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略楼纪事----蛇蝎点点
  发于:2009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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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贝贝一心的期待换回这种反应,有些怔忪地,“小武……”
“回去!”
呆呆的声音,“为什么?”
被子一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一句咆哮:“走啊!!”
“……”
燃着火炉子的屋子,似乎变得比屋外冰天雪地更加寒冷。
身后一片沉默,静得——听得到液体滴落到床单被子上的声音。
一滴,一滴,再一滴……
啪,啪,啪……
韩武更深地埋了头进被子里,脑子里混乱一团,只觉得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灵魂被挤在狭小的嗓子眼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良久,才听得被子外头,已经没了哭腔,却非常沙哑晦涩的一声,“好……”
“……好,韩武……”那声音哑着说,“好,很好……我早该知道,于你,主子最重要,韬略楼最重要。我只不过……是这楼里众人中的一个。我早该知道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好。是我自作多情了,是我错……”
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撞到椅子、桌子、墙和门的声音,摔门而出的声音。
韩武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火炉子里的炭突然发出噼啪的碎裂声响。
桌上烛芯一颤,淌出一溜鲜红的血。
……
气话虽然是说得狠绝,第二日一大早,韩异仍是带了十七进宫,走的时候面上冷冷清清,看不出喜怒。不过,肖遥也跟着去了。
到傍晚的时候三人完好无整地回来,径直就回了天院,亮了一整晚的灯。
于是隔日日升中天,韩贝贝又奉命背着药箱继续去看樱桃、菊花与蘑菇。
强力压住翻滚的气血、对床上软软躺着的、雪中带血的裸露身体施针敷药包扎完毕,韩贝贝收拾了药箱起身,正要道一声主子我回去了,外头十五喊了一嗓子:“主子,武哥来了!”
“主子,来问您一声。今晚十七要不要挂牌?好多爷昨天都在问……”韩武边说边踏进来,看见韩贝贝,猛地一愣,马上极快地转开头去。
韩贝贝额头还挂着前天晚上一路踉跄跌撞出来的淤青,右边额角明显肿了一块,唇白中有灰,带些晦色。看见韩武,眼睛里死水一般,神情冷漠地站起身来,对韩异和肖遥礼了一个,径自退下了。
擦肩而过,像隔了山山水水,俨然路人。
“不挂,”韩异看起来心情不错,玩着十七的头发,淡淡地道了句,“就说被王上召进宫了没回来。”
“是!”韩武得了令,一溜小跑往回赶,却在门口重重撞上一人,把对方冲得向后倒跌一步,韩武下意识地去拉他,却被那人快速地避开了。
那人直直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自己。居然是又倒头回来的韩贝贝。
韩武马上又将目光移了开去,二人面对面站着,一个扭着头,一个直视过来的目光漠然,气氛格外僵硬。顿了那么一小会儿,韩贝贝从韩武身侧挤了进去。
“主子,还有一事……”韩武听得他的声音在里面说。“……平日给我们供药草的济世堂捎了口信来,进货的车遇到雪崩给埋了,这个月只能另找家药铺……”
韩武没再继续听,站在那里只觉得风吹得手脚越来越冷,心却越来越燥热,烦得直想找个耐操的出来干一顿,于是顺应自己冲动地往韩文管的炼房去了。
一边诅咒今天最好有一堆犯了事的,在他面前跪成一排,翘着小菊花,嗷嗷待哺。
……
韬略楼的新红牌在南北大战上倾尽天下,回了楼子却迟迟不挂牌,□得新老顾客心急如焚,日日里一堆人在楼里候着,等着再一睹美人芳容。
