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中)----小三儿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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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他提醒晴明才想起来,对呀。
他起身去开门,博雅问你要去哪儿,他说,我去把师尊的书拿来再看看。
你不是都看过了,喂──博雅担心声响太大,只有等他去拿了书转回来凑在灯台底下翻开一本。
博雅无可奈何地偏头挠後颈,随口说,你每次考试前是不是也是这样书不离手?
不。晴明看著书上的字说,如果押到题就早点睡觉,押不到才多看会儿。他顿了顿又说,可这次不是考试,也没有题目可以押。
博雅垂头憋了会儿,忽然吹了灯,抢去晴明的书丢开。
你做什──
博雅抓住晴明两肩正色说,交给我吧,忠行大人郑重托付的任务,我会尽力的。
他严肃的面目晴明看得很清楚,这样是表明他下了决心要做到最好的认真态度,虽然他又补充了一句,呃,不知道可不可以先试一次……
而晴明心里却在想,师尊教的那句口诀是什麽来著?
幸亏你师尊找到的是纯良正直的我,要不然你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刚刚纯良地欺负完某人的博雅,大言不惭地感喟着。
原来你呀,耳朵被摸了脸会热热的,后背被摸了会哆嗦,腰被摸了会全身软趴趴,咳,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人家触碰你了——
博雅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会非常兴奋,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他想以前和别人交陪的时候也没这样过呀。
晴明背对他侧蜷着,本想直接回自己的房去,身上又懒散得没力气,只得默默躺着,这会儿是实在听不下去,摸到枕头就往后丢,气势很足只是力道差了点,轻飘飘落在博雅下巴上,中将大人抓在手里深沉地看了许久,转过脸冲着那人脊背幽幽道,我是不是可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嗯?
而晴明闷口气,扯起衣被裹到身上睡着了,假装睡着了。
博雅被泼了当头冷水,但丝毫没有懊恼烦闷的,甚至还想哼上两段,又顾及着旁边人着实困倦了不好打搅,便笑在脸上哼在心里,无比满足地慢慢陷入梦里。
翌日博雅意外醒得早,似乎那股亢奋还没褪去,晴明呼吸匀缓显然还沉睡着,博雅略撑起身子探头去看,见他脸色很正常神情也很正常,看不出头一晚的影响在哪里,静静端详了会儿,博雅躺回去颇为寂寞地一个人胡思乱想。
两三天前他们曾讨论过,与其苦恼关系将如何转变,不如顺其自然,当无法走下去的时候再来决定是掰是退。
即使退也退不回从前。晴明捻着一页书卷说。他极少对别人说出心事,要坦率地剖析自己的想法更加困难——这一点偏是博雅的擅长——他想着无论如何路必须向前走,遇河搭桥逢山开道,从没有回头的打算,他是个有了疙瘩永远解不开的人,于是他对博雅说,如果走不下去索性直接断了,大家都省心。
博雅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皱了眉说,好几年的交情呢,哪能说断就断了。
再不往来再不相见,自然就断了。
博雅看出他说这话时心里是略微犹豫的,一个少年还不能完全掩藏情绪,哪怕看上去那般淡漠疏远,眼神刹时间的波动总能暴露出来。这种感觉让他不好受,他无法随意地放弃对某个人的情感,就像助雅无意的错让他很气恼,但始终不能真的一拳揍下去,逼着他去道歉更多的却是在谴责自己。
而晴明,太习惯于忍耐和克制,博雅想起那次赌气绝交的时候,晴明也是完全地,说不见面就真的不见面,仿佛从没有交往过。
如此狠心的一个人,博雅说不出怨恨,只有一点点莫名升起的悲切。
在美好晨光漫漫透过格子窗,并逐渐明朗起来的时候,博雅隔着衣被小心翼翼推晴明,悄声说,喂,太阳照头了,要起来不?
