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中)----小三儿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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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煎药,博雅叫人在这边廊下架了个小炉子,北居很熟练地生火上锅扇风。药材早按着每次分量包成小包,先带了十天的,以后的再照着药单去另外添置。
这天晚上忽然下起雨,山里下夜雨原是经常的,没人太在意。晴明醒了两次,略为不安地倚在门口坐了会儿,逮到几只行事卤莽的小东西,教育一顿又放了,回到屋里继续睡。
早上北居迷迷糊糊去方便,忘记该走那边,随便对着丛山橘解决了,揉着眼回来。他睡着后的动作很多,往往是晚上躺在这里,第二天却在别的地方醒过来。他在门边踢到自己的衣被,拖着到自己的寝台上准备再睡会儿,躺下去觉得凉飕飕的,不仅是晾了一晚的凉,还有些潮湿透过衣服浸过来。
他出去方便的时候晴明就醒了,懒着没动,耷拉着眼皮看北居回来又在那边摸来摸去,问他一句,干什么?
北居昏头昏脑地趴着嘟囔,好像,是湿的。
晴明翻身爬过去一摸,确实很潮湿,抬头望几眼,看见了一些水渍,他拍着北居说,被你说中,真是漏雨了。他略笑了笑,看不出你还有预见的天份。
博雅起床时被告知隔壁房顶上不知怎么的突然出现一条缝,像用什么把覆盖在上面的毡皮茅草都拨开了,结果雨就顺着缝流进屋里,他一边讶异一边羞愧,赶紧叫俊宏立刻去修补,又忙去和客人说抱歉啊我才知道,头晚住就出这种状况是我失察。
晴明安慰他,没什么,意外而已,补上就好了。
晴明这样说了博雅还是感觉挺丢脸的,他懊丧着说,来之前我有交代他们重新翻修屋顶,夏天山里雨多,照理说梅村夫妇应该早检查好的。
梅村夫妇没有错,这条缝是新拨开的。
博雅看他神情,问,难道你知道谁弄的?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看水渍周围没有旧痕,以前应该没有漏过雨,可能是谁的恶作剧吧。
晴明没有多说什么,博雅想了想,站到院子里去做督工。
漏水的那一片屋顶要被掀起来重铺,位置又刚好在晴明房间靠进原本预备给北居那间房的一侧,于是晴明便暂时呆在博雅那间里看书,自己划出些重点记在纸上。看了半个多时辰觉得有点累,在文台上趴了会儿。
自服用琅松果至今,身体一天天的在好转,但时常还是困乏,而且是白天没精神晚上又睡不稳,他比常人多穿件单衣却依旧看不出热汗。
博雅看工程进行得差不多,进屋喝口水,晴明抬头问他怎样了,他说再过一会儿就完工。
你脸色不大好。他说,是不是昨晚睡不着?有哪里不舒服可得跟我说啊。
晴明微微笑道,没什么,是我本身的缘故。
你总是说没什么。博雅还是有些担忧的摸他额头,问,身上冷不冷?要不要再添件衣服?山里温度比城里低,可千万不要受寒了。
他抓着晴明的手搓了搓。他手上温度很热,越发感觉晴明的皮肤清凉。
别看书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宅院前面一里多的地方,是琵琶湖水漫进一处凹地形成的小而浅的湖,说是湖也只比普通公卿家的池塘大不了多少,水很清澈,能看见鱼虾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靠近岸边的水面投影一些树枝茂叶,碎了一片斑驳杂色,阳光又照映出流纹鳞波,像打破的琉璃残片,熠熠生辉,闪耀夺目。
北居跟着出来在岸边丢石子,扑通扑通的,惊得鱼虾四下逃散。
博雅说你这是老搞破坏的吧,一点意思都没有。然后教他怎么让扁薄的石子在水面上弹跳。北居又新奇又向往地认真看着,捡了好多石子练习。博雅不断指导他,渐渐的他能击出三连跳,兴高采烈地叫晴明来看。
晴明拢袖懒散地看着,听见北居叫他就回报个微笑,很不错。
博雅走过来说,怎样?
什么怎样?
打水漂,以前和人比赛从没有输过。
哦。
博雅对他过于简单的反应显然不满意,略皱眉。
北居在那边大呼小叫,四个,你们看见没有,四个耶!
