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5----绾刀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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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楼愣了愣,虽然不明白他要怎么出去,但料他机智多能,必是已有主张。于是,他想了想,又道:“你真的不想杀了他报仇?”
“国恨家仇我早铭刻于胸。仇一定要报,却不能假借别人之手!”慕容冲的目光冰冷了下来,凛然道:“终有一日,我要亲手打败苻坚!打败秦国!”
看到慕容冲踌躇满志的神情,容楼忽觉一阵黯然,心中升起一股道不明的慌乱。
他是鲜卑宇文族的后人,口头上虽然可以不承认,但心里却不能不承认。那么,对慕容族,他算不算有仇?该不该余恨?只是救出他们姐弟倒没什么,但若是慕容冲不能放下一切,还想重建燕国怎么办?……想到这里,他立刻就此打住,再也不愿想下去了。
“清河公主呢?她怎么办?”容楼忽道。
慕容冲思虑片刻,才道:“这个不劳你费神,缓一缓,我自有主张。”
二人一时无话。
忽而,容楼轻咳了几声,笑道:“你的拳头比以前硬了,想是这两年确有勤加练习。”
慕容冲也笑了,道:“听你这么说,想必还挺得住,我倒是放心了。”说完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只要让我运功调息几个时辰,内伤便可无碍。”容楼笑道。
慕容冲走到窗边,瞧着有些亮起的天色,皱眉道:“不能让人发现你这副模样,否则难逃嫌疑。”他帮容楼收拾了一番,又取来自己的一身素袍,让他换上后,才安心道:“还好,今日应该没有人来,你可以专心疗伤。”
容楼点了点头,接着便盘膝坐在卧榻上运功疗伤了。
容楼自卧榻上起身时已是天光大亮,他满头大汗,不过面色好看了许多,想是恢复了大半。
见他已无大碍,一直面无表情地静静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瞧着他的慕容冲象是松了一口气。
容楼以衣袖擦去额上汗水的同时,冲他笑了笑。
这一笑, 仿佛严寒的冬日里那一壶滚烫的烧酒,让人暧,叫人醉,令人痴。
没等容楼反应过来,慕容冲就一把扑上他,搂住他的脖子,将面庞深深埋进他的颈项间,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再也不肯撒手。
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容楼也以手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将他的胸膛越来越紧地贴着自己的胸膛,企图感觉他的心跳。
一片寂寂无声之中,两人全心全意地感受着那久违了的浓情蜜意,那蓦然相拥的精彩瞬间。久未谋面的爱人终于重逢,多年的情感在一瞬间释放,如烟往事历历在目……这一切象偶然闪过的电光火石,又象划破天际的飒沓流星,灿烂而美丽。
原来天地之间,最为珍贵的莫过于久违经时间考验的真情。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冲才放开容楼,道:“这两年你都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容楼紧了紧揽住慕容冲腰的双手,没有回答。
“不说算了。”慕容冲有些不高兴地挣开容楼的双手,走到一边,偏头看向他,又问道:“那你目前在何处落脚?。
他这么问只因长安城里有不少燕国旧部,其中不乏认识容楼之人,是以担心容楼会被人认出,引起麻烦。
容楼面有得色,笑道:“你一定猜不出。其实,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这里为你担心,你倒是白开心得很?”慕容冲轻轻推了他一把,道:“别废话,快说。”
容楼道:“我日间都呆在王猛的大宅里,夜里才出来活动。”
“王猛?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慕容冲讶然道。
容楼嘿嘿道:“被发现了大不了一场恶战,想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围住我,谈何容易。”
慕容冲嗤笑了一声,道:“是啊,昨日我就不该替你解围,只管看你逞英雄才对。”
容楼怔了怔,旋即明白他暗讥自己昨夜受伤被困一事,于是解释道:“若不是他们做好了套子就等着我钻,百十个高手想摛住我又谈何容易。”
他说的不错,隐身逃遁和自投罗网又怎可相提并论?
