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磨一剑----暖玉
  发于:2009年05月05日

关灯
护眼

成才抿抿嘴,嘴边梨涡浅旋,“不多久你就见着了,宽宽的路上可以跑很多种车,两边是高楼,明亮亮大片大片的玻璃窗对着马路,可以看见里面各种东西,吃得穿的……”
许三多很认真的听着,面露憧憬。
“是不是有那种一拉‘啪’就亮的灯啊。”许三多急盼问道,“可玄了~”
成才笑笑,“有,一拉就亮!”
许三多很满足的抱紧枪筒,继续望着前方。
黑夜是红色的,半片的天空都是淡红的,竟比白天更碜人,炮声如垮山似的轰响,前面一排暗堡,三角形的阵势,互相配合,钢盘水泥,机枪扫过去,打在墙上只是压住了火力,要攻只能从枪眼射入。
成才做不到,很是懊恼,能做到这一点的,他一瞬间想起了吴哲,但转瞬笑着自顾自的摇摇头,这样的条件,任是他手枪耍得再威风,怕也做不到。
这个时侯,只能用炸药包。
半片红天下的朦胧处,几个身影窜出了战壕,子弹刷刷打在他们的身边,空气中全是嗖嗖的声音。
“啊~”一声惨叫,一个身影倒下了。
成才紧咬的牙又是一锉。
一个矮小的身影迅速拿起他身边的炸药包,滚身入一个低洼处,却被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
许三多?成才一愣,迅速回神,一把从机枪手那夺过机枪,对着碉堡枪孔一阵狂射,许三多趁势一个鲤鱼打挺,继续前行。
他一个踉跄,没有发出声音,也或是太远听不见。
XX的!成才低骂,目光牢牢盯着前方的许三多,模糊的已隐入暗色。
最后几步,成才却看得很真切,恰好远方天际被炮火映得很亮,如白昼一般,一马平川,毫无遁形,子弹长了眼睛,一梭梭打在他的身上,他抖得如同最后一片叶子,瑟然单薄,终于不堪而倒地。
成才一拳捶在战壕上。
这里,离那个大城市其实不过数里。
忽然,那个身影一跃而起,扑至碉堡死角,几声巨响,火光冲天……
“团长,那大城市啥样啊?”
“不多久你就见着了,宽宽的路上可以跑很多种车,两边是高楼,明亮亮大片大片的玻璃窗对着马路,可以看见里面各种东西,吃得穿的……”
“是不是有那种一拉‘啪’就亮的灯啊。可玄了。”
“有,一拉就亮!”
……

第 26 章

子弹的声音越来越近,嗖嗖的一片,似乎空气中飞的全是弹头,城郊在相互争夺之中已然是废墟一片,墙壁上千疮百孔。
藏青色窗帘被微微撩开一角,外面灰蒙蒙飘着小雨。
“还是要走?”沙发的阴影处一个清朗朗的声音传来,平和和,在这烟雨朦胧时,倒将空气酝出了几分阳光的明朗。
窗帘又被放下,一个面白的年青人叹口气转身往沙发处走去,“还是走吧~”
语气中有点随波逐流的颓然。
学成归国,踌躇壮志,却耐不住四年的蹉跎,当初满怀豪情,渐渐燃尽,化为了灰,现在不免随风四散。
房间里归于安静,厚重的窗帘似乎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雨声,枪声……
“吴哲,你呢?”那人站在沙发边,迟迟未坐,半响垂头低声问道,“走吗?”
吴哲浅笑,却笑意瞬间凝滞。
外面隐隐传来脚步声,是牛皮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很轻很稳,一点点逼近,挟着阴冷的气息。
“戈峰!”吴哲起身,很快,浑身一紧,似乎骨骼在那一瞬间重组,蓄着暗涌的波动,他低声,字字咬得清冷,“外面的人,想要你的性命!”
戈峰面色一白,唇色淡去。
“为什么?”他问,眼神慌措,却依旧质疑。
吴哲认真看了他一眼,却道,“给我几件你最得意的家伙。”
戈峰一滞,却推开沙发,里面一个设计十分巧妙的格间,虽小却俨然一个手枪库,吴哲微愣,转而一笑,伸手取出一把小巧的45口径勃郎宁,抛给了戈峰,“这个你拿着防身。”
说完,自己又取出了一把撸子枪,一把驳壳枪,备好弹夹,再随手将格间一推,沙发恢复原样。
“知道为什么吗?”吴哲拨开枪击,抬头平视,“因为他们不放心你,宁愿你死,也怕万一你会留下!”
