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相对于西面日益强大的匈奴，楼兰以前最好的自保办法就是进贡与和亲。但是这两者的坏处也日益典现，且不说当年高昌王子曲同景作为质子客死匈奴，就是两年前楼兰公主月如意和亲匈奴，也成了他胸口永远的痛。一想到青岚竟然被匈奴王呼韩轩要了，兰陵就恨不得杀人泄愤。有生之年若不灭匈奴，他兰陵誓不为人！但是以楼兰现有的资源去和匈奴硬拼，那无异于以卵击石。既然如此，那联合也是在匈奴威压下的精绝国就成了现今首要的任务。为何不选高昌国呢？那是因为千年前，楼兰和匈奴一战，高昌背叛了盟友楼兰，而选择与匈奴结盟。虽然最终楼兰惨胜，但曾经的背叛者又有谁能保证它现在的忠诚呢？！思前想后，兰陵认为惟有一向低调的精绝才是真正适合的合作者，而怎样挑起精绝与匈奴之间的仇怨成了他工作的主要目标。

第二十六章 是敌是友的试探

“放我走！”怀中的人儿继续抗议着，可他越是挣扎兰陵就抱得越紧。贪婪地汲取着青岚的体香，兰陵近乎迷醉地沉浸在回忆中。时间已经不多了，能够多和青岚亲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成为未来永久的记忆，成为唯一能支持他前进的动力。
或许是察觉到兰陵态度有异，青岚停止挣扎问道：“你怎么了？”那话语里隐藏的难得关心，让兰陵差点前功尽弃。狠狠嘲笑了自己的愚蠢，抹杀掉心底泛起的温情，兰陵面无表情道：“岚，既然你真的那么想走，那就把这个喝掉再走！”
眼前瓷杯中的浅褐色液体下，赫然竟是几枚硕大的杏仁。杏仁是有毒的，不但可以引发旧疾使人失明，而且像这样泡在热水中更能因其浓度加倍而使人精神昏乏、迷乱将死。青岚瞪大了眼，他不相信兰陵竟为了阻止他离开而让他去死。这不可能，青岚徒劳地试图从兰陵的脸上找寻蛛丝马迹，可是兰陵如同当年一样闭目不语。
罢了，哀痛欲绝的青岚缓缓举起杯子，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看着他的举动，兰陵的脸色瞬息万变，微睁的双眸里有疑似泪光闪现，但转眼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两人之间难言的死寂在蔓延。很久之后，青岚仍未发觉身体有任何异状。察觉到青岚质疑的目光，兰陵苦笑道：“你喝的是精绝国使者进贡的巴旦杏茶，其杏仁不但无毒，而且对人体有极大的好处。我只是想看看在你的心中，呼韩轩的分量究竟有多大。看来，我输了。”
背转过身，不愿青岚看见他悲伤的脸色，兰陵默默走出大门。是时候下决心了，他已经失去了青岚，所以楼兰他一定要保住，而这已成为他唯一存在的意义了。
精绝使者这次带来的礼品花样繁多、品种齐全，让一班大臣看花了眼、看迷了心。有一人高的翡翠骆驼，也有长达五尺的玛瑙珊瑚，还有诸如各色琉璃宫廷上百盏，和田白玉制成的杯盏数十件，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哪件也价值连城。虽然兰陵知道精绝国素以首饰加工的精美闻名于世，但一次看到这么多贵重礼品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此外还有精绝国的各种特产，如巴旦杏仁、紫皮桑葚、叶城石榴等等。兰陵实在琢磨不透精绝国女王的打算。
看着眼前的大块羊脂白玉上刻着的名字，兰陵知道这次精绝女王叶赛妮真的下定决心了，否则她绝不会轻易把随身信物交给叶云。微笑着看着叶云，兰陵开口道：“说吧，你这次是不是代表精绝国来结盟的？”嘴边露出玩味的笑容，叶云凑进一步，拿出了准备好的信函：“不只如此，我这次还带了一个意外的惊喜给你！”
兰陵把信封打开，随着时间的流逝，脸色却逐渐转为苍白。这封信居然是精绝女王叶赛妮的求婚书！“别跟我说你没想到！装无辜在我这可行不通！”叶云嘲弄地说着，显然不相信兰陵的惊讶。毕竟嘛，通过叶云把青岚身陷精绝国的错误消息泄露给匈奴间谍，造成精绝被匈奴大军压境的策划者正是兰陵本人。如果没有兰陵提供给他的青岚随身佩带的戒指，叶云想要让那个狡猾如狐的匈奴王上勾还真不容易。
在他们原先的计划中，应该是趁着精绝国对匈奴用兵之际，叶云获得精绝国大半的军权，这是未来架空精绝女王的基础。可惜，叶赛妮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她大概清楚自己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任由叶云摆布又实非她所愿。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楼兰王这个外来势力与叶云制衡，即使这样做会引狼入室也顾不得了。
