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我又听到了那只小猫嬉笑的声音。
“嘿嘿,秦扬?有没有想我?”
“当然,我回到老家了,留着这号码,就是为了等你。”
“你不在北京了?跟他一起回去的?”
他理所应当的认为我跟韩加齐已经和好,毕竟,在他的眼里,韩加齐是那么的爱我。
我走到墙边,靠着墙站稳,然后说:“嗯 一起回来的,你呢,怎么样?”
“我很好,嗯,现在我在一家琴行教小朋友弹琴,怎么样,不错吧?”
“嗯,真的很好。呵呵。”
他不再说话,很久,听筒里只能听到我俩的呼吸打在话筒上时发出的嘈杂声。
过了很久以后,他的声音重新响起,“秦扬,等我忘掉以前,能够再次做你好朋友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我在电话的这边无声的点头。我会等。
你也等着我,好么?让我们试着去忘掉一切,试着重新生活。
我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做一个普通人的感觉。每天上班下班,有时为电视剧上人物的命运而揪心,有时为身边人的唠叨而心烦,呆在家里一个人看书,周末的时候也偶尔上街。这才明白时间是多么的不等人,一丝一丝的从指缝中溜走,只在我的面颊上留下那么一点点的痕迹。
过去觉得分秒都是折磨的生活,而在现在的我看来,5年,也只在转瞬之间。
最近我都一直在为一个难缠的客户而伤神。我任职的公司是做干海产批发生意的,用自己的嘴皮子不停地说服客户订我们公司的海产就是我要做的工作。这搞的我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像个渔夫,扛着一篓子的鱼虾站在路边大声的叫卖:“刚打上来的,有人要不?”
其实对这样的工作我已经挺满意了。
只是在仓库里会偶尔看到那些包装精致的螃蟹礼盒。每当这时,那一年韩加齐笑着往我的嘴里塞蟹肉的景象还是会在我的脑中浮现。
说好戒掉的,却还是会想起。
这是人类的通病。
我决定再试一次跟那个客户交流,我可不想这个月的账本上颗粒无收。于是就打了电话跟他约在饭店见面,我真的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口干舌燥的给他讲解,可他还是犹犹豫豫。这让我不禁疑问他会不会只是个骗吃骗喝的混子。
去结了帐,我奉劝自己还是早点放弃他的好,这个月看来是没有生意进账了。提成是不要想了,基本工资能拿的到我也该庆幸了。
我走在街上,在等待绿灯的时候将颈上的领带松散开。夕阳西下,有红霞漂浮在远方的天空,烈焰般灼伤我的眼睛,刺眼,难受,心情郁闷极了。
眼角模糊的看到绿灯亮起,我抬腿踏上白线。
“吱……”刹车的声音。
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竟然躺在马路中间,右腿明显的感到阵阵的疼痛,我咬紧了牙关。挣扎着坐起来,血液渗透过我薄薄的黑色西裤,在白色的油漆线上晕开,像对比画一样惨烈。
好疼……
“妈的,你长不长眼!大红灯的也过,你色盲啊!找死别撞坏我的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时间越是推移,我痛的就越厉害,现在甚至连抬头看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林,你先别骂了,先把他送到医院吧。”
这声音听来真的好熟悉。
脚步声响起,我感到有人小心翼翼的抬起了我。
“真衰,钟凯,叫救护车不行么?非弄脏我的车?妈的,最近我怎么这么背啊!”
“别废话了,你小心点。”
“操……”
原来,是钟凯。
又一次在医院醒来,我试着去移动我的右腿,有知觉。还好,没有残疾。
“你醒了?我告诉你,是你撞到我车上来的,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住院费都是我帮你垫付的,到时候我的律师会把这些清单都寄给你。”那个叫顾林的男人见我醒来,就站在我的床前开始说教。
我点了点头,并非没有话说,只是有钟凯在,我实在是有些紧张。
钟凯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顾林,我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顾林站起身,“我有什么可变的?我最近真是倒霉死了你知道么?小天的钢琴家教也辞职了,我的小助理也辞职了,都他妈跟我对着来,我都快烦死了,今天又出这么个事,钟凯,你别怪我,我今天可真没心情陪你去吃饭了,你自便吧,我可要回家了。”
钟凯无奈的嗯了一声。
顾林一边走还一边在说:“妈的,倒霉,真倒霉,去拜拜。”
他走了以后,钟凯就坐在了我的身边,面无表情,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那么细细的看我,我有些不知所措,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这是五年以来,我们第一次见面。
最终是他打破了沉寂,“过的还好么?”
而我却有些答非所问,我问他:“我的腿,没什么事吧?”
“哦,没什么大碍,皮外伤。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嗯。”
我们之间又只剩下沉默。我觉得尴尬,想必钟凯也这样想。
但他好像非常的执着,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一遍:“过的还好么?”