戈峰一滞。
吴哲放轻脚步走至窗边,用枪口挑开一角,楼下几个人守在大门处。
“你若答应了他们在城里布下炸弹,只怕也不会有此一遭。”吴哲转身,平静的看着戈峰。
戈峰依旧面无血色,却敛去了原先的慌措。
他望着摊在掌心处的手枪,似看着自己的情人,噙着一丝笑意,“这是凶器,却依旧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人乎?”
吴哲点头,挑眉,似承诺一般,“我会带你出去。”
到时走,还是留,凭君自决。任何人都无法勉强任何人,在这个动乱年代,民族信仰,转瞬变幻,唯一可以把控的,只能是自己的,希望和理想!
脚步声已经近得连戈峰都感受的到,似敲在心上的鼓点,戈峰一瞥旁边的吴哲,面色沉静,浑身蕴满清冷之气,前一刻还似清明雨前茶暗香浮动,此一刻倒似出鞘宝锋清寒冷冽肃然逼人。
后来,再忆起这一段逃亡,戈峰只记得一路狂奔,子弹在耳边飞窜,木质扶手被溅出无数木屑,一旋一旋的楼梯似乎怎么也绕不至尽头,脚步凌乱,风声呼啸耳边,打在身上的不知是雨,是血,是木屑,还是子弹。
跑,跑完走廊,跑完楼梯,跑完后门的那片竹林,跑完后街的那条废街……
后怕,每一次回忆起都抑制不住的后怕,只是当时竟跑着跑着,一腔血气漫上嗓口,那死去的豪情竟滚滚于四肢,奔涌于全身筋脉,恨不得仰天狂啸!
迎面是子弹,身后追着的是子弹。
漫天的子弹,分不清方向,分不清敌我,吴哲拉过戈峰,躲入一个废墟后,子弹在头上飞,他们躲着的这个小空间,倒似了另一个世界。
吴哲又重新上了一夹子弹,轻嘘一口气,看着戈峰苍白脸的直喘气,不免轻松一笑,“哎,觉得现在咱俩像什么?”
戈峰只顾喘气,吴哲自问自答,笑着,带着几分调侃几分狡黠,“丧家之犬!”
戈峰无语,咽下一口气,问,“接着怎么办?”
“你若走,我们便去吴淞口。”吴哲很随意道,“你若不走,我们便在这躲着,没有重武器,这里其实挺安全的。”
说完,还得意的一舒筋骨。
戈峰顿了半响,问,“吴哲,可以告诉我,你不走的原因吗?”
吴哲低头,眉头微蹙。
他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戈峰都快放弃的时侯,才一字一句很认真的回道,“就像你当初选择回来一样,我只是至今还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希望,我相信,哪怕现在情况很糟糕,我依旧相信,我们的这个民族会变得很强大。”
他低头蜷着身子,淡淡噙着笑,像一个思考的孩子,单纯执著于一丝一毫的美好。
“将来发展,均难预料,尽心为之,绝无微词。”吴哲仰头,下巴骄傲的一扬,“这是我爷爷在我回国时告诉我的,我原尽心为民国,它对我不堪,我绝无微词,是我选择了它,现在,我想尽心为这个即将诞生的新政权,哪怕以后有不幸之事发生,亦属我所自愿,决不怨天尤人。”
戈峰有点吃惊的看着吴哲,半响道,“吴哲,你变了……”
以前的吴哲,清澈执拗,容不得一丝妥协,现在的吴哲,锋芒内敛,有一种大气的超脱。
吴哲也是微微吃惊,夸张的看着戈峰,“没吧~岁月在小生身上可是从来都不留痕迹的~”
戈峰笑,不说话,原先的紧张慢慢散去,原以为至关重要的一个选择,就这样被吴哲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他始终没有干涉自己的选择,甚至连一个建议都没给,他只是说了自己的选择,如此而已。
“还有一个原因。”吴哲笑,“你想听吗?”
