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灰烬----Valerian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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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庆祝一下,韦恩。”艾勒在晚餐之后建议道,“让我来帮你改造这种惨无人道的中世纪苦行僧式生活。”
“你知道我不——”
“是的,我知道。但酒吧不是地狱,想想酒和女孩,韦恩,你严重缺乏这两种必需品。”
我不需要酒和女孩。我咽下了这句话,没有哪个正常的年轻人会如此宣告。“好吧,”我苦笑了一下,决定让步,“如果你能从克雷蒙太太那里骗到钥匙,我就跟你去。”
“燕麦”酒吧据说曾经是面包作坊,主人年逾八十,多年来只烤制燕麦饼干,其他一概不卖。后来这个奇怪的老头子去世了,他的儿子接手,将这栋低矮的土木混搭建筑改造成酒吧,否则,“你想想看,怎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呢?”酒吧女招待冲我眨了眨眼,飞快地擦着手中的玻璃杯,她戴着一只叮当作响的手镯,眼瞳碧绿,带着所有女侍应都具备的挑逗神情。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喝酒,避开她的目光。
有些人天生喜欢热闹并且总能把自己变成注意力焦点,而另外的人则不然。我很确定自己天生就是个不适合酒吧的人,这里每一个人都在试图令自己的声音压过一切。灯光昏暗,音乐刺耳,即使我躲到吧台最冷清的角落也还是避不开那些捶打心脏的强节奏。我在自得其乐的人群中搜寻艾勒,盘算着该如何才能足够婉转地告诉他我想先行离开。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四个小时,独自喝了三杯黑啤,并且还要应付绿眼睛女招待不停的搭讪。
“你应该去玩,像你那个可爱的朋友那样。”女侍应说,她擦完了杯子,“来杯红贝迪怎么样?它比黑啤强多了,能让最正经的人一下子疯起来。”她又眨了眨眼睛。
“不,谢谢。”我将空杯推开,滑下椅子,“我想我应该去找找我那个‘可爱的朋友’。”
艾勒·麦考兰玩得很尽兴,同时也喝醉了,毫无疑问,我在被酒精支配的人群之中揪住他的时候,他花了至少三分钟才认出我是谁。因此,在徒劳无功地试图与一个醉鬼沟通和直接把他拖出酒吧之间,我选择了后者。绿眼睛的女招待充满同情地看着我艰难地走过吧台,她举起右手,抛给我一个飞吻,镯子在手腕处闪闪发光。
冰水能帮助人们迅速清醒,冷风也可以。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腔的时候,黑啤酒和一直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噪音总算被冲刷干净。艾勒安静下来,任由我架着他往前走。深夜的街道寂静无人,打烊的商铺黑沉沉的,没有灯光的橱窗好似巨人深不见底的瞳孔。
我们是在拐角处听见骚乱声的,离克雷蒙太太的公寓不到五十公尺。
“他们该死的在搞什——”
“安静。”我打断了他口齿不清的问句,“不会是什么好事,那边全是警察。”
他们神情严肃地来来去去,低声交谈,那些爱尔兰警察。不少还穿着睡衣的市民惊魂未定地混杂其中,激动地对取证人员描述着些什么。“走。”我对艾勒说,拖着他快步离开,“免得惹麻烦。”
开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高瘦的年轻警员恰好挪动了一下位置,正好让我瞥见事故的中心,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血浸透了他浅色的上衣,把它彻底地染成不祥的暗红。我轻轻关上公寓的大门,然而那染血的场景却一整晚在我脑海里重复闪现,挥之不去。
* * *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溜进厨房的时候克雷蒙太太正在往燕麦粥里加糖,“早上好,普里斯科特先生。年轻人就该早早起床,这样才不会浪费生命。哦,上帝,糖加得太多了。”她舀起一点点燕麦粥试味,厌恶地皱起眉头,“坐下,坐下,普里斯科特先生,那边有吐司,很遗憾,没有你喜欢的花生酱,我不敢出去买,你知道的,最近整个都柏林都疯了,疯了!”她往燕麦粥里加了一勺水,然后冲我挥舞她的长柄木勺。
“克雷蒙太太。”
“嗯?”
