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地等着塞尚吃完饭，许锦书捧着衣服递到他的面前，一脸认真地说道，
“换一套衣服，好吗？”
他的语气极为客气，就好像是请求一样。
塞尚仍旧没有说话，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他接过了衣服，很快就换好了。许锦书见状，满心期待地看向他，认认真真地仔细打量。几分钟之后，许锦书的脸上露出了苦恼的样子，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总觉得现在的塞尚还是不对劲，一套衣服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正当许锦书感到气馁的时候，塞尚忽然颤抖了起来，就好像是抽筋一样，他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臂，皮肤上顿时出现了淤青的痕迹。
许锦书立马明白过来，他一边将自己的手臂伸给塞尚，好让对方把难受发泄在自己身上，一边打开抽屉找出针筒和毒品。然后，他反手抓住了塞尚的手腕，用尽力气将他固定住，娴熟地扎进手臂上的静脉。
随着针筒的不断推进，塞尚渐渐平静下来，狰狞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他闭着眼睛，紧抿着嘴唇，脸上变幻着各种表情，从痛苦到沉溺，最后是紧绷住又慢慢放松。
大概因为熟练的关系，许锦书已经可以不必盯着针筒看了，他将视线停留在塞尚的脸上，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表情。如果之前的塞尚是让他觉得奇怪，那么，现在的塞尚更加让他感到陌生。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狼狈地受着毒品控制的人，真的是以前那个优雅如王子的人吗？
拔出针筒的时候，许锦书不免注意到塞尚的手臂，上面已经布满了扎针的痕迹，皮肤不再像往常那样的光洁。
这真的是塞尚吗？塞尚不应该是完美无暇的吗？怎么可以允许有丝毫的瑕疵。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优雅高贵的王子，为什么会如此狼狈地待在这个地方。
狭窄的房间，颓废安详的样子，粗鲁狼狈的姿态，他怎么能容许他的神处于如此境地？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塞尚变成这样？
许锦书渐渐地茫然了，他苦恼地思索着，越是找不到答案，心里越是急躁。比起塞尚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更加不能容许他的神有任何瑕疵。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塞尚是他最完美的梦想，是他视作为神的人，更是他存在的意义。如果他的神被摧毁了，那么，即便能够拥有对方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许锦书更加烦躁起来，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问题所在，偏偏又找不到办法。一旦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瑕疵便会无限地放大，容不得许锦书视而不见。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是在塞尚为安藤发疯发狂的时候，那时，许锦书便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急躁。但是，现在的感觉渐渐超过了那一次，他害怕着塞尚会就此变成这幅模样，那么狼狈，那么颓废，哪里还有当初的光芒四射。心中的恐惧逐渐放大，甚至已经顾不得愤怒。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塞尚，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关键的问题。此时，塞尚恍恍惚惚地躺在床上，沉溺在毒品所带来的幻境之中。
许锦书轻轻地叫了塞尚的名字，塞尚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他就好像什么也听不到，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许锦书见状，更是感到无比的恐惧，他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抓紧了塞尚的手腕，跪坐在床边。
是谁把塞尚变成这样？是谁让塞尚黯然无光？
许锦书的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恐惧和急切之外，他再也想不到任何东西。他急于改变现在的情况，迫切的心情让他忘记了一切，甚至连原本不敢说出的话都憋不住了。
