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冰砂青花碗 上----腐乳白菜
  发于:2009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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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位少爷到场,倒是卢勋先站了起来。
“约理,约朋,你们到了。”
“嗯,真不好意思,火车晚点,让各位等了那么久。”三少爷卢约朋率先走到卢勋身旁,向酒桌上的前辈们躬身示了意。
“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卢勋兴奋的说道:“这就是卢约理,家里的老二,在英国学医的。”
卢约理才大大方方的唤了声爹娘大哥,然后逐一向座上的前辈打了招呼。
众人也忙夸二少爷有才之类,说是记忆里还是小孩来的,转眼就长那么大个儿了。言辞你来我往,热络起来。
才下午五点,还不是吃饭的点儿,鲁仙阁的伙计端着个十几碗饭前的甜点进了雅间。
卢秦氏忙道:“唉呦,看你们父子,光站着说话,快坐下来吃点冰点,这可是鲁仙阁有名的冰镇绿豆沙,我还特地让他们要了宝泽的冰,这天儿吃着是最舒服的了。”
三人马上落座,卢秦氏拉着约理坐在身边,约朋坐在约法身边,脸色显得有些白。
卢勋看了看伙计布在自己面前的绿豆沙,立刻端了送到旁边卢秦氏面前。
“我是真吃不来这些个东西,大老爷们吃啥甜点啊。”
卢秦氏拿着小银勺,填了一小口冰,笑着反驳:“你看看你话说的,自己不喜欢就得了,兄弟们平日里在大太阳底下奔波做事,就喜欢用它来消暑解热,难道都不是爷们儿了?”
卢勋也觉得不妥,哈哈一笑,忙招呼两桌人趁着冰还没化,赶紧的吃。
“多撒点冰糖,我就喜吃这甜的。”
来寿悄悄摸进屋,见着钟从德正将煮绿豆沙的锅冰在盛着冰井水的盆里搅合着,冷不丁的跑到身后说。
钟从德倒见怪不怪了,一点儿也没受影响,仍旧慢条斯理的搅着。
“今儿个回的早啊?”
来寿没得逞,讪讪的拿了个塞了棉花的袋子,往旁边的木桶里一塞。
“兵荒马乱的,有几家人天天要冰啊。掌柜的今儿捡了些碎冰给我们都分了,爹你也吃点吧。”
“我不吃,你从小就怕热,就多吃点。我这时候贪了凉,入了秋指定又会咳。”
来寿哦了声,把碎冰都给倒出来,麻利的给磨碎了。又拿两个粗陶碗,分成两份分别倒碗里,一份多些,一份少些,递给钟从德。
“热的不好吃,用冰来弄温一点,快些,也不至于浪费了。”
钟从德没多说,舀了两勺子半热的豆沙,倒在碗里,取了盐水洗过的干菊花,撕得粉碎撒在冰多的那碗里,又拿出蜜罐子撒了一勺蜜敷在碎菊花上,才递回给来寿。
来寿美美的将绿豆沙拌了拌,迫不及待塞进嘴里,闭着眼感觉凉爽气顺着食道在身体里面散开来,直到散进骨头缝里,才长出一口气,睁开眼来。
美美的恍惚过来,才发现,钟从德的碗里什么都没加,只是拌了拌也不急着吃。
“爹,我给你也加点蜜吧。”说着就去抢他的碗。
钟从德拿碗的手一掣,笑笑说:“蜜也是凉性的,我吃不了。”
钟来寿紧塞了两口冰,把碗放炕桌上。从兜里掏出个纸包递给钟从德。
“爹,我给你买的,赶回头我再买只鸡,给你炖汤喝。”
怕冰化透了可惜,又紧着塞了两口,接着说:“大夫说了,寒症最管用的就是那雪莲花,回头我钱攒够了,就买回来试试。等病好了,爹你啊,夏天想吃多少冰就吃多少冰。”
钟从德接过纸包打开一看,不是头回了,他自然知道那是黄芪,还挺贵的呢。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顺手扬起手里的老头乐往来寿脑门上嗙就是一下。
“你这孩子,怎么又乱花钱,攒点儿,你老实的给我娶个好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比什么都强。”
来寿抱着碗,躲到炕角,嘿嘿一笑:“再说吧。”
忽地想起下午时候,那些女人扭着腚冲自己发嗲,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钟从德刚要说什么,忽听得门外有人喊。
“从德嗳,钟从德在么?”

