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点了点头，虽然并不因为父亲两句话就放下心，却也不想一回家便让二老操心。
“夏先生告诉我们，他替你改了名字，叫慕柳寒。”萧母拉上柳寒的手，眼眶里还留着薄薄一层眼泪痕迹。
“嗯。”柳寒答应一声，朝萧母微微一笑，道：
“娘，别哭了。”
“夏先生讲，你身子虽与常人不同，但在武学造诣上却可大有突破。”说到这里，萧父的表情也轻松很多：“故此，才改的名字。”
这一句话，叫柳寒好一阵吃惊。
原来，那夏憬源在当初见到自己时便做好了日后的打算。他不但没对自己的身体不花心思，反而造就自己一身本事。
萧寂夜生便阴阳。即便不理江湖事，阴阳之名也是牵了一辈子的结。只是，自有了慕柳寒起，萧寂夜便不再存于这世上。
思及此，柳寒多年来第一次释怀一笑。
白雨枫见柳寒笑的好看，却也没反应过来那些个话是什么意思，决定晚上找柳寒问个清楚。
晚饭刚过，萧父交给柳寒一把钥匙后便去休息了。柳寒看着那把钥匙半天也没动地方，直到白雨枫问了，他才有了些反应。
“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把钥匙握在手中，柳寒看了看白雨枫，有意笑问：
“可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这能不能算是你约我半夜幽会？”不正经的回以个自认迷人笑容，白雨枫喜滋滋的一句却换来柳寒无情的冷冷一瞥。
“好好好！”一把拉住就要走的柳寒，白雨枫换了笑容，厚脸皮道：
“我去，我跟你一起去，呵呵……”
不着痕迹的脱开白雨枫的手，柳寒拂袖熄了一旁桌上的火烛，先跨出了门去。
白雨枫看了眼暗了的红烛，摸了摸嘴唇，快速跟了上去。
穿过弯弯曲曲几道走廊，柳寒也不等白雨枫，推开一间小屋的门先进去了。
白雨枫探头看了看黑洞洞的屋子，大方的跟着跨进去。待柳寒点上了灯，他才看清了屋里的样子。
是间书房。
屋子并未因为八年没有人用而显得很脏，一看便知道一直有人在打扫。柳寒四下看了看，最终目光定在书架旁的一只木箱上。
“是这个锁的钥匙？”
还没等柳寒上前，白雨枫一屁股坐到没有一点积灰的木箱上，屈起手指在那上面扣了扣。
柳寒没理他，蹲到箱子前，轻手将钥匙插到锁孔里，一转。
锁啪的一声开了，白雨枫识相的站到一边，等柳寒开了箱子，他才赫然发现里面除了一卷画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心的将画从箱子里拿出来，柳寒将它铺展上干净的桌面，在看到画时的一瞬，心中顿时五味繁杂。
白雨枫凑到灯旁细细看了一番，那画中人五官精致，虽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却能看出若是长大，定是倾城之貌。
“这画的，是忧夜？”
白雨枫一言，倒让柳寒吃惊。自小，便是生生父母都不能一眼认出他与忧夜，只是两人长大，才看出了旁人不会注意的地方，以此区分。
邱禾当年认出自己，也是因当时自己有病在身，脸色不好方才一眼认出。
而此时眼前的白雨枫，却只是看了眼画上的人，就认了出来。
“你如何知道这是忧夜？”
“这还不容易么。”白雨枫动了动身子坐到桌上，一手支着身体倾了倾，面对着柳寒，笑的让人心动。
柳寒看着他，一时也没躲开那样的距离。
“一眼就能认出来么……”探了探身，白雨枫没忍住伸手触上柳寒脸颊摸了把，柳寒一愣，还来不及躲，就教白雨枫在自己额头上柔柔一亲。
“当然是这……唔！”
那一拳，吃的一点也不冤枉。
白雨枫知道柳寒会翻脸，却没料到他会打人。不但打的是脸，而且力气大到过了整整一夜，下颚处还是一阵阵的疼。
第二天一早，白雨枫不知道第几次拿镜子照脸，脸上仍然是半点被打痕迹都看不出来。正巧又遇到萧母好客请他一起吃早饭，忍着下颚的疼痛跟萧母道了礼，但早饭却怎么都张不开嘴吃了。
萧父不好意思开口问，也就由着白雨枫去。