虽然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也只能选择说:“哦,挺好的。”
“嗯。”
“……”
挺好的,从一般意义上来说,我过得真的不错。但是有些事情压在心里,并不是5年的时间就可以消失的。但我很努力。
我其实挺想问他关于韩加齐的事情,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我不要,我已经决定要戒掉他了,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其实我当然不是还奢望着能见到韩加齐,我只是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仅此而已。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俩的呼吸声,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开口谢谢他今天将我安全的送到医院,因为我觉得如果只是那个顾林的话,我那受伤的腿会遭到很多不明之苦。
“他回来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去找他。”钟凯犹豫了很久终于张口。
不管怎样,在听到韩加齐的消息时我脑袋还是突的一跳,我稳定自己的心情,对他说:“回来了么?嗯 ,我当然不会去找他的,你放心。”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嗯好……还有,谢谢你。”
他愣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走了出去。
我这才发现有些话,并非说不出口。有时候我们任性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个性使然,却不知这可能只是固执,只是要跳脱出自责的圆圈。
我真的长大了,也许。在许多问题上,我理解的比以前更加透彻。
这是成长,每个人都必须历练的过程。
第二天一早,医生来查房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我要出院。
“什么?你要出院?你没有搞错吧,你身子本来就虚,现在还这样闹腾?”那个医生就跟看怪物一样的看我。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并不好,但要我呆在这病房里,我又是万万的不想。我害怕钟凯会再来,跟他之间那样的相处模式我再也不想体验一回。而我怕又从他的嘴里听到韩加齐的名字,那会让我更加难以承受。
我发现,我从认识钟凯的那刻起,就一直很怕面对他。从前是,现在也是,不论什么原因。
“我必须出院,医生。”
他叹气道:“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最好有空来做全身检查,你身体太虚弱了,别仗着年轻就这样祸害。”
他说的没错,这五年来,没有了韩加齐在我的耳边絮叨,我就捡起了原本的生活习惯。因为本来我就是懒人。药也不太经常吃了,以前那些补品含片更是早早的丢掉一旁。这样的糟蹋自己的身体只能使得最近胃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这让我有些神经兮兮,总觉得在其它的部位也有着不寻常的痛感。
我出院后回到家躺了两天,能够勉强的下地了。公司那边请了假,现在看来,我是连基本的工资也拿不到了。
又过了两天,顾林口中所说的“清单”真的寄到了我的家中。这真有些让我不快,我又不是要逃避什么,他急个什么劲。况且那钱也并不多,我还不至于拿不出。我真的丝毫看不出来他是拥有名车的老板一个。
看到那张单子我就一阵的头疼,也没仔细看,就一瘸一拐的去了银行将钱打到了指定的账户上。
终于忙完了这烦心事,我重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我的伤腿发愣。猛然间感到屁股发麻,这才发现竟然把电话坐在了屁股下面,而我都没有觉得有丝毫不适。天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我按下接听键,话筒里传来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发麻。
“秦扬!我在飞机场,来接我!”
是骆阳。
我从沙发上弹起,却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摸摸额头,居然都是冷汗。
无力的重新跌坐在沙发上,我说道:“骆阳,我告诉你地址,你自己来行么?”
骆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快,但随后还是答应了我。
他在外面大力敲门的时候我还是感觉自己心慌的厉害,身上的衬衫都已经被汗水浇透。
我打开门,面前的他还是一样的漂亮,干净的令人心醉。
骆阳见我这副样子,忙上来扶我坐下,眉目间一如往昔的调皮可爱,“你这是怎么了?衣服怎么都湿透了呢?这么想我么?”但他的视线最后停在了我的腿上,“你受伤了?腿怎么缠着纱布?”
这时的我已经感到身体在慢慢的平稳下来,怕骆阳担心,我冲他大笑:“哈哈,自己不小心,把腿给摔伤了,不过没事,过两天就好。”
骆阳秀气的细眉都快拧成了一条直线,“别笑了,笑的比鬼还难看。”
他开始四处打量我的房间,“你自己住?”
我拨弄他软软的发丝,“你要住进来就是两个人啦!”
他却侧头躲开我的手,睁大了眼睛问我:“他呢?”
我无言以对,要我怎么解释,这几年在电话里所告诉他的一切,都是欺骗。我是怕他会自责。但也许,在我的下意识里,我正是将理想中的生活在脑中一遍一遍的播放:我跟韩加齐,那般的幸福。
但我却忘了,这终究只是个梦罢了。
骆阳曾经说过,等他疗好了伤,就会像以前那样陪伴在我的身旁。如今,他真的来到了我的面前,我该怎么办,怎么告诉他,我根本从没有跟韩加齐在一起,从来没有过。
他好像明白了,小心的向我求证:“你,没跟他在一起对不对?”
“……”
“是因为那件事吗?你没有跟他解释吗?我们……我们并不是……并不是……”他急躁的想完整的说出这些话,却抵不住那上下打颤的牙齿给他带来的牵绊。“都怪我,怪我……是不是?”
你怎么会将一切全部扛在自己的身上呢?即使没有你,我所做的一切也足以将韩加齐对我的爱恋生生砍断了。
骆阳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我拥住他,“别再自责,这些都跟你没关系,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现在你陪在我身边了,是不是还要整天这么哭丧着脸给我看?我没事,真的。”
“不是的……”他抽噎着,“肯定是因为我,秦扬,我该亲自去跟他解释的。”
我替他把眼泪擦干,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前,“你听着,不关你的事,听听我的心跳,我没骗你。你也不要再自责了,行么?”
