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冰砂青花碗 上----腐乳白菜
  发于:2009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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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冰砂青花碗
作者:腐乳白菜

文案
这是民国背景的一段小故事
咱们暂时还没有救国救民的觉悟,但还有点做人的豪情。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民国旧影

主角:钟来寿,卢约理 ┃ 配角:钟从德 ┃ 其它:各地乡土菜

壹 锅盔

公历十一月,北京,风刮起来,就跟刀子似的。
钟从德哆嗦着,举着灯笼的手又往袖管里面缩了缩,穿过幽暗的长廊。
紫禁城漆红色的高墙,在半夜里,让月亮这么一映,就变成一堆剪出来的黑纸片。手里的灯笼根本就不顶事儿。
钟从德叨念着,一转身拐进了内务府总管福公公的临时居所。
福公公捏着鼻子一样的动静,拖着长腔挤了句“进来”。钟从德推门进去,有个年轻小太监正握着火棍在火盆子里拨炭,福公公和衣缩在卧榻上,一条毛毯把那肥身子裹的严严实实。
钟从德忙跪下:“小从子给福总管请安,不知总管唤小的有什么事?”
福公公又捏着鼻子,冲那小太监说道:“你下去吧,我跟小从子有点话要说。”
小太监轻轻应了,退出门去后,福公公拍了拍卧榻的空地,“坐过来,我跟你说件事儿。”
钟从德坐了。
“你在这宫里,待了十好几年了吧?”福公公脸凑过来,象张面饼一样落到眼前。
“嗯,光御膳房做帮厨,就十年了。”钟从德腻歪到榻上伸手烤火,低眉叹了口气。
福公公当然不姓福,人老实了些,在宫里面混了二十好几年也没混出脸面,小福子叫着叫着,大伙就忘记他真名了。
钟从德打进宫起,就一直受到小福子的照顾,俩人好得跟一人似的。
后来,世道动荡起来,这宫里头的人,逃的逃叛的叛死的死,总管的位置就莫名其妙扣在了他的头上。
当了总管,人前总还是要装装面子,人后便该怎么随便就怎么随便。
“你可别吃惊,我今儿个得了一消息。”
钟从德嫌炭烧的不够热,抽了火棍也拨起炭来。“啥?”
“明儿个,冯玉祥手底下那姓鹿的,要带兵上景山。”
“啊?”钟从德手上的火棍哆嗦了下,带出好些个小火星。“那你往上通报了没?”
“屁,御林军那帮小混蛋都装傻充愣,我积极个啥?我算看清了,大清的气数指定是尽咯,再咋蹦跶,也蹦不活了。我这大半夜里面找你,是要你帮我办件事。”福公公说着又冷得打了几个牙颤。
“你说!”
福公公从靠枕底下翻出两个小包裹,一个鼓鼓囊囊的裹着个普通人穿的粗布棉袄,一个丁零当啷的,钟从德颠了颠,确定里面都是些个金银珠宝。惊异的说:“这是干啥?”
“这些都是原先大人们赏的,我攒了好多年,宫里这些人里面我就信你。一会子,你摸去宝贝房把你的宝贝偷出来,拿着我的腰牌出宫,带着这些去天津西郊的村子,给我爹娘送去。这些年宫里乱,我有好些时候没得家里消息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
“那你呢?”
“你看我现在这样也轻易动弹的了么?送到了以后,你就别回来了。唉!你拿着这个去找东直门宝泽冰窖的郑老爷子,他跟我原来的主子还有点情分,你找他,好歹在外面也饿不着。”说着塞给钟从德一块冰玉雕的小坠子。
玉坠子冰凉,钟从德也畏寒,赶紧收到衣襟里。带着两个包裹,走到门口,不舍的回头看了看福公公,福公公将毛毯裹得更紧了些,不再搭理他。
天津。
冷,又潮又冷。
钟从德缩着脖子一脚拐进了一小土道,拨了拨晨雾,看着面前一片一人高的荒草地,一时还有点迷茫。
从宫里出来以后,他揣摩着身上带的东西也值不少钱,走官道怕被人查,走野道怕碰到土匪,于是跟了几个运货的小商贩走了三天,才走到福公公说的村落。眼见着越走越荒凉,咋看都不象人住的地儿,心里有点慌了。
好象又迷了,得赶紧找个活人问问路。
钟从德嘟囔着,没走了两步,远远看见一个村妇撅着个大肥屁股跪在路边,身子探到草丛里,一高兴,加紧了步伐跑上前去,还边喊着:“大婶子,我想请问……”
跑到跟前,他傻眼了。那村妇脸朝下趴着,脖子下面厚厚的一滩发黑血迹,分明就是个死人。
钟从德打了个寒战,退了几步,歪着脸冲天小声的叨念了句:“我老天!你给我个死人,咋指路?”