柳寒半个正眼不给他，似乎昨天那一拳不是他动的手。白雨枫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不管自己怎么样，柳寒都不会正眼看他，反而是从来都不熟的祁岳离能让柳寒回以一笑甚至是开口说话。
“小柳寒……？”用胳膊碰了碰坐在一旁的柳寒，白雨枫笑笑，试探问道：“你讨厌我？”
柳寒细长的眸子一垂，扬了扬嘴角，一点不吝啬的给了白雨枫一个好看得不得了的笑容：
“还好。”
白雨枫脸上一僵，随即道：
“可是很疼呢，你看我早饭都没吃。”
柳寒没再把目光收回来，而是就那么望着白雨枫的眼睛，笑道：
“所以，师叔脸上不是没有伤么？”
白雨枫又一愣。柳寒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等白雨枫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这么问简直自讨没趣。
风流靠脸，也不靠吃。
早饭过后，柳寒陪着母亲在后园谈心，而白雨枫，则被萧父问起是否会下棋，白雨枫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棋艺如何，于是点了点头，爽快的答应下来。
摆好了棋盘，白雨枫识相的坐到黑棋一边，萧父见此微微一笑，坐下道：
“我老头子还拖着年轻人陪着下棋，白公子不会觉得寂寞吧？”
“怎么会。”摆了摆手，白雨枫给萧父倒了杯茶道：“伯父您多虑了。”
“年轻，是该多闯闯的时候……”萧父接过杯却也不喝，看向白雨枫喃喃道：“多谢白公子照顾寂夜……有白公子在，老生也可放心些了……”
白雨枫一愣，赶忙笑道：“不不不，伯父言重了。柳寒他聪明的很，况且也有他师傅和夏憬源照顾，伯父不必担心。”
“但愿如此……”担心之情溢于言表，萧父放下杯子，揭开棋盒盖：“白公子请。”
白雨枫点头道谢，执起一子点于星位，笑得毫无狂傲之气：“还请伯父手下留情。”
“白公子如此年轻，竟是寂夜的师叔？”落下一子，萧父问出了心里一直存有的疑问。
“呃……”摸了摸嘴唇，白雨枫抿嘴笑了笑道：“我弟弟，是他师傅……”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赶忙圆回来。
“其实，我弟弟自幼对武学钻研，虽年轻，但造诣却不低。”
“原来如此。”萧父点点头，看似放心许多：“寂夜这孩子生性倔强的很，可曾给你们带去麻烦？”
“这倒不会。”白雨枫听这话，想到柳寒与自己抬杠闹腾的种种，忍不住笑道：“柳寒他有趣的紧，夏憬源从小就宝贝他，都不让别人碰。”
“呵呵呵，果真如此那便好了……”
两人说说笑笑，棋局也平缓进行。萧父还不知白雨枫是如此健谈的一个人，原本担忧的心情也一扫而光。
棋局正行到有趣之时，屋门被敲响两声。两人寻声而望，萧父立刻起身笑迎了上去。
“霜桐来了。”
“萧老爷。”秦霜桐跨过门槛，柔声笑道：“我听说寂夜回来了？”
“嗯，昨日回来的。”将秦霜桐迎进屋，萧父还没来得及介绍，一直坐着的白雨枫竟嘿嘿笑起来。
“呦，我说是谁呢。”
秦霜桐一怔，寻声看去，一时也诧异不已：
“雨枫？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几年不见这么陌生了。”起身走到秦霜桐身边，白雨枫胳膊一抬揽上他肩膀，凑到他耳朵旁边奸诈道：“那谁谁……”
“你们认识？”萧父见两人如此熟悉，忍不住开口询问。
“何止认识，熟的很。”接了萧父的话，白雨枫拍了拍秦霜桐的肩膀，一挑眉道：“对不对啊？霜桐。”
秦霜桐脸上明显露出尴尬之色，点了点头赶忙向萧父倒：“萧老爷，寂夜呢？”
“啊，你先坐，我这就去找他。”说着，跨了门槛出去了。
见萧父走了，白雨枫更是笑的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秦霜桐，你也真够狠心。说不出青龙就不出青龙，这族长就当真是个美差？”