许锦书紧紧地抓着塞尚的手臂，拉扯着他坐起来，塞尚仍旧没有看他，顺从的样子让许锦书越发感到慌张。
“你，你说一句话吧，或者看看我也行。”
许锦书的语气仍是请求的态度，只是塞尚还是没有反应，甚至没有抬起头。
许锦书见状，心里更加紧张，他急切地扳过塞尚的头，迫使着他看向自己。
塞尚的目光空洞而又呆滞，哪里还有往日的样子，许锦书看得心疼，整个人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慢慢占据了他的身体，使他更加无法放开手。
“出什么事了，塞尚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锦书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塞尚，此时的他感到无比的困惑，身体里的恐惧感已经吞噬了理智。
终于，塞尚抬起了头，茫然地看向他，眉头紧皱，眼中流露出自嘲的样子。
许锦书听到体内有一个声音正在呐喊，这个人不是塞尚，塞尚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么自信的塞尚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嘴巴就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他紧紧地按着对方的肩膀，不住地喃喃自语，
“塞尚不是这样的，塞尚怎么会变成这样，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话到后面几乎成了吼叫，只是许锦书并没有察觉，他已经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所有的思绪都陷入了这个难题里。脑中浮现出塞尚犯毒瘾的样子，那么狼狈，那么痛苦，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尊贵。许锦书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毒品让塞尚变得不一样了。原本只想将对方留在这里，怎么就失去控制了？
许锦书无法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他明明是为了塞尚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难道是他将塞尚毁了？不，不可能，他是那么地仰慕塞尚，全心全意地替对方着想，怎么可能会害塞尚？一切都是毒品的错，是毒品将塞尚变成这样，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形势失控了。
是的，一定就是这样，不可能是他的错，不会有人比他更仰慕塞尚了，他怎么会害塞尚？
如此想着，许锦书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迫切，他紧紧地抓着塞尚的手臂，兴奋地说道，
“我们，我们变回原来的样子好不好，不要吸毒了，也不要那些垃圾衣服，我给你吃最好，穿最好的，你是王子，你是完美的，你是我的神。”
突然说出了心底里的秘密，就连许锦书就感到惊慌失措，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巴，但又不舍得否认刚刚的话。他一直想要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情，难道现在的情况就是上帝给予的契机？
许锦书的想法永远都是这么美好，心里刚刚为这个念头雀跃不已，他迫切地想要趁此机会说出自己的心意。喜欢幻想的他不禁想着，也许塞尚会被自己的心意感动，那是多么伟大的感情，还不足够让他摆脱毒品吗？他的感情是神圣的，不求回报的，只是希望塞尚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他坚信着对方会被自己的诚意打动，只要塞尚愿意，没有事情是他做不到的。他是塞尚，无所不能的塞尚。
想到这里，许锦书突然高兴了起来，他抓着塞尚的手，激动地说道，
“我们现在就变回原来的样子，再也不碰那玩意儿了。我去给你买菜，好好的做一顿饭，我们慢慢地吃，不要急，不要急。”
许锦书的神态就好像是在哄孩子一样，他睁大着眼睛，神秘兮兮地看着塞尚，表情夸张而又好笑。
塞尚茫然地看着他，半天都没有反应，直到许锦书拽着他要往外走时，塞尚忽然反问，
“你是谁？我又是谁？”
许锦书一愣，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塞尚突然大笑了起来，挣脱了许锦书的手，脸上的表情张扬而又疯狂，许锦书茫然地看向他，隐隐感到担忧。
“嘘，小声一点，塞尚是不会这样笑的，他笑起来的样子很优雅，很好看。”
话音刚落，塞尚一脚踹向许锦书的腹部，许锦书狼疮倒地，脸上却不见痛苦之色，他的表情执着而又严肃，视线始终盯着塞尚。
“你又犯瘾了吗？没关系，你打我吧，踢我吧，把痛苦都发泄到我身上，我们不吸毒了，再也不吸毒了。”
