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从牙缝里不由自主挤出几个字:“这女人是谁?”
“北幽公主易兰。”
冷不防一个声音传来,雪舞脚一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你不在东宫跑这来做什么?”雪舞有些恼火,不过这天下能悄无声息接近他的人恐怕只有这个怪胎和几个不出世的老鬼高人了。
君璃紧紧盯着院中的情形,眸中光芒一闪,确实,凑太近了
“这个什么公主,不是说要来跟三王爷和亲的吗?怎么会跑这来?还跟翎落关系很好的样子。”雪舞没好气地低声嚷嚷。
“这是个意外。”君璃面色不变,心下懊恼不已。他说服了父皇,扫除一切障碍,终于让韩翎落以皇家歌舞教习的身份堂堂正正住在宫里。日子本来是美好的,可是……
他有些挫败地低声叹气:“北幽公主多才多艺,通晓四国歌舞,尤擅‘加罗旋’。翎落一直对那个很感兴趣。”
雪舞默了,他几乎能想象他家小落两眼放光向那个什么公主求教的样子。
一阵风吹过,佳人似乎有些畏寒的样子,居然施施然往韩翎落的怀里靠过去。韩翎落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转头召唤侍女拿来一件披风,温柔地替美丽娇俏的公主披在肩上。
两人有说有笑并肩向屋内走去
和煦的小风继续吹啊吹,吹过围墙,吹到围墙外的树上,吹到蹲在树上两个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家伙……的脸上,悠悠地打了个圈
“要我做什么?”
“北幽与我国邦交甚好,目前我尚不打算跟他们撕破脸皮,要让公主知难而退。”
“条件”
“翎落可以在落霞山多住三十天。”
“八十天”
“五十天”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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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与猎物最大的区别就是:猎人永远比猎物多了那么一点耐心
当年雪舞之所以能成为苍赫教第一杀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比所有人都能忍耐
耐心的观察,耐心的潜伏,耐心的等待最佳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雪舞从来都是最好的猎人
而且,他从来只做猎人
这一次的目标比较特别,也比较有挑战性
倒不是因为对方是身份显赫的公主殿下,而是……哈哈只要一想到这位公主居然能让君璃那个万年不动声色的怪胎摆出那么一张臭脸,他心里就忍不住跃跃欲试(某人完全忘记自己当时的臭脸程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他毫不怀疑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位公主大人郁闷忧伤自惭形秽自觉自动地离开落霞山,然后他就可以和心爱的小落落双宿双飞共度美好时光
至于为什么他如此肯定才智双全的太子殿下都搞不定的事情他能搞定
说实话,他没想过……= =||||||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然君璃走的时候交待过一些,但是猎人雪舞是谨慎的,他必须要了解他的对手所有的优点和缺点
见面的第一天,他笑意盈盈:“武林盟连麒见过公主殿下。”
哼,长相嘛……勉强入眼,身段嘛……说得过去,很普通嘛(某御:汗……儿子,请不要老拿你自己来当标准……雪舞瞟了某御一眼:你连普通这个级别都达不上。某御:……= =||||)
不过,很快,雪舞就觉得有些不对。这位看上去一派天真的公主淡淡朝他点个头算是回礼,既没有像普通女人一样对着他绝世的容颜流口水,也没有像普通女孩一样对他传奇的人生表示好奇,而是转过身笑容灿烂抱着韩翎落的胳膊:“先生,小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花草树木,这里好漂亮,先生带小兰四处走走可好?”