戈峰见他一脸暧昧,微微凑过去。
吴哲压低声音,道,“还有个人,答应要来回来找我。”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朗朗,一如以往,似乎这里花香柳绿,阳光明媚,让人的心不由为之飞扬。
那话语中颤颤巍巍的幸福,像枪林弹雨中的他们,也许下一秒便灰飞烟灭,却幸福的那么让人眼红。
在这个动乱年代,如此的等待,为一场无期的邂逅,为一个飘渺的郑重,其实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幸福本就是一个过程,包括等待。
吴哲闭上眼睛,想起那一日---------
天蓝雪白--------
那个人,背对着自己,低头用他一贯专注时的动作。
他说,“我会回来找你的。”
然后,走得坚定,将那一句原本缥缈缈的诺言,一个字一个字的踏在了自己的记忆中……
耳边的声音嘈杂却渐渐淡去,如同那一日他的脚步声。
天,也渐渐停住了雨,开始变黑。
吴哲开始像一个老人一般梳理自己的过往,如何相遇,如何相知,如何相争,如何相离……
然后发现-----一切和袁朗有过的交集,原来都记得这般清晰,就像昨日才看过的故事。
这,是一种什么情愫?
吴哲第一次问自己,心甘情愿的等着一个人,潜移默化的为他所影响,哪怕聚少离多,这是一种什么情愫?
直面随时的死亡,抛去生命中的所有浮华,吴哲浅叹:就这样吧。
一切随缘,尽心。

第 27 章

上海西边大半个市区已被攻占,东边并吴淞口沿线交火依旧激烈。
暮色降临,血一般的夕阳沉甸甸的坠于天边,一切笼上了金色,战乱中的一丝安详,竟更增伤感。
对抗的枪声逼近,吴哲脸色一寒,拉开枪栓,低声对戈峰道,“见机行事。”
街面上出现土黄色衣服的国民党士兵,他们匿身于周围的废墟瓦砾之中,从不同点回射,似乎还挺有秩序的,并不像一些游兵散勇。
榴弹从空中以优美的曲线滑过,有的便在半空爆炸,夹着碎片的冲击波躲不甚躲,掀起的热浪肆虐窒息。
对面斜视方,一个小兵被炮弹正中大腿,削下的一大片似乎是肉,血渗出,慢慢的洇过马路,还年轻的小兵手颤抖抖无措慌张,自己开始害怕自己离体的部分。
吴哲咬咬牙,扭过头,一拳砸在了残砖上。
他不能过去,哪怕那血似乎要漫至自己的脚边,他也不能动,隔着一条马路,那就是隔着天堑,而且,他要保护的人,比那个不知姓名的小兵,更有用。
这样的比较,这样的取舍,让吴哲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在战争中的无力。
冷血的战争,冷血的理智。
战争中自然有正义的一方,有邪恶的一方,可是细化到每一方中的每一兵每一卒,就如那个小兵,他真得就是腐朽堕落的资产阶级的化身吗?吴哲不敢想,在这个时侯也必须强迫自己不得去想。
五六人护着一个军官一边还击,一边后撤,寻找掩体。
双方几乎是同时发现的对方,吴哲很绅士冲对方一笑,但其实在他们刚闯入这块废墟的一瞬,吴哲曾迅速举枪,但又不露痕迹的将枪收了回去。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军官的肩章上两朵金色梅花。
陆军中校,团长。
“什么人?!”旁边一个状似警卫员的人枪口直指吴哲,喝斥道。
吴哲想了想,掏出一块怀表,递了过去。
警卫员接过去,递给了团长,团长一看,面色凝重了起来。
那上面的刻花,繁琐富丽,分明是出过一个探花,一个开国元老,现家主为当年北伐名将的吴家族徽。
“请问,吴xx与您什么关系?”团长一开始冷冰冰的态度开始和缓。
吴哲笑,“正是家父,不知阁下是哪支部队。”
团长一边回射,一边吼着道,“原七十四军五十一师……靠!大爷的,这哪支部队,枪法这么刁。”
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所有人能把脑袋埋多低就埋多低,吴哲把头压在两腿间,侧首,正对上那团长灰头土面的脸上布满血丝的双眼,两人俱是狼狈不堪,却对视一会都笑了。
“七十四军~”吴哲很坦诚道,“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万家岭战役,南昌会战,长沙会战,鄂西会战,还有那最后一次的湘西雪峰山会战,几乎年年作战,无役不予,那些会战,惨状激烈,若要说到中国的抗日史,七十四军是抹不过去的一大笔!”