“您知道昨天晚上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瘦小的老太太从她的燕麦粥前转过身,深吸了口气,正准备说话,门铃突然叮当一响,“报纸。”她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帮我拿一下报纸好吗,普里斯科特先生?这样我们都能知道昨晚那场可怕的骚动是怎么回事了。”
我耸耸肩,起身走出厨房。邮差已经把房客们订的报纸杂志从送信口塞了进来,我把它们拾起,扫了一眼头版。
然后我开始尖叫。
* * *
我们很遗憾。他们不停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千篇一律。他们的面孔平板冰冷,眼睛里没有同情。走廊苍白冰冷,了无生气。有人伸手抓住我的肩膀,我把那只手甩开,但它又顽固地钳住了我的上臂。请你出去,普里斯科特先生,那个人说,你情绪不稳定。我挣扎,我向他大叫,可是没有用,他把我拖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在哭泣,但是没有,我的眼球肿胀而刺痛,但始终没有泪水。我发现自己在医院的长椅上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那个稻草色头发的爱尔兰警察站在我身边,我看见了他的皮鞋,鞋面暗哑无色,前掌严重磨损。
“请问您冷静些了吗,普里斯科特先生?”他小心翼翼地问,蹲下来,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听着,我真的很遗憾。这个世界上……”他尴尬地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面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年轻人,“这个世界上好人总是遭遇不幸。”
我没有听。法医的话还在我耳膜里嗡嗡作响,死者身中五枪,他对我说,他竟然把他称为死者,他把伊森·克莱尔称为死者。我的第一个朋友,我的翻译,那个在温柔的夏夜里用苹果酒为我施洗的人。……而致命的一枪在心脏,法医继续说道,当场死亡。
然后我好像漂浮了起来,离开了抑郁的医院走廊。一个小时前我还在公寓门口,死死抓着那份可怕的晨报,尖叫,直至我的喉咙几乎炸开。第一版登载着关于一件凶杀案的报道,“以牙还牙,我们要处决一个天主教徒。”凶手声称,他们在上一个主日盯上了伊森·克莱尔,这个年轻的天主教徒。
“……普里斯科特先生?”
『你知道我们的结局吗,韦恩?』
我抬头看向那个稻草色头发的警员,他叹了口气,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们需要你帮忙联络克莱尔先生的家人。”
『在一条大路上,我们冒雨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嗯,你也在,你和我在一起。我们走了很久,下着大雨,和今晚的雨一样大。』
“当然。”我虚弱地说,喉咙深处泛着浓重的苦味。
“这里,”他递给我纸和笔,“请在这里写下详细的地址,当然,有电话号码是最好的……”
『好久之后终于放晴了,然后你说,伊森,我很累,我在这里歇一下。然后我说,不能休息,我们要赶路呢。然后你回答,伊森,你先走吧,我会追上来的。』
我把地址递给他,“谢谢你,普里斯科特先生,请在这里等一下。”他说,转身走开。前掌严重磨损的皮鞋踏在瓷砖地上,啪哒,啪哒。
『……于是我先走一步,就这样。』
就这样。
* * *
举行葬礼的那天,气温已经回升到不需要厚外套的程度。湿润的青草气息开始在空气里飘溢。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1947年,妈妈把我从货车里抱下来,放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放在阳光和植物的包围圈里。
阿莉西娅紧紧拉着我,她的手小而温暖。神父冗长而空洞的悼词过后,泥土一铲接一铲落在黑色的棺木上,发出沉闷的嘭嘭声。我木然地看了几分钟,转而将目光投向天空,苍白的初夏早晨,一群林鸦在西北方向飞起,好像挂在雨灰色幕布前面的活动布景。几十英尺开外似乎有个人影在挪动,我收回目光,正好和站在两棵松树之间的一个身穿驼色外套的年轻人眼神相接,对方浅浅地牵起唇角,随即转移视线,凝望着脚下的墓碑。
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我放开艾丽的手,示意她跟爸爸妈妈走,小女孩不高兴地撅起嘴,但还是听话地跑开了。
到最后只剩下我单独一人,我再次望了望西面,松树之间空无一人,身穿驼色外套的年轻人已然离开。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枝叶纷纷静止,萧索的空气仿佛就在眼前凝固成粘稠的半流体。
我缓慢地在十字架前跪下来,倾身吻了吻粗糙的木质。新鲜翻过的泥土散发着腥味,混杂着花束的清淡香气,刹那间我只觉得平静,但这不是伤口愈合的解脱,而是生命停止的完全沉寂,一部分的我已在此宣告死亡,并被埋葬,掩盖在层层湿润的泥土之下,隔绝了一切的光线和声音,从此睡去,再不醒来。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我回到都柏林。我不敢留在那个村庄里,那里的每一栋建筑都是墓碑,每一扇窗户后都有伊森·克莱尔的影子。
我每天恍恍惚惚地在学校和公寓之间来回游荡,然后在书桌前握着笔坐到凌晨。我想记录些什么,至少写下冰凉的柠檬汽水,写下厚厚的集邮本,写下漂浮着清凉绿荫的河水,但最终只是一片空白。挂钟缓慢而耐心地嘀嗒作响。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已经在书桌前坐了五个小时。
艾勒并没有醒来,只是翻了个身。我疑惑地看了看挂钟,2点06分,我想象不出什么样的访客会在此时上门。
敲门声仍在继续。
我站起来,拧开了门把,走廊上的吊灯照亮了不速之客的脸,正是那个在墓地里向我微笑的年轻人。他举起右手,动作那么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遍,枪口平稳地对准了我的额头。
——————————
尾声
少女独自站在山坡上,双手抱着一束雪白的玫瑰。她有一头漂亮的卷发,披泻在背后,就像德文河温柔的波涛。夏季的熏风拂动草丛,于是它们舒舒服服地左右摆动,涌起一片碧绿的海潮。但少女仍然纹丝不动,仿佛一座精心雕琢的塑像,你必须看她的眼睛,才能发现里面的神色其实也如草海一般翻涌不息。
一只云雀突然尖啸一声跃向天际,她微微一震,把目光从面前的大理石墓碑上移开,这里埋葬着她的哥哥,她早已记不清他的面容,却不知为什么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天,她紧紧地握着哥哥的手。苍白的初夏早晨,气温并不低,然而那双手却是冷冰冰的,好像握着一把雪。
天空澄碧如洗,仿佛刚刚被创造出来,一切都未发生,一切都完满而美好。似乎是回忆起什么,少女短暂地微笑了一下,抬手掠了掠散落在肩膀上的长发。阳光暖洋洋地抚着她的脸颊。
“阿莉西娅!”
