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冰砂青花碗 上----腐乳白菜
  发于:2009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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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约理礼貌在旁边应和,却没怎么听进去。
两点钟,卢约朋要到他管门面照看生意,卢约理才舒了口气解放出来。
果然很闷,他自言自语的叨念。踱到一架大窗旁边,外面有些佣人在打理花园清扫道路,空中有些阴霾。夏日里,就是这种天最讨厌,压了很大的潮气,却不肯下雨,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卢约理思索了许久,打定了主意。随便唤了个女佣问常叔的休息处,那女佣小心翼翼的说常叔被老爷叫走了,不过赵司机在。约理就要她去通知老赵备车,自己一会儿就到。
挑了几件常穿的,随身的药箱和几本书,找了个小个的皮箱,满满的打了一包。卢约理到门口的时候,老赵正无精打采的侯着他。
也没问他外出干什么,只是帮他提了箱子塞在后备箱里,了地址启动马达就走。
卢约理也不说话,一路眯着眼睛望着车窗外,风吹过来,卷发飘得四处乱打。
到了一片公寓楼,老赵迷惑着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少爷,想请示一下具体停在哪个楼门口,少爷没有表情的说:“就停这里吧!”
于是,下车取了行李,又交代:“回去给老爷夫人说,我在朋友家住几天。”
“哦!”老赵想上前去帮忙拎那箱子,却被一个手势拒绝。
手的主人拎了箱子便走,老赵没有事做有些别扭,只好垂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目送。卢约理忽然转过身,说:“我听说你女儿病了?”
“啊!”老赵更慌了,“是……今儿早上大夫去过,开了方子,说是要看运气……”
“看过西医么?”
“还没……据说……西医很贵……”老赵感觉自己都蔫了。
“明天早上十点还来这个地方接我。”卢约理说话的口气仍没什么温度,脚也没停下,又很清晰的补充了一句:“去你家。”
“二少爷人冷冷的,但是个好人。”老赵坐车里琢磨着,看着卢约理远远的和一个穿白色西服的人打了个招呼,隐隐约约的听到对方喊他“Rony”,两个人拥抱了一下,一同消失在楼栋里。
也许命运眷顾他,老赵兴奋的跳上驾驶座,人顿时有了精神。
胡同窄的很,车进不去。老赵只好引着二少爷步行了百数米,来到了自家门口。
老赵租的地儿也不大,一家三口,一间小屋一间厨房,进门一小院不足五方,院里散着烧醋味儿,隔壁一棵大杨树遮了一半天,平日里有些树荫应该还不错,但是今儿仍是个闷闷的阴天,让树一盖更不透气了。
卢约理罩了个白褂子,戴了个白口罩,让老赵领去病人床前。
生病的孩子十三四岁,矮矮的,却不是很瘦,老赵的薪水不算很低,看样子对孩子还是疼爱有加。女孩及腰的长发散在枕头上,通身发红,神智也不太清醒了。
卢约理一摸,额头滚烫,取了块竹板轻轻扳开病人的嘴检查了一下口腔,又翻看了下脖根和胳膊肘儿,透着厚厚的口罩,呜咙呜咙的说了三个字:“猩红热。”
这不稀罕,原先请的大夫也说过是猩红热,可说起治愈,都答得含糊。老赵试探性的走上前去:“那……”
“没事。”白口罩又透出两个字,老赵的心才落下地儿。
卢约理打开药箱,一个动作僵了大半晌,才翻开一个锡皮盒子,拿出玻璃针管套上针头,熟练的吸走了左手玻璃瓶里的药水。老赵没见过这个,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卢约理看见那表情,轻轻的笑了下,可惜口罩挡着,也瞧不见。
“你帮我腾个能写字的桌子。”
“嗳!”老赵弯腰鞠了个躬,转身走开。等回来时,他已经摘了口罩,开始收拾药箱。
卢约理抽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个条子,将纸撕下,又附了些钱递给老赵,将找的人取的东西交代的清清楚楚。
老赵看着手上的钱,猜就是买药用的,数目不算大,但却是自己力不所及的,刨去日常的开销,三口人吃穿节间一两年才能凑出来,一下子也有点犹豫,就差抹泪哭出来了:“少爷,这钱……请您宽限些时日,我一定还……”
“不用还。”卢约理站起身来,优雅的将钢笔插进衬衫口袋。“记在心里就行了。”
“是,谢谢少爷。”老赵心下明白,这是富贵人家收买人心的一贯手段,不过自己还值得收买,不如欣然接受。虽然以后保不齐要拿命还,但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只要自家的丫头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心里想着脸上的褶子就绽成了一朵花。“这会儿马上就晌午了,二少爷您要是不嫌弃,留下来吃顿便饭?”