许锦书卑微地跪倒在地，犹如恳求一般，双手抓着塞尚的裤管。
这样的情况何其诡异，压抑许久的愤怒再也无法忍耐，塞尚就好像疯了一样，突然痛苦地大叫起来，狠狠地踩了许锦书一脚。
一个多月来的愤怒、痛苦还有恐惧，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许锦书并不知道塞尚的秘密，更不会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塞尚掉进了无限的深渊。他在那个黑暗的地方苦苦挣扎，就连自己的存在都找不到，对毒品的依赖更让他精神失控，甚至迷失了自我。
只是，当塞尚听到许锦书的那番话时，原本麻木的心再也无法克制，强烈的愤怒将他拉回了现实，原来事实比他想象的更加荒唐。
可惜，此时的许锦书还未察觉到这一切，他迫切地想要表明心意。一旦说出了第一句话，原本的紧张便不复存在，他甚至更加急切地要将自己的心情说出来。他是如此地期盼着看到塞尚的反应，两个人一起努力的情况何其美好，那意味着他可以站到塞尚身边的位置，将他从毒品中挽救回来。
“我们不吸毒了，我们再也不吸毒了，好不好？我们一起努力，我们一定可以做到。”
塞尚根本无法想象，是什么东西让许锦书做到这样的地步，此时，他已经气急反笑，一切都荒唐得无法预料。
“你疯了？愿意被我打，愿意被我踢？”
说着，塞尚一脚踩在许锦书的手背上，明明痛得要命，许锦书强忍着不敢吭声。
“我愿意，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在许锦书看来，考验他的时间终于到了，他早就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他表明自己的仰慕和忠诚。
塞尚冷冷一笑，又加重了力道。
“什么都愿意？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为什么要给我吸毒？”
就是这个问题，许锦书等了一个月之久，他早就将答案反复练习，下意识地便说道，
“我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着想。你是我的神，你是完美的，不可以有任何的瑕疵。我不可以让你去找安藤，安藤会毁了你，会把你的生活打乱。你是优雅的王子，怎么可以为了安藤发疯发狂？“
最后的那点小小的私心，许锦书没有说出口，那是他的秘密，就连塞尚都不能知道。回答完之后，许锦书紧张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塞尚的反应。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他坚信着塞尚一定可以理解，他等着塞尚握起他的手，为他的心意而感动。
可惜，许锦书并没有等到这一刻，塞尚突然一脚踢向他的胸口，将许锦书狠狠地踹飞到墙壁。
许锦书狼狈地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喘着粗气，他惊讶地看向塞尚，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塞尚的脸上满是嘲讽之色，他放肆地大笑着，每一个声音都让许锦书感到不安。
“就是因为这个愚蠢的理由就把我打昏了绑在这里？然后，为了不让我逃跑，你竟然逼我吸毒？许锦书，你太出息了。”
闻言，许锦书顿时茫然了，他困惑不解地看向塞尚，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塞尚是在表扬他吗？他的确是说他出息了啊？可是，为什么他的表情和语气这么奇怪，就好像是讽刺一样。
许锦书不敢确定，也不给自己下结论的机会，他慢慢地爬向塞尚，神色紧张地看着对方。
塞尚见状，越发感到不可思议，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生活，他承受了多少内心的痛苦和身体的折磨，仅仅是愤怒就足够让他想要杀死对方。
不，也许还不够，卑微的许锦书就算死一百次都不能抵偿他的痛苦。
“我是王子，完美无暇的王子？许锦书，你是不是眼睛瞎了？我告诉你吧，我的父亲不是企业家，母亲也不是女演员，我是孤儿，跟着几个扒手养活自己的孤儿。因为我运气好，撞上了那个女人，她的倒霉儿子刚死，见我跟他长得像才把我领回去。”
许锦书震惊地看向塞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可能是孤儿，他不是应该拥有着优秀的血统吗？
“不相信？很好，连我也不相信。塞尚不是我的名字，我本来连名字都没有，塞尚是不存在的，那个优雅高贵的王子是不存在的。那是我演的一个角色，你懂不懂，你心里的王子是不存在的。”
说完，不等许锦书有所反应，塞尚突然打开了抽屉，将一把针筒和冰毒扔在地上。
“你看，你的王子会吸毒，你的王子挨不了饿，毒瘾犯的时候他连尊严都没有，肚子饿的时候哪里还有仪态。塞尚是王子，我不是王子，我不是塞尚，塞尚是不存在的。”
塞尚一把揪起许锦书的头发，逼迫着他直视自己。