晴明打个喷嚏,虽然抬袖子捂住了嘴,偏头去夸赞北居的博雅还是听见了,他望眼头顶说,这地方太阴,到这边来。
他拉着晴明走到树缝之间的敞地,太阳光没遮没拦的倾泄而下,晴明举袖掩在眉毛上,太晒了。
晒晒好,你就是要多晒。
博雅很满意的点头,还捉着不准他离开,这热量多好,多吸收点。
晴明几乎要苦笑起来,谁在大夏天这么晒的?!他撇开博雅的手,你以为晒鱼干呢。
说完自己想了一下,先笑起来。
博雅睁大眼说,什么鱼干,明明是人干,极品的晴明人干,辟邪驱鬼,实乃居家出游之必备佳品。他摸着下巴,你说要是拿出去卖的话,能赚多少啊!
晴明斜他一眼,在下却认为,博雅大人人干会比较赚。
为什么?
人品值很高,千年难遇。
博雅有些没听懂,晴明懒得再解释,我要回去了。
别忙,再晒会儿。
博雅大人请自由地随便晒。晴明冲他点个头,在下没有做人干的兴趣。
诶,等等。博雅忙去叫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的北居,赶上晴明,慢慢走回去。
第二天下午,晴明刚睡了午觉起来,博雅就把他拉到屋后空地上,北居背着他们在地上捣鼓,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晴明眨了下眼,问你在干什么,脸上一道一道的黑,在挖煤么?
博雅把他推过去,说,刚醒了有没有觉得肚子饿?看我们给你准备什么了。
晴明茫然地随他走,只见地上起了一堆木炭灰,基本上都灰白了,少许几处还有些微星火,北居拿着根木棍在炭灰里掏,又刨着,似乎有东西从里面露出面目,他伸手极快的把那个东西往外拨,两根手指捏起来在双手间抛来翻去,等他撅嘴吹尽上面沾着的灰烬,晴明才看出来是烤熟的甘薯。
为什么现在会有甘薯?
哈哈。博雅得意地蹲下去和北居一起又刨出两三个来。
我闲着没事去地窖,居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年初收的甘薯,白放着多可惜啊,就拿了几个出来,本想用树叶点燃了烤,但是烟太大风又正好朝房子那边吹,就叫梅村夫人贡献了做饭剩下的木炭灰,然后我和北居就把甘薯埋在里面。
北居已经掰开了一个,腾出一阵阵热气和扑鼻的香味。
这东西在冷天里吃起来格外暖手暖心,但还没见人在大热天里一边汗流浃背的一边烤甘薯,不是自讨罪受吗?
管别人什么,我们自己吃又不叫别人来看。博雅掰一半剥了大半的皮塞到晴明手上,尝尝,这个要趁热,冷了就没味了。
北居不顾烫嘴说着真甜,师兄你快吃呀。
晴明看着吃相和北居如出一辙的博雅,默默咬了一口,心想,这个人怎么老这么孩子气呀。
吃完了甘薯,博雅满足地拍手,再叫俊宏提水来把火灭尽。北居意犹未尽的擦嘴说,以後还能再烤吗?
当然可以啊,地窖里还有好一些,但只这一样太单调了,下次我们烤点别的。
北居歪著头问,烤什麽?
博雅想了想,烤鱼吧,那湖里的鱼又鲜又嫩,一定很好吃。
晴明听著他们俩商量,只觉得像是跟著两个孩子出门,真累,又真热闹。
博雅转眼看他,说你笑什麽呢?
晴明立刻收拾了表情,没有,我要回去看书了。
博雅就跟上去说,又看书啊……
回到房间晴明自拿出一卷册子翻到上次做记号的地方接著看,博雅在边上百无聊赖的,顺手翻出那个漆木盒子说,给我再看一下?又说,要不我俩一起看?
晴明专心在新的功课上不想理他,随口应道,我已经都看过了。
博雅拿起书翻了几页,真不简单,全是汉文的,我看两三句得歇上好一会儿。
晴明心不在焉地说,阴阳寮里有许多唐国书典,经常看就不会觉得难懂。
你当然了,我是又认字又要理解你师尊老人家的深意,双重的难啊。他提著书凑到晴明身边,哎你说,照这方法有用吗?
晴明看他一眼,师尊说应该有用,那至少有九成可行,他从不做没把握无意义的事。
那还有一成呢?