叁 高茉

钟从德刚要说什么,忽听得门外有人喊。
“从德嗳,钟从德在么?”
钟从德的碗跟陀螺似的骨碌碌的转着圈摇了几摇,才在桌上定住,绿豆沙愣是没撒一点,人呐早就跑出屋去。
“老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他赶紧搬了个小竹椅子,在狭小的院儿里收拾出来一块地方,摆了来的人跟前。
进来的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利落的发型上掺了些许白发,穿着一身深色的薄丝褂,膀圆腰粗的,掌上常年不离一对金玉球。他往小竹椅上一坐,兴是年纪大了腿脚也持不太稳,屁股落椅面上的时候,猛得颠了下去,竹椅象是不满似的吱呀叫了一声。
“我也没啥事儿,生意呐我都交给永信了,老头一人天天在家憋闷的慌。今儿个想起你来,就过来聊聊。”
说着,低着头左右的看,仰了仰身子试探,又在竹椅上摸摸拍拍来回好几下。
“嗳?别说,你这椅子还挺舒服,赶明个儿我也弄个放小院儿里,没事喝喝茶晒晒太阳的,比那硌腚的木头强多了。”
“您可小心这点儿,这竹子有点儿生,可别让毛刺儿给扎咯。”钟从德说着,拎了一大肚子茶壶和一空杯子摆在旁边的小地桌上,小心的将茶斟到八分满,推到客人面前。
“这椅子您要是喜欢,回头我托东头儿那小木匠他们家,选点好竹料,给您扎个。”
“那是敢情好,不过人手艺人也不容易,你就作主回头给折到房租里。”
老爷子不是别的人儿,就是福公公崔福让小从子投靠的郑家老爷--郑丰年。
话说这个钟从德看了几年冰窖,为人老实和善,郑老爷还挺喜欢。
不过没了把儿,没人说闲话也没啥别的烦恼,就是阴气重,畏寒的紧,没干两年就落了一身病。
郑老爷就说了,正好西坝河那有点房子有点地,懒得自己开买卖经营,于是隔了些小院小间的租了出去,就叫钟从德给看着,别出大篓子,平日里收收房租啥的。
等后来钟来寿也大了,年轻人火气大怕热不怕冷,也就去冰窖帮忙做事了。
郑老爷嘬了口茶,“嗯?张一元的高茉!不错!不错!”
咂了咂嘴,又喝了一口,然后仰面冲着脑袋顶上的杨树盖子舒了口气。
“唉!你说这崔福要是也能在这儿多好,当年要不是他顺嘴这么一说,这宝泽的窖子也赏不到咱手里来。”
“老爷,我爹也天天惦记着呢!满洲国那儿一有啥动静,我爹就去买报纸回来看。”
钟来寿端了碗绿豆沙从屋里走出来,双手递给郑老爷,心想亏没把冰都吃完。
“我爹刚做的,您也尝尝消暑。”
郑老爷地头看一碗浓稠豆沙,缀了些黄色的小花瓣和白色的碎冰糖,又薄薄的铺了层金黄色的蜂蜜,在表面跟丝绸似的光滑可鉴,生把头顶上撒下来些阳光,映得跟星星似的。
郑老爷看了喜欢,忙放了茶碗,拿起勺子观摩半天才搅。
“真馋人呐,以前皇家吃的,我可得尝尝。”
这不过是顺着感觉做的家常罢了,宫里的东西,别说翻样做出来,在外面光料就凑不齐。
钟从德没吱声,心里头还在琢磨崔福的事儿。
“爷,您说这日本人都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救了咱们小皇帝,又帮他占了地儿建了国,不挺好的么?这街上的人干嘛又是打倒又是抵制的。”
郑老爷差点把那口绿豆沙呛在嗓子眼儿里。
“我说从德嗳,你就是心太善。这日本人把小皇帝送天津的时候,就把他的亲信都清理光了,说建了那个大同,不过就是胁天子令诸侯的小把戏。”
看着钟从德还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又安慰道:“这事儿我也烧心呢,你放心,我托了永信在长春的朋友打听过,崔福他不在那儿。我琢磨他要是在北平,这些年没道理不来找我,可能去了天津或者河北。”
从德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得嘞,福哥他吉人自有天相,回头我也去天津打听打听,顺便去他老家烧点香纸。”
一说崔福的老家那场屠杀,都是很小时候的事儿了,但到今天仍记忆犹新,钟来寿心里面不由得抽了一下。
也不知中了啥邪,忽得就没头没脑来了句:“爷,我听他们说,您当年摔跤可厉害了。”
郑老爷脸上一下绽出了光彩,“那是,想当年我们兄弟俩,都不是吹的,打了十几场愣没输过,要不然亲王咋会看上咱呢……嗯?我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这古灵精怪的脑袋瓜子,肯定有事儿。”
郑老爷摇摇头,表示不上当。
“嗨!我不就觉得乒乒乓乓的把坏人都给打倒,都威风嘛。”钟来寿抓抓头,“要不您哪天也带我去武馆瞧瞧,咱也学两手?”说的时候,手在空中乱舞了两招。
提这要求,果然是中了邪。
郑老爷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你也不看看你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在你爹这儿就是个浪费粮食的主儿。摔跤这行当你可学不来。”
来寿受了打击,嘟着嘴低下头。
“不过呢,你身子轻,腿脚上练练说不定还行。好的话,回头你也别在冰窖干了,直接配给永信跑消息。”
“真的?”
