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只得停下。
镜竹惨笑:“真的,不肯信我了?”
“信又怎样?”凌霄摇头,“唐韵的死,说到底就是我们两个的错。若是我早点和她说清,你也不会做傻事,她和唐言也不用死。”
“这和你没关系,做错的是我。”
“有关系。”凌霄叹了口气,然后郑重地说,“那天在游船上,你不是做梦。”
镜竹一怔,身边的一切都显得虚幻,凌霄的嘴开开合合,吐出的字句他却无法听懂。
凌霄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凌霄说,我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想。
凌霄说,我只是把唐韵当妹妹,只是还没有和她说清。
凌霄说……
“原打算向她说清了再来找你,可是现在……你当你的武林盟主,我做我的玄教教主——既然你许了毒门二十年的安宁,我就和你一起保他们二十年天下太平。”
凌霄离开很久,镜竹才慢慢回过神。
他恍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错的很多,多到他得拿这一世去还。
而这天下,当真落在他肩上,再也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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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靖一边说完该说的,一边紧张兮兮地观察肖林的表情。
肖林看起来并不高兴,眉蹙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朱靖不敢催他回答,只好巴巴等他开口。
“朱靖……”好半天,肖林终于抬眼看他,“林媛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朱靖一头雾水:关林媛什么事啊?
“你要结婚了。”肖林好心地提醒他。
朱靖“哦”一声恍然大悟:“你听说了?那个是我家老头跟林媛她爸妈随便说的,我们不会结婚——林媛也不同意嫁给我的。”
“这样啊。”肖林严肃地点点头,脸上还是不见喜色。
朱靖心里一颤:“你不会真的不喜欢我吧?”
“不。”肖林否认,“我确实喜欢你。”
“不过,”朱靖刚要咧嘴,肖林就无情地打击他,“我不认为我们合适。”
朱靖愕然:“为什么?”
肖林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认识你这么多年,你的爱情观是什么样,我想我还是了解的。你是喜欢玩喜欢享乐的人,但我不是。我要求的感情是能一起生活、最好能一起过一辈子的那种——你给不起。再说,你从来交往的对象都是女性,我不认为你是同性恋。最后,作为华容的接班人,你总要结婚的。”
朱靖急了:“可是,我是真心的……”
“你对每个恋爱对象都是真心的。”肖林摇头苦笑,“我不是玩的起的人,抱歉了。”
朱靖默默看了他半天,突然问:“你是对我没信心?”
肖林不说话,算是默认。
他微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眼角勾出几分疲倦。朱靖看着他的侧脸,一点点觉得气闷:真这么累么?还是已经对他朱靖提不起兴趣了?
朱靖从来没想过被肖林拒绝会怎么样。他猜的到肖林是喜欢他的,从林媛那儿回来朱靖就在琢磨要怎么跟肖林表白,但他真的没有想过会被肖林拒绝。
“为什么会这样?”他茫然地想,“明明彼此喜欢,为什么会这样?”
肖林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从小到大,从在学校到毕业工作。虽然两个人时常又吵架又动手,但每次朱靖提出什么,肖林最后总不会拒绝。
“难道我过去真这么差劲么?”
朱靖努力回忆,那些女友的姓名和样貌他大多已经记不清。时间抹去了那些狂欢的记忆,却一点点拼凑出一个肖林:自信的,傲气的,狡黠的,优雅的,倔强的,冷静的,还有,黯然的。
黯然的肖林坐在他身边,他的手还在他手里。
朱靖突然就心疼了:到底是自己做错了多少事,才把那么张扬的肖林折磨成这样?
到底是伤了多少次心,才让肖林这么肯定地拒绝他?
“一次机会也不给么?”
