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怀抱----马蹄声凌乱
  发于:2009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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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听着,看天边……
不知不觉间,他的南瓜都削成型儿了,就到了新船下水的那一天。

心比心

袁朗新训的这批南瓜成色不错。袁朗眼高,又见过世面实战经验丰富。他挑南瓜从严从重,一切从实战出发,四十号人他千挑万选的留下来六个。留下的就都是好样儿的,其中有一个特别对袁朗心思:小伙子叫马健。特别擅长格斗,小孩儿初生牛犊不怕虎,手底下也有真功夫,南瓜出身的时候儿就敢跟老队员叫板,薛刚、徐睿俩打一个不容易近他的身。孩子长得也好,虎头虎脑的别提多爱人儿了。看的袁朗老想捏捏他肥嘟嘟的肉嘴巴子,让周墨林生把爪子摁回去多少回了。
周墨林也看着这孩子不错,他跟袁朗没事儿的时候瞎聊,说:“有的时候儿看他出拳的那霸道样儿,我还真是……恍惚觉得陈强回来了呢……”袁朗叹息一声:“我觉得也是……”顿一顿,小心翼翼地说:“真想给队长也看看……”周墨林玩儿着手里的笔,低着头不回答。袁朗叹息一声,也就不说了。
他知道这些年周墨林盯着自己,也不容易……
于是袁朗就更喜欢马健,不过袁朗发现马健岁数儿偏小又是独生子,属于不能给好脸儿的那种孩子。否则动辄就给你撒个小娇,跟队长说话哼哼着走鼻音。这毛病弄的袁朗直抓头发,他现在是主官,焦虑也不能太带出来,只好天天淡着这倒霉孩子不给他好脸儿。有的时候儿矫枉过正,甚至对马健比别人更严一点儿。弄的马健总是跟袁朗跟前儿噘嘴。
周墨林这点儿比袁朗强,他挺会把握跟战士们的关系,跟连拉带哄地跟大家都挺融洽。有的时候他也批评袁朗:“你对马健太涩了啊!器重也不能这样儿啊,人孩子都受不了了。”袁朗开始不服气:“当初队长还不是这么对我?”说到这里忽然就顿住了。周墨林笑:“袁朗……你还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袁朗“腾”的一下子连脖子都红了:“谁是谁儿子!”
早就想着带新南瓜去染一水杀人放火的罪过,一直没好机会。大队那儿大概也挺重视这些新队员,这头一次任务在领导们手里过了好几个过儿,精挑细选的轻重不得。这也太慎重了吧?袁朗掰着下巴颏子琢磨着,肯定有猫腻!就在上级们选时机把袁朗都选毛了的时候,任务通知总算是下来了。袁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订下来了,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打吧。
他们那次是去边境打个擦边球儿,端掉一个很隐蔽的毒品武装窝点。对袁朗来说这是个很普通的任务,难度不大,强度也不大,他有信心带着南瓜们胜利完成任务。
那天是非常普通的紧急集合,非常普通的列队,非常普通的准备登车。
袁朗后来想:那一天注定是不一样。注定的……
登车之前,他的队列尾巴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南瓜们看着奇怪:一个精神到不象话的陆军上校,肩膀上两杠三星闪闪发光,居然站到了机动分队的尾巴上。
于是南瓜们齐刷刷的回头看他们副中队长……副中队长……嗯……大概是给气坏了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咬牙切齿。
姗姗来迟的郑治大队长迈着正步走到袁朗面前立定。袁朗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向他敬礼。郑大队长非常有风度的微笑还礼,丫解释:“你们队长是想临走之前再跟你一起打一仗。”袁朗咬了咬牙,猛然拔直了后背。郑治乐,他慢慢地靠近袁朗,趴在他耳朵边儿拿气声儿说:“袁朗,别紧张,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袁朗动也不动,眼角瞥着郑治:“大队,你腰里别的不是麻醉枪吧?”郑治“噗哧”一乐,“滚你小子的。”然后这孙子忽然严肃立正:“袁朗同志!我命令:出发!”
