
“妈妈，怎么了？”冬谨问。他有些不安，因为他只见过一次母亲是这个样子——十五年前，陈阿姨产后被医生抢救的那段时间。也许当时她已经知道，陈阿姨是抢救不回来了。
黄婷婷用手捂了一下脸，说：“没事，就是有点累??????你们路上小心??????”
“妈妈，需要和我说说吗？”冬谨不放心，又问。
黄婷婷看着地板，摇摇头。
“还是和我说说吧??????我送紫鳞到学校后，就回来。”
“不用了。”黄婷婷突然伸手抱住冬谨，“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鳞。”
冬谨点头。
黄婷婷目送自己的两个儿子走出门口，然后拿出手机，刚想按什么键，门又开了。她把手机放好，温柔地问：“忘拿什么了吗，小谨。”
“不，是忘了和你说，”冬谨诧异于黄婷婷还站在门口，但他没多问，“昨晚有人找你，打电话来找你。”
黄婷婷依旧面无表情。
“他似乎是很久以前认识你的，因为??????他连爸爸过世都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黄婷婷开口说。
冬谨第一次觉得自己对母亲太陌生了。
“??????我没问出他的姓氏，但他说你会知道的。”
“姓血。”
“什么？”
“姓血，血淋淋的血。他叫血轩。”黄婷婷的声音和那通电话一样冰冷。
“??????真特别的姓！”冬谨没问黄婷婷怎么知道是谁的，他只是笑笑，接着说，“还有，他还说他会实现诺言。”
“我知道了。”黄婷婷伸手摸了摸冬谨的碎发，从冬谨上高中以来，她就没这样做过了，“去吧，小鳞要迟到了。”
“嗯。”冬谨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转身出门。
黄婷婷走向沙发，斜坐下来。
三十年了。
她尽力了，她已经尽力了。她尽自己所有的力量让两个孩子平安成长，他们都很懂事，都很快乐。她曾经认为自己若做到这些就非常满足了。
“林，”黄婷婷低下头，喃喃地说，“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林。”
因为??????是你用性命换来的。
一上了公路，冬谨就发现了问题。那跟着他的车子，肯定不止一辆。
十字路口刚刚换上红灯，冬谨停下来。
“紫鳞，别乱动。”
“好。”看出冬谨很严肃的紫鳞干脆地回答。
冬谨按开安全带，侧身覆在紫鳞身上，不管从哪个方向看来都像他在和紫鳞接吻。然后他微微抬头，越过紫鳞的靠背看去。目测距离，两辆黑车中，有一辆离他们都不够五十米，要在这个距离甩开对方不大可能。
冬谨重新坐好，发动车子。
“有人跟着？”
“是。”冬谨不停地瞥后视镜，对方显然很专业，没有过多地暴露在后视镜里。他们不会在学校动手，那就只能是在半路上了。
紫鳞也开始注意后视镜。
“小谨。”
“嗯？”
“我会拖累你吗？”
冬谨差点加踩油门。
“不会。”他说，“听好了，紫鳞，这句话你给我记着。”
“什么话。”紫鳞抬头看着他。
冬谨拐个弯，他想开上高速路。他张开嘴，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在我的视线内，没有比这更令我困扰的了。”
紫鳞嘴边的笑意蔓延开来。
“所有事情中？”
“所有事情中。”
“所有人中？”
“所有人中。”冬谨点头。
“我记着了。”紫鳞小声地说，“我想亲亲你，小谨。”
冬谨停下车子：“又是红灯，还真是如你所愿了。”
紫鳞笑起来，和冬谨拥在了一起。
等车子再开起来时，冬谨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喂？”手机另一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两辆车在尾随我。”冬谨说，“第二辆被挡住了，但第一辆的车牌号能看到，你马上查查。我们在南路，正往市大学开去。”
“知道了。”对方的声音稍稍正经起来。
冬谨说了车牌号，挂断电话。
“他们想做什么？”紫鳞问。
冬谨皱紧眉头，黑车已经光明正大地超上来，随时可能让他迫停。
“不清楚。”冬谨低声说，“但你注意好自己。”
“是因为我？”紫鳞很是震惊。
“大概??????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猜想。”
“为什么？”
“我会弄清楚的。”冬谨踩下油门，“相信我。”
“好。”紫鳞说。这个世界上，冬谨是唯一让他彻底、无条件相信的人。
车子毫无防备地震动一下，冬谨没有放慢速度，他知道一旦迫停，他会失去所有主动权。手机响了起来，紫鳞帮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冬谨耳边。
“冬谨。”
“查到了吗。”冬谨并不抱太大希望。
“是未注册的牌号。”
果然。
“真糟糕。”
“还有更糟糕的。”梁峻放轻语气，“我请求出动警力进行拦截的报告，被拒绝了。”
“——不可能！！”冬谨的心凉了半截。
“我正在赶过去，你千万小心。”
??????这不是小心不小心的问题了。
“明白。”
梁峻切断电话，冬谨的车又被撞了一下，紫鳞不得不把手机放在冬谨座位上，他不想干扰冬谨。
这是什么意思??????冬谨咬紧牙关，全身冰凉。总部打算视而不见吗！？难道一切都在总部的掌握之中吗！？
为什么？总部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和紫鳞到底是什么的牺牲品！！！
冬谨抓稳方向盘，猛地来了个急转弯——高速路就在前方，他简直要成功了——
“碰！！”
黑车顶在他身侧，直接横撞过来，另一辆也不怕死地追尾，把冬谨的车硬硬撞到了高速路下方的外郊地带。
冬谨的小车终于停了下来，紫鳞弯着腰，他的肚子被勒得生疼。
冬谨的第一个想法是，还好紫鳞小时侯爱拉他去玩碰碰车。
质量很好的黑车停在草地上，但没有人下来。冬谨稳住呼吸，拉开安全带。紫鳞见状，也拉开安全带，一把抱住冬谨：“小谨，你想干什么！”
冬谨冷静地说：“我得下去。”
“我不准！”
“听着，我是警察，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有枪吗？”
“八成有。”
“那我下去好了，他们不是找我吗？”
“你敢！信不信我打晕你！”冬谨把手横放在紫鳞颈后。
紫鳞看着冬谨，脸上换了一副表情。
“不要去，不要去好不好，小谨？你不要下去??????”