肖林犹豫了。他本不想犹豫,可朱靖分明已经是在哀求。
喜欢一个人是件很可怕的事。你会喜欢他的好,会尽可能忽略他的不好,还会不忍心看他示弱的模样——哪怕你早就知道心软之后,苦的只会是自己。
朱靖很少摆出这么低的姿态——这个肖林再清楚不过。所以肖林心软了。
但肖林有自己的底线,所以他用尽量柔和的声音回答他:“不行。”
“那好吧。”朱靖并不纠缠,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很绅士,却让肖林多少有些失落。
朱靖松开手,把玉兔还给他。
肖林怔怔地握住它:玉兔还是温的,上面是他们两个人的体温。
“时间也晚了。”朱靖笑笑,嘴角抽动得不太自然,“你不方便打车,我送你回去吧?”
肖林轻轻点了下头。
坐在车上时,肖林觉得气氛沉重得难受,但他也想不出能说的话。
朱靖似乎也注意到了,因为他随手塞了张CD开始放歌。
音乐一出来,朱靖就微微皱了下眉:这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也不是他放在车上的CD。不过能打破现在的尴尬气氛,朱靖也就由他去了。
歌不是新歌,肖林在大学里就听过: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那年听这歌还是宿舍联谊时,某个女生在KTV里唱的。当时肖林胃不太舒服,窝在角落里什么也顾不上。现在听到原唱,肖林才隐约有些感慨:明明挺好听的曲子,怎么就被那女生唱成《青藏高原》了呢?
朱靖的车速不很快,半个多小时才把肖林送到家。
肖林下车说了声谢谢,却不打算客套地邀请他进屋。
朱靖也跟着下来,倚在车边,眼睛映着路灯的光亮的有些瘆人。
肖林咽了口吐沫,问他:“还有什么事么?”
朱靖说:“我还是想要一个机会。”
肖林的呼吸一滞,心脏开始狂跳。
朱靖似乎也有些紧张,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艰涩地露出一个微笑。他说:“我不想很多年以后,才后悔没有陪你走到最后。”
第十五章 待重头
很多年以后。
很多年以后,一把山火烧了长垣山,那山秃了不少年才慢慢长回当初的郁郁葱葱。山上的陋宅简院也没了,原先住那里的人不知去了哪儿,倒是无名居的名号还在江湖上流传。
很多年以后,凌霄坐在铺了白虎皮的榻上发呆时,随口问了养子凌云一句:“离三月三还有多久?”
凌云掰着胖乎乎的指头数了半天,实在数不清了,就泪汪汪看他。
凌霄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挥手让他出去玩。
凌云战战兢兢告了安,小步小步磨蹭到门口,一跨过门槛,就跌跌撞撞飞奔着跑远。
凌霄觉得好笑,也觉得自己该笑出来,可他动了动唇,却扯不出那弧度。
《寒冰决》,天下第一的心法,练成了就是天下第一——可真练成了,却也无心再要那第一。凌子期当年是丧妻之后才开始练这天下第一的功夫,练到五层,已经是冷情的吓人;凌霄练《寒冰决》却是还在长垣山上学艺之时就已开始。
不知是不是《寒冰决》的功用,当年下山时郭老先生对他说的话,凌霄至今还记得一字不差:“师兄当年传你爹《寒冰决》是怕他沦入魔道,如今传你,只是希望能助你在玄教早日立足。这心法能助人静心凝神修练内功,却也会抹杀人的七情六欲,如无必要,还是莫要练得像你爹那般——好好的人活着,却没了生气。”当初听到这些,凌霄是乖乖点头答应的;但如今,他却早已练到最高的九层。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只是每年三月三和武林盟主在广凉山上一战,他还放在心上。
武林盟主和玄教教主的巅峰之战不是谁都有命看的,所以广凉山顶发生过什么,从来都是别人猜测来的。武林中猜测了多少年,赌了多少次,从来就没有人能说出个胜负,而真正上到山顶的那两个人谁也不敢去问。
魔教教主冷面冷心,有人光是见到他的脸就活活吓死。
武林盟主倒是满脸笑,只是那双眼睛,从来都是深不见底,枯井一样让人心里发毛。
