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策/鼠猫]狭路相逢
作者:溪水晶
一、庞统是什么人?
“庞统是什么人?”这是白玉堂问的。
皇帝陛下会说:“庞统?那是朕的中州王啊!战功显赫、群夷俯首,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朕的左膀右臂!啊哈哈哈……”(赵老六:“庞统?那是朕的心腹之患啊!狼子野心、狂妄自大,仗着有几分军功就肆意妄为不把朕放在眼里!哼哼,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嗯哼哼哼……”)
丝言郡主会说:“庞统?那是社稷之患啊!把持权柄、作威作福……不过他打仗挺厉害的,人嘛,倒有几分风雅,对女子很温柔,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但他们都是朝廷的人,因为立场的缘故难免会问题拔高——问的明明只是庞统是“什么人”嘛,弄得那么严肃做什么?
于是包拯说:“庞统?那就是个讨厌的家伙啊!明明很欣赏我们文武双全三人组,却每次见面都要打要杀的,而且每次都只冲着我来!展昭功夫高也就罢了,在太庙坏了他的事儿的明明是公孙,怎么愣没听见他说过一句?”
展昭亮晶晶的猫眼儿一翻:“我说包大哥,公孙大哥号称‘大宋第一才子’,自然是‘文’;这‘武’呢,肯定是我了——那这文武双全所谓三人组里,你算干吗的?”
包拯:“……展昭你的嘴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毒的?”
展昭玩着剑穗上的丝绳,懒得理他。想起此前的问题,随口道:“庞统?嗯,是个高手,脑子也灵活。虽然是个奸臣,但是他奸得光明正大,倒也让人说不出什么来。再说了,他那点儿煞气全撒在包大哥你身上了,太庙那么大的事儿也没见他把公孙大哥怎么样嘛……是不是啊,公孙大哥?”
公孙策:“……”
白玉堂挑眉:“果然是只呆头猫!”
展昭瞪眼:“你说谁是猫?你个死白耗子!公孙大哥,你干吗答应让这白耗子跟着咱们啊?”
“谁跟着你了?白爷爷想走那儿就走哪儿!”
“那你倒是走啊!”
“……白爷爷想走就走,想坐就坐!”
“那你别跟我们坐一桌!辽人撤军,庞统从边关回来了,说不定会来追杀我们,你别在这儿碍事!”
“臭猫敢说白爷爷碍事?看打!”
“烦死了!白耗子别扰民,咱们房顶上过招,谁踩坏了人家的瓦谁就麻利儿地低头认输!”
“果然是只臭猫,动不动就说上房!……哎你别动手,不是说扰民吗?好啦好啦,猫儿乖!你都说了,太庙那么大的事庞统都没把公孙策怎么样,如今就算追来了也顶多把包拯捉走炖炒烹炸,你和公孙策怕什么!”
包拯颤巍巍指:“你们……庞统要把我炖炒烹炸你们就不管了?没良心啊!公孙你看看这两个小子!庞统是什么人?他杀人不眨眼啊!公孙,你要救我!”
公孙策汗都下来了。冷汗。
此时,他和包拯、展昭以及偶遇的陷空岛五当家白玉堂,正围坐在边城某小镇的客栈饭桌边,一边抱着火炉发抖一边吃午饭一边胡说八道揣测圣意兼诽谤朝廷命官一边孜孜不倦地扰乱平静小镇的正常午饭秩序。
当然,发抖的只有包拯和公孙策——两个半大孩子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少侠,还能怕冷?再说展昭身上还搭着白玉堂的狐皮袍子呢。要说包拯也算皮糙肉厚,可他的皮袍子却穿在公孙策身上——公孙策再好看也是个男人,又跟自己是多少年的兄弟,包拯本没那个怜香惜玉的眼力价儿。可公孙策小时候冬天失足落水落下了病,畏寒得厉害,从房里出来刚坐下就一个寒颤,脸也沉了沉——于是展昭便要将狐裘给他,于是白玉堂的脸也沉了沉,于是包拯便只好对温暖的皮袍子忍冻割爱。最可气的是公孙策多穿了一件皮袍子还跟着起哄哆嗦,包拯真是咬牙啊切齿!