都快过了一周了,才终于候得美人出来坐了一坐,敛唇一笑。血淹菊院,于是当日一切生意都不用做,各家管家下人过来领了自己晕乎乎的老爷回去。
即便如此,第二日仍然是人山人海的跑来,继续以血祭热土。
韬略楼趁热打铁又出了春夏秋冬风花雪月八小红牌,据说经由性情大变的韩文悉心□、严格要求、半点水分都不带的极品小倌,果然初一亮相就大受欢迎。
这韬略楼的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火火热热,热热闹闹。每天的傍晚到第二天中午,都是楼里众人最最忙碌的时候。
韩武当然不例外。
“救命啊!花天的菊花又喷血了呀啊啊~”
“我是花仙子……花仙子……”
“不嘛……死相~再给人家写首诗,人家再亲你……”
“小武哥~小武哥您来啊……”
“他大爷的再吵老子给你们统统爆菊!!”地动山摇一声吼。
世界清净了。灰扑扑的纹路,躺着几只死虫的干尸。
韩武愣愣看了会儿床顶蚊帐,这才发现原来刚才只是扰人心烦一场梦。
只不过那梦里发生的事情,和这几天现实中发生的是一模一样。
“老子总有一天要给活活累死……”韩武嘀咕着,摸摸索索下床,换了衣裤蹬了鞋。叹着气往菊院里去。
他每天下午只来得及睡这几个时辰,眼看着月上树梢,正当良宵,又是要忙活了。现下只怕满院人又在找他找韩贝贝,真真是管不完的事儿。
慢吞吞地踱到菊院偏房,奇的是一路上都没人拦他叫他。偏房里没人,韩武自顾自找了几个馒头,舀了一勺水,把晚饭给胡乱凑合了。又慢吞吞地往菊楼里踱。
越走越不对劲。
太安静了。
院子里实在太安静了,十几米外的菊楼里头也听不见声音。唯余几根牛油大烛在风中孤单地燃着,菊院门口的大红灯笼啪啪作响
难道今天主子带全楼外出,把他一人给落下了?
南北之战还有复赛?
他越想越觉得糊涂,眼看着几步要走到菊楼门口那几阶小梯上,隐约见到里面好象横倒着几个人。
挣扎着要往前看个清楚,却是越来越糊涂了。也不知道下一脚踩到哪里,空了,软软地就栽了下去。
莫不是遭贼惦记了!脑子里光一闪而过,又黑了。
……
摇晃,摇晃,摇晃。
咚!
脑门撞上块硬实东西,韩武啊的一声惨叫醒过来,一睁眼,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身下一阵摇晃,咚的一声又撞上旁边那块硬东西,韩武啊地又一叫,咬了舌头。
正咝咝抽着气,脑子里一片昏沉,想不清前因后果、现下什么状况,就感觉身下动荡突然停了。
前面有人掀开帘子,月光哗地泻了进来。
原来这是个狭小的马车车厢,他此时横倒在坐垫上,头咚咚撞的正是车壁。
果然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掀帘的是韩贝贝,穿得厚厚实实,手里拿着根赶马的鞭子。
“你你你你……”韩武舌头肿大又受惊过度,说话都不利索了,想动却发现又中了麻药,浑身动弹不得,“你你做做做了什么?!”
“私奔啊,”韩贝贝一脸泰然镇定,好象韩武那话真真是多此一举、明知故问,俯身进来,丢了马鞭,在车厢一角摸了盏油灯出来点上,“困就再睡会儿吧,等天亮开城门就可以出去了。”
“你你你你!”韩武料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坦然,犹自结巴着吼。
“你什么你?”韩贝贝一挑眉,“那天你只叫我回去睡觉,又没说不同意,我就当你默认了,怎样?”
“我我我我!”
“我什么,外头风大听不清,”韩贝贝凉凉的一句,走过来把他推开了些,自己往他身边一靠,扯了张毯子把两人裹住,“睡觉。”
韩武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总算把翻腾的脑浆端平了,颤抖着挤出声音来,“韩贝贝,你不要胡闹……起来说话。”
“……”
“起来!!”这一声又怒又冷。
韩贝贝掀了毯子坐直身,双手抱臂,脸色也黑起来,定定地盯着韩武。
“你解开我,”韩武吸了口气,耐心道,“我们回去跟主子认个错,他那么疼我们,横竖总不会要我们死的。”
“回不了头了,”韩贝贝冷淡道,“我出来就没想过要回去。”
“你疯了你!”韩武按不住又开始吼,“你下药迷了全院又有什么用,大大小小那么多人,总有漏下的有中药浅的有先醒的!哪次逃跑的人不是不出半日就给抓回来!!你不回去,由得了你么?!!”