卢约理想着朋友上班,回家又没什么意思,吃什么都无所谓,简单的吐了两个字:“也好。”
老赵更乐得不知所以,手舞足蹈的跑去找他的老婆子嘀咕半天,请二少爷多坐会歇着,俩人一起出门去了。
卢约理一个人儿坐在院子里,屋里的病人呼吸均匀,头顶上的知了此起彼伏的叫着起劲,醋的酸气散了些,淡淡的杨树叶子的味透下来。虚掩着的院门,偶尔路过几个人,哼着连不成调的曲儿,偶尔蹦出两句戏词,也分不清来自哪部哪段。
他闭了眼,反而难得的觉着清静,舒心异常,不自觉嘴也钩起了一个小角。
待睁开眼,嘴角那一抹笑还没来得及撤回,刚好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扒着院门框冒出头来。
那男孩儿长得细细瘦瘦,清秀的面庞透着一股子天真劲儿,一笑杏胡般的小圆眼眯成一条缝。他穿着原白色的麻布大褂,脚上踏了双打着小补丁的旧布鞋,瞧着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上下打理得干净利索,感觉还挺讨人喜欢。
“咦~咦~咦~?原来你是医生?”男孩儿高呼,语气词转了几个弯挑上去,毫不客气的跑进院子,坐在对面的小矮木凳子上,眼巴巴的望着卢约理,语出又觉得自己有点唐突,脸红着挠挠头:“我见过你,你是卢家的二少爷,嘿嘿嘿。”
男孩儿话说的莫名其妙,卢约理本来微微有些恼,抬眼对上汪汪的眼神,忽然让他想起在英国留学时房东养的那只巴哥犬,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禁不住也想逗逗他。故意收回原来就在嘴角的弯度,冷着脸转向别处。
那孩子吃了个冷羹,愣在当场不知怎么办好。
“呦,这不小来寿么?”这时,赵妈妈回来,看见来寿和二少爷面对面坐着,少许诧异:“你咋没去冰窖上工?”
“今儿个我轮休,昨儿赵叔叔就跟我爹说,我正好留下来帮个厨。”来寿依旧笑得没头没脑。
赵妈妈有点不好意思了,冲着二少爷解释说:“这是我们隔壁钟大哥的孩子,咱家手艺拿不出手,这不他爹昨儿就去求人家。钟大哥的手艺可了不得,他们家什么时候一开火,咱们整个胡同儿的人就都没心思做饭了。”
卢约理淡淡的笑了下表示回应,赵妈妈接着说:“您看,我净瞎忙活,还没给您沏茶呢。”说罢就往厨房跑。
“哦,不用,我不喝茶。”卢约理忙摆手。
“饭点还早,您想喝点啥,我弄去。”赵妈妈随口一提,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补充:“不过,咱这儿也就茶还能招待招待……”
钟来寿忽得抢道:“我家刚冰了酸梅汤,我去拿。”说话声还没落下,人已窜出院子。
他抱着一壶冰凉的酸梅汤拐回来的时候,刚好撞上赵妈妈出门,顺手就将聚着水珠的壶塞到她手上,又通过她身形的缝隙往院子里面瞄了一眼,卢约理仍旧冷着个脸坐在那没动。来寿琢磨了琢磨,跟赵妈妈撂了句“我忙去了”,就回了自家院子。
钟来寿捂着脑门进了厨房。
“咋了?”钟从德把案板切得刷刷作响,头都没回。
“好大一冰块砸的脑门儿直发麻。”来寿垫了两块板儿砖坐地上,抄了两头蒜开始剥。“爹,这天儿,内热外冷,啥菜补好?”