叶云仔细观察着兰陵的脸色，试图从中揣摩兰陵的意图。但是兰陵面无表情地把眼一闭道：“那你的意思如何？”叶云没想到兰陵居然反将他一军，脱口道：“当然是接受求婚。不过看在我们曾经是合作者的份上，你不会过河拆桥吧？”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浓浓担忧。兰陵微笑开口：“当然不会。你忘了，你是精绝人，应该比我更了解怎样管理精绝。而失去你的制衡，叶赛妮女王将会再度对我顾忌起来。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这样的道理，叶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他才一再确认兰陵的立场。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就这样确立了未来两国的合作方向。

第二十七章 成王的代价

楼兰与精绝联姻的消息震惊了西域诸国。虽则各国王室间时有结亲，但结亲双方各为国主的事情还从未有过。更何况消息是在精绝被匈奴大军压境的形势下发出的，与其说是两国缔结的婚约，倒更像是两国缔结的牢不可破的军事盟约。此外，楼兰在此时的表态，就像是对匈奴公然的宣战，让了解楼兰现状的各国都有些看不明白。即使是垂涎精绝国肥沃的土地，也泛不上为其得罪比之楼兰强大十倍的匈奴啊！即使已过了千年，但当初楼兰和匈奴之战的遗址直到今日仍随处可见，像那般惨烈的撕杀已成为西域诛国难以磨灭的梦魇。
兰陵看着满殿惊呆的文武大臣们，嘴边擒起一抹自信的微笑：“诸位爱卿，不用劝我了。我没疯！”详细地说明了精绝国物产的丰饶，兰陵有信心，丰沛的降水和丰收的前景足以勾起常年陷入干旱状态的楼兰民众的战斗欲望。仔细分析了匈奴现今的局势，青岚指出当年呼韩轩弑叔父即位的严重后果就是造成了匈奴各部之间的分崩离析。毕竟前任匈奴王呼韩寿在匈奴苦苦经营了十多年，与匈奴各部建立的良好人际关系，不是呼韩轩一时半刻能掌握在手的。经过刺杀事件，原隶属于呼韩寿手下的亲信害怕新任匈奴王对他们暗下黑手，纷纷率族远迁，而真正对呼韩轩忠心耿耿的惟有当年成立沙漠之狼时的区区几千人。兰陵的循循善诱确实打动了很多人，但最令大臣们印象深刻的是他离开前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实在不行，我手中还有足以牵制匈奴王的王牌，只是此为军机在此不可向诸位透露。”各位大臣在将信将疑中纷纷散去。送走了一班大臣，兰陵在不起眼的寝宫一角缓缓靠墙坐下。全身的劲力散去，让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兰陵居然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毫无戒备地睡着了。
青岚看着沉睡的兰陵，心里感觉对眼前人即熟悉又陌生，明明还是如孩童般纯洁的睡颜，谁能想到他一旦醒来竟会如此心狠手辣。楼兰王月兰陵即将迎娶精绝女王叶赛妮的事情，青岚早就听说了。但与听闻呼韩轩即将成婚时焦虑的心态有所不同的是，青岚更加担心新娘叶赛妮。嫁给一个心机如此深沉的男人，对叶赛妮来说应该是种不幸吧？青岚深深同情着她。
毫无预兆的兰陵突然睁眼，那清澈的眼神显示其根本不曾真正熟睡过，而这让青岚暗暗吃惊。“为何不趁机杀了我？”温柔的语调吐出的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兰陵脸上的微笑似喜还悲。愤怒在心中涌起，青岚不置一词转身就走。可他的脚才刚迈出，身子却已被兰陵揽入怀中。拼命抑制自己挣脱的欲望，青岚告戒自己一定要冷静，否则如果害了上官涵性命，自己良心如何能安呢？！
刻意忽略青岚的敌意，兰陵像是说给青岚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王者，治人者也，生死之道于心，入存亡之地不惊，处红尘万丈不迷，得倾国之色不喜，此乃真龙天子者也！”语声忽然变得哽咽，兰陵把青岚更紧地抱住继续道：“可是为何大家都没有告诉我成王者会如此寂寞，寂寞地让人想死。”狠狠咬上青岚的唇，兰陵任由彼此的鲜血混合着咸涩的泪水淌入喉中，嘶声道：“可是岚，我舍不得、舍不得你！所以请你更加恨我吧！或许只有如此才能消磨掉我心中对你的爱意！”一把推开不知所措的青岚，兰陵踉跄着离去。