他平放在我胸前的手缩起,抓住我的衣服,然后靠在我的肩上。“真的,现在的你开心么?秦扬,你不要骗我。”
我哄着他,轻声道:“有你在,我会开心的。”
现在的结果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个解脱,我不必在骆阳每回来电时再说着那些幻想中的句子。没有了那些存在在脑中的幻想,这样,也许很快,我会忘记?
骆阳住了下来,我经常想在他的动作中窥探他的内心。我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摆脱过去的那些阴影。
他表现的很好,没有让我看出任何破绽。但我却不放心。
人命背负在身的沉重,他是不是真的用5年的时间放下了呢?
我突然很想回到那天,那个转折一切的日子。那么我就不会用椅子去砸破那个男人的头,不 会在强烈的空虚感来袭之时紧紧拥抱骆阳。
也许那时的我该跟他谈谈,真的,谈他的事情,谈我的心事。有时候,交谈真的会改变一切。
可能所有的事就都会变好了。
第二十一章
一个星期以后,顾林的电话打来,约我在咖啡厅见面。挂了电话以后,我隐隐的害怕,他来找我会有什么事?我怕是钟凯托他来跟我见面。
骆阳一口咬定我的神情不对头,横在家门口死活不让我出门,无奈,我只得带着他一同赴约。
到了指定的咖啡厅,就见顾林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的座位上等着我们,看到我,他动都没动一下,表情还是跟那天一样的臭,但骆阳却在我身旁深吸了一口气。
“秦先生,知道我找你来什么事吗?”
我拽紧衣服的一角,感觉心都悬在了嗓子边,怕钟凯两个字下一秒会在他口中吐出。
他还是靠在椅背上,悠扬的开口,“你给我汇的钱,少了一笔,难道,你没有发觉?”
我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但随后又觉得奇怪,这顾林特地把我约出来,竟然是要讲这些事情。这个看起来成熟稳重,面貌也是上乘的男人所做的事情,总让我跌破眼镜。
但终究是我的一时大意造成的结果,我只好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如果是这样,那我将钱补给你好了。”
骆阳这时插嘴道:“什么啊?秦扬你干嘛汇钱给他?”
我想解释,但那顾林说话就像打机关枪,我嘴都还没张开,他已经开始向骆阳抱怨起来:“你这朋友撞坏了我的车,现在还逃避对我的赔偿。就是这样。”说完重新看向我,“我为什么要亲自出来谈这件事情,就是要说,秦先生,虽然说这话很不好意思,但是你的行为未免也有点太令我失望,其实,做人跟做买卖都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诚信,你知道么?国家……”
他说到兴起,那不变的姿势也终于换了换,将胳膊撑在桌上,边打手势边讲,一点没有想停下的意思。
“是你把秦扬腿弄伤的?”骆阳生硬的语调打断了这无休止的讲演。
他瞥一眼骆阳,“什么叫我把他腿弄伤呢,明明是他从马路上冲出来,一点交通规则都不懂,真是……”
骆阳突然吼道:“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我们所在的位置成了众人的焦点,我忙拉着骆阳说:“别跟他说了,回去了。”我又看向顾林,“不好意思,欠你的钱明天我就还给你。”
骆阳嘟起嘴冲我吼:“秦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欺负了,这个傻帽明显的在找你麻烦,你还这样!”
那边顾林自己被称为“傻帽”,连本来张口便出的“道理”也放佛在嘴里卡了壳,嘴巴呈现“o"型,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看向骆阳。他不胜错愕,是的,在他的瞳孔中映现的必定是我乞求的眼神,哀伤的颜色。我想他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我,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那个从前做事狠毒,不留后路的秦扬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不想跟所有与韩加齐有所牵连的人再有任何的交集,我真的从心底害怕。
骆阳拉起我,转头就要走。顾林还呆坐在那,见我们走远了,他才发出点声音:“那个……”
骆阳一把把我推出了店门,然后站在门口冲他说道:“又不是不给你你不依不饶的干什么,真是个一毛不拔的傻帽!”
第二天下大雨,骆阳怎么样也不肯让我出门给顾林汇钱,而我竟也得知,顾林的孩子正在骆阳的手下学琴。
“就那么个傻帽,让他等!凭什么下雨我们还得出门给他汇钱啊,你就给我好好躺着养腿!”他嘟囔着去厨房给我倒了杯水,“拿着,好好的养你的腿。”然后蹲在沙发上开始边看电视边吃香蕉。
注意到我在看他,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呃,不然,给你也拿个香蕉?”
我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真好,他真的恢复的很好。也许,他真的已经忘掉了从前。那我呢?有没有可能像他一样?
雨水倾泻,没完没了的下了三天。我也趴在床上被骆阳絮叨了三天,心也好像被雨淋过一样,有些湿润的感觉。
终于等到天空上又有了阳光,我出门,将剩余的钱打给了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