“不要胡说。”挥开肩上的手，秦霜桐坐到一边却没有直视白雨枫：“你若是我也无法脱身，与邱禾都难见上一面，更何况是……是上山。”
“哦，邱禾。”白雨枫懒洋洋的眨了下眼睛，收敛了笑容道：“可再如何，也该上山看看他。”
秦霜桐听到这里抬起头，正巧对上白雨枫的目光。白雨枫笑笑继续道：“你是不知道，他这几年里，脾气更怪了吧？”
“我知道……”虽然是极力想证明什么，但秦霜桐这话多少说的底气不足。
“你知道屁。”坐到秦霜桐旁边，白雨枫脸上少有的严肃：“这事本与我无关，只是正巧见到你，我也就直言不讳的跟你说了。”
秦霜桐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像是好不容易才憋出了几个字：
“憬源他……”
“他想你。”也不隐瞒，或者，从来都没想隐瞒过。
白雨枫看看秦霜桐的神情，也知他自己心里不好受。
“秦叔叔。”两人话还没结束，门口的一声轻唤轻易便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白雨枫不抬头也知道说话的是谁，只是那声秦叔叔，让他很没风度的哈哈笑了出来。
秦霜桐有些无措的看着白雨枫前后变脸，门口的柳寒看着他笑的如此开心，又开口补充了句：
“原来师叔也在……”
白雨枫立刻停了笑，赶忙抽出扇子往脸上扇风。这次，换秦霜桐笑开：
“是寂夜！”
“秦叔叔。”迎上秦霜桐，柳寒轻笑道：“劳您当年费心，寂夜回来了。”
“呵呵……”看着长大的柳寒，秦霜桐笑着在他脸上打量一番，忍不住探道：“的确长大了。”
柳寒但笑不语，随后到的父母一起，请秦霜桐坐下了。
秦霜桐又问了柳寒好些问题，柳寒都一一细细回答了。白雨枫也一直没有插嘴，他实在没心理准备听柳寒一次次的喊他师叔。
“那……”听了柳寒八年的事情，秦霜桐想了想又问道：“那也就是说，近些日子还是要回去？”
“是。”柳寒点头，继续道：“出来好些日子，不好教先生惦念。只是我还是想见忧夜一面，所以，不知秦叔叔可否陪柳寒前往神木宫一趟？”
秦霜桐听到这里，脸上明显露出犹豫之色：“你先回你师傅那里么？”
“是，不仅只是报平安，也有事情要问问先生与师傅。”
秦霜桐点了点头，却没吭声。白雨枫知道他心里的犹豫，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先前那些话已经有些重了，再说，无非是雪上加霜。
“秦叔叔……”
“那个……”勉强挤出个笑容，秦霜桐像是终于思考好了：“我陪你去。”
这次的离开，并没有八年前那样匆忙。柳寒答应了父母会时常回来探望，母亲也不再泣不成声。
上山的路，不能像下来时那么轻而易举，白雨枫也不愿意再用轻功爬悬崖，而秦霜桐的武功，也不到可以翻山的境界。三人只有像当年那样慢慢绕着走，待到了夏憬源的住处时，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小夏！快点开门！看看是谁来了！”白雨枫似乎一点不嫌累，三步并两步蹦到夏憬源家门口就直敲门。
还没敲两下，门缝里铺天盖地的洒出一堆粉末。白雨枫赶紧跳开，三两下把那些粉扇的干干净净。一边扇还一边抱怨：
“真没人情味，衣服都弄脏了。”
“敲坏了门你赔给我？”大门随声打开，夏憬源一身青绿薄纱长衫，风度依旧。
“弄坏了衣服你赔么？”潇洒的一拂下摆坐到门边的石凳上，白雨枫摇着扇子一挑眉，朝不远处瞥了瞥嘴道：“看看谁来了？”
夏憬源不屑的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开口喊了个柳字，后面半截却怎么也出不来了。
“……霜桐……”
秦霜桐一笑，他本以为见面后会有千万般尴尬，不想心中会如此温暖。
“是我。”
“啧啧啧啧。”白雨枫在一旁看的幸灾乐祸，夏憬源也不管他，倒是柳寒，乖乖的坐到白雨枫身边，不打扰两人的相聚。
白雨枫见柳寒主动坐过来，又厚脸皮的靠过去，小声道：