取代庞大婚礼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居然是精绝国和楼兰国军队的顺利会师。原来所谓的成亲队伍只是幌子，真正远赴楼兰的竟是打着护送叶赛妮女王成亲名义的精绝国精锐部队。虽则两国的军队总人数不足十万，对付号称五十万大军的匈奴骑兵可算是毫无胜算。可惜，兰陵从未想过要和匈奴硬碰硬。比武力更可贵的是头脑，兰陵深信这一点。
相对于一心一意胁迫精绝交出青岚的匈奴王呼韩轩率领的军队，楼兰军队可算是以逸待劳。更令呼韩轩寒心的是精绝不但不承认青岚在他们手中，还听信楼兰方面的挑唆，非说是匈奴方面故意制造事端，想趁机吞并西域诸国。如果真是这样，西域其他各国不管多畏惧匈奴，都难免为生存背水一战了。蠢蠢欲动的西域诸国让呼韩轩烦恼不已，他从未想过要让千年之战重演，但是看来楼兰王月兰陵显然不想放过他。
更麻烦的是当初与精绝开战的决定，是呼韩轩一时的意气用事所致。实际上匈奴的各部首领支持的并不多。对于以放牧和游猎为生的匈奴人来说，湿热而又遍布沼泽的精绝实在是毫无用处，完全没有占领的必要。就是现在的楼兰，因为长期的干旱和风沙的侵袭，也不是做牧场适合的地方，各大首领消极备战的情绪也感染了手下士兵。所以虽是号称五十万的匈奴铁骑，实际上真正上战场的只有一半不到。相对为保家卫国而战的楼兰和精绝的十万精锐部队，呼韩轩也不敢肯定真正打起来胜负如何。
呼韩轩清楚身为王者，他实在不应该意气用事，仅凭不实的传言就对一直向匈奴称臣纳贡的精绝发兵。可是当时一想到精绝有可能因为匈奴多年的欺压而拿青岚做出气筒，呼韩轩就心痛的不能自已。他不相信青岚会主动离开，所以青岚的离去一定是遭人绑架所至。将近半年的徒劳寻找已经快把呼韩轩彻底逼疯了。什么都好，只要是能确定青岚的平安，即使要付出他的性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奉上。他心里明白，这样的他已经疯了，又哪里配做强大的匈奴之王呢？如果成王的代价是失去青岚，那么这个王位不要也罢。

第二十八章 灭世的真相

酒洒了满地，酒壶跌落在桌下碎成了一片片，坐在桌边的人斜歪着身子，正试图把最后一杯倒入口中，但颤抖的双手却不听使唤地将酒撒了满身。醉酒之人正是兰陵。看着事情一步步向自己设定好的方向发展，不知为何兰陵只觉得心痛却无任何欣喜之感，毕竟随着时间流逝，距离青岚真正离开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了。
手上的酒杯被后来者一把拿掉，兰陵微眯着眼道：“上官涵，你怎么又拦着我喝酒！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心里苦啊！”青岚惊诧地听着，原来兰陵真的醉了，竟然把他当成了上官涵！一把握住青岚的手，兰陵喃喃道：“你知道青岚死后，我有多难受吗？你知道吗？你个混蛋！”原来，兰陵醉得以为又回到从前了。青岚借坡下驴道：“我知道你难受，但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以后如果有得罪之处还请你高抬贵手！”青岚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兰陵的认可，只要他点头，上官涵就有救了。
在青岚期待的目光中，兰陵使劲摇摇头，口齿不清地道：“你不是上官涵！上官涵骄傲着呢，才不屑向我求饶呢！”带着浓浓的酒意，兰陵摇晃着凑到青岚耳边，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上官涵死了！自杀的，尸体都下葬好久了！呵呵！”刺耳的笑声在青岚耳畔响起，青岚拼命扶住桌子才保证自己没有倒下去。太残酷的现实将青岚惊呆了。上官涵早就死了，那么这些时候他的委曲求全、他的忍辱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死瞪着酒醉的兰陵，青岚有了杀人的冲动。这个恶魔！无尽的恨意让青岚的双眼几乎变成血红色。下一秒，或许是酒意上涌，兰陵居然头一歪，趴在桌上睡着了。