“腐乳凉瓜。”钟从德不加思索的说,手上的活也没停下。
“好,今儿就加个腐乳凉瓜。”

伍 腐乳凉瓜

一桌五菜一汤,芫爆散丹,干烧鲫鱼,酱牛肉,辣炒白玉条,一锅白菜丸子汤,还有来寿添的腐乳凉瓜。赵妈妈临时也凑不出什么合适的食料,配菜没法儿讲究,餐具也都是凑起来的,但菜品菜色味道却一点不比店里大厨的差。
老赵迟迟不回来,钟从德料理好主菜,收足了房租赶着去账房。钟来寿留下忙活完布菜的活,隔段时间就找个理由跑过来,厚着脸皮赖在赵家不肯走。卢约理也没怎么搭理,是看着他兴冲冲的跑过来,又耷拉着头无功而返,样子十分逗趣,便一直忍着没动。
眼见着到了中午,怎么说都不能让客人饿着,赵妈有些耐不住了,想招呼卢约理先吃,又碍着钟来寿不好明说,支支吾吾左右为难。
卢约理起的迟,没吃早饭,到了这时的确觉得有些饿了。见人一早上忙里忙外,又戏弄了那么久,感觉有点不忍。他本也不喜欢计较那些礼数上的问题,便顺水推舟,悄悄让赵妈妈去知会钟来寿,一起开了饭。
钟来寿知道喊他一起吃是卢约理的意思,反而害羞起来,在桌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
卢约理不理会他,扫了眼桌面,目光就落在那道腐乳凉瓜上。瓜条上粘着玫红色的酱汁,和里脊肉炒在一起,还专程挑了件白瓷盘子盛着,异常的香艳,摆在桌子上甚是扎眼。他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随便夹了块,咬下去尝了尝。
从上了席起,钟来寿眼睛一直也没离开他,自个儿的手艺上头次比过了爹的,竟然开头就受了青睐,见着卢约理筷子进了嘴,小心脏也跟着噗通噗通快要跳出嗓子眼,就差在那张脸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入口十分脆,苦中微微带酸,跟玫瑰腐乳绵密的咸香相得益彰,还粘着里脊的香味,苦的非常清爽。
“没想到苦瓜也可以做成这样。”卢约理啧了一声,口气里满是肯定。三人吃饭安静的很,一直没说话,单这一句,就给钟来寿乐得只顾扒饭。
饭后又是一段时间的闲暇。卢约理呆立在小院中央消食,望了望天,天儿半晴不晴的,灰色的云破出几个小洞,露出一点湛蓝的天空。
赵妈妈又要照顾女儿,又要招待客人,钟来寿自告奋勇收拾残局。卢约理得空便交代赵妈一些照料需要注意的事件。
这时,老赵拿着盒儿药进了门。
“不好意思,二少爷,我怕老爷没您的消息着急,回去应了声,到了医院那个查理斯医生刚好出诊,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卢约理点头表示没关系,一面打开了药盒。平扁的药盒,里面由硬纸隔成了十格,可一排都空着,只有一小瓶药水夹在中间的格子里。他皱了皱眉,诘问道:“数量怎么不对?”
“这个……”老赵抓抓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听门外有人说话:“哈哈,我们的药,你也说要就要?”
说话间,狭小的院子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昨天公寓楼前与约理见面的查理斯医生,穿了身白色大褂,一头浓密的红褐色的头发,留着两条鬓角,脸和身材都是又瘦又长,鼻梁上还夹了付眼镜。另外一个穿了身白裙子,戴着小白帽,显然就是护士。
“Charles!”卢约理欣喜,张开臂膀想拥抱,见对方穿着工作服,两人互相耸了耸肩,只握了下手。“你怎么也跟来了?”