少女弯下腰,将花束放在墓碑上。
“阿莉西娅!”
“来啦!”她大声叫道,免得回答被风卷走。她转过身,小心地提起长裙,跑下山坡。
风继续扫掠而过,仿佛透明的巨鹰的翅膀,草丛随之前后起伏,就像碧绿的海潮。一颗圆润的水珠在玫瑰雪白的花瓣上闪闪发亮,被夏季的阳光染成灿烂的金色。
全文完。

杂记

玫瑰灰缘起Tommy Sands原创,Cara Dillon翻唱的There were Roses,背景是70年代末的北爱,Sands的一个新教徒朋友遭IRA杀害,不久后,作为报复,新教徒谋杀了Sands的另外一个朋友,一个天主教徒。他的两个朋友就如此成为了毫无意义的政治斗争牺牲品。
我凭借着这首歌虚构出R&A.
文中的许多“大事件”都能在歌中找到来源,例如伊森和韦恩对IRA的态度(“……it won’t divide us, we would always be as one.”),伊森的死(“A Catholic would be killed tonight, to even up the score.”),以及与之相类似的韦恩(“……and another eye for another eye, till everyone was blind.”)。
写故事是愉快的,有虫虫是必然的。韦恩·普里斯科特死于1966年,但事实上北爱最混乱的时期应该是70年代末。另外周小v手上只有3份关于IRA的资料,一些来自网络,另外一些来自图书馆,很不幸它们的着眼点都太宏大了,一直在说社会影响评估国际社会对策etc,完全不屑于告诉我当时的民众生活是怎样的(泪),因此我对这个方面的描写能跳则跳,躲不开了就想象补充,其、其实这只是篇小故事而已,历史问题还是放一边吧orz,高中时代我作为一只理科生基本上完全没(好好)听过历史课……
关于Ethen和Wayne,我可能给出了一种错觉,似乎当时的社会环境对GLTB非常宽容,而且当事人也没什么罪恶感,事实上,错觉的确只是错觉。爱尔兰当时的经济发展比英国落后很多倍,至于乡村就更不用说了,这就是为什么周小V要把朱丽叶,我的意思是,韦恩,丢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落后地区对GLTB的态度有2种,一不闻不问二往死里打,我希望伊森弟弟他故乡是前者orz(喂这些都是你瞎编的吧)。
假如你喜欢Laurie Lee,那么一眼就可以看出玫瑰灰首章模仿的正是他那种既拖沓(喂)又allusive(喂!)又平稳无起伏的风格。正所谓“你们不要害怕模仿,每个人(无论他们承认与否)都是从这一步开始的。”……你问伊森的原型莫非就是罗西?不不,他的原型其实是作者的某个小学同学……
虽然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但我仍然要向Laurie Lee和David Beers三鞠躬,感谢两位大师扶了我一把,我是你们脚边的一只小鹌鹑TuT最后附上There were Roses歌词My song for you this eveningIs not to make you sadNor for adding to the sorrowsOf this troubled northern landBut lately I've been thinkingAnd it just wont leave my mindI'll tell you about two friends one timeWho were both good friends of mineIsaac he was ProtestantAnd Sean was Catholic bornBut it never made a differenceFor the friendship it was strongAnd sometimes in the eveningWhen they heard the sound of drumsThey said they wont divide usWe will always be as oneThere were roses, rosesThere were rosesAnd the tears of a people ran togetherIt was on a Sunday morningWhen the awful news came roundAnother killing had been doneJust outside Newry TownWe knew that Isaac danced up thereWe knew he liked the bandBut when we heard that he was deadBut when we heard that he was deadWe just could not understandNow fear it filled the countrysideThere was fear in every homeWhen late at night a car cameProwling round the Ryan RoadA Catholic would be killed tonightTo even up the scoreOh Christ, it's young MacDonaldThey have taken from the doorThere were roses, rosesThere were rosesAnd the tears of a people ran togetherIsaac was my friend he criedHe begged them with his tearsBut centuries of hatredHave ears that do not hearAn eye for an eyeThat was all that filled their mindsAnd another eye for another eyeTill everyone was blindNow I don't know where the moral isOr where the song should endBut I wonder just how many warsAre fought between good friendsAnd those who give the ordersAre not the ones to dieIt's Scott and young MacDonaldAnd the likes of you and IThere were roses, rosesThere were rosesAnd the tears of a people ran togetherThere were roses, roses, rosesAnd the tears of a people ran toge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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