那边依旧气息平缓的没有动静。
以前没觉得你这么爱睡呀?——
有人轻敲了两下门,博雅爬起来拿衣被一裹,蹑手蹑脚把隔门拉开条缝,俊宏恭候在外面,大约是来服侍主人更衣。博雅一向很信任这个最能干最忠心最可靠尤其是最不八卦的侍从,先没让他进来只交代他去准备些东西,俊宏果然不负厚望,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默默记了应声下去。
博雅关上门又退回来。早晨的太阳光微弱的照在晴明脸上,宛如在水莲花瓣上流转着薄露。他的容颜不能说是怎样的光华流丽,或者是艳冠无双,细长的眉眼略尖的下巴,薄樱似的唇,只是说配搭得很和谐,不会叫人一眼钟情,但越看的久了越是觉得中意,平日里端着谦顺从容的架子,对谁都礼让三分隔着无形的屏障,私底下却偶尔摆着正经脸色耍个无赖,博雅便觉得有趣——从这有趣开始,渐渐地离不开这个人。到今天这等局面,不是预料中的,但也说不出厌恶,只是觉得“这是很自然的嘛”此类,虽然起初确实单纯是为了配合贺茂大人的补完计划。
在心里,甚至是有点庆幸的,贺茂忠行找到的人是他源博雅而不是别人,拥有弥补功能的人是他源博雅而不是别人,抱了安倍晴明一夜的人,是他源博雅而不是别人。
也不是说这就是情爱,或者可以说是独占的欲望,见不得只跟自己谈得出花儿的人,却与他人,哪个啥,譬如自己最先看中的果子被别人吃干抹净,剩只空盘,哪怕再完美无缺已不是原先那个。
唉,自私让人堕入地狱,父上啊,孩儿一会儿就去给您添高香,随便看看您那儿是不是正冒着三丈青烟……
晴明向来睡得不很沉,即便是很累的时候,他早感觉到身边的动静却因为身上还有些酸痛,便赖着不想动,欲醒不醒的摊着,趁这工夫懵懂里渐渐回忆起昨天晚上那些事。深迷的夜色,微促的喘息,一点一点升起来奇怪的波涛披头把他盖下去,闷在了涌动的潮水里,又有缠绵蔓草纠结不散,弄得他不知所措,只能勉强记着师尊写在那卷册上的只字片语。
忽然隐隐的想,这一切莫不是一场荒唐透顶的梦吧?
咳咳。博雅清两下喉咙,饿不饿,我让人去做了小粥。
晴明略觉尴尬,翻身再拿脊背对着他,博雅见状一股歹心油然而生,抖落衣被把手直直伸去晴明那边,在他温暖软绵的腰侧乱挠一气,痒得晴明不住闷笑扭捏着躲避,却气力不济躲不开,抓着恼烦的手胡滚胡蹬。博雅愈来劲头,边呵呵笑道,叫你装睡!边窃窃想,这人的面皮儿真是薄。
别闹了!晴明声音微弱地叱喝,正此时未解风情的俊宏敲了敲隔门说,大人,已经准备好了,现在送进来还是——
博雅抬头狠狠瞪一眼,顺手扯过衣被往凌乱的晴明身上一盖,自己滚到外侧摸着几帐拖过来略遮挡了才过去开门说,进来吧。
若干年后,晴明已经成熟得可以坦然回忆那一晚,甚至在博雅调侃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是啊,你也慌慌张张地把灯台踢翻了”此类云云,到后来博雅只有默默蹲去角落,黑着线条一边挠地板一边想,曾经那个单纯好欺负的人到哪儿去了。
北居一早起来没在屋里见着晴明,打着哈欠出门去找,绕着院子走了一整圈也没看见,忙跑到前面去,碰到梅村夫妇还问今天有没有见过师兄,梅村夫人看了丈夫一眼回答说没有。北居心里咯噔一下,他想不出晴明会去什么地方,唯一之计是赶快去告诉博雅师兄失踪了。
他跑回去,路上遇见俊宏走到博雅房间前,把手上端着的温水放下了去敲门,博雅应声叫他进去,北居一头蹿到门口张嘴就说,师兄不见——诶,师兄?