“既然诊费你都交了,我们又不是很忙,就搭了个吮(顺)风车过来看看。医者仁心,不如你到诊所帮我做事,这个饼(病)人已经确诊,就交给护士照料吧。”查理斯的中文说的极好,但还是止不住有些个别的字儿跑音。
卢约理对护士点头致意:“辛苦了。”转头又冲着查理斯医生:“一天两次,我本来还真发愁不能每天按时到这里,倒麻烦你们了。至于诊所工作的事……”
“我知道卢老先生器重你,未见得会放你帮外人做事。你不是也想出来清静清静么,最多我答应你想走随时走,你考虑下。”
查理斯笑着说,同时也给护士点头示意,护士模样的女人接过卢约理手中的药瓶,提着药箱,跟赵妈说了两句什么,一起进了屋,没一会就又出来。
“明-儿早上我们还会来,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Rony,记得考虑我的建议啊。”查理斯说话,脚就抬出了门。
卢约理赶忙说道:“等等,Charles,我们捎带你一段儿,送你们回诊所。”回屋将药箱扣儿一带,拎着跟了出去。
老赵怕他嘴快又应了别人什么安排,慌忙也弓着腰跟在后面,悄声说:“嗯……二少爷,老爷吩咐了,叫您早点回去,今晚在家宴请些生意上的朋友。一会儿送查理斯医生回去了以后,您可别……”
卢约理一滞,满脸不情愿打断了他:“行,我知道了。”
钟来寿听见隔壁说话声音热闹,从门口探出头来,正赶上众人鱼贯而出。
卢约理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来寿如炽的目光,还道是他没见过洋人,看着稀罕,不禁笑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道了别,转身离去。
钟来寿心里不明所以的炸开了花,扒着门框傻笑,连老赵跑来说什么“晚上再来谢谢你爹”的话,一个字儿都没塞到脑子里。
老赵停下车,卢约理一步迈出来。
又站在这栋建筑面前了,他理了理头发,也理了理心情。
迎出来的是老常,那副恭敬而威严的模样下面,还透着股懒散随性。
“快去吧,老爷在书房等你。”他取出根烟叼着,吸了口又好像原封不动的吐出来,用低沉的嗓音补充道:“留心点,他正发火呢!”
卢勋的书房设在一楼紧东头,一个十分安静偏僻的角落。平日里卢勋都在里面处理些个生意上的事儿,两饿天才会有佣人去打扫。
约理走到门前,听见父亲将桌子拍的梆梆响。
“你越来越本事了,啊?舔上日本人的屁股了。”接着又嗙啷一声,有茶杯撞在墙上碎了。
约理犹豫了下,深吸了口气,伸手敲门。
一声“进来”,他打开门缓缓走进去。
父亲在书桌后面来回踱着步,哥哥约法站在书桌旁边,弟弟约朋低着头红着脸站在书桌对面,显然是被骂的那个人。卢约理顺手带了门,和约法并肩站着。
“改给日本人的生意垫资金,亏你还能答应下来。青帮的那帮小兔崽子去当日本人的狗,你也去?”卢勋扬着的手哆嗦了半天。“你……你……你,你啊,你就气死我吧!”
他猛得坐回黑色真皮的办公椅,伸手摸索,才想起自己的紫砂六方杯已经碎在地毯上。约理见状顺手取了个给客人用的瓷杯,倒了杯白开水递给父亲。父亲喝了水,气顺了些,说话声音也小了许多。
“咱们家一开始就是做英美公司的,靠的就是他们起的家。你也不问问你二哥,英国美国现在在国际上是个什么地位?现在在中国地头儿上有哪家公司能斗的过他们?”
约法见父亲气消些了,正是劝的时候,于是也开口说:“爸,约朋这不也是为了咱家生意好么?您消消气,这世上没有常胜的丈,也没有不散的宴。眼看着日本现在的势力越来越大,能通过青帮跟他们搞好关系了,万一哪天英美公司不行了,今后做生意也更顺利些不是?”
“就是!”见爹没反驳,约朋终于得了空,一点都不肯浪费这机会。“识时务为俊杰。今后华北定然是日本人的天下,我这样又没错。”
“你……!”卢勋忽得又站起来,险些又把手里的白瓷杯子扔过去,身形晃了晃,“混账玩意儿,你……啊?你懂什么?”
“反正外头人都说,咱们卢家就是个洋买办,给英美做,给日本做,横竖都不是自己的产业,无非就是以钱倒货以货倒钱,给谁做不都还一样?”
“牵扯到青帮就不一样!不管怎么样,你把应下的事给我退回去,我不答应。”
“爹,那片生意你是交给我管的,我管我作主,我不退。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儿子,把主意收回去!”
“你,你学会顶嘴了啊?你,好,不认你也不能让你拿咱们卢家的钱乱送人……你……给我滚!”
“爹!”两个儿子忙上去劝,约法扳着父亲坐下来,抚着背帮他顺气,一面向约朋使眼色,要他赶紧认错。
没想约朋倔脾气却一个劲儿的网上窜,吼道:“好!你不认我,我走!”
说罢,狠狠的摔了门,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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