音还没落,就见那尸体压在自个儿肚子底下的手动了动。
诈尸!
他顾不得许多,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夺路而逃,一溜烟,窜出去一里地。
一直到跑的没气了停下来,才开始琢磨,有啥不对的。
可不是不对么,那么肥一女人,手瘦的跟爬犁似的。于是又原路摸了回去,壮了壮胆子,试着去扳那女人。
女人身子底下冒出一小孩脑袋。小孩挤着眼,不管不顾上来就嚷嚷:“别杀我,我会择菜,会淘米,会洗衣裳,也会刷尿盆儿,我不会耍枪耍大刀,不过我可以学……求你们别杀我。”
钟从德拍了拍小孩的脸,“嗳!醒醒,这儿出什么事了?”
小孩睁开眼,看了看钟丛德,长着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才说:“村长要雇人剿匪,土匪知道了就把人捅了。”
“啊……你这村里有姓崔的人家么?”
“有。”
“叫啥?”
“不知道,不过人都叫他禾爷。”
“在哪住?”
小孩扬手指了指。
天都大亮了,晨雾一散,不远处露出几个模糊的草房顶。钟从德顺着小孩指的方向,隐约看见一个单独的小院落,比起周围的似乎还富裕点。于是扔了两碎银子给那小孩,“找人把你娘葬了吧。”撂了话就向那院落跑去。
近一瞧,这独院和周围的房子烧过,火灰都凉透了。
“唉,我说福公公,你托我的事儿我可做不到咯。”钟从德忍不住抹了把泪,从废墟堆里翻出几个焦块,勉强能认出人手人脚的形状,都堆在一起。
小孩扒着塌了一半的墙围子上探了个脑袋进来,嘶着声说:“大叔,村里没人了,我搬不动我娘。”
村里人不多,也就是那村妇是个全尸,其他人都烧的不成样子,值钱的和吃的一样没留下。
钟从德把福公公家捡出的些零碎尸体单挖了坑埋了,把福公公的小包裹拿出来,想了想在这乱世里面,这些个东西还是活人用处大,要陪葬也是便宜了盗墓的,大不了多烧点纸。回北京还给福公公,心下打定了主意,又塞回怀里。
这村子离城远,离别的村镇也远,一整天下来,连个路过的都没。他叫着那小孩,两个人一起挖了个大坑,在村子各处捡出些勉强认得出形状的尸体,一并立了个木碑草草埋了。等折腾完的时候,太阳都着地儿了。
钟从德找到水井打了水洗了洗手,从怀里掏出包锅盔。转眼看见幽灵似得跟了一天的小孩儿,眼汪汪的看着他手里的布包,咽了口唾沫。他心想,放着不管也就是多个小乞丐,自个儿在外面又不能娶老婆生孩子,带着说不定还是个伴儿。想着就掰了一块,递到那小孩手里。
“你几岁了?”
“……呜岁……”小孩满嘴塞的都是锅盔。
“五岁才长这么点儿,我五岁的时候能高出你一头呢。叫什么?”
“我不知道,娘说我瘦叫我瘦子。”
“这哪算名儿,我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儿吧。”
“唔……好啊……”瘦子又满满咬了一嘴。
其实钟从德也没读过多少,在宫里学过写字,不过是用来记记帐,写写菜折,字还可以,但说起文采就可怜了。给小孩起名这种事儿,能想出来的都是什么“来福”啊,“招贵”啊之类的俗名,俗名就俗名吧,那也比瘦子强。
“来寿,爹娘走的这么早,我给你求个长寿。”
“嗯,好!”小孩三口并作两口,已经把那半截锅盔吞了个干净,又巴巴的看着钟从德。
“慢点吃!……跟我回北京吧!”
“嗯,好。”
“以后你也姓钟,就叫我爹。”
“嗯,爹。”
“你咋这么没心没肺,亲爹娘死了都不哭的?”