他看见几帐后面露出的衣料边角,十分熟悉,博雅没赶得急阻拦,他已经钻过去扑到晴明面前。晴明撑手半坐着,陡然被阵风吹蒙了,怔怔看着北居在问,师兄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吓死我了。
唔——晴明转开眼想措辞,博雅飞快接上话说,他昨天晚上一个人在院里瞎晃受了点寒我怕吵醒你就带过来给他喝了些热水然后顺便就在这边睡了。
北居现在最怕晴明又受寒生病,慌慌张张摸他脸说,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有。晴明撇开头去,博雅捉着北居又说,好了,你快去煎药,记得换成蓝纸包的那种。又推又搡的赶着北居出去,再瞥了俊宏一眼,俊宏知情识趣地说去看粥熬得如何,也退下去,博雅这才喘口气,从水盆里拧了布巾覆到晴明脸上,来擦擦。
晴明并不乐意的抓过布巾说不劳烦博雅大人我自己来,博雅又抓回来笑嘻嘻地说没关系我帮你,想你吃了琅松果的时候我也替你擦身子来着,就别害羞了啊。
晴明内心里纠结着,跟他抢热巾,博雅举得高高地不让他得手,乖啦,你可以擦脸擦手但擦不到背后是不是?还不是要我代劳,不如从头代劳到尾好了。
他重新浸了布巾拧干由后颈擦起,晴明愤懑得话都说不出,抢又抢不过,只得沉着脸任他一个人兴高采烈的摆布。
太阳升到正当头的时候晴明准备睡会儿午觉,其实他感觉今天精神好了许多,不过按着近来的习惯要去躺一躺。
格子窗半开着,一只灰白羽的鸽子从远处过来在窗外徘徊着,晴明认出它,伸手招呼它进来,鸽子便轻巧地落在他手背上,歪扭着脑袋唧里咕噜说了半晌,晴明听完了对它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师兄,我这里,都还好。
手一挥,鸽子振翅飞走,穿过树缝沿来路而返。
北居抖开衣被问,出什么事了吗?
晴明坐在寝台上想了会儿,略笑着说,没什么,又是无聊人士在玩把戏。
他如此认定,并相信依保宪师兄的能力必能轻松而圆满的解决,于是他躺下去盖好衣被睡了。
如果保宪能听见他对自己绝对的信任,一定会非常激动,说不定会激动到拉着他的手流着泪感叹真是好兄弟没白罩你,可这无聊人士已经无聊到完全不同的境界你能不能搭手帮师兄一把啊?!
事实上,保宪现在是想哭都哭不出来,至多干嚎两声,然而自从前几天才对着宝贝儿子嚎了一句就把他吓得哇哇大哭,他连这点发泄的途径也放弃了。
流年不利啊!他仰天长吁,折断了今天第三把蝠扇。
关口掀帘子走进来,看了他一眼,你还不去右马寮?又来催了。
为什么非得我去?我只是个历博士好不好是负责历法的不是专职驱鬼的!
关口揉着耳朵说,没办法,人家指名要你过去。
想起右马头那个老不正经的,保宪真想装死混过去——如果能装的话,五六天前他有点熬不下去跟父亲说可不可以借口去探望晴明请几天假,结果被一口否决,忠行大人一边刷着茶碗一边舒和地说,人在其间但行其事,对你的试练在这里,不要去扰乱别人的修行。
于是他只能收拾起满肚子的不快,摆出和煦春风拂大地的亲切面容尽量缓慢的拖步子过去。
渡廊上微风习习,蝴蝶和蜻蜓自由欢乐地在竹枝间飞舞,斑驳灿烂的阳光映在它们的翅膀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绮丽景色,而保宪的眼里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灰暗影子。
不出他所料,右马头一见到他就殷勤地招呼他,过来坐,先休息一下。
保宪只在廊下拜首说,请大人直入正题,下官还有别的事。
哎呀,不要这么生疏嘛。右马头摇着扇子,脸上白生生的皮肤挤出一朵花来,我们见过很多面了先寒暄几句不过分,何况保宪大人一表人才真让人越看越喜欢,人家说安倍君是阴阳寮未来之星,我看保宪大人才是我朝前途之所在,啊哈哈——
保宪心想,切,你才是前途所在你家全都是前途所在,一个儿子半夜摸进斋宫房间被打出来,另一个儿子半夜摸进成明亲王房间被打出来,简直是太有前途了!
他咬牙闷声的咒骂了一遍,神情却依旧谦和着,他说,大人过奖下官愧不敢当。
保宪大人不要谦虚,全朝人都看着的,今上被妖魅所惑,正是大人你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挽救陛下避免了朝堂最大浩劫——右马头不得不停下来吸口气,我们私下还怨责今上之赏赐太过吝啬。
保宪一听他捏着嗓子笑就头皮发麻,拢在袖里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生生压下一口血气说,此乃下官本分之事,若是别的寮中同僚在场,行为当亦然。
右马头扯着这个话题不换口,又震出保宪一地鸡皮疙瘩才余兴悠悠道,保宪大人人品出色,不知我上次和你提的事,考虑得如何?