可是没办法,公孙策就是觉得冷。
环顾身遭——寂寥野店,三三两两的旅者,门外是几棵早没了叶子的干巴巴的歪脖子树,还能看到一角蕴藏着风雪的阴沉天色。他叹一口:自从千难万难地抢在各方势力之前把包拯从悬崖底下救出来,又千难万难地让他跟小蛮也就是丝言郡主见了一面约定一年后边城再会,三人连口气都不敢喘地逃出京城。如今,摔得烂包子一般的包拯又活蹦乱跳了,因太庙公审而达到□的庞统谋逆案也落满茶余饭后闲磕牙的历史尘埃了,而他自己因为小风筝陈鸢离开而萧条冰冷的心,也没那么痛了——一年即将过去,接下来的是否是新的开始?
公孙策不知道。他只知道,包拯这个傻蛋要是再敢把有关“庞统”的话题继续下去,他就保证过几天丝言郡主看到的,将是一个面目全非的大包!
说什么“太庙那么大的事都没把我怎么样”——公孙策恨恨地想:没怎么样才怪!庞统是什么人?杀人如麻、心机深得不见底的坏、人!他能放得过我?
当时,庞统在执臣礼离开太庙之前,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隐秘地、深深地,看了公孙策一眼——这让公孙策好几夜睡不踏实还时不时地就想起来。那眼神……难以形容,很奇特,但让人绝难忽视。
公孙策想起庞统来就焦虑:本来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估计自己在庞统眼里,就是个只会说不会做、懂风花雪月却不懂朔风狂沙、执着于蚁民的所谓“真相”却看不到江山万里的一介腐儒。“公孙策”只是作为“包拯同伴”而存在的模糊影子吧?而他选择了尽量忽视庞统、努力对其视而不见:他公孙策虽然是个文弱公子,可也骑得马(嫌颠)、拉得弓(轻弩限射箭三支)、做过仵作,绝不比一般男子差。可面对硬抢了国都作封地、谋过反篡过位、统领千军万马谈笑间血流成河的庞统,一向骄傲的他难得对“影子”地位没有愤慨——不能说是怕那个人,只是觉得不能理解那人那种过于锐利和随心所欲的锋芒。有种一旦撞上就会玉石俱焚的糟糕预感!
所以,当五日后丝言郡主风尘仆仆地赶到……跟着庞统赶到……这边城小镇、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公孙策比其他人的“浑身一震”,都“震”得明白些……
二、公孙策是什么人?
他们正站在边城东山一段废弃的古城墙边——不知包拯和丝言郡主出于什么考虑将见面地点约在了这儿,让公孙策腹诽了一万遍啊一万遍:荒山野岭大风吹的,怎么这么没情调?不过他不会抱怨,毕竟他们那约定能不能实现,谁也不知道。好在等到第四天,人,终于来了。
丝言郡主——不,现在该叫小蛮姑娘了——容颜憔悴了不少,布衣荆钗,肩上只有一只小小的行囊。看见包拯,她笑得又美又痛,张张嘴说不出话,眼泪倒如泉水般先涌了出来。包拯打重逢的第一眼,就跟被雷劈了似的回不了神,公孙策实在看不下去推了他一把,他才笑得跟哭似的走到小蛮跟前,笨手笨脚地给她擦眼泪,只会“好了”、“别哭了”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嘟囔。
“切!”庞统一声七分高傲三分不懈的轻哼顿时将浓郁的喜悦与伤感转变成敌意和战意。展昭原本就盯着他,此时突然微微一笑,原本懒懒靠在石墙上白玉堂就捏紧了剑柄。公孙策心一紧,快步走到包拯和小蛮身边,抬眼看着那人。
庞统露出一副才看见他的神情,挑着眉似笑非笑,很是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样子怎么那么猥琐?公孙策顿时心中有气,倔呼呼拿桃花眼瞪回去,觉得庞统这人从发型到长相再到华丽的白狐皮袍子绣金线的靴子都是那么讨厌,怎么看怎么一副纨绔子弟土豪劣绅暴发户二世祖的德行!
“小蛮,你怎么和庞统一起过来?他劫持你?”庞统常把宰了包拯挂在嘴边,所以包拯对庞统的反应最大最快最直接,而且只会考虑最坏的可能。他心里一急便握住了小蛮的手臂,小蛮顿时“嘶”地一声,似是痛极,骇得包拯急忙松手,一迭声地问“怎样?”