“小柳寒，看在你秦叔叔和夏叔叔的面子上，以后不叫师叔了，如何？”
柳寒一笑，问：“那叫什么？”
白雨枫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开口，又教柳寒堵住了嘴。
“叫白叔叔？”
“不……不是。”连忙否认，白雨枫难得正经起来：“叫雨枫如何？我不老，真的。”
“好。”想也没想，柳寒竟然破天荒的一口答应下来。
这到让白雨枫有点不适应。
“真的？”
“真的。”柳寒点头。
“那叫一声听听？”
“雨枫。”
“……”有些得来全不费工夫，白雨枫伸了伸手，本想摸摸柳寒额头，却被他瞟过来的目光惊的赶忙把手缩回来。其实，那慕柳寒也着实是没有心思和白雨枫闹。既是要改口，那就改吧。
而一旁的夏憬源，竟未和秦霜桐寒暄两句，似乎有些刻意回避一般。秦霜桐也不能逼着他和自己说话，也就随着他去了。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柳寒的一句话竟让从来都不怎么发怒的夏憬源大发雷霆。
不仅是柳寒，白雨枫都吓了一跳，更让秦霜桐也跟着吃惊。
“柳寒，这次回去可见到你弟弟了？”
“没有。”柳寒放下筷子，脸上略显失望之色：“我父亲说，忧夜在神木宫学医，故此，才想让秦叔叔再带我去看看。”
“嗯……”夏憬源点点头，像是就此答应了下来。柳寒和白雨枫相视一望，不知这夏憬源是不是又要变脸。
秦霜桐一直都看着他，可却一个字也没有说。见此情形，柳寒犹豫着，又再度开了口：
“先生，柳寒有一事想要问问先生。”
“什么。”心不在焉的搅着碗里的饭，夏憬源这次连头也没有抬。
“柳寒想问，先生可知道上古五大神功和神玉？”
话一出口，一直没什么精神的夏憬源一下有了反应。他眉头紧皱，神情严肃无比：
“谁告诉你这些的。”
柳寒看出不对，却是没有把白雨枫倒出来：
“没有人告诉柳寒，柳寒只是无意听闻。”看着夏憬源的脸色，柳寒越发觉得似乎应该停口。
白雨枫知道苗头不对，也不敢给柳寒做小动作，只是一个劲的埋头吃饭，一副没在听的样子。秦霜桐本来就没有胃口，这一僵更是让他彻底放下了筷子。
“既然如此，权当没听见吧。”不再看柳寒，夏憬源多少显得有些烦躁，好像刻意掩饰些什么一样。
白雨枫缓慢嚼了两口嘴里的饭菜，也放下筷子没有再吃。他看了眼柳寒，也猜到夏憬源会想到自己，于是尽量显得随意的咳嗽了一声，却不想如此随意的一声在此番情况下也显得刻意。
“神玉兼武学医学，先生为何不探……”
“够了！”
柳寒一句还没完，就被夏憬源吼了回去。明显一惊，柳寒张了张嘴，也没有继续说。倒是白雨枫，被夏憬源一吼险些噎住，慌忙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尴尬的伸手戳了夏憬源一下：
“小夏，你怎么了？”
“没，没事……”谁也不看，夏憬源扔下碗筷，匆匆朝门外去了。留下一桌人，惊的惊，疑的疑。
“你们吃饭吧，我去看看。”小心站起身，秦霜桐无力笑笑。
也许他是唯一一个不是第一次见到夏憬源发怒的人。
眼看着秦霜桐也跟了出去，白雨枫抿了抿嘴，望着柳寒小心唤道：
“柳寒？”
柳寒也不吭声，只是转头看了一眼白雨枫，又重新把目光转回到眼前的汤碗里。
“是我不好。”连白雨枫自己也吃惊，他不是个会主动认错的人。神玉之说只是当时自己玩笑好逗，不想柳寒竟当了事。
“与你无关。”有意躲开白雨枫那边，柳寒绕过桌也出了屋子。只是走的方向，却是与夏憬源相反。
白雨枫看看一桌子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也不好意思再坐着吃饱，干脆也就追着柳寒一起出去了。
夏憬源漫无目的的沿着屋旁的那条溪水往上游走着，往日倒映在溪水中的月光在此时却荡得他心中越发烦躁。
他深知这份烦躁的源头，却不想回头。
“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