那次任务完成的极顺利!废话!不顺利都说不过去。瞧瞧这些人,连老A的大头目都出窝儿了,再砸锅就直接拆伙得了。不过打的酣畅淋漓是真的!袁朗和铁路各领了一个分队,钳型攻势,打的顺风顺水。袁朗一直怀疑,这三年铁路是怎么保持体能的,他居然还那么好,和以前一样好……甚至……比以前还好。
袁朗觉得那次是自己和铁路配合的最好的一次。天衣无缝的颠峰时刻。两个人心到意到手到枪到,弹无虚发!不用对眼神儿就能领会对方的战术意图,所谓心有灵犀莫过于此!那次出击打地那叫一个孔雀开屏!把南瓜们都看傻了。
一切都挺顺的,最后成功地炸毁了他们的窝点。
谁也没想到,意外发生在了他们撤退的时候。
马健在一丛深草棵子里看见了个孩子,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呆呆地看着他们好像是吓傻了。马健心里一动,走过去拽他:“哎,你是谁家孩子?”袁朗眼尖,一下子把他拽倒。还是晚了一步,国界碑那边响起清脆的枪声,马健应声而倒。狙击手!袁朗紧张的把马健翻过来胡噜着检查:还好,就是皮外伤!
看着自己手底下的小兵蛋子呲牙咧嘴的挂了彩,袁朗心里撕扯着疼的慌,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心里有猛火在烧!换上一个弹夹,袁朗就要扑过去!远处铁路一声断呵:“袁朗,不许去!”下意识地服从了铁路的命令,身体比头脑更快接受讯息。袁朗一愣的当口,果然事情变得不同。
那孩子一下子蹦起来,往边境那边儿拼命地跑。边境那边儿的狙击手隐约地朝他招着手。这一下子他就暴露了身份,铁路早就端枪地瞄着射击区域,这个老A的老牌狙击手还能饶他活口?枪口火焰一闪,那人扑通摔倒。那个小孩子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他们,然后继续往那边儿跑。
那是雷区!
马健挣扎起来,拧着眉毛喊:“回来!”说着就要往雷区里闯,袁朗一个鱼跃死死地压制着他不让动。马健为了摆脱钳制猛地发力,一个反手狠狠地用枪托儿砸了袁朗的肩膀儿:“放开我,让我去!”袁朗疼的一皱眉,但是不松手。
就在这时,远处“轰”的一声爆响。树林里激起横飞的血肉。
一个小小的生命,消失在了国界的那边……
大家都愣住了。
马健看着散落得到处都是地血肉模糊发了半天呆,忽然这大小伙子趴在地上,那么伤心地“呜呜”哭了……袁朗想把他拉起来,他拧,就是不动。
每次碰到这种乱七八糟的时候,袁朗总习惯回头看看。周墨林知道,他看的是铁路。队长在的时候看看队长,袁朗心里踏实。后来队长不在指挥位置了,袁朗就光回回头,那样子总让人觉得有点儿可怜兮兮的。这次他不可怜,铁路又一次站在了他的身后。接到了袁朗的目光,铁路拍了拍他的肩膀:“袁朗,你做的对。你不能让你的部下负伤……”袁朗身体僵硬了一下儿,然后点点头,他说:“是啊,我不能让我的部下负伤……”
大队长事后总结的时候说:“任务完成的不错。新兵,还要再磨练。”喝一口水:“老战士都表现的挺好。”当时袁朗正看着地面儿,铁路一言不发地看着装备图。
从大队长那里出来袁朗就架着马健去了野战医院。周墨林有点儿唏嘘:袁朗不爱上医院大家都知道。这要是他自己负伤,他且抗呢。一碰上自己的兵,就这么上火。看起来袁朗也是个护犊子的货!
马健的伤真没大碍,不过他跟袁朗有点儿犯混,就觉得那孩子死的惨全是队长拦着自己去救的缘故,一拧身给他袁朗一个后背。袁朗不跟他叫真儿,自己留下来陪床。马健也是真累了,大夫给打了针破伤风,小孩儿就睡着了。袁朗不放心,在他床边儿守着。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他。就这么坐啊看啊,看啊坐啊,眼前多少景象都过电影一样地反了回来。顺手帮马健擦擦流出嘴角的口水,袁朗傻傻地琢磨着:那是什么时候啊?自己躺在床上睡,队长守着自己看输液瓶子?
正胡思乱想着,门一开,铁路居然进来了。袁朗有点儿错愕的看着他们队长,心说我会招魂儿了?他讷讷地问:“队长……”铁路看马健睡着了,做了个禁声的姿势,顺手把袁朗叫了出去。袁朗呆呆的看着铁路背影好久,一跺脚跟了出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跟他去!