个人领悟吧。
哎呀。博雅看著书叹声说,我怕我的领悟里达不到你师尊期望的水平啊──
他心里想得更多的却是,这之後,两人的关系会变成怎样?
他的这个困惑在不久之後便渐渐的解开。
那天下午博雅带著北居去湖边捉鱼,本来还规规矩矩的拿著鱼杆在岸边等鱼上勾,北居坐不住,先是时不时把鱼钩甩起来看有没有上钩,然後就把竹杆插在地上跑到博雅身边蹲著看,有风吹草动就大叫,上钩了上钩了。
晴明被博雅安排在树荫很稀薄的地方,有大片阳光漏射在他身上,暖烘烘的,他把书卷摊在左边树叶铺就的软垫上,那里光线不刺眼不阴暗刚刚好,在背後有很大块的石头,他半撑半靠的看著书,北居叫得太大声他去望了一眼,说,你那麽大声响,把鱼都吓跑了。
北居连忙捂住嘴,又蹲著看了会儿,明明有那麽多鱼在水底下游动,就是不咬钩,博雅也耐性到头了,丢了鱼杆挽袖子对北居说,它们不上来,我们就下去,北居,走。
俊宏看顾著水桶,见主人已经在脱鞋提裤子,有点慌,大人,您要鱼小的这去叫人来捉,您可不要随便下去啊。
去,自己捉的才有趣,你把桶提过来。
博雅把衣下襟都掖进腰带里,大袖挽得高高的,膝盖下面都亮出来,一步步地踩进水里。
北居腿短,下水才小会儿衣服湿了快一半,晴明说这样可不行,穿湿衣服容易感冒。叫他上来,北居心不甘情不愿的,晴明过去要拉他,博雅快嘴说你坐回去,别沾这水,太凉。
我没想跟你们一起。晴明瞥他一眼,只叫著北居你要真想下去,就把外面衣服脱了,待会儿才有干衣服穿回去。
北居这才跑上来脱了外面水干,又把单衣也脱了,只留著贴身内衣,欢欢快快地再次下水,水下石头滑,他没踩稳扑通整个儿栽进去,晴明担心了一下,神情上也只是抬了抬眉毛,俊宏却“啊”一声丢了桶,幸亏博雅站得近,一把拽著衣服给拉起来。
小子,我们是来捉鱼,不是来游水的。
北居呛了两口水,抹了把脸说,我看见那边树根旁边好多鱼。
博雅斜眼瞅著他,你就栽了一下,哪能看得见?!
真的真的!北居张著胳膊在齐腰水里奋力走,就在这里!
博雅将信将疑地跟过去,快到那里时,透过清亮湖水,果然看见汇成一群的鱼,他拉住还在走的北居,竖指头抵在嘴上提醒他别说话。
你在那边去,我到这边。博雅小声地和北居说,两个人以合围之势悄悄靠近。
这一局玩得真不错,中将大人溅起半丈高的水花淋湿了大半件狩衣捉到一条很肥大的,北居虽然人小也以再次全面落水的姿态抓到一条小的,也算旗开得胜。
俊宏在岸上看的心惊肉跳,死死抓著桶把,见到博雅得手马上探身把桶递出去,博雅喜气洋洋的把鱼举起来朝晴明喊,快看,怎麽样?
晴明拢手点著头,微微笑道,很不错。他再去看钻出水的北居,真厉害,要不要上来歇会儿?
北居干脆的摇头说,我还要再捉一条。
博雅把鱼丢进桶里撇著嘴说,对我就只有一句话,还不痛不痒的。
晴明靠著树,乜眼看他,博雅大人,既然您是成年人,请拿出成年人的气度,和一个小孩子争──
哼!博雅转开头挥著胳膊往另一边走,北居调头跟上,晴明捂著嘴笑起来,博雅大人请小心脚下。
博雅现在才不想听他说话,闷头一直走,北居跟他说右边水草下面看起来有他都没去理。晴明蹲在岸边支著下巴看他,心里数著“一、二、三”,博雅身形一晃,俊宏张嘴还没叫出来,啪地溅起好大一丛水花,北居被劈头浇了一个淋漓。
大,大人!
哇,博雅大人你干吗?!
博雅慌乱地从水里挣扎起来,扭头就指著埋头笑到一屁股坐地上的晴明,声色狼狈又凌厉地指责说,是不是你干的?
晴明勉强抬起头,擦著眼说,小生可没那胆量,做会遭受天谴的事。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做了遭天谴的事?
