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纪----师小札
  发于:2009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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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洗手间的门,却惊讶地发现玉麟正抱头坐在白色瓷砖上,身上仅穿着单薄的睡衣,没有拖鞋,两只脚是光的。
“玉麟。”乔岫藩心疼道,赶紧上前,抱起他。
玉麟抬抬眼皮,笑着看看乔岫藩。
“怎么睡在这里?要着凉的。”乔岫藩轻轻地说。
“没事的。”玉麟说,“没事的,也没坐多久。”
乔岫藩慢慢将玉麟抱回卧室,轻轻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玉麟说了声晚安便侧身而睡。
乔岫藩看着玉麟侧过去的背影,心里怅然若失,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事务所的同事也隐隐感觉出乔岫藩和玉麟之间生分了许多,当然不乏猜测原因,有人嗤笑“看,男人和男人,终归是一时新鲜,怎么可能长久。”
玉麟依旧是很努力地工作,有条有理,一丝不苟,对下属也还是笑眯眯的,对乔岫藩却多了几分恭敬。
下班时分,司机诚叔等在事务所门口。
“你先回去吧,我想去吹吹夜风。”玉麟对乔岫藩说。
“我跟你一块去。”乔岫藩温柔地说。
玉麟只是摇头浅笑:“让我一个人走走吧。”
夜风徐徐,街道两边华灯初上,一派旖旎,商店门口贴着大幅度折扣的海报,香水名宝的黑白广告,月亮远不及这些彩光耀眼,只是寡淡地挂在天空。
一家商店门口,一个由人装扮的巨大小熊憨态可掬,几个小孩子围绕在它身边,踮起脚,雀跃地用手抚摸小熊的鼻子。
玉麟慢慢走过去,也伸出手和那只玩偶小熊握手,旁边的小孩开心地鼓掌,玉麟只是淡淡地笑,自己小时候也希望有个像小熊一样的伙伴,一起玩耍,一起看书,甚至是天真地想着一起去热带森林冒险。
小孩子在想象的海洋里是最快乐的,即使不合实际,即使天真得无知。
又路过一家卖婚纱的店,落地玻璃窗后雪亮的灯下是栩栩如生的人体模特,穿着圣洁的白色婚纱,层层叠叠的褶皱和华丽的拖尾。
玉麟静静地看着这明亮的店面,这里有最幸福的女人,最神圣的时刻以及相伴一生的承诺,每对新人都在这里挑选幸福,这幸福像是可以溢开来感染旁人,但怎么也不能分于玉麟丝毫。
“玉麟?”一个清脆的女声。
玉麟转头,一个带着柔和笑容的女子正站在橱窗后雪亮灯群的照映下。
“婉婉。”玉麟笑笑。
“好巧,居然在这里看见你。”杜婉婉笑得柔和。
“我随便走走。”玉麟也笑,他认真地看看好久不见的杜婉婉,此刻的她穿着素雅的套装,添加了许多女人的韵味。
“最近好吗?”杜婉婉问。
玉麟只是浅浅地笑。
“你呢?”
“还可以。”杜婉婉举手撩撩被风吹下的发丝,又转头看橱窗里神圣的白色婚纱,“真美,玉麟,你看。”
玉麟点点头,又淡淡地笑:“你们女孩子一定很喜欢欣赏这些。”
杜婉婉笑笑,慢慢低落头,又慢慢抬头,凝视着玉麟:“玉麟,我要结婚了。”
玉麟一楞,随即本能地为她开心:“真的吗?是哪位幸运先生?”
杜婉婉笑得有些羞涩:“你认识的。”
玉麟忽的有些开窍,笑笑:“是……肖亮吗?”
杜婉婉点头。
“恭喜你,婉婉,肖亮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玉麟说。
“我知道。”杜婉婉伸出手掌贴在橱窗壁上,露出明亮的笑,“玉麟,我差点就错过了,真的,还好,一切最终来得及。”
玉麟心里明了,杜婉婉和肖亮应该是经历种种后才互通心意的。
“什么时候的婚礼?”