慕容冲点头道:“说的倒也在理。”
“其实,王猛旧宅中人流熙攘之处只在秦王为他亲设的灵堂周围,其他地方倒是少有人气。”容楼道。
所谓树倒猢狲散,王猛逝世后,他的家将、食客们陆续走了大半,大大小小房屋几百间不到半月便空置了许多。容楼觉得这里十分安全,于是捡了其中很不起眼的一间做为据点。他昼伏夜出,白天只躲在床铺下睡觉、休息、习练内功。躲在床铺下最大的好处是即使有人冒失闯进来,也不会轻易瞧见他。到了夜晚,他才出来活动行事,寻找干粮类的食物。同时,他将床铺紧靠着的那面墙的砖块全部事先松动好,这样一来,就算不幸被人堵截在了床下,也可以轻松破墙而出。
这一百多万人的长安,藏着个曾在神机营里受训,精通求生、隐匿之术的武艺高强之人,倒确确实实比隐身山林更难被人寻出。
容楼说的虽然轻松,但慕容冲知道这其中最难耐的寂寞、枯燥是需要极大的坚韧和顽强才能克服的。
还好,坚韧和顽强这两样容楼从来就不缺。
慕容冲瞧着容楼,眉头微皱,不舍道:“难怪你瘦了许多……”
容楼哈哈笑道:“不过做了阵子老鼠,白天睡觉,晚上出动,也逍遥自在的很。”
慕容冲也跟着笑了。
然后,容楼有些遗憾道:“要是早知今日会同你见面,我该把礼物带来。”
慕容冲奇道:“什么礼物?”
容楼笑道:“此刻并未带在身边,明日我再拿来送你。”
“别卖关子,先告诉我是什么。”慕容冲追问道。
容楼故意闭口不言,只一脸微笑。
“你还嫌我今日气得不够多吗?”慕容冲见状,面有愠色道。
容楼撇了撇嘴,道:“瞧不出你这么小气?”
慕容冲双目一瞪。
容楼慰然笑道:“好吧,我拿到了燕国的玉玺--千秋印。”
慕容冲闻言,呆了呆,道:“真是你杀了鸠莫罗?”
燕国的玉玺早落到了鸠莫罗的手里,现在容楼说拿到了,那么城头上那颗人头无疑就是他挂上去的了。
容楼点了点头。
“国师府周围设有重兵把守,听说府里还有许多僧兵,而鸠莫罗本身的武功又可列秦国第一……不对,说是天下第一也并非不可。杀他?你是怎么做到的?”慕容冲的目光充满了热烈与好奇,道:“快说来与我听听。”
容楼只道:“我已经忘记了。”
他虽然不愿说,但目光却深邃了起来,仿佛忆起了和鸠莫罗的那场决斗……
他知道,如果不是鸠莫罗如约而至,与他进行了那场一对一的公平决斗,自己绝计杀不了他。
但鸠莫罗居然愿意瞒着所有人,孤身一人冒着漫天大雪,连夜奔至长安以北数十里的黄龙山里同他决斗,决不是因为容楼这个人。
而是因为一封留书。
那封留书是前夜容楼潜入国师府时给他留下的。
书上只有一行字:
“我持凤凰石、水月镜,君欲得之,必携千秋印,于明夜子时至黄龙山隘口处,与我一战。活着的人尽可拿走一切。”
那夜,狂风似刀,大雪如席,不但裹住了二人决斗的身形,也模糊了双方交锋的视野,令他们只能见到风雪中对方翻腾飞跃的憧憧身影,和黑夜里隐隐闪动的指光剑气……
那一战的细节,容楼已然记不清了。
其实他根本就没能看得清,又如何记得清?
虽然看不清,但他信心百倍。
如果不是倍心百倍,他怎敢向鸠莫罗挑战?
而鸠莫罗也一样看不清,但他志在必得。
若非志在必得,他又怎敢单骑前来应战?