公孙策一手托住她的手臂,低头欲挽袖检视,关心问道:“受伤了吗?坐下让我看……”然而庞统突然走过来伸手挽住小蛮,硬生生挤开包拯和公孙策,扶着她走到矮墙垛上坐下来。
公孙策与他擦身而过,心头一窒,不自觉地便住了口。而对方还若无其事:“包黑炭你小心些,小蛮的手臂和腿上都有伤。我帮她调养了好几日,但因她急着赶路,效果不大……”
“效果不大啊……是不是因为总有讨厌的人在眼前晃的缘故?”展昭笑咪咪接口。
包拯点头,走过去握住小蛮的手,满脸痛心疾首:“本来就不舒服还要忍受坏人的心灵折磨,身心俱疲啊!”
小蛮“扑哧”一笑,往包拯怀里一缩,仰头看着庞统拿腔拿调装出一副委屈样:“自己整天大鱼大肉却让我忍饥挨饿,十分惨无人道!”
白玉堂少年心□凑热闹,抓住机会点头附和:“果然丧心病狂。”
这时候不说话简直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天下!公孙策摇头叹息:“道德沦丧,人心不古!”恨就恨天寒地冻的不能拿把折扇增加气氛。
其他人都学着他的样子和腔调,皱着眉摇头:“道德沦丧,人心不古……”
威名赫赫的中州王飞星将军庞统此时难得的一脸茫然,那表情似乎在说:调侃我?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是干这个的时候么?
公孙策垂眼微笑:小蛮不说,我们就不问……既然我们都已作过最坏的打算,小蛮现在来到这里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万幸了。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抬起眼喊声:“展昭!”展昭应声,也不问,看白玉堂一眼就“嗖”地一声不见了。这倒让庞统颇为惊讶地看向白玉堂——展昭敢放我和包拯和公孙策在一起?他这么信任这小子?——白玉堂的视线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两个同样白衣白裘高大华美的男人静静地对视着,气氛怎么也算不上友好。公孙策恍惚间觉得,就像白玉堂的白衣上绣银线而庞统要在白衣上绣金线一样,这两个人代表着各自的世界:白玉堂的江湖只有血与义,张扬纯粹到极致,也随心所欲到极致,正所谓“快意恩仇”;而庞统则代表了庙堂,步步心机但求权势熏天,行事从来不论对错,只有输赢。
当然,这两个家伙一个闪闪发光、一个发光闪闪,都是狂妄自大的混蛋!——被两人的气场逼勒到跟包拯、小蛮挤作一团的公孙策愤愤地如是想。
最后,庞统先挑眉抿唇:“嗯。”点点头。白玉堂懒懒靠回石墙上,白眼翻上天:“嗯。”
“公孙公孙!”八卦起来不是人的包拯兴奋地拿胳膊肘捅捅公孙策,小声说:“庞统‘嗯’了一声,意思是不是……‘白玉堂,我讨厌你’?”居然把庞统的腔调学了个八成像。
小蛮也伸着头凑热闹:“那个叫白什么的人如其名的少侠也‘嗯’了一声,意思就是……‘彼此彼此’啦?”
“……我怎么知道!”
“好啦!”小蛮忽然开口,笑意盈盈,“包拯、公孙策,趁展昭不在我先跟你们说清楚……我的伤不关皇上的事,是我自己要对他、对朝廷、对我的家庭和我的姓氏有个交代。不过怎样都好,既然我来了这里,丝言郡主就算死了。你们……帮我转告展昭吧,他……还在生我的气吧,重逢后一眼都没有看过我呢。”
“有可能。”白玉堂点头,“那小气猫最会记仇,不过也好哄,顺着毛儿呼噜几下就好了。”
小蛮一笑:“但愿如此。还有,我从出京到与你们重逢,都多亏了庞统帮忙……庞统,现在我们都在你面前,你是否可以将跟我到此的目的说出来了?”
公孙策看着小蛮,心说过去老有人说她一身贵气,自己和包拯展昭一定是瞎了眼才没看出来!再回神,却见庞统一双鹰目正死死盯着自己,心头一凛,嘴巴在自己意识到之前顶了过去:“看什么?”
然后他听见庞统轻笑,听见庞统说:“太庙公审之后我一直便有一个疑问”,“今日到此也正为了求解”……看见庞统盯着他每说一句就向他逼近一步,直到几乎贴着他站定——公孙策开始后悔自己逞强立着不动了——眼中又闪烁着那种难以理解又无法忽视的光芒,压低了声音慢慢问道:“公孙公子,我想知道,公孙策……是什么人呢?”
三、我是什么人你管不着!