“难怪这两个人都娶不到媳妇儿。”有没口德的人偷偷在私底下这么说过,不过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扒光了吊在城墙上。
于是再没人敢编排这两位的是非。大家都说,玄教教主情深意重,守着未过门的亡妻牌位数十年如一日;武林盟主心系天下,舍小家为大家,洁身自好,终生未娶。
凌霄和司徒镜竹在位的几十年,江湖上是少有的安宁太平,偶尔有些小鱼小虾瞎扑腾的,没等那两位动手,就先被看不惯的给镇压了。只是这几十年武林上再没出什么英雄新秀,没了乱世,习武的人只能跑跑镖看看宅,实在憋的慌了就贴张告示约人在哪儿哪儿比划比划——当然,都是点到即止。至于邪道,这些年也被凌霄整治得老实的紧,偶尔出个把飞贼,正道同仁都欢呼雀跃,排着队去抓。
凌霄不知道这样的武林好不好,但太平是着实太平的。
“所以,也算是应了当年的承诺吧。”他这么想着,随手又摸出颈上那枚成色很糟的玉兔,摘到手心里慢慢摩挲。
那玉兔他贴身戴了很多年,看上去倒是越发光滑细腻。
“这玉能保一世姻缘。”夜市上那位老先生的保证现在想来都还是信誓旦旦,但凌霄毕竟不信了,戴着它,无非是习惯罢了。
就像习惯数着日子等三月三一样。
“还有一百二十三日啊。”他轻声告诉自己,然后又开始发呆。
凌霄觉得自己最近发呆的时间变长了,不过他不是很在意,长也好短也好,能混完一天最好。
教中的事务已经没有最初那样繁忙了——似乎从很多年前就不忙了。凌霄回忆了一下,很快就记了起来:唐韵死后,他似乎苦练了几个月,硬把《寒心决》练到第五层,后来在教中处决了几个有野心的,立了威,再后来就没什么人找麻烦了。
那些事明明离得很远,现在想起来,凌霄却觉得不过是发生在昨天。
但他还是有事情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他对司徒镜竹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似乎当年有什么话没有说出口,然后就被他忘记了,再也想不起来。
司徒镜竹的心思,凌霄倒是一直记得,可惜,练到第六层以上,他就分不清喜欢和不喜欢有什么差异了。
“分不清也没关系,来年记得来喝茶就好。”
这是今年三月三司徒镜竹在广凉山上说的话。那时候凌霄正在嗑他带来的瓜子,瓜子很香,茶叶不错,所以凌霄点头点的很爽快。
“还有一百二十三日。”凌霄又数了一遍,有点怀念那些瓜子和茶。
或许还有那人的笑脸。
凌霄自己笑不出,所以对别人的笑脸多少有些在意,而其中司徒镜竹的笑给他的印象最深:明明嘴是咧着的,眼是弯着的,凑在那张看着还算顺眼的脸上,却连凌霄都觉得苦涩。
这个问题困扰凌霄很久了。
“也许,下次见面的时候该问一下。”凌霄喃喃地对自己说。
话音未落,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咕”一声,停在窗前。
凌霄熟练地从它腿上解下纸卷,然后展开。
“叮当!”
玉兔落在地上,碎成两瓣。
凌霄摒气又看了遍那行蝇头小楷:“司徒盟主病重不治,亡故。”
“亡故……”凌霄又念了一遍。他摸摸胸口,那里有什么空了,空的很不习惯;然后他才发现摔碎的玉兔。
凌霄把它们捡起来,有些无措:“明明只差一百二十三日……”
一百二十三日后,凌霄独自登上广凉山,把那枚碎了的玉兔丢下山崖。
“承你的情,只有来生再还了。”
同月,玄教教主凌霄练功时走火入魔,月底便亡故了。
一直被他打压的人便乘机作乱,于是,烽烟再起,乱世重开。
很多年以后,那些刀头舔血的人也会怀念起那段太平岁月,虽然已经无人记得那两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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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朱靖得意地抱着肖林炫耀:“怎么样,现在知道肖林当初选我选对了吧?”
肖林一巴掌拍在他鼻子上,趁他捂着鼻子,又给了他一肘子:“热死了,离远点!”