提出这场决斗是容楼给鸠莫罗的机会,应下这场决斗是鸠莫罗给容楼的机会。
机会是一样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却被容楼抓住了。
鸠莫罗倒地的一瞬就明白了:此战,他输了。
他不但输了此战,也输了性命。
没有人能中了“天雷针”还好好活着,鸠莫罗也不能。不过他强撑着一口真气,暂时还死不了。
他还不愿死,只因欲念未了。
凤凰石、水月镜、千秋印就放在距他面前不远的一块大石上--这是二人决斗前约定放置好的。
‘活着的人尽可拿走一切’
鸠莫罗无限向往地瞧着那块大石上的三件神器,无力地伸了伸手。
只可惜,最后活着的一定不是他。
突然,他想起了很久前卜问寺里佛图丞留给他的那首诗:
“四十年来辨事非,雪映寒梅故人回。万事因果皆有常,千凤相逢大梦归。”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令得原本伤口处流淌着的鲜血愈加汹涌,仰天道:“好一个‘千凤相逢大梦归’!”
当年,唯有这句他瞧不懂,但此刻,就在他将死之时却终于明了了:‘千’是指‘千秋印’,‘凤’是指‘凤凰石’。佛图丞是想告诉他,‘千秋印’和‘凤凰石’相遇之时,就是他大限将至之际。
“佛图丞,你料得不错,我果然是少了份自知之明。”他自言自语,叹道:“我终成不了‘新佛’……”
容楼缓缓走到他面前,低头冷冷地瞧着他。
“你是何人?”鸠莫罗喘息了几声,道:“我想知道败在了何人手里。”他到现在都很难相信自己已经败了。
“容楼。”容楼道。
“难道你是燕国的容将军?”鸠莫罗有些惊讶道。
当年那一仗,容楼脸上戴着凤凰面甲,鸠莫罗不曾有机会一窥他的面貌,但却记住了他的姓名。
“不错。”容楼道。
“你那时居然没死?天意……”鸠莫罗叹息道:“看来是天意不让我布‘大治之阵’解救苍生万民于水火!”
容楼听言道:“你想布阵?”
鸠莫罗微笑道:“老衲此生所做之事都只为聚集五大神器,布下这奇阵。”
容楼想起了帛大师的笔记上记载的:
“以‘有常鼎’为主器,布下‘大治之阵’,则天下大治,四海归一,百姓富足。”
他冷笑道:“就为布‘大治之阵’,便令你这个本该置身世外、光明磊落、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却反成了于红尘中争权夺物,不择手段,视人命为草芥的凶徒?”
鸠莫罗摇了摇头道:“在成佛的道路上,理因遇佛杀佛,遇魔杀魔,何况人命?杀了几十,几百条人命,却可换回无数人命,这又要怎么算?”
容楼叹道:“就算聚齐五大神器,布大‘大治之阵’,但你这么做终是为一已私利,所以也未必能肉身成佛。”
鸠莫罗似是一口气有些喘不上来,喉间哽咽了几下,才辩道:“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老衲为了什么,但若布成了‘大治之阵’,便可救下无数性命。试问,这要等同于造了多少浮屠?这样的拯救苍生之举又与佛有何异?”
容楼怔了怔,摇头道:“我不信佛。”
鸠莫罗打起佛号:“善哉,善哉。”
容楼继续道:“所以,在我看来,所谓的‘五大奇阵’也许是子虚乌有。”
他顿了顿,又逼问道:“万一它是假的怎么办?”
鸠莫罗努力哆嗦着站起身,双目穿透过漫天大雪,注视着容楼,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去。
他粲然一笑,继而又满脸严肃道:“如果大治之阵根本就是假的,那么为此而受到伤害、甚至失去性命之人就太无辜了,而老衲也会因为这双沾满血腥、罪孽的手,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请施主你抬眼看看这个世界,外面战火纷争,诸强割据,兵强马肥者就可得天下,待万民为刍狗。而百姓命薄如纸,苍生惨遭践踏,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多少父母易子而食,多少孩子嗷嗷待哺。父亲和儿子,像猪狗一样被屠杀,他们的血肉被烹制成军队的口粮;母亲和女儿,则日日夜夜被禽兽蹂躏。这样的世界,老衲连呼吸甚至都能感受到血腥味。
每天都有无辜的人受到伤害,甚至失去性命。而至于操刀的人是老衲,还是别人,又能有多少不同?”