把人带到了隔间的病房,铁路不由分说把袁朗摁下扯他上衣。想到队长得有点儿表示,没想到他要这么直奔主题:“队长,你要干什么?”袁朗脖子发红,脑筋蹦起来多高地躲闪。铁路皱眉,晃晃手上的药油:“袁朗!脱上衣!让我看看你肩膀!”心里抽自己:想什么呢你!袁朗这次连耳朵都红了。
脱了上衣,袁朗才发现,自己还是习惯服从铁路的命令,想都没想过拒绝。
许多时候要揭开伤疤才知道口子有多深,袁朗现在脱了上衣才知道马健这一下子砸的狠。小规模的皮开肉绽,有点儿渗血。铁路皱眉头,骂:“混蛋崽子!”袁朗替马健说好话:“他个刚上战场的孩子,不懂事儿。”铁路就住口了,轻手轻脚地帮袁朗敷药包扎。袁朗感觉的出来,队长手势柔和,唯恐怕自己疼。
许是今天情况特殊,许是即将的离别给了铁路不一样的心境,今天铁路待袁朗,和过去三年都不一样。
铁路的药好,只一会儿,袁朗火辣辣的伤口传来沁着凉意的感觉,挺舒服的。久违了这种被人宠的感觉,袁朗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铁路说:“袁朗,你今天最后表现的不够理智。”袁朗皱着眉头:“可那是我的南瓜啊!”他反头看铁路,语气三年都少有地激动:“队长!你能明白么?那是我一手挑一手削的南瓜。我一点一点儿把他训成这个样子!马健这孩子有前途,是个苗子,将来前途无量。一想起来对面儿那帮孙子想一颗子弹就要废了他,我……我心里恨地慌!觉得自己三寸气在,就是不行!”好久没听袁朗这么执拗地语调儿了,铁路有点儿想笑:袁朗,你说我怎么能不明白?习惯性地轻轻拍了拍袁朗的背,铁路说:“那也应该审时度势一下儿,你今天还是鲁莽了。”袁朗这次不辩解,乖乖地点了点头。
铁路觉得袁朗纠结了一天的皮肉终于放松。于是,他莫名地也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觉得肩膀上加了件儿衣裳,袁朗睁开了眼。铁路朝旁边儿的病房努努嘴:“没事儿吧?”袁朗苦笑:“跟我闹别扭呢,傻孩子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不让他进雷场抢人。”铁路叹息一声:“他慢慢会懂得你的一片苦心,你是为了他负责,你是为了他好。”然后他自言自语一样地重复了一遍:“他会明白的,他早晚会明白的。袁朗……其实不明白,也没关系。”
袁朗一愣,缓缓地扭过身子,正对上铁路的眼睛,认真地在他的脸上看啊看。他闷闷地说:“队长,你也是为我负责,为我好,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不明白,也没关系是不是?”像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样,铁路慢慢地把袁朗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后背,良久……说:“是。”袁朗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可明白和疼,是两码子事。”铁路摇晃着他,这次,没有回答。
就这样,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或者袁朗以为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袁朗问:“队长,你能不走么?”铁路摇摇头,语气非常坚定:“不能。”袁朗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使劲地往铁路怀里扎了扎。铁路胡噜他脑袋:“袁朗,你得明白这叫军令如山啊……”

覆雨手

铁路和袁朗回病房的时候马健已经醒了。小伙子身体好,睡醒一觉就饿了,这会儿正摸着“咕噜咕噜”叫唤的肚子东张西望:队长,队长人呢?不会真不管我了吧?好歹也得给口吃的啊。
所以袁朗推门进来的时候,其实马健第一眼看见的是他们队长手里那盒儿排骨。袁朗低声叹息:“队长,你看这孩子多没出息,跟狗似的。”铁路扫了一眼,说:“嗯,这点儿随你。”
再看第二眼的时候马健傻了:队长的作训服是敞开着披在身上的,左边袖子当啷着跟本没套胳膊上,触目惊心的是:他肩膀儿上缠了厚厚的一层雪白的纱布,而且上面隐约透出来点点的猩红血丝。