许锦书茫然地看向塞尚，对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陌生，疯狂而又嚣张，就好像是魔鬼一样，一点一点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难道真的都是假的，出色的家世，优雅的仪态，处变不惊的样子，王子不应该就是这样吗？可是，现在的塞尚又是谁呢？他说“塞尚”是假的，只是一个角色而已。不，不可能，眼前的人就是塞尚，只是，他根本不是自己理想的那个样子。
许锦书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塞尚的话，但是，脑中浮现的场景让他不禁动摇起来。他的神竟然会吸毒，竟然会有这么狼狈的样子，竟然会发疯一般地殴打自己，他明明就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许锦书恍恍惚惚地愣在那里，大脑渐渐地停止了运作，他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此刻，他只能感觉到脑中有一个人正在跟他说话，那个声音告诉他，许锦书的神塌了。

第十五章

许锦书愣愣地站在那里，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外面的世界太陌生，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预期的事情非但没有发生，甚至连他坚信的东西都被推翻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塞尚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在突然之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许锦书感到无比的恐慌，根本不愿相信这一切，外面的世界是假的，是错误的，只有他脑中的设想才是真相。可是，为什么这些东西都没有发生？甚至远远超过了他能理解的范围?许锦书想不通，也无法去想，现在的他难受极了，整个身体绷得紧紧的，就好像有万千只蚂蚁在血液里爬动，让他感到坐立难安。他下意识地环抱着双臂，却发现自己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毛发根根竖起，叫嚣着内心的恐惧。
与此同时，塞尚得意地观察着许锦书的反应，一个月来的憋闷总算可以发泄出来。曾经，这些过往的经历是他最深的秘密，也是他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事情。但是，对于现在的塞尚来说，还有什么能让他更加害怕，在这一个月里，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拖着一具麻木的身体，完全沦陷在黑暗的迷宫中。
许锦书根本不可能知道，塞尚有多么地痛恨着他，仅仅是一句怨恨已经不能表达他的心情，尤其是刚刚听到那番话之后，塞尚感到无比的荒唐和愤怒。不错，他确实曾经因为许锦书对自己的崇拜而感到得意和满足，这也是许锦书能够一直留在他身边的原因。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对方的感情会是这样疯狂。许锦书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把塞尚绑在家里，为了控制塞尚而逼他吸毒，他做了这么多变态至极的事情，竟然还能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塞尚好。这样的感情是扭曲的、疯狂的，可是，为何他能以一种神圣的态度去看待，难道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有多可怕？
想到这里，塞尚不禁心中冷笑。不错，许锦书确实没有发现他的心早就扭曲了，他是多么的懦弱而又可笑，他把他的梦想托付在塞尚身上，将塞尚塑造成一个完美无暇的人。可是，是谁把塞尚禁锢在这里，是谁让塞尚吸毒发狂？
余光瞟见那张破旧的单人床，想到自己在这里承受了多少的压抑和痛苦，塞尚就无法原谅许锦书。那种强烈的陌生感永远都是他的噩梦，找不到自己的感觉何其可怕，更不要说毒品的摧残让精神更加脆弱，明明知道那种东西是错误的、不应该碰的，可是，他根本无法放开手。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可以暂时地逃避现实，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自我厌恶，以及对“塞尚”这个角色的否定。
许锦书的那番表明心迹非但没有让塞尚感动，反而令他更加恶心对方的行为。这样的感情何其可笑，简直就是荒谬至极。只要想到自己之所以承受了如此痛苦的煎熬，竟然是因为这么破烂的原因，塞尚怎么可能感到释怀，他越是觉得好笑，愤怒就越是强烈，哪怕是亲手掐死对方都不能让他满足，他需要的是更加完美的报复，他必须让许锦书尝到同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