晴天白日下,保宪打个哆嗦,说,承蒙令媛错爱,下官貌残材疏,远不能衬托女公子之优雅高洁,故以深怀惶恐之心,还请大人另谋良人。
这样啊,真是很遗憾——
一点也不遗憾,麻烦你高抬贵手,我保宪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后悔!保宪垂着眼,终于等到右马头说出那句“那就算了吧”,他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欢呼了一下,感叹世上好人还是多福的。
回到阴阳寮关口凑过来问他怎么样,他反问什么怎么样,关口就笑着说,看来是都解决了。
保宪这才很有真实感地叹口气,说总算是结了,要不然我都只有去出家事佛了。
你出家?关口乜他一眼,谁会不怕那些天天上门哀号敢收了你?!
闲淡一句话正刺中保宪痛处,你以为我想吗?自从兔子回了老家我就没清静过半天,你说他们哪儿那么好的精神到处捣腾,玩就玩吧,还次次留个“为了心中的保宪大人到此一游”,字迹又歪七扭八的,找上门的哪一个不是嘴上说客套话心里却在想,崇拜者这副德行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根本就是在破坏我的形象,太不道德太没良心——
保宪大人,外面有人找。
保宪的怨愤还没发泄够,扭头没好气的问,谁?
缝殿寮的大人。
关口无限同情地望着眉头抽得像打摆子的保宪,轻拍他肩膀说,事业未成,请继续努力。
保宪声音飘忽地说,关口君,帮我写遗书吧,我今天不去决一生死我就不姓贺茂。
关口连忙拦腰抱住两眼冒青烟要冲出去的保宪,你犯什么冲,几只小鬼怪就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以后遇到再大阵势怎么办?!
没以后,今天有我没他们!
关口拼命拦着他,一边叫来人去招呼缝殿寮的人,就说保宪大人现在忙走不开,有什么事留下话我们一会儿派人过去。这边又劝慰了很久,保宪才稍稍冷静点,仰脖子灌了一大口凉水。
不行,我不能这么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他腾的站起来,关口要说话被他止住,我要去会会那帮家伙,看他们究竟是要搞什么名堂。
保宪眯着眼放出冷凛的目光,关口看他样子是要真去斗狠的,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光嘴上劝没用,便说,我跟你一起去,还有清云他们,多带几个人。
不用,他们要的是“保宪大人”,不会对我怎么样。
关口还要说什么,被他斜一眼,缩了下脖子,那你自己小心,应付不了别硬撑,捎信回来。
保宪整整衣冠,扬长而去。
关口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叹口气想,多事之秋啊,先有历书被调换,后来保宪被调戏,这个京城真不安生。又感喟着,幸亏主角都不是我。
他闲闲地喝口水拂袖去缝殿寮,跟随那里人的带领侦察了案发现场,给女御预备的一件唐衣和一匹重织桐纹缎被划出长短不一的口子,边缘参差不齐,而留下的气息又很杂乱,关口推测应该是个新手,还不能自如运用气刀,并不出意外的在障壁上看见了现在内里人人熟悉的那句“为了……”,字迹依旧扭曲不堪。
保宪的魅力无可抵挡啊,难道真应了坊间流传的“上至八十下到十八,盼君一顾纵死无憾”?
他给房间四周贴了符纸,并说晚点过来做驱除法式,麻烦缝殿寮的人这几天多派些人手在附近巡视着,一有动静就通知阴阳寮。
原清云白眼在旁边听说着,哼一句,何必替他擦屁股。
这位阴阳师是个严肃程度不下石粪博士的人,但他比石粪受人待见,原因是他很少说宇宙大道理批评的话也很直接,看不惯就冷冰冰瞥一眼,阿衡一度被他瞥得自信心严重受挫,差点自动退学,好在当时有晴明陪着他做功课,有意无意地说你能熬到现在很不容易,多少同期舍身给你垫着,轻易就认输太对不起他们。
阿衡想了想,也对,他又不是博士,好几天才偶尔见上一面,当是一只蚊子飞过去好了。
年轻的人有时想法奇怪,但效果却好,阿衡很快就调整过来照旧只为功课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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