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华天曜派你出宫寻找青玉时,我便一直想着若是平安无事那便最好。只是天不从人愿,你不但惹了麻烦,还是大麻烦。”没有看忧夜,柳寒只是一句句慢慢说着。
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些话并不会让忧夜好受,反而是越加伤心,但自己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还是要说的。
“我没有料到孟隽宜会对爹娘下手,如果知道就不会那么放心的去锐金门找你。”似乎怎么说都不合适,忧夜说着说着,语气也越渐着急起来:“如果我知道,爹娘就不会冤死了。”
“我说过,我没怪你。”柳寒摇摇头,依旧还是那样淡道:“事已至此,我再怪你又能如何?况且我只有你一个弟弟,自小一起长大的双生至亲,如何能无法体谅其苦衷?”
忧夜只觉周身寒气渐渐沉下来,微颤道:“可我还害了你……”
“呵。”柳寒意外嘲讽一笑,闭上眼睛道:“你是说祁岳离么。”
忧夜并未接话。
“我迄今都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或许他是有意隐瞒,也可能是我与他之间有所误会。但确是因为他,我的生活才会变样。”柳寒一边说着,从地上捡起一颗核桃大的石头,紧了手掌一握:“其实我该谢他,若没有他,慕柳寒定是早已命丧黄泉……”
灰白的粉末从指缝撒出,柳寒缓缓张开手,却不感丝毫痛楚:“黄玉神功,天下多少人都在争抢,他却如此轻易就交我修炼。”
忧夜怔怔看着柳寒手上的粉末,脑中顿时嗡得一声。
柳寒细眸望向忧夜,柔柔一笑道:“是不是也怕了?”
忧夜皱眉侧过脸,却不知要说什么。其实并非害怕,而是心中难受。
“旒漪和涟儿……”收回目光,柳寒声音一哽,哑道:“没有黄玉,就不会有他们两个。”
“什……什么?”忧夜一惊。
“自古皆是男女成婚,男子治家顶梁,女子生儿育女。这个道理即便我不告诉你,你也懂。”
“哥哥,你……”
“虽然我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但闯了祸后,除了丧命,没有其余选择。”想起当初,柳寒竟是边笑着边说。
“可是你和旒漪涟儿不是都好好的么?”多少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忧夜还是不敢妄自乱说。
“夏先生当时保下我和两个孩子,全赖黄玉……”拉着忧夜站起身,柳寒将那些挡着他脸的碎发拨开,道:“没有黄玉,我早就没命了。”
“我不明白……”紧紧盯着柳寒双眸,忧夜失笑摇头道:“这太荒唐了……”
“祁岳离也算对我有恩,说句遭天谴的话,若是能缓我阴阳同体,那便比什么都好。可惜……注定缠我一辈子。”拉上忧夜的手,柳寒朝前迈了一步,道:“如此也好,能陪着雨枫和旒漪涟儿多活几年,还能再见你。走吧,早些回去,天凉。”
明明即要入夏,可这天却是异常的凉。
平日里闷雷声声,天气也多少会闷热。可这一天,却是让人凉的想要加上衣服。
镇子上,许多小贩都放下了卷起的衣服袖子,就连那些兵器铺子都放下了门帘。
路尽头,道旁。
一位锦衣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想身旁人道:“怕是要下雨,我们快些。”
那人向男子跨近一步,道:“主子,这么找不是办法,属下去问问路。”
男子点了点头,道:“我去问,你随我来。”
说着,领着身旁的下属跨入一间小客栈,只刚踏入一步,小二立刻哈腰迎上来。
“两位公子,住店还是……”
“小二,向你打听个人。”拦了小二的话,男子上前道:“这镇上,可有个姓夏的大夫开的医馆?”
小二一听这话,立刻就道:“你可是说夏憬源夏圣医?”
“正是。”那男子点头:“请问,这医馆要怎么走?”
“从这里到下个路口,然后往右转就到了。”小二走出客栈,伸手往右一指:“很快的,拐个弯就到。”
“多谢。”男子抱拳谢过,正要出门,就听小二道:“这位先生,恕小的多嘴问一句。您找夏圣医可是看病?”