他摇了摇头,叹道:“燕国大司马慕容恪确是死于老衲之手,燕国灭亡,也可以说是老衲一手造成的,施主你身为燕国将军,立场决定了你的想法,所以恨我入骨也不稀奇。不过,若是换个角度来看,慕容家残忍暴虐,相比之下,秦王苻坚倒可算是一代仁君。秦燕之间,总有一方要吞并另一方,不是秦灭燕,就是燕灭秦。老衲助秦灭燕,是一场罪孽还是功德,恐怕你也说不清。”
鸠莫罗顿了顿,又咳嗽了两声,接着道:“这些且不去说。如果……老衲只是说‘如果’,这‘大治之阵’是真的呢?那么,只要凑齐五大神器,布下此阵,这一切就会结束。没有战争,天下太平。君主文可治国,武能安邦。百姓安居乐业,日间父母劳作,儿童戏耍,夜晚则万家灯火,热饭热炕。
施主,难道这,不值得我们去试一试吗?即使它要我们付出一些代价,即使这代价是宝贵的生命,我的,你的,或者其他任何人的……”
容楼愣住了。
他瞧着眼前这个垂死的老僧,忽然发觉自己原来完全看不懂他,也不知道杀了他是对,还是错。
“但若是假的,你不怕积孽太多,身不能入轮回吗?”
信佛之人都信轮回,何况这一代高僧鸠莫罗。
鸠莫罗轻轻摇了摇头,道:“真真假假都是磨难,大乘小乘都是末流,度人者自度,心不入轮回又何必管身入不入轮回。就算这是一场赌博好了,老衲愿赌服输。”
容楼面有疑惑之色,问道:“你想让我相信你说的?”
鸠莫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老衲能说的已经说了,信与不信,那是施主你的事。老衲自问荣辱不惊,生死一笑。只叹天下众生,被煮于汤鑊之中,备受煎熬,度日如年,朝不保夕。施主已手握凤凰石, 水月镜,千秋印三件神器,而有常鼎则在距邺城不远的卜问寺里。也就是说,施主只要再找到失魂琴,便可聚齐五大神器。能否一举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如果方便,施主不妨一试。”
说完,他长念了一声佛号,身体直直向后仰倒在厚厚的雪里,就此圆寂。
风小了,雪仍在下。
月光透过飘舞的雪花,照在鸠莫罗光秃秃的脑袋上,泛出一片亮光。鸠莫罗此刻的神色颇为安详,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不少鲜血,看起来有些诡异。
容楼瞧着他的尸身,寻思了一阵,才自言自语道:“我只能相信我相信的。至于你相信的,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
“喂,喂!发了半天呆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慕容冲敲了敲容楼的脑袋道。
容楼“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道:“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慕容冲摇头,慨叹道:“没想到她居然猜中了。”
容楼不解道:“什么?”
慕容冲道:“我姐姐一直相信你还活着,说刺杀秦王和斩首鸠莫罗的人就是你。”
容楼愕然了一下。
“我去叫她来,她一定也很想见到你。”慕容冲一脸兴奋,道:“你暂时哪儿也别去,等我们啊。”
未等容楼答应,他疾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慕容冲领着慕容潆回来了。
慕容潆在流泪。
欣喜若狂的泪。
她终于见到了一直在等的人。
上前了几步,却又立即退后老远,她只远远地依靠着墙,注视着容楼。她知道容楼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此刻她不愿去想这件事,其实她什么都不愿想,只想静静地瞧着安然无恙的他就心满意足了,或者说只要知道他真的还好好地活着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她真的能心满意足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什么也不能做。
但她至少还能选择,唯一的选择
--就是等!
到底等什么她也不知道,"等"是直觉告诉她的。
她心底里有个信念----‘剑最后只能放进剑鞘里,而不是另一把剑里。’
几日后,秦王苻坚下旨,封慕容冲为平阳太守,驻守平阳城。
紫宫中的凤凰终于如愿以偿,飞出了这禁锢他的牢笼。
带领人马往平阳进发的那天,尽管天气不佳,刮着大得要把人扑倒的北风,但慕容冲的心情却特别好。
他心情好不单是因为重获自由,更多的是因为身边有容楼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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