“当然,看把你给乐的。”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个多钟头,直到郑府里面有人来喊,说是今天二少奶奶掌厨,一家人都等老爷回去吃饭呢。
郑老爷笑笑说:“你看我这大夫媳妇儿忙啊,掌回厨难得的很。现在的女人呐,也个顶个的厉害。”
说着就告辞要走,父子俩送到门口。钟从德忽得想起什么,紧追了两步,“对了老爷,隔壁老赵家里闺女病了,钱紧,下月房租我延两天,赶揍齐了一块儿给您交到账房去。”
郑老爷没停,侧身摆了摆手:“没事儿,记着就行。”
夜逐渐深了,太阳下山的时候不知哪飘来片云,弄得晚上潮潮闷闷的,一点也不凉快。
鲁仙阁楼门口,前后停下两辆车。
老赵和老常都下了车,往鲁仙阁二楼望了望,看里面的剪影还你来我往热闹着,就松下气儿来,倚着墙休息。
老赵递了根烟给老常,老常吸了口。
“我看今儿个,有辆车还得涮夜候着。”老常把烟吐出来,一缈青烟直直窜出去。
“啊?”老赵面有窘色,有什么想说又不好意思。
“你闺女不是病了么,一会儿你送太太和二少爷回去,能早点歇着。我开车带着老爷和其他人。”
“你怎么就知道只有太太和二少爷回家?”
“猜的。”
老赵一时感动的不直到说什么好。只挤了句“常哥”,老常摆摆手叫他别介意,俩人依旧倚着墙抽烟。
果不其然,卢秦氏和二少爷刚上了车,青帮的小子们就开始闹着去喝花酒。
老爷倒是象等着这出一样,乐呵的吩咐老赵带太太回去,让二少爷早点回去休息着。自己和约法约朋坐了老常的车,美其名曰泡个夜澡,让兄弟们放松放松。
卢秦氏早就习以为常,一句话没说,仍笑着吩咐老赵开车。很快的随着马达消失在街尽头。
卢约理走进眼前这座豁大的西式建筑,十年了,桌椅橱柜都未曾挪过地方。他自嘲的笑了笑,这里是他家,也是他最不愿意回来的地方,空空荡荡的厅廊似乎都还回响着那些尖锐的呼叫和喘气声。
卢秦氏自己上了楼去换衣服,卢约理留在大厅没走。
佣人迎上前来,说洗澡的热水都准备好了问他是否现在就洗。二少爷摇摇头,让他们先退下。自个坐在乌木雕花的沙发里,把头担在沙发背儿上,仰望大厅上方的水晶吊灯。
老赵进来,轻声说:“二少爷,您的行李都在二楼卧房呢!明儿个您还要去哪儿,我六点就上班,您尽管吩咐。”说完就想抽身出门。
卢约理仿佛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说:“卢老爷,呃,我说我爹,他天天还是这么在外面住着么?”