韩翎落有些为难地瞟了雪舞一眼:“这个……”
“先生……北幽一年四季风雪连天,小兰下次再到东黎又不知是何年何月……”娇柔的声音又软又糯,还带点可怜兮兮的颤音。
雪舞暗叫糟糕,果然韩翎落几乎想都没想就点头道:“好了好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雪……嗯,连盟主,在下先行告退了。”
他冲着雪舞温柔且抱歉的微笑……
雪舞回他温柔且了然的微笑……
于是,单纯的韩翎落放心的携着小公主的手出门了。
那个被遗忘在身后的前苍赫教第一杀手现武林盟最高领导死死盯着两人手牵手远去的背影,只觉得满头青烟缭绕,血管里嗞嗞作响
许久,他转身缓缓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下去,缓缓吐出一口纠结的闷气
缓缓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我忍……
落霞山中四季如春,这几日的空气里更是多了一份甜软,时常能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荡漾啊荡漾
“先生,这是我做的点心,你尝尝看。”
“先生,我们一起去骑马吧”
“先生,我刚得了一首新曲,你来听听可好?”
“先生……”
雪舞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冒火,偏偏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他怨念地看着那女人坐在他为小落准备的秋千上,游戏在他为小落精心布置的花园里,霸占小落身边本来应该属于他的位置……心肝脾肺肾无不在怒火和妒火中煎得那叫一个里外通透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都是他自己本人亲手纵容的“恶果”
天作孽尤可为
自作孽不可活
他在树丛间举目远望,思绪不禁飘回翎落刚回来那日的晚上
那日,忍了一天的他在房间里想好措辞摆好架势,就等着某人前来为白日的怠慢道歉赔罪,结果……他家小落一见面就扑上来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他大惊失色之下心花不可遏止地怒放了
百年难遇呀千年难遇,一向害羞的小落居然这么大胆热情,以前非得自己半哄半逗威逼色 诱 方肯红着脸抱抱亲亲,今天怎么会……
不管怎么样,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白白放过,道歉赔罪什么的就等会再说吧,他头一低就准备蠢蠢欲动,谁料这时他家亲亲在他怀里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雪舞,你真好。”
他硬生生将自己的头调转了个方向,警钟在脑海里“当”得一声响了
一般这种开场都是有事相求,难不成小落要那个女人在这里长住?
不行,坚决不行
然而,韩翎落只是闷声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会气我白天没陪你,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大度体贴。你都不知道,我在宫里……唉,不说了……反正,真高兴回到这里。”
雪舞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
如果说刚刚只是心花怒放,那么现在雪舞的心花根本就是花枝乱颤摇曳春风……听听,听听,多么忧郁的叹息声,显然小落在皇宫的生活很不顺心很不如意啊。
他温柔地拍抚着韩翎落的背,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说服怀里的人在落霞山多住几个月,啊不,最好多住几年,当然最好永远都不要到皇宫那种阴森森的鬼地方去
这个时候,韩翎落又开口了:“其实,我……很想你”
雪舞身体一僵,抱着韩翎落的手又紧了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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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雪舞痛定思痛,伤心欲绝地发现他家小落为了让那个什么易兰公主住下来,居然对他用“美人计”(某御:瀑布汗……儿子啊,这个不是你的独门绝技吗?小落怎么看也不够水准吧。雪舞脸红:你闭嘴,我说有就有。某御:……)
那夜的风轻轻柔柔,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缓缓吹到屋子里来,他抱着他家小落,听着他用动听的声音含羞带怯地说:“我很想你”
世界霎那间安静了下来,有什么热乎乎的液体想要涌出眼帘,又被他狠狠地眨了回去
他低头亲吻他的发顶,紧紧把人抱在怀中。
从南闾到东黎,从相识到相知,他们经历了生离也尝过了死别。相比曾经近乎绝望的等待和守候,此时此刻,当真宛如梦境了
这么想着,他又亲了亲韩翎落的额头,温柔地在他耳边低喃:“我也想你,每天都想。”
韩翎落有些不好意思地从雪舞怀中挣扎开:“嗯……我,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雪舞一手撑着头,一手捞起韩翎落的一缕头发在指尖把玩,眼睛却一眨不眨地从他家小落红透了的可爱耳廓直直盯到那有些歪斜的领口,露出的一小片象牙色的肌肤,心不在焉地道:“说吧,什么事?”