冬谨沉默一下，摸着紫鳞有些翘的黑发。
“我没事的。”
“不要！”紫鳞死死抱住他，“太危险了！”
“我是警察——”
“我管你是警察还是FBI，FBI还有走楼梯自己摔死的呢！！”
冬谨在紫鳞脸上落下一吻，“没事的，只是谈判。”
“如果谈不成呢??????”
“只是谈判，紫鳞。”冬谨轻轻用舌头舔过他紧抿的嘴唇，然后被他擒住，两人再次陷入激烈的亲吻中。
冬谨结束了长吻，移开紫鳞的手：“无论如何，呆在车里。”
“不。如果你有危险，我要下去！”
“??????”冬谨打开车门，“那好，如果我没危险，你就别动。”
说完，他走出车子，扣上车门。
“有谁想和我谈谈吗？”冬谨向前走了两步，大声问。他的右手放得有些靠后，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所以他要做好随时拔枪的准备。
对方安静了会，随后，追尾的黑车里下来个人，他打开后车门，弯下腰鞠躬。一个黑影带着一个熟悉的冰冷声音走出来：“失礼失礼，冬谨，你长得和你父亲可真像。”
“谢谢，血轩先生。”冬谨说。
那人大概和梁峻一样高，但他明显比梁峻精练。他的手脚很修长，看上去非常适合搏击。最重要的是，他那张刀刻般年过五十的脸，玩味却不失英俊，简直就和紫鳞??????
一模一样。
车中的紫鳞目不转睛地盯着后视镜，那张自己长大后的翻版的脸，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震惊的不是自己的父亲另有其人，他和冬谨不是亲兄弟，这么明显的特征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早八百年就知道了。他震惊的是，自己的生父和冬谨是绝对对立的。
“哪里。”血轩皮笑肉不笑地说。
“请问血先生如此张扬地逼见我，有何贵干？”
“这个嘛，”血轩松散地靠在车上，“我来找我的儿子，所以心急了点。”
“我不是你儿子。”
“别和我玩这种游戏，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我要见车里那位。”
“那位叫冬紫鳞，他是我的弟弟。”冬谨加重了‘我的’两个字。
“叫他下来。”
“为什么？”
“我说了我心情不好，别试图惹我，小孩。”
“如果冒犯到您，请原谅。”
“我再说一次，叫他下来。”
“不可能。”冬谨话音刚落，‘砰’地一声，一枚子弹打在冬谨脚边。冬谨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他承认他没见过拔枪那么快的人。
紫鳞推开车门，跨了出来。
冬谨还没开口，他就挡在冬谨面前，冷冷地说：“找我是吧，那就把枪他妈的都给我收回去！！”冬谨从没见过紫鳞这个样子，他刚向前走了一步，紫鳞就顶住他，“小谨你退后，不准上来！”
血轩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把枪仍到草地上，大笑起来。
“哼，有种。不愧是我的孩子。”
“我不是。”
“你知道你是。”
“我不是。流有你的血和是你的孩子那是两码事。”
血轩眯起眼睛。
“承认血缘就够了。我这次来，是要你和我一起走。”
“怎么，你不举了？”紫鳞嘲笑道。
帮血轩开门的男子掏出枪，血轩挥手制止了。
“我只是没有那么多十五年。”
“你又凭什么肯定我会听你的话？”
“因为你和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我自己。我知道什么能打动我，当然也知道什么能打动你。”
“不外乎金钱地位，这些我自己弄得到。”
“还有权利。”血轩用不高的声调说，“整个国家乃至世界的权利。”
紫鳞没有说话。
冬谨抓住紫鳞的手，小声说：“上车，紫鳞，上车去！”
“冬谨先生，”血轩冷笑着打断他的催促，“挑拨父子关系也是你分内的事？”
“我说了，这里没有你的儿子！”冬谨说。
血轩不耐烦地抬了一下头，变魔术般夺过身后的枪，对准冬谨。身后的手下看懂他的手势，鞠躬坐回车里去了。
“把枪放下！！”挡在冬谨面前的紫鳞愤怒了。
“说到，你似乎有一个我以前没有的缺点，我的孩子。”血轩这次没扔掉枪，“你太容易动感情了，这是错误的。我会教会你什么才是该关心的。”
他扣下保险栓，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他并不在乎会打中紫鳞，在他看来，给紫鳞吃吃枪子有助于加深印象，这样更好教育。但看出他举动的冬谨赶在枪响之前，迅速勾空紫鳞的脚，让他摔倒在地。