“老爷外头生意忙,咱们的馆子还要照应,常不能回家睡是正常的。”还不能走,老赵的脸快揉成个窘字了。
卢约理沉默了半晌,才又回过神来。“哦,明儿还要上班,晚了,你先回吧。”
老赵退出门去,门一合,立刻拔腿就往家跑。
卢约理让热水和蒸汽蕴得脸通红,头发湿湿卷卷的搭在额间。空身套了件浅蓝色的睡袍,推开浴室门,吓了一跳。
卢秦氏穿了一身火红色的丝绸睡衣,正坐在他卧室的茶几旁边,手里握着一只茶杯,飘过来淡淡的茉莉花香。
“你最喜欢的茉莉花茶,新买的,过来尝尝。”
卢秦氏不到四十岁,身材窈窕,保养的极好,白皙的皮肤没有一点褶皱,烫了一头十分时髦的大波浪卷,让她看起了二十出头似的,透着不可侵犯又让人迷惑的美。她边说着边又抽了个杯子,滚着香气的水从壶嘴里面腾出来,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卢约理没有过去,反而挑了处离茶几很远的窗台倚着,下意识的紧了紧睡袍的腰带。
“娘,晚了,您早点儿歇吧。”
秦氏放了茶壶,起身向卢约理走过去,红色的高跟鞋深深刺进地毯中,没出一点动响儿。她伸手抚了抚卷在卢约理鬓角凌乱的湿卷发,双目盯住了眼前的人儿,几乎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怎么?脸色这么差。”
卢约理颤了一下,手用力的捉住了伸过来的手腕,身体后退,生生给扳出一段距离。
“呦,不止个长高了,力气也大了。”秦氏没再继续扰那头发,抽出手来,“我听说你还学了西洋搏击,呵呵,真是的。你爹你娘当年也在江湖上也风光过,谁不能教你啊。再说咱们中国的功夫,本就不比西洋的差。”
没错,当年江湖上有一号秦母豹,让些个男人都闻风丧胆。
卢约理脸更阴了些。“娘,一天的火车,我累了。”
“好好!咱们明天再好好的叙。你睡吧!”秦氏一笑,扭啊扭的出了房门。
母亲走了,约理立刻锁了门,靠在门背后,脸色苍白,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那种逃脱不开的罪恶,又顺着脚腕爬上身体,钻到指甲缝里面。它就生长在这栋建筑里,象蔓藤一样滋长着蔓延着,十年前生生的缠住他,十年后仍旧没有放过。
卢约理厌恶的皱起眉来,思索半晌又拖了只木椅担在门口,翻身上床。
很多回忆纷繁而至,扰得他左右翻转,直至快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下。

肆 酸梅汤

卢约理厌恶的皱起眉来,思索半晌又拖了只木椅担在门口,翻身上床。
很多回忆纷繁而至,扰得他左右翻转,直至快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下。
脚步声小心翼翼的走近,停在门口,卢约理猛地警醒,眼睛直勾勾的瞪着那门,竖着耳朵仔细辨认。直到确认那是一双男士皮鞋,才披了睡袍轻巧的下了床,不出声的挪走的椅子,打开门来。
来的人正摸着腮沉思,刚刚没有敲门,也完全没料到门会这时候打开。
约理微微的吃了一惊。“常叔?”
门口的人讪讪的一笑,“少爷,您醒了,我来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用午餐。”
“哦,现在几点了?”
“早上十一点。老赵闺女生病请了上午的假,所以老爷叫我回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
常叔四十多岁了,单名一个“庆”字。年纪比卢勋还要年长些,身材却十分硬朗精壮。年轻的时候和卢勋一起在北京闯荡,打下这片小江山,建过不少功。如果没有常庆,现在北平的卷烟生意,不可能十之八九都姓卢。
卢约理记得常叔在卢家分量总是很足的,连爹也常常看他的面子做事,当时大伙也都把他当作二当家,也带了不少弟兄。十年一晃,却变成了一个司机,而且看起来,仅仅是个司机。
“不进来坐坐么?”卢约理让出门来,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不了少爷,我就是来通知您一声,老爷和大少爷在宾馆不回来,夫人打牌去了。只有您跟三少爷一起用餐,半个钟头后开饭。”说着躬身行了个礼,虽然身份是一个下人,整个人却透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
走了两步回过头,又缓缓的说:“对了,二少爷。如果您在家里闷,我记得,在北平您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
说罢犹自消失在厅廊的拐角。
午饭很无趣。
卢约朋一直在滔滔不绝的讲他和青帮的人如何熟络,和日本公馆的有怎样的交情,又预测大东亚将会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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