“下个月,很小的婚礼,我的母亲不出席。”杜婉婉苦笑,面色遗憾,“母亲一直没有给我们祝福。”
“别难过。”玉麟拍拍杜婉婉的肩膀安慰。
“没事的,我想过了,只要他坚定,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反对,我也嫁他。”杜婉婉的语气坚定。
“婉婉,你比以前勇敢多了。”玉麟静静地看着她说,“也更美丽了。”
“是吗?”杜婉婉俏皮地眨眨眼,“我终于相信只要有信念,幸福终会来临的。”
玉麟微微一怔,心里的失意如漩涡一样慢慢扩大。
真的是这样吗?有信念就会有幸福吗?
“怎么样,你可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杜婉婉笑着邀请。
“恐怕去不了。”玉麟面露歉意,“我马上要回老家一趟,可能要在那呆段时间。”
“哦,是吗?”杜婉婉面色遗憾。
“但我的祝福一定到。”玉麟坚定地笑笑。
“谢谢玉麟。”杜婉婉说。
告别了杜婉婉,玉麟一个人徘徊在街头,他现在的心情与周围繁华的一切对比显得突兀,乐极生悲,很实在的一句话,没多久前,玉麟曾以为自己离幸福很近,可以紧紧攥在手心,没料到还是这样轻易地失去了。
现在周围的霓虹灯,彩色气球,高大的法国梧桐,时装名表海报,一切热热闹闹的簇拥在一起,在玉麟眼里却是弱化了的视象,像是无声的电影,停留在悲伤的一刻。
玉麟独自走在繁华的街道,脑子里一片茫然,顿了顿脚,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街边一家家店铺皆是明亮的玻璃窗,玉麟淡淡地看着窗上的自己,一个乌乌朦胧的脸庞,那样飘忽不定,影影绰绰,一时刻竟没有认出那样清瘦的影子是自己。
年华,到底是有杀伤力的东西,人,无论是谁,总是在不断地衰老,玉麟也不能幸免,即使时间对他不公,最好的十年像生命这块大玻璃上的裂痕,决然地断裂,撕扯,永不能弥补。
玉麟轻轻举臂在玻璃窗前做了个擦拭的动作,闭上眼。
月色很淡,淡得像水墨画一样,透过蔓枝打在玉麟身上,一直跟着玉麟的脚步走。
巷子里有猫的声音,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凉风中有些汗腥味。
下一秒,两个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狰狞,玉麟转头,只见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正看着他。
正是范小原和阿南。
范小原抱肘,细细打量着玉麟,阿南则是一脸不入流的笑。
“你就是薛玉麟?”范小原朝玉麟瞪眼。
玉麟蹙眉不语,转身欲走,却被阿南从背后迅猛地扑倒。
阿南身形壮硕,和巨塔似的压在玉麟背上。
“放开我!”玉麟怒斥。
阿南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玉麟的头上,又迅速地从裤兜子里掏出一把小刀片,直抵玉麟的喉管。
“你们是谁?我得罪你们了么?”玉麟冷静地问。
阿南撇撇嘴只是粗犷地笑,范小原开口:“薛玉麟是吧?告诉你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有点臭钱就出来显摆的人!”
“我不懂你讲什么!你们找错人了!”玉麟说着,看看抵在自己喉管上的小刀,那刀刃犀利如纸薄,轻轻一划,皮肤将即可渗出猩红。
“许月迪你认识吧?”范小原依旧抱肘,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别以为他好欺负!你以为他没人罩?老子告你有老子在,谁敢说他句试试!”
玉麟心里顿时明了,原来此人就是那日来事务所门口找许月迪的那个男子。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欺负过他。”玉麟冷静地说,双臂被壮硕的阿南钳制住,难以动弹。
“老子信你?”范小原冷冷一哼,“你看许月迪没亲人好欺负是不是?仗着有两张臭钞票摆起狗尾巴了?”