韩翎落张了张口,又把话缩了回去,抿着嘴唇眉头微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雪舞最是见不得他这副情态,每次看到心里又酸又疼,他微一用力,扯扯手中的头发,韩翎落有些吃痛地“哎呦”一声,身体前倾又趴回他的胸口
“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个……我想,还是算了,你应该不会答应。”
“你还没说就知道我不会答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
“难道,几个月不见,你在外面又招惹了谁?”
“没有没有……我这样的谁会看得上……哎呦……不是,谁看上了我也不能答应……”韩翎落哀怨地看着被雪舞抓在手中的那一缕头发。
“这还差不多,说吧,到底什么事?”雪舞笑眯眯地揉揉韩翎落的发顶,想着下次要轻点再轻点,刚刚小落吃痛的样子,看得他就算知道自己下手不重还是心里一颤。不过谁让他家小落那么可爱,连“哎哟”都叫得比别人好听……
彼时彼刻,雪舞的心恰如暖阳下的一旺春水,那叫一个温柔缠绵波光粼粼……他早忘了什么北幽公主,什么东宫太子,也忘了自己远大的猎人计划和宏伟的抢人蓝图,他只想就这么抱着他,宠着他,把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他。
于是当韩翎落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想让易兰在落霞山住上二十日”的时候。某人的手正滑呀滑呀顺着头发滑到了肩上,顺着肩膀滑到背上,再滑呀滑呀……所以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家亲亲到底说了什么,那个“嗯,好呀”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其实,他本有机会纠正这个“失误”,可是……
雪舞恶狠狠地揪下一把树叶揉来揉去,深感往事不堪回首……
他家小落又惊又喜地抬头看着他:“你答应啦?”那双充满希望的亮晶晶的眼睛,让他根本就不忍心说“不”。
但是最让雪舞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是,自己当时似乎想都没想就俯身过去亲了亲那双眼睛,还无限温柔地回答:“嗯,我答应你。”
他又恶狠狠地揪下了一把树叶揉来揉去,自己是不是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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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吃错药了?你给翎落吃什么了?”就算有过一次经验,雪舞还是被吓了一跳,勉强稳住身形,皱着眉头看向某个不速之客:“你怎么又来了?最近很闲啊?”
君璃头都没抬,声音四平八稳:“比不上盟主的闲情逸致,大白天的登‘高’远‘望’,不知此处风景可好?”
雪舞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自然是好的,不然太子殿下也不会三番五次形如窃贼潜入小人府邸,跟小人一起‘欣赏’。”
君璃顿了一下,远目看风景
雪舞哼了一声,亦远目看风景
树上的气氛是沉闷的
远处的风景是生动的
鹅黄色的娇俏身影痴缠着那个静静坐在石凳上笑得温和的人,和煦的暖风中,只听得银铃般的笑声飘来又飘去……飘去又飘来……
树上的气氛越发沉闷
“你不是说三日之内便可解决,怎么人还在这里?”
“我答应翎落让那女人在这里住二十日……”
君璃缓缓地缓缓地转头看过去……
雪舞怒:“你那是什么眼神?”
君璃又缓缓地缓缓地把头转回来,继续远目看风景
“本殿只是突然明白谁吃错药了。”
雪舞哼了一声,这次哼得没什么气势
娇软的声音远远传来:“先生,快来这边,快点嘛……”
两人同时从树上揪下一把叶子……
“江湖传闻连盟主纵横天下,鲜有敌手,我看也不过尔尔”
“翎落跟公主关系很好,我总不能用强的,只能智取。”
“智取?”君璃冷笑,“愿闻其祥。”
“你……哼,我总有办法,你等着看吧。”雪舞恨恨地磨牙,“皇宫到底多是非,落霞山就决不会惹上这等麻烦。说到底还不是你没有照看好翎落,还要我帮着收拾残局。”
君璃默默地揉着树叶,开始追忆往事
太子殿下和盟主大人一样,最近十分思旧啊……
番外 安内必先攘外(下)
北幽国君曾言:东黎太子君璃,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可怕对手。
城府很深?君璃微皱着眉头看向某个伏案绘图的人,不无郁闷地想,好像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那人总是把他当小孩。他有些忿忿然,这怎么行?一定要让他知道,他才不是什么小孩,他很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他。
察觉某人郁闷的目光,韩翎落停下手中的笔,柔声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韩翎落笑了笑,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小九,别太累着自己。”
他微眯着眼很享受这样温柔的触摸,在那只手要离开之前还抓着不放
手,不够;胳膊,不够;
肩膀……不够
不够不够,要整个都抱住
他把脸埋在那人的肩窝里,贪婪地呼吸着那人温热的气息,满足地蹭啊蹭啊蹭……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刚才在烦恼什么来着?