“我已经哭了一天一夜了……”
“……”
小孩子看起来平平静静可还是受了惊吓,生给压在娘胖身子底下饿了两天,又跟着钟从德走长路。小身子骨一下子也承受不了,路上就病了。
钟从德不忍继续赶路,也不知道停在道上哪个村落,请了乡村大夫给看看,开了几副药。山野村妇心地倒善良的很,道他们是一对落难的父子,马上就给腾了间空屋出来,让他们养病。这一拖不要紧,又赶上大雪封路,又赶上过年,直到正月二十才别了村子出发去北京。
虽然心里一直惦念着福公公,但又不忍心丢着来寿不管。琢磨着,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赶到了怕是也帮不上大忙,若是没什么事,倒是自己的处境更让人担心,安慰了下自己,心里也不那么别扭了。
开春时节的北京,似乎没什么变化。
来往的人一样穿着蜈蚣扣的大褂穿梭来往,该吃吃,该喝喝,该做生意做生意,哪样都没落下。北京大街上的老树也都慢慢开始冒青牙子。
一打听,钟从德才知道自己逃出宫的第二天,姓鹿的还真就带着兵上了景山,没怎么费劲就缴了御林军的械。当天下午小皇帝给挤兑到北府住下,后来倒是日本会馆收留了他们,好多人都说这会子正往天津逃,也不知道宫女太监的有没有跟着。
身上的盘缠不多了,钟从德盘算了半天,觉得还是先落了脚,再慢慢打听。依照福公公原来说的,拿着玉坠找上了郑府。
郑老爷人爽朗的很,听了钟从德的经历,立刻就安排了份看守冰库的差事。父子俩人就此安顿下来。
郑老爷人面广的很,也一直帮着打听崔福的下落。
可惜好多年以后才知道,在皇家搬离紫禁城的当天,下人们就都散了。那崔福一出门被一伙流氓强盗盯上,绑走勒索财物,后来不堪受辱,自个撞死当场。
钟从德一直都觉得是自己害了哥,却一直窝在心里。当然,这是后话。

贰 冰镇绿豆沙

民国政府定了南京为都以后,北京就改成了北平。
名改了,一个个政客军阀你争我夺在上面打的不亦乐乎。似乎对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影响,一样为了吃喝拉撒睡,油盐酱醋茶,忙前忙后的过着,不知不觉好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北平到了夏天,干热干热的,随着汗冒出油来,又在太阳下面这么一晒,还真有点烤鸭的味道。
钟来寿空身套了件棉袄,麻利的钻进冰窖,将一块厚厚大大的棉盖严严实实裹在大冰块上,推出窖口。
窖里窖外,简直就是俩世界。身上刚带了点凉爽气,一瞬间就被腾了个干净。
“这几块送哪儿?”来寿迫不及待脱了棉袄,问正在装车的张顺子。
“大栅栏,鲁仙阁两块儿,砂锅李两块儿。”张顺子扬了扬手里的订单。
“呦,鲁仙阁啥时候这么讲究的,都用上咱宝泽的冰了。”
“你不知道啊,卢家老爷今天要在鲁仙阁庆生,顺便给卢家二少爷接风洗尘,还请了些个青帮有头脸的些人物,点名要咱家的冰做甜点。”
“嘁,穷讲究。”
话说着,俩人已经拉着车颠儿颠儿的跑出去好远。
送了砂锅李,俩人又拉着车入了鲁仙阁的后厨。
出来接应的小厮弄了条白毛巾往肩上一搭,笑脸迎出来。
“两位小哥,辛苦辛苦。今儿堂里面忙,劳烦给帮忙搬厨房里。”
钟来寿咧嘴一笑,“客气了,咱们宝泽冰最好,服务也最好,我们也头次来,您给带个路。”
俩人帮着把冰给搬进屋里,签了字结了帐,带了钱拉车出来。
“顺子,我去同仁堂买点东西,你在这等我一下。”来寿停下车子,对张顺说。
“好啊好啊,你去吧,我歇会。反正今儿订单少,头说咱们送了这趟回去就可以休息了。”
钟来寿点点头,一路小跑,穿过人群,往胡同深处走去。
大栅栏往西,就是这北平城最集中的烟花柳巷地,还没到开场的时候,姐姐妹妹妈妈阿姨的都趁空闲出来逛逛街,买买衣服胭脂,一街的花花绿绿,景色甚好。张顺倒是乐得,盘腿往车上这么一坐,就摆着头开始看着来往的脂黛粉波,不经意口水也掉到下巴壳子上。
通天的药柜让人感觉咋都够不到顶,来寿看着深色的药牌上冰山雪莲的标价,盘算着自己攒的钱,连个零头都不够,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
“嗳?这不是小寿么?今儿个又来了?”柜上的伙计认出了他,转头看着来寿刚刚一直盯着的牌子,笑笑说:“你别琢磨了,那玩意儿不是咱们这种人用得起的。”
“药柜里扫出来的渣卖么?”