那锦衣男子笑笑,随即道:“不,我只是找他问些事情。”
“先生,不是小的话多,只是这些天夏圣医似乎不知道被谁重伤,到现在连门都没出,怕是伤得挺厉害的,您若是不着急,还是过些天再去吧。”小二拐弯抹角的为自己招揽生意,但脸上的表情却也不是阿谀奉承。
锦衣男子听了这话,想了想还是道:“多谢小哥指路。”
说着,带着下属匆匆往小二所指的路而去了。
那小二看着两人的背影,摇头刚要进来,背上让人一拍。急忙回头一看,掌柜的。
“哎呦,掌柜的你要吓死人啊。”
“你不招呼客人,在这里探头探脑张望什么东西?”顺着小二的目光看过去,却是半个人都没看见。掌柜的甩手在小二脑门上一拍,道:“给我做事去!”
小二吃痛喊了一声,向掌柜的道:“我没在看东西,在看人呢。”
“人你个头,这街上哪里来半个人。”掌柜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转身走开了。
“走远了您能看见么。”揉着额头,小二凑过去道:“您老知道那俩公子找谁么?”
“又不住店,管他们找谁。”掌柜的像是个实在人,无关自己生意的一概不问。推了算盘算账,打得啪啪直响。
“夏憬源。”小二一句话,让掌柜的拨算盘的手指猛一个打滑,五个珠子一下全推上去了。
“找夏憬源?”
“对啊。”小二见掌柜反问,立刻来了劲,趴到台上道:“那萧家不是被不知哪儿来的人灭了门么?夏憬源都被伤成那样,这不前阵子萧家俩兄弟回来,这会儿又来了陌生人找夏憬源,热闹了。”
掌柜的白眉一挑,道:“这萧家被灭门定是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仇家。”
“您这不是多余话么。”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道:“不是有这么一句话,红颜祸水。萧家两个兄弟长得那么漂亮,出去那么多年不回来,这会儿被灭门,肯定是惹了仇家了。”
“你小子!”甩起账本往小二脑袋上猛一敲,掌柜压低声音道:“别看人放屁帮着喊腰疼,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给我干活去!”
小二捂着脑袋,这才嘟嘟囔囔的撇着步子走开了。
掌柜的见他离开,摇着头将目光落回算盘上,喃喃道:“孽债啊……哎,白算,从头来吧。”
忧夜跟着柳寒一回到医馆,就上楼去看看夏憬源的情况。柳寒和白雨枫留在楼下,商量着这阵子要怎么安排。
白雨枫心血来潮,说要给夏憬源做饭。说是伤得那么重,光喝粥不行,得吃些好的。柳寒在一旁打下手,说自己亏欠夏憬源太多,怎么说也得做些事情。白雨枫挑简单的让他做,自己一边说着话好让柳寒不注意他做的事情。
待一切弄好,正准备将饭菜端上楼时,伙计找到白雨枫,说是门口有人找。白雨枫问是什么人,伙计只说是个锦衣公子,说姓祁。
白雨枫和柳寒皆是一惊。白雨枫赶忙让伙计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楼让他们先吃,自己和柳寒匆匆忙忙去了前堂。
本以为是认识的人,却没想竟见到一个陌生人。
那男人见两人过来,笑着站起身道:“冒昧上门,可是吓到二位了?”
和柳寒相视一望,白雨枫试探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姓祁,名敬书。”男人淡淡一笑,风度竟与祁岳离有几分相似:“因御土与锐金门主有误会,故此特意上门前来将误会解释清楚。”
白雨枫上下打量来人,道:“祁敬书,御土门主祁敬书?”
“正是。”祁敬书一笑,道:“我侄儿祁岳离曾给二位带去些麻烦,我一直疏于管教,借此机会,特来寻锐金门主与副门主说清此事。”
柳寒一时不知给出什么反应,而白雨枫却是笑道:“既如此,坐下慢慢说。门主可用过饭?若不嫌弃,上楼一起。”
祁敬书想了想,还是委婉拒绝道:“不用,若是门主与副门主不方便,我在此等候片刻便好。”
“那说吧。”把柳寒一拽到自己身边坐下,白雨枫替祁敬书满了杯中茶水,将杯轻推到他眼前道:“有些事情不宜拖。”
祁敬书点了下头,这才开口道:“我多日不来打搅,就是想听听岳离将事情先同我说,好让我心中有底。”
柳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听着祁敬书说。白雨枫看了眼柳寒,这才向祁敬书道:“那,我可否先听听门主如何思想?”