紫鳞爬起来，抓住冬谨的双肩。他看着红色的血从冬谨胸脊右侧流出，染上墨绿色的警服。
“??????小谨??????小谨??????！！”
紫鳞胡乱地抹着那些血迹，他只觉得温度在瞬间被抽走，一身冰冷。豆大的汗粒从冬谨额头疯狂地渗出，他压住右肩窝下方的出血处，晃动一下。
紫鳞红着眼睛搂紧冬谨，除了冬谨的名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上车。”冬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你会开，开上高速路，他们拦不到你！”
紫鳞没有回话，冬谨胸前的一片大红夺走了他的全部感知力。他的手摸上冬谨的腰部，以一个外行人难以达到的速度抽出冬谨的枪，往后一抬，连开三枪。一气呵成。
“我要你的命！！”
紫鳞又开了一枪，四枪，枪枪致命。但奸猾的血轩硬是全给避开了，他耍一下枪花，若有所思地笑着。
紫鳞再次对准血轩，这次，冬谨猛抬右手握住枪托，让准星左偏了一点点。这一点点让血轩促不及防，手臂上被打出了轻微的擦伤。
“小谨！！”紫鳞回搂住冬谨，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了冬谨的眼睛。那双他最爱的漂亮瞳孔，此刻满是坚毅。他差点忘了，冬谨是警员，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员。
血轩低头瞥一眼自己的伤势，然后慢慢得抬起头来。
危险的气息自空气中弥漫开来。看到血轩眼中忽闪狂嗜的冬谨咬紧牙，用力拉开车门，不顾身上剧烈的疼痛，把紫鳞推了进去。反应过来的紫鳞起身挣扎，但冬谨更快，他关上门，伸手在车前部的卡盖处开了两枪，受到连续撞击的车子完美地完成了它的使命——撑开安全气囊。
紫鳞被困在了车中，他大吼一声，奋力身手摸寻收回气囊的档键。
冬谨虚弱地靠在门上，好不容易停歇的血液再次奔腾起来，体内的子弹继续撕扯他的皮肉。他几乎连举枪的力气都没有。
血轩欣赏着刚才的一幕，他不无赞赏地说：“精彩，真是精彩！要不是你穿着这身难看的破制服，我还真以为是冬林站在这呢。”
“少废话。”
“有什么意义吗？”血轩说，“我可以在这里慢慢等你失血过多而亡，也可以一枪击毙你??????也是，我为什么不立马除掉你呢？一个冬林已经够了，如果有两个冬林，那可就麻烦了。”
他举起枪，冬谨也举起枪。
“瞄准点，别失手了。”血轩阴森地笑着。冬谨知道他指什么——每盒枪匣有八枚子弹。他只剩一枚了。
紫鳞还是摸不到档键，但他感觉到了冬谨手机的震动——它在座位上。紫鳞困难地抽出手机，接听了电话。
“你们在哪？”梁峻的声音。
紫鳞没有立即接话。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凭什么??????凭什么他现在要把冬谨交给这个人！！冬谨是自己的，冬谨只能是自己的！！！
“喂？——喂？冬谨！？听到吗？怎么了！？”
“是我。”紫鳞深深吸一口气。是，他是不甘心，但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人能救冬谨，只有这个人能救他的冬谨！！
“??????冬紫鳞？”
“你记好了，我很不喜欢你。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这份人情，我会还回来！”
梁峻沉默一下，说：“我会记住的。说吧。”
“这里是高速公路外郊，如果你在南路，两个弯就到。你过来，把我交出去??????”紫鳞飞快地描述着现在的情况。
冬谨先开枪了，他实在托不住沉重的合金手枪。血轩微微一闪，轻快地走过来。冬谨勉强站直身子，他的口袋里还有弹匣，也许他可以??????
但血轩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手一抬，枪口便顶在冬谨眉间。
“我一直想象着，一枪击毙冬林是什么感觉。”
“你做不到的。”冬谨没有后退。
“我会做到的。等我找到他，我会扒了他的皮。”血轩变态的笑容爬上嘴角，“当然，还有你那漂亮的母亲。”
“你做不到的。”冬谨压低声音，重复着。
“你太小看我了，孩子。”
“就是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杀不了我的父亲。”
“你等着。”血轩无所谓地摇摇头，“现在我已经做到一半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