玉麟垂眸,平静的口吻,声音很轻:“怎么可能?我自己也是没有父母的人。”
范小原微微一愣,玉麟平静的脸上黯然的神色隐隐刺痛了他的心,他几乎是无法将眼前这个清瘦漂亮的男子和对许月迪恶言相向的混账联系在一起。
“小原,别跟他废话,让我来治他。”一脸奸笑的阿南手持尖锐的刀片,一点点从玉麟的喉管处上移。
玉麟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冰凉。
“哟,长得挺漂亮的。”阿南持着刀片在玉麟脸上滑移,眯着眼,满脸淫 欲,“看得老子有些心痒痒。”
玉麟额上沁出冷汗,被钳制住的手握成拳。
阿南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条略粗的麻绳,一头叼在嘴里,一头迅速地绑在玉麟的手上。
玉麟挣扎,却被阿南更暴力地压坐在背上。
范小原在一边冷冷地看着。
“啧啧。”阿南露出淫 靡的笑容,叉着腿坐在玉麟背上磨蹭了几下,只感胯下的欲望膨胀,迫不及待地解开裤头,气息喘促。
“你做什么?”玉麟知晓了阿南猥琐的罪恶意图,警惕地谁,“我警告你,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绝对会让你进监狱。”
“哟,还挺吓人的,我真怕啊。”阿南怪模怪样地做鬼脸,一手拨下裤子,连同内裤,露出肮脏丑陋的分身。
玉麟神经绷直,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冷汗滴滴的声音。
阿南已经是欲火攻身,迫不及待地伸两手至玉麟裤前,呼吸粗重。
“等等。”
范小原的手按在阿南肩膀上,目光冰冷。
阿南蹙眉,不耐烦地转头:“干吗?”
范小原不语,只是用劲扯拉开眼神迷离的阿南,伸腿重重地踩在玉麟的背上,玉麟感到脊柱受压的钝痛感,火辣辣的一片。
“我警告你,再欺负许月迪试试!”范小原恶狠狠地骂道。
玉麟几乎没了力气,脸贴在地上,片刻后却淡淡地笑了,笑得极浅,也许连自己也没发现。
“我没有,我最瞧不起的就是欺负人。”
范小原怔住,两眼直直地看着玉麟。
“小原,你拦我干嘛?”阿南烦躁难耐,拎着几乎滑落的裤子,急欲上前。
范小原伸臂一挡,有些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给点教训就成,你欲求不满,自己找小姐去。”
阿南撇撇嘴,强压下内心的欲火。
“把裤子穿好,什么样子。”范小原面无表情。
阿南咒骂一声,极不情愿地将裤子系上。
“走。”范小原看了眼阿南,转身离去。
阿南咬牙,只好忿忿地跟着范小原离开。
玉麟一个人倒在地上,双手依旧被粗糙的麻绳捆住,他抬抬眼皮,只瞧见头上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周围绕着几只茫点似的小蝇子,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凄凉,肃杀。
这样的夜晚让玉麟想起很多年前抱着老黄狗的夜晚,让他想起失去父亲悲痛欲绝的那个夜晚,想起站在殡仪馆看着母亲尸体的那个夜晚。
那样一个个夜晚都是极其相似,眼前是一片黑,时间一分一秒挪移,像是度不完的悲痛纠结着自己,封闭了周围的一切,远处有嗷叫声,似远古的深山老林里传来。一种面对猛兽袭击的惶恐,最最可怕的情绪,就在黑暗中完全的等待。
玉麟奋力地扯开手上的绳子,脱离了钳制,双手撑地,让自己站起来,微微喘气,整整自己沁满冷汗的衬衣,然后慢慢地离开。
天忽然下起雨来,先是一点,后是斜斜的一片,最后是轰雷般的嚎叫,大雨迅猛而下。
乔岫藩开门时,眼前的玉麟已是湿漉漉的一身。
“玉麟?”乔岫藩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了?”