“嗳我说,你这脑袋天天都琢磨什么呢?”
“嗯……那给我切根黄芪吧!”来寿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一小根就好。”
花了不少钱,钱袋子瘪的可怜,小药包也瘪的可怜。钟来寿小心翼翼的揣在兜里,甩开步子跑回去找张顺。
人跑得急了,不小心也擦肩撞着来往打扮妖艳的女人。有个把性格开朗的,难得看见个长得不错的清秀小子在大街上乱撞乱跑,就拿来打趣。
“呦呦~哪里来的帅小伙子,这么着急找你家相好儿啊?不如来姐姐这里,姐姐给你打个折扣。”
钟来寿脸立刻红的跟煮虾似的。众女人都笑得腰肢乱颤。来寿也不知道咋了,让女人这么一说,心里倒泛上一股恶寒,大热的天,鸡皮疙瘩一直起到脚底板儿。
跑到张顺跟前,脸还红着。张顺也拿他开玩笑:“咋了?看这一街的美人儿,你还不好意思了?”
“滚你的。”来寿伸出肘就要去捣顺子的心窝。
张顺有防备,忙双手推了袭来的肘,“嗳嗳,别啊,给你开玩笑呢!”突然一仰头,眼神落在钟来寿身后,冲着他抬了下下巴颏:“那不是你那司机邻居么?他是给卢家做事的?”
来寿也回头看了眼,果然是邻居家的赵大叔,热天里面穿了身笔直的制服,跟电影海报里面画的司机一摸一样。黑色的汽车停在鲁仙阁门口,司机起身下车,又去开后门,恭恭敬敬的作了个请的姿势。
后门走出来了两个男人,差不多高矮,一个穿着长褂,一个完全是一副西式打扮,还带了个墨镜。
“今天卢家包场了么?你咋知道肯定就是卢家?”
“你不认识啊,那个穿长褂的是卢家三少爷,穿西装的是二少爷,刚留洋回来的。街上都传遍了,卢二少爷长的特别,全北平没一个这样的。”
“哦?”
钟来寿转身仔细瞧着,那卢二少爷的确和别的人不太一样。
和三少爷一比,虽说个头儿差不多,肩却宽出去一截子,腰和胯都细,腿很长。皮肤特别的白,还不是隔壁凤丫头那种白,那白里面透着一种棕红,棕红又不是很重,反正还不大一样。头发是棕色的,微微卷着,梳了个侧分,感觉上就天生这么长上去的,而不是理发店吹出来的。墨镜上方的眉骨有点高,让来寿不自觉的就想到黑水晶下面应该是一对蓝眼珠子。举止间就透着一股子外国味。
说是洋人吧,但怎么瞧怎么还都是中国的模子扣的。
钟来寿看着看着出了神。
顺子轻轻扇了扇来寿的脸,只是不知怎的,他那脸更红更烫了。“喂喂,你怎么了?”
“啊?啊?什么事?”来寿忙捡回魂来。
“你要磨叽到什么时候,快走啦,早收工早歇着。”
“二少爷,三少爷,老爷太太们等了您两位好长时间,行李我先带回宅院了。”赵司机弓着身子把两位少爷送到饭店门口。“大伙都在二楼蓬莱雅间。”
“好!记得到了时辰,叫上常叔也开辆车,一起来接我们。”三少爷吩咐道。“二哥,咱们上去吧。”
三少爷头里,二少爷没说话,在后面跟着,上了楼。
两桌酒席。
一桌人坐得散散漫漫,穿得也参差不齐,显然是青帮道上的些小头目。
另外一桌,主座坐的正是卢老爷卢勋,左右两边依次数下来,是青帮北京地头的章堂主,卢勋的老婆秦氏,卢家大少爷卢约法,北京烟草商会的牛老板,以及陆家门下几个做的数得上的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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