听着青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原先应该酒醉不醒的兰陵居然缓缓坐起身。眼中有着深深的遗憾和眷恋，兰陵喃喃道：“为何不杀了我？岚，这样的你让我如何舍得放手！”其实在三年前，楼兰孔雀河畔的祈雨仪式中陷入回忆的不仅是青岚，还有当时还是小孩心性的兰陵！与青岚所见的罗布泊的悲伤记忆不同，兰陵则是前世的记忆全部觉醒。那些关于青凰的悲伤回忆，让兰陵简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月兰陵还是月淄仪。直到今天，兰陵仍然清晰地记得月淄仪封印青凰时的悲伤。那悲伤痛彻心扉，即使知道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却依然让兰陵感到一切恍如昨日。
空无一人的神殿里，月淄仪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黑暗中。他发现了，原来匈奴王呼韩邪也能看见青凰的真身。明明是战场上的对手，他们怎么能握手言欢呢？说什么英雄惜英雄，他不信。敌人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多想阻止心怀叵测的呼韩邪接近青凰，可青凰非说再这样打下去会死伤更多的人，一定要与呼韩邪和平谈判。月淄仪多想告诉青凰即使会再死更多的人，他也不希望青凰与呼韩邪接触。还说什么他是小孩子，不要老操心大人的事。月淄仪狠咬嘴唇，心说：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只是在青凰心里自己仍然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嫉妒就像一条毒蛇吞噬着他的心。可是为了楼兰与匈奴间的和平，他又只能眼睁睁看着。
月淄仪曾故意把呼韩邪送给青凰的一把名叫血月的腰刀，丢进了深深的天池湖底。可青凰什么责备都没有，只是告诉月淄仪以后不可以把象征和平的重要信物弄丢。多想大喊：“那把腰刀不是弄丢的，是我故意丢弃的！因为我嫉妒！”可是月淄仪不敢，他怕一旦说出口，他会连青凰给予他的仅有关爱也失去了。
直到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月淄仪才回过神。是青凰，除了青凰又有谁会这样宠爱地抱着他呢？月淄仪回过头，给出一抹难得的微笑。自从他知道楼兰的那些长老们的计划后，这是他第一次笑。青凰轻吻他的唇，安慰道：“不会有事的。等这次的祈雨仪式一结束，我就陪你去各处多玩两天。”不是这样的，那祈雨的法阵有问题！月淄仪话到嘴边又咽下。长老们告诉他，一旦启动阵势青凰就离不开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偶尔离开他远行，而是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在害怕青凰离开的此刻，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月淄仪高兴了。
在踏入法阵的前一刻，青凰的脸上显现出微微的疑惑。毕竟以前祈雨从不需要魔法阵辅助的。在看到月淄仪信赖的眼神后，青凰难得开口道：“淄仪，我爱你！”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月淄仪明白自己先前有多么幼稚，青凰是决不会背叛他的，他根本无须担心青凰会离开他。月淄仪猛扑上前，试图阻止青凰踏入法阵，可惜却被两边的长老们架住。在青凰踏入的瞬间，魔法阵发出刺目的光，青凰的整个身躯在原地消失不见。
月淄仪终于明白这一开始就是个骗局，长老们真正的目的是将青凰封印，用魔法阵吸收青凰的法力，进而维持楼兰的降雨。“不要！”月淄仪痛苦地哭叫着请求收回法阵，可长老们只告诉他除非青凰的魂魄彻底消失或则他的法力完全耗尽，否则法阵决不会停下。浓重的悲伤和绝望是月淄仪留下的最后记忆。
如果说兰陵从中学到什么，那就是决不要把信任寄托在他人身上。当初月淄仪如果不是轻信了长老们的保证，也不会落得和青凰生生分离的下场。可是月淄仪至少还拥有青凰的爱，可他月兰陵拥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了，在青岚作出选择的那一刻，月兰陵明白自己除了楼兰一无所有。“岚，既然如此，就让我送你一程吧。”兰陵叹息着作出了最终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