比较起他的愤怒激动,韩贝贝实在太平静不过。“我临走前放了把火。”
“什么?!”韩武大惊之下又咬了舌头。
“你放心,药我下得浅,不然你也不会现在就醒了。等他们醒了肯定忙着救火,顾不得我们。那火也不大,扑扑就灭了。”
“……”韩武给噎地一口气抽不上来,给他十个胆子也不相信韩贝贝居然做得出这种事情。
外面突然一阵喧闹声,几个人匆匆从马车前跑过。
“走水了走水了!快去看看!”
“哪里?!”
“南城南馆那边,你瞧!天都给烧红了!”
车厢里头,韩武双目赤红地瞪着韩贝贝,眼睛都快爆出火花来。
韩贝贝冰冷冷的脸色终于有些动摇,急急跳起来掀了帘子出去,往南面一望,果然远处浓烟滚滚,通红一片,跨了半个城都看得见,正是韬略楼方向。
韩贝贝面上血色瞬间全无,喃喃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烧这么大……”
韩武在里头大吼了一声,声音都嘶哑了,“韩贝贝!狗操的!你给我解开!!”
韩贝贝摇晃着从外面进来,踏进一步,却迟迟不动手,脸色苍白着,却仍强作镇定道,“不,他们肯定已经醒了,肯定都逃出来了,只是来不及救火……”
“操你大爷的!”韩武脖子上爆起筋来,吼得声嘶力竭,“给我把药解了!主子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爆了你菊花炒黄瓜!!”
“主子那边我没有下药!!”韩贝贝高声吼回去,“他肯定早就逃出来了!早就逃出来了!他……”
“你闭嘴!!你闹够了没有!!”
韩贝贝被那话一打,身子一颤,后退一步,撑不住身体重量似的靠住车壁。
他紧咬着唇顿了一顿,仿佛想通了什么,面色更加灰败起来,抬手捂了脸,自嘲地呵了一声,声音低下来,也不知道是跟韩武还是跟自己说。
“是了,我给忘了!你心里,主子总是第一的,主子的安危,自然比什么都重要。比起来我又算什么呢?……你从来就不想离开楼子。今日哪里是私奔,明明是我强行逼你出来……”
“不要再说了,给我解了……”韩武的声音沙哑疲惫。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依旧静悄悄的。
脑子痛得要炸开,什么东西在里头横冲直撞,韩武深吸了一口气,牙关都磨得吱噶作响,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大最愤怒的、几乎让整个车厢都震动起来的声音,吼出来:“解了!!”
再也无法承受他言语里的重量似的,韩贝贝抱着头靠着车壁滑坐下去,全身都抖了起来,良久,颤抖着的手摸进衣服,摸出一个小药瓶,往空中倒了倒。
须臾,韩武翻身而起,一脚踹开挡在地上的灯,急急冲出了车厢。
那灯被他呼呼脚风就给扫灭了,在地上翻滚几下啪地破开,里头的油溢了一地。帘子被韩武掀起又落下,车厢里顿时黑了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韩贝贝静静地坐着,举着药瓶的手缓缓垂下,搭在身侧。
这是第几次……被韩武留在黑暗中。
上一次,韩武吼出不干你事之后摔门而去,他也是这样坐在无尽的黑暗里,坐在虚空里,空虚地回忆起十几年前——他犯了事,被关在炼房里受了顿鞭子,浑身火辣辣地蜷着。炼房里没有点灯,好黑好黑。他又冷又痛,只觉得死也不过如此,却突然门被推开漏了一缕光,住在他隔壁房间的学剑舞的小小倌探进头来,声音软软的。
“主子说你可以出来了。你没事吧?很疼吗?”
那时候韩武背着他出去,把他背送到光亮的世界里,现在……却无数次把他推回那暗无天日的黑屋,要逼他烂了,要逼他腐了,要逼他朽了。要把他的心,来回践踏,踩做一摊烂泥。
那是上次的想法。
而这次,什么想法也没有。胸口的一部分,好象被掏出来切片了被分吃了似的,居然一点痛感也无。脑子里的一部分,也好象被掏出来丢到不知名的地方,空荡荡的。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想不起回忆,想不起预期的未来,想不起韬略楼风花雪月的日子,想不起楼中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想不起苦痛,想不起欢乐。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灵魂连留在身体周围飘荡两圈的意愿都没有,只求速速魂飞魄散、灰飞烟灭,速速化做虚无。
连希望都没有了,连念想都没有了,人生一世……又何必生这一世呢?