团长血红双目瞪得生圆,眼角都快龇裂,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出,没入眼边的角纹。
“谢谢!”团长硬着声音道,“谢谢,你要不说,我都快不记得了,格老子的,想当初,我们三五部队让日军咬牙切齿,这个,这个家伙……”
他用枪托砸着旁边一个看不清脸色的军官的肩膀,声音哽咽了起来,“这家伙就是常德会战中那生还的83人之一,全师8351人啊,就活了83个,全部战死殉国了!”
那被砸的人,笑着笑着就哭了,道,“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第七十四军万岁,蒋委员长万岁……狗屁!”
除了最后两字,他说的是当年57师师长余程万发出的最后一电,一字不差!
43年常德会战,第57师坚守十六昼夜,几乎全部殉国。
但他说的,又似乎是今日的51师。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漫天战火之中,从这所狼狈的废墟中扬起了昔日威风凛凛的抗战国军第一军的军歌-----起来,弟兄们,是时侯了。我们向日本强盗反攻,他,强占我们国土,残杀妇女儿童。我们保卫过京沪,大战过开封,南浔线,显精忠,张古山,血染红……
战场,曾经来过,往日戎马倥侗,战火飞扬,如今,满目疮痍,丢盔弃甲。
最无奈的,也许并非是英雄迟暮。
当英雄落魄为小人时,那才是整个时代最无能为力的悲剧。
“军长,36团电话。”
袁朗有点疑惑的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走过去。
“喂,成才,什么事。”天气闷热,外面下起暴雨,将地面上的热气全溅到了空气中,粘在身上,糊住了每一个毛孔,袁朗有点烦躁的扯着领扣。
“军长,出现了怪事。”话筒传来成才的声音,和那边安静的气息。
袁朗纳闷,“成才,你那边不是激战区,怎么这么安静,连个子弹的声音都没有。”
“哎,对方喊停了,似要投诚,只是……”成才一顿,“只是,要求我方放走想走的人,其他士兵跟随团长愿意缴械,而那团长,竟是吴哲。”
“什么?!”袁朗一瞬觉得外面的雨声太大,“哪个吴哲?”
“原晋绥三十九团团长,吴哲。”成才也有点烦躁,“现51师23团代理团长,搞什么玩意?!”
袁朗握着话筒,一紧一松,另一只手依旧纠缠于自己的领扣,半天也没解下,“扯蛋!他小子怎么哪热闹往哪搅和!”
成才急了,却并不催,看着对面也安安静静的废墟瓦砾。
半天,袁朗道,“受降。”
“是。”
“哎,等等。”袁朗想了想,又不正经的眯起眼睛,“成才啊,吴哲虽聪明,但是你一向比他更鬼,虽说是受降,也不能太便宜了他,讨价还价时,先斩半折,然后再一分一厘的往上加……”
很多年后,当年那个团长已经满头白发,终于回到故乡时,他握着吴哲送他的那块怀表,想起了吴哲说的话------背井离乡,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留下的人,在那个时代,也许也活得并不容易。
那个时代,想不后悔,哪是件容易的事啊!
51师23团从上海保卫战上撤了下来,人员减半,归入修整的齐桓团中,里面的指导员全部更为中共党员,重要的指挥官也替为我方将领。
“走!”袁朗戴上帽子,冲齐桓笑道,“带我去看看那个半天团长。”
齐桓心中浅叹,无奈道,“军长,别的部队可是早早就组织司令部进城了。”
袁朗扭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瞅了齐桓两眼,不屑道,“急什么呀,第一支进城队伍是咱三十一军91师36团,这功,还用争嘛?”
齐桓在一边站得笔六四直的,眼观鼻,鼻观心。
“哎~”袁朗下巴一扬,阔气一挥手,“大餐吃完了,也该让兄弟部队尝点饭后甜点,是吧,齐桓?!”
齐桓抿嘴,伸出手臂,直直一指,“东边二楼左转,第三间房。”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