玉麟几乎是站不住,倾身倒在乔岫藩的怀里。
乔岫藩抱起玉麟,上了楼梯到了卧室,又连忙煮了姜汤,拿来了热毛巾。
“怎么电话也不接?我看天越来越沉,肯定有雨,怕你着凉。”乔岫藩拿热毛巾为玉麟擦身。
玉麟微微笑笑,闭上眼睛。
“玉麟,发生什么事了?”乔岫藩感到玉麟的异样,紧张地问。
“没事,摔了一脚,身上痛。”玉麟说。
“哪里痛?”乔岫藩蹙眉,细细地看着玉麟身上各部位,“很痛吗?有没有摔伤,我们现在去医院。”
玉麟摇摇头:“不了,我太累,想睡觉。”
“我们去医院看看。”乔岫藩担心地说。
玉麟只是摇头,拉过一边的被子为自己盖上。
“那你先睡,我在你旁边,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告诉我。”乔岫藩继续用热毛巾为玉麟擦身。
玉麟微微颤抖。
“怎么了?冷吗?”乔岫藩声音轻柔,“全湿了,要擦干净。”
玉麟不语。
乔岫藩将热毛巾按在玉麟脸上,缓缓擦拭。
“都是水珠子,你淋了太大的雨。”乔岫藩心疼,微微斥责。
“不是水珠子。”玉麟笑笑,用手指僵硬地抚上眼角,声音极轻,轻得只有自己可以听到,“好像是眼泪。”
乔岫藩显然没有听到。
玉麟睁着眼睛看着面前模糊一片,终于睡了过去。
清晨,乔岫藩睁开眼,发现床上只有一条被掀开的被子,用手摸一摸还是暖暖的。
玉麟正披着衣服站在落地玻璃窗前。
“玉麟,怎么不多睡会?”乔岫藩走近玉麟,从背后抱住他,“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玉麟点点头。
“想吃点什么?我去买。”乔岫藩的声音非常温柔。
“你说……玉麟顿了顿。
“什么?”乔岫藩问。
“没什么。”玉麟苦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爱情好像真的是一个时刻的东西,生命中的一个刻度。”
乔岫藩一楞。
“终究是不能长久。”玉麟两眼看着窗外的一棵夹竹桃,散发出馥郁的香味。
“玉麟,让我照顾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乔岫藩的下巴搁在玉麟肩上,柔柔的声音传入玉麟耳畔。
“乔大哥。”玉麟垂眸,“我又梦到爸爸了,还有小镇的乌篷船,太久没回去了,实在是想念。”
“不是说过段时间回去看看吗?”
“我想这几天就回去看看,我太想念那里了。”玉麟叹气。
“我陪你去。”乔岫藩说。
“我想一个人回去。”
“玉麟。”乔岫藩面色复杂,“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玉麟摇摇头,淡淡地说:“没有,乔大哥你没什么错,我已经想通了,爱情固然美好,但着实是一时刻的感觉,剩下的只是依恋,是相守一生或是各分东西,也都是看有没有缘。”
乔岫藩不语,面前的玉麟恍然间离了自己很远。
忽然之间,什么都可以改变,生与死,亲与敌,更何况是一段情缘。
“让我一个人回去看看吧。”玉麟转头,凝视着乔岫藩。
你会回来吧。乔岫藩几乎是要脱口而问,但终究没有出口,他没有勇气,此刻也无力挽留玉麟。
乔岫藩乘坐电梯到了十一楼,走进办公室,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这个城市繁忙的早晨,地上的车子,行人,树木都和迷你婉拒一样,悄然挪动,这个世界真是奇妙,从不同的角度看完全是不同的样子。
乔岫藩垂眸,静静地看了一会便亲自动手为自己煮咖啡喝。
面前是一大堆文件,繁冗的事务,必须一点点处理,乔岫藩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后动手做起来。
不断的电话,不断的会议,不断的裁判,决议,洽谈,一切商务工作,他依旧是有条不紊地进行。
司机诚叔载着乔岫藩赶往不同的饭局,透过反光镜,诚叔看见一张淡漠的脸。
“乔老板,累了吗?”
乔岫藩笑笑,摇摇头。
诚叔轻轻扭开音乐,是很舒缓的古典钢琴乐。
乔岫藩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把玩着打火机,却迟迟没有点燃。
“薛先生什么时候回来?”诚叔问。
乔岫藩的手一顿,微微笑笑,没有说话。
诚叔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深夜,回到家,那只虎皮鹦鹉雀跃地叫起来:“我爱玉麟!我爱玉麟!”
乔岫藩一惊,回头一看,只是那只虎皮鹦鹉在顽皮地叫嚷,头灵活地扭来扭去。
慢慢脱下西服,坐在沙发上,摘下腕表,松开领结,乔岫藩陷入一个停滞的状态,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觉得这个房子空得可怕,但又不想出去,外面喧嚣的世界照例空得可怕,茫然一片,自己的脚不停挪移,却不知自己真正想去哪里。
一切都静得可怕,乔岫藩低落头,呆呆地看着红色的羊绒地毯,柔软无声,鞋子蹭上去也是无声的,什么都是无声的。
洗了热水澡,坐在大床的左边,乔岫藩静静地看着书,然后转头看看右边那只柔软的枕头,枕头上有几缕黑色的发丝,悄然地躺在那里。
这个房间突然陌生了许多,熟悉的气味清零了,乔岫藩关了灯,静静地半坐着,他感到双脚冰凉。
一个月后,是杜婉婉的婚礼,乔岫藩受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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