过了好久好久,低哑的声音才在黑暗里响起来。
“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情……”
只是该听那人,该答那人,却已经听不见了。
……
城里的住户家家都有些人穿着内衫跑了出来,对着远处的红光指指点点,也有些性急的,拎着水桶要奔过去,却被自己家媳妇揪耳朵又揪回去了。
韩武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大街上拼命地跑着。
夜半的寒风迎面扑来,呼呼拍在脸上,打在胸前。
打得胸口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那风在耳畔呼啸,鼓鼓作响,总似有人声交杂其中,搅得脑中混乱不堪。
也对,在你眼里,做主子的,总该是放在第一的。
你明明就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你怕什么?
我不想你对其他任何人笑,我不想你跳舞给其他任何人看,我想吻你,我想碰你,我想我们没日没夜地在一起,逛街听戏,游山玩水,策马西风,晨看日出暮看月,春观花海冬观雪,这天地都毁了还是在一起,就我们两个,就我们两个……
是了,我给忘了!你心里,主子总是第一的,主子的安危,自然比什么都重要。比起来我又算什么呢?
我又算什么呢?
我又算什么呢?
韩武脚下猛地一顿。
……
风打着转,卷过孤零零停在街角的马车。那马打了个响鼻,晃了晃头,昏昏欲睡。
韩贝贝仍在原处坐着,不曾挪动半分。
“嗵!哐当!磅!磅!”
外头突然一阵响动,那马都惊得抬头嘶鸣起来。韩贝贝迟钝地缓抬了头看过去,突然车帘被人一把扯掉摔到车下,月光铺了他一脸。
接着是气喘吁吁的韩武扑进来,他刚才跑太急,接连撞了马、撞了车辕、撞了踏板、撞了车厢,痛得眉头皱成一团,面目扭曲地上前几步,一把扣住韩贝贝的肩膀。
韩贝贝看着他,微张着嘴,整个人都傻掉了。
“你是第一的!”
韩贝贝只觉得那话呼地从左耳朵里进了右耳朵里滑出去了,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还是傻傻地抬头看着他。
“老子心里你才是第一位!你是!你才是!就是你是!只有你是!”韩武一口气全喊出来,喊完了放开他,退了一步,一弯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他娘的,呼,呼,累死老子了……”边喘边说着。
韩贝贝嘴又张大了一些,仿佛还是消化不掉刚才的内容似的,只定定地看着韩武跑得红通通的脸,跑得又白又干的唇。
那张嘴刚才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韩武又喘了几下,咽了口口水,直起身来,从上往下地看着坐在面前的韩贝贝,道,“是我胆小,是我瞻前顾后,是我优柔寡断,是我放不下主子!可是无论怎么比,你是第一位的,你一直是第一位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一直是!私奔就私奔,你都豁出去了,老子怕个鸟!”
他顿了顿,又说,“可是你太混帐了,这种事也做得出来!要是出了人命,老子一定爆你菊花!你现在给老子听着,老子不是丢下你,老子就回去确认一下主子有没有事,确认完了就回来,你给老子在这里乖乖待着,哪儿也不准去!”
他看韩贝贝还傻不拉叽没个反应,急了,凑上来一把按住他肩膀摇了摇,“听见没有,在这里乖乖等老子!”
韩贝贝被他摇得头昏眼花,胡乱就哦了一声。
韩武满意地点点头,放开他的肩膀,看了韩贝贝的脸一会儿,突然俯了身。
热腾腾的鼻息突然扫到脸上,被风吹得冰冷又干枯的唇瓣猛地压了过来。
韩贝贝瞬间石化。
与冰冷的唇相比显得火热滚烫的舌头急促地破开石头冲进来,在他嘴里横扫千军,沿着牙关细细舔过一遍,接着搅上他的舌尖,翻腾纠缠一会儿,就直直往深喉里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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