唔,不太记得了,他家翎落抱着好舒服呀嘿嘿……
韩翎落摸摸小九的头发,笑得温柔又纵容,这孩子……
父皇设宴款待北幽特使,他本不想让他去面对那些繁文缛节,然而韩翎落淡淡一句感慨:“国宴呀……”他就改主意了。
他家翎落想做的事,哪怕登天摘星他也能办到。(某御:你就吹吧……君璃眯眼微笑:你想试试?某御撇嘴不信。君璃飞起一脚,而后对着化作天边流星的某御微笑:这不就上去了。)
登车撵的时候,他整了整韩翎落的雪狐披风:“外面风大,你身子弱不能受寒,和我一起坐车不好吗?”韩翎落笑着摇头,皇宫不比别处,他不能给小九找麻烦。
他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可是今时不比往日,他是东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就连父皇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可他就是不相信他,就是还把他当小孩。想着想着,太子殿下皱起秀眉,微微鼓起腮帮:“如果你不坐,那我也不坐了。一起走过去吧。”说着挽起韩翎落的胳膊便要迈步向前。
一旁的宫人早就急得额头冒汗,韩翎落急忙扯住他,轻声道:“别任性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哪就那么娇贵。快上车吧。”
温热的气息擦着耳边,吹得他心神一荡……咳咳,这次要坚定立场,不能屈服,他很有气节地别过头去
韩翎落左看右看,宫人们慑于太子威严皆低着头不敢上前。他咬咬牙,凑过去快速地亲了一下君璃的脸颊,低声催促:“乖啦……快点上车。”
君璃摸摸自己的右脸,慢慢笑起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贼亮贼亮……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没吃饱的猫。
韩翎落无奈,只好轻轻在那形状完美的薄唇上吻了一下,退开的时候脸红得都要烧起来了。
华丽的车撵终于动了,太子殿下心满意足地坐在富丽堂皇的大车里,舔舔自己的嘴唇,再舔舔,然后嘿嘿傻笑
韩翎落坐在后面的一乘小轿里恼羞成怒:死小孩……
东宫的偏殿暖香阁,坐北朝南,两层小楼,原本是一间藏书阁,在这处处雕龙刻凤,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很不起眼。但是某日,太子殿下却突然对此处大加修缮,先是将阁中藏书加以分类清理并另存别处,只在一楼的北面保留了两架子书籍,每一本都是殿下本人花了整整3日亲自在浩如烟海的古书里挑出来的。
然后从上到下,铺上了厚厚的地毯,一楼做厅,清一色的楠木家具,随处可见软软的靠垫坐垫,这楠木和普通的楠木不同,自散发出一种清香,若有似无,淡雅之极。普天之下,只有药王谷中方可一见,据说其香可宁神养气,巴掌大的一块便价比金翠。二楼做卧室,正中一张柔软而宽大的床,挂着轻纱的床帐;北面一张楠木案,摆着一些笔墨纸砚,南面则将原来的窗户放宽放长,镶着整块的水晶,每到晴日,大片的阳光便会从窗外撒进来。
太子殿下亲力亲为,历时半年方将暖香阁改建完毕,使其看上去从内到外都极其普通,然而实际上从内到外都不计代价极尽奢华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