忽然想起来了自己那没轻没重的一枪托儿,马健哆嗦了下儿,吞了口唾沫才能说话:“队长……是我吗?你……疼么?”马健记得彼时他们队长脸上挂着对同志春天般温暖的笑容,神圣而庄重地说:“没事儿,队长不疼。”然后在吃马健病号饭的时候,他恰到好处地皱起了眉头,仿佛扯动了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但是袁朗疼也不出声儿,表情是带着牺牲的那种高尚,。
铁路轻轻地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你们队长疼了?当初怎么对他来着?你那一枪托儿,把他打骨裂了。”袁朗立刻回头,拉铁路的衣襟,然后他强颜欢笑地说:“其实,这个事情我也有责任……虽然在当时,我判断我的战士更有价值……”铁路抗着上校军衔不怒而威,他根本不看袁朗,说:“可你还是让你的战士负伤了……”
袁朗自责地点头,然后悲伤又隐忍地……又夹了一块排骨给自己。
马健立刻就愧疚了、自责了、良心发现了、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了。自己怎么能打队长?那是谁?我的袁队啊,多好的人啊。虽说当初训我的时候不是东西,可是他架不住是个好人啊。教我练格斗,给我讲道理,带我上战场,把我培养成个货真价实的老A,爷们儿!可我连累他了,我打坏了他了……
马健是个直肠子的孩子,话既然说到这里了,肚子里那点儿不愉快早就给扔到了九霄云外,他一下子抓住了袁朗的衣摆,低下头小声说:“队长,对不起……”
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袁朗颤抖着紧紧抿住嘴唇,似乎隐忍着心中无限的难过和自责。丫宽容而抽搐地说:“马健,没关系……”
马健那天端着让袁朗吃空的饭盒丝毫没觉得不对。他还在代他的队长担心:恐怕那个上校还是会责怪队长的。因为他是那样……表情严肃地把队长提溜了出去……
铁路青着一张面孔抓着的脖领子走的那样急那样快。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野战医院的门口儿,目测离马健病房三百米距离。铁路松开了袁朗,严肃地对他说:“袁朗同志,你,可以笑了。”
下一秒钟,袁朗应声倒地,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儿笑一边儿打着饱嗝儿。铁路也开始笑,一边儿笑一边儿帮袁朗拆肩膀上那些染着红墨水的纱布。麻利快地帮他把累赘都卸下来了,又重新整了整伤口处的药棉花,铁路忽然一声叹息:“袁朗。以后要学着自己跟战士搞好关系了,队长……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调令大概下周会下来……”停一停,铁路低声说:“袁朗,以后只记得队长的好,行么?”
袁朗不回答,他还在窝着脑袋笑,那样“嘎嘎”的笑的跟个鸭子似的,根本不抬头。铁路心里一动,揪着袁朗的耳朵把他脑袋搬起来看,他看见:年轻的中校笑的那样开心,笑到脸上分明有两行泪水流下来。袁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挣扎着说:“没门儿。”
铁路叹息一声,想抬手帮袁朗擦一擦。袁朗倔强的扭过头,还是笑。
看着那样的袁朗,铁路自己挺佩服自己:真TA妈心够狠的。
远处传来了汽车喇叭响,周墨林从路虎里探出了大半个身子朝他们招手:“队长,袁朗。大队长说,该收兵回去了。”
那天回了基地,铁路就又消失在自己办公室里。闭上眼睛,他想:我下次肯定忍不住。
在调令下来之前,铁路做了尽可能多的准备工作。他现在孤家寡人,身无长物,东西倒是没什么收拾的。就是资料多,书籍、笔记、特种兵培训纲要、战史研究心得、信息化部队建设思路。以前老忙在前线上,这三年可有空儿沉淀沉淀了,可积攒了不少好东西。
这人不小气,临宣布命令的时候,他把周墨林叫过来几乎倾囊相授,铁路说的也坦白:“墨林你身体不好。岁数也渐渐大了,以后跟袁朗似的满山疯跑你绝对跑不过他。我知道,那些年你觉得队长偏向袁朗……何况……可是真的,林子,在队长心里你们都是好样儿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队长觉得你是个干参谋长的好材料儿。别耽误了自己。”说着他拍拍周墨林的肩膀儿:“好好儿干。咱当就当儒将。”周墨林咬着牙点头儿,声音都有点儿哽,他说:“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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