我说了吗?
晴明你──博雅指著他的手抖著,抖著……
阿嚏!
博雅大人,那边有鱼!北居扑腾著在水里蹿,擦过博雅身边拉他一把,快来快来。
俊宏不无忧虑的看著转身而去的博雅,大人,快上来吧,要感冒的──
晴明清了清喉咙,放心吧,他身体好得很。
可是──
他这二十年生病的次数有多少?扳著指头就能算过来吧,所以,不用操心,让他玩吧。
玩?俊宏捂著额头,默想幸好王妃没看见……
这天捉鱼活动结束的时候,桶里装了五六条大大小小的鱼,北居兴奋地给晴明指点说,这是我抓的,还有这只这只。
晴明略笑著,好很好,先来把衣服换了。
北居抬手,晴明帮他把湿衣拔下来,把干的单衣披上。博雅则被俊宏看得哆嗦,想他在水里也没哆嗦得这麽厉害。
大人啊,这,这湿透了呀,怎麽办?小的这就回去给您拿干衣服,您稍等等。
说著就往别院跑,博雅在他後面喊著不用了,他头也不回的应声,不行不行!
博雅叹口气,解腰带脱衣服。晴明说声不忙,拉著他先走到阳光普照的地方。
晒著太阳不会太冷。
无所谓,反正是夏天。正逞强又打了个喷嚏。
晴明瞟他一眼,快脱了,我把我外面的给你穿。
不要。
唔,那你就光溜溜的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吧。
晴明回到树荫斑驳的地方继续看他的书卷,浑似没发生过任何事,博雅一咬牙,一边解衣一边低声说,我看你今天心情真好精神也真好。
是啊。晴明并不否认,嘴角上挂著浅薄的笑意。北居倚到他身边来,贴著他耳朵说,博雅大人怪可怜的,身上都湿完了,我有干的衣服可他没有。
把你的给他好了。
北居瞄博雅一眼,他穿不上。
晴明略偏头,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博雅把湿衣丢在晴明身後的大石头上,背向他坐下来揉鼻子,悄声不知道在嘀咕什麽。过了会儿头上被忽然蒙住,他伸手扯下一看, 是晴明的外衣。
喂,你这是干什麽?
北居唠叨个没完。晴明推得很干脆。
博雅拿著那件衣服看了会儿,披在身上,然後蹭到晴明旁边,耸肩头碰碰他。
晴明把书卷提起来放在腿上,说你干吗?
谢谢。
我说了是北居在唠叨。
北居忍不住辩解,我没有。晴明瞥他一眼,他闭上嘴蹲到水桶边看鱼。
博雅的体质向来很好,除了那几个喷嚏,并没有感冒的症状,俊宏却不放心,专门熬了碗姜汤看著他喝完。博雅仰天长叹一声,真难喝!
晚饭的主菜便是他们捉的鱼,博雅吃一口赞一句,晴明很平静的吃完,饭後喝水时才说,其实有很便捷的捉鱼方式。博雅看著他问是什麽。
用水凝咒符沈到水里,那一片的水会暂时凝结,鱼也会被定住。
岂不是随便捉多少?
对,不过博雅大人一定不会想用的。博雅又问为什麽,晴明放下杯子微笑著说,因为大人说了“亲手捉的才有趣”。
但是有这麽好的法子──博雅想了会儿,下次用来让我开个眼界哈。
晴明看他一眼,端著杯子回房间去了。
北居在白天玩得累了,晚上很早就睡下,晴明正如博雅说的“今天精神很好”,把灯拨亮了看书,下午带去的书卷还有一点就可以看完,这一门功课比想象中简单一点,回去考试的时候应该可以直接通过。
他在纸上做著记录,而北居转著圈的从寝台这头翻滚到另一头,张著嘴呼呼大睡,晴明过去给他把压到身下去的衣被扯出来盖好,这个时候外面有人轻轻敲门,说道,晴明?
晴明拉开门,一看是博雅,博雅很小声问北居是不是睡著了,他点点头,博雅又朝他挥手,到我这边来。
说著摸到他袖边拉过去。
晴明一声不响跟著,坐定了也不开口发话,看博雅略有些不安生的,挠著头又摸著脸,还往格子窗外面看了好几眼,最後终於说,今天是晦日,忠行大人不是说,这个日子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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