当然,这是很多年以后。很多年以前,当朱靖站在肖林家门前死乞白赖地求人家给他个机会时,他离这个目标还很远。
朱靖追肖林的血泪史基本就是八年抗战的压缩版。
虽然当初那个夜晚月色太朦胧气氛太美好,肖林一时头昏被朱靖的煽情攻势打动了。但第二天起来,肖林就又是那个油盐不进的肖林了。
朱靖一边在心里痛苦得挠墙,一边还得讨人家欢心。以往追女友的经验在肖林这儿通通不能用——“花?根据我以前帮你订花的经验,去XX家比较便宜。”“根据我的经验,这家旋转餐厅得提前一周才能定到好位置。”——所以朱靖选择了最不上档次的:死缠烂打。
于是,新任总裁每天追在总裁助理后面的奇异现象开始成为华容的特殊景观,并在以后新人进公司时,被当做企业文化的组成部分天天拿来给新人洗脑。
林媛对此的评价只有四个字:“自作自受。”
不过,青梅竹马毕竟是青梅竹马,在看够了朱靖的笑话之后,林媛就偷偷背着肖林给朱靖支招。虽然林大小姐的主意大部分都很馊,但偶尔出现一两个亮点,就足够朱靖感恩戴德的了。
林媛有时候也纳闷:“当初明明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离了就会死的样子啊?”
这话她是问朱靖的,朱靖也答了:“说没有感觉可能也不对。只是习惯了他在身边,太习惯了,反而被忽略了。现在只是突然又发现罢了。”
林小姐认为这个答案“跟没答一样”。
所以她把这段对话当笑话讲给了肖林听,肖林听了确实也给面子地笑了,只是笑的挺若有所思。
朱靖取得第一个阶段性胜利要归功于林逸轩——虽然事后朱靖坚持林逸轩是占他便宜。
事情发生时,是在朱靖家的午餐会上。林逸轩代表林氏来研究合作项目,研究一半后改成研究朱靖的性取向。
“你肯定不是同性恋。”林逸轩严肃地告诉他,“离肖林远点吧。”
朱靖当场就要翻脸。
于是林逸轩提议:“那我们试试,你要是恶心你就放弃。”
朱靖头脑一热,答应了。
林逸轩说的“试试”是指和同性接吻。试验结果很明显,朱靖很恶心,不小心看到的朱爸爸更恶心。
朱爸爸气得抡起拐棍就要揍人。
朱靖不识相,干脆顺势出柜,然后被朱爸爸更干脆地踢出家门。
结果,在寒风中流浪的朱靖就被好心的肖林捡回家,正式进入同居阶段。
第二个阶段性胜利是在同居一个月后。
那天肖林应酬喝多了酒,结果半夜疼到休克。朱靖穿着睡衣把人送进医院,拖鞋都跑掉一只。
医生诊断结果是胃出血,要住院。可肖林醒后死活要出院。
朱靖只好顺他的意,把他接回家,劳心劳力照料了一个多月,变身完美家庭煮夫。
这场意外之后,肖林对朱靖的态度明显好转。
下一个阶段性胜利来自朱爸爸。
朱靖的母亲去世的早,朱爸爸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最心疼儿子。朱靖在外几个月,老爷子就在家忧心几个月。
实在熬不住了,老爷子就跟老哥们肖爸爸说了实话,肖爸爸立刻拿出安慰自家夫人的那套教材安慰朱爸爸。
最后老爷子终于先低了头,约了儿子见面。见面他也不多说,就三句。
第一句:“回来吧。”
第二句:“我老了,管不动你了。”
第三句:“你找谁都行——就是别找林家那个小兔崽子!”
于是,朱靖成功策反自家老爷子,并向肖家的两位老人伸出魔爪。
最后一个阶段,朱靖成功地发动全面进攻,甚至请出肖林他妈,终于,肖林寡不敌众,被敌军拿下。
“什么叫敌军啊!明明是你自己心动了,”林媛抗议,“肖林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啊!”
肖林撇撇嘴:“你敢说你没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朱靖?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林小姐心虚,掩着嘴“呵呵”娇笑:“人家刚想起来人家还有事呢,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然后她就跑了。
朱靖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