展昭一蹦一跳地回来:“我雇了两乘轿子,马上就到……咦,公孙大哥你是不是冻得发烧了,脸怎么那么红?”
公孙策气冲冲去扯展昭:“你才发烧……走!跟我下山!”展昭不动:“等轿子吧,公孙大哥。你到了这边城就冻得够呛,如今小蛮姑娘也来了,放了心,便别硬撑了。”
“我不坐轿子!”公孙策心说那不更让人看扁了吗?“我能走,我不冷!”
包拯和小蛮也上阵帮展昭连哄带骗、胡说八道。趁着将他说得晕头转向,半强迫地在轿子上来的时候把他扔了上去。公孙策瞥见庞统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那个气啊:包黑炭、展昭,你们就毁我吧!消遣我也不看看时候——那庞统可是找我报仇来了,你们就不能顾及着我点儿?
白玉堂冲庞统一挑下巴:“你?”庞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同行便是。”
边城小地没什么好轿子,四面蓝布帘一围就算凑了数。公孙策还是给冻得哆哆嗦嗦的,勉强俯在展昭耳边把话说明白:“小蛮也是身不由己,你莫要生她气了。”
展昭却微微一笑:“也不算生她气……那段时间包大哥被骗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就算他心甘情愿,可你也挨打了呀!若她给你道歉我就原谅她,不然……你们自去好你们的便是,左右我又不会将她怎样!”
公孙策缩回去,小声嘀咕:“这孩子,怎么就那么贴心呢?”
然而回到小镇上,几个人都傻了:他们租住的客栈,竟已化成一片灰烬。断壁残垣,满目焦黑,一些还没烧尽的门窗廊柱噼叭作响,烟灰飘荡在空气里。
众人惊愕,白玉堂从围观的人中随手拎出一个男人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那小老百姓哪见过如他这般俊美潇洒又凶神恶煞似的人物?说话都结巴了:“啊?那、那个……客栈掌柜的好像和人结了仇,被一群人冲进店里杀、杀啦!他的伙计一个没跑了,店也给烧了,连客人都给连累了好几个!等官府来、来人的时候,那帮人早跑了!——江湖人!肯定是江湖人!杀人不眨眼呐……”倒是越说越兴奋。
有白玉堂在,倒是不把留在客栈里的仨瓜俩枣放在眼里。几个人轻声商量起来。然而庞统被晾在一边又岂能不作怪?他覆手看天仿佛自言自语道:“早听说天下第一聪明人包拯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来腥风血雨,原来果真如此,竟连这与世无争的边陲小镇都不能幸免!灭门惨案,啧,死了得有一二十人吧?真无辜……”
包拯一蹦三尺高:“你才走到哪儿都是腥风血雨呢!这事儿赖我吗?啊,赖我吗?这店本来就有问题,不是辽国就是西夏安插在咱们境内的暗桩,没准儿就是你这个中州王叫人给拔……掉……的……”终于明白自己被套话了。
包拯你这个白痴!公孙策真想扑上去把这人揉成个面团拿去蒸包子:住了好几天,谁还不知道这客栈不对劲儿?两个武功高强的少侠夜里去跟一跟听一听就全明白了,非得你在这儿跟庞统咋呼?他半辈子都在跟外邦人尔虞我诈,怕是来此之前早就派人探过路了,你说你怎么那么不禁忽悠?
然而现在掐死包拯也晚了——县衙的老爷、捕头都在呢,庞统说话的工夫就已经盯上了“第一聪明人”,待包拯说出中州王也在,顿时头晕腿软,连滚带爬地来给王爷请安,顺便把王爷及其一干“朋友”毕恭毕敬请到县衙落脚。
是夜,县衙摆宴,当然,庞统是不会参加的。县太爷是个五十来岁的黄胡子,叫“焦赫”,个儿挺高却佝偻着腰,人又瘦,一笑还露出一对老鼠似的板牙,丑得怪招人可怜的。公孙策看着他,不知怎么想起自己远在泸州的老爹来——当然公孙老爹要英俊得多——他们一样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个铜钱掉地上都能吓得一哆嗦。
想家了。公孙策好不容易脱身回房,拍拍有些发晕的脑袋,推开房间的窗子,吸了两口冷空气,又关上了,还嘀咕:“烦死了!关上闷打开冷,这什么破地方?”一回头却差点把自己吓死:“庞、庞统?!”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厮来杀人灭口了”,不由自主向后退,后腰一下子撞到窗棱上,疼得差点“哎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