“岳离是我亲侄儿,却是常年在外不曾在御土门待过。年幼时还是在锐金门长大,按理来说,锐金门也是对我御土有过大恩。”祁敬书客气一番,脸上的情绪也是温和。白雨枫没有接话,听着他继续说。
“黄玉之事,我是确实不知情。当年,秋池奉我之命前来青龙,也是因岳离回来,姚烨卿向我说明我才清楚这事。”说着,将目光移到柳寒身上,道:“我信慕柳寒慕公子是个守信之人,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将我黄玉透露。故此,才想慕公子为我御土着想,将黄玉内容书写成册,好交由御土世代保管。”
“雨枫冒昧问一句,门主不知黄玉没有碎么?”听了祁敬书的话,白雨枫立刻问出自己的疑惑。
“确不知情。”祁敬书笑笑摇头,接着道:“黄玉碎时,贺秋池在场亲眼所见,所带回的碎片也是能显一幅洛神图,故此,那时才没有半点怀疑。”
白雨枫点点头,笑道:“我同柳寒担心了近一个月,还在想如何解决这其中矛盾。既是御土门主亲自上门,那许多话我也不拐弯抹角的说了。”
“门主请说。”
“柳寒和祁岳离的私人恩怨,多说也无意。若是门主心有余悸,锐金门理当为血洗御土之事担责任。”说到此,白雨枫顿了顿,才又道:“只是,雨枫再次有一句必要说,那就是黄玉既已回归御土门,还请门主莫要再掀起无意风波。我以锐金门担保,柳寒也不会将黄玉内容泄露。”
“我明白门主意思。”祁敬书像是个极好说话之人,笑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既是岳离有错在先,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门主意思是……”
“此事还是从宽解决为好。”
白雨枫和柳寒怎么都没想到祁敬书竟是个那么好说话的人,不但不问其间私人恩怨,更是大有想要一笔勾消的想法。
若不是他的举止风度与对事情的知晓度,白雨枫都要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是御土门主。
白雨枫心中揣摩着,这祁敬书既是那么好说话,那闲聊几句也该是没有大碍。于是道:“敢问门主,祁睿庭是……”
“睿庭是我儿子。”接了白雨枫的话,祁敬书道:“我听护卫说,睿庭出言不逊,曾无意间得罪了副门主?”
祁敬书一句,让柳寒想起了前去御土山上发生的事情。既是祁敬书已经问到了他头上,再不开口也未免说不过去,于是开口道:“只是巧遇。”
祁敬书轻点头,道:“我也是不常在门内,睿庭性子燥了,也是我的疏忽。”
白雨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祁敬书,越发觉得这个人好说话到让人接受不了。上门到现在一直都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说,还似乎是话里带话的要锐金门息事宁人。
“听门主的话,可是想好了如何解决?”白雨枫这话并不客气,但却是顺着祁敬书的话所说。
意料之中,祁敬书也不生气:“此事有许多误会,我也不想揪着找麻烦。副门主上门,伤了了上下多名护卫。贺秋池为护我侄儿身负重伤,岳离自己也得了教训。若是锐金门主也想就此息事宁人,那以我的意思,只要副门主替我御土护了黄玉秘密,此事一笔勾消。”
听到这里,白雨枫终于明白了祁敬书究竟是什么想法。
原来,他句句客气也是有所原因。双方皆有把柄在其手,面上虽是什么都说得好听,但终其理由还是想不要闹大。
祁敬书怕是已经知道了柳寒不但是知晓黄玉所有内容,更是修成了其中神功。祁岳离隐瞒了黄玉在自己手上的事实,私自将其内容透露,更是有复国念头。
也就是说,果真闹起来,万一柳寒有所动作,后果如何极不好说。更何况祁岳离也是有大错在先,御土非要揪着,也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形式虽是两边都不占优,但比起大闹一场,息事宁人的确是上上之策。
只是此策只能由御土先提,而非锐金门。
“我方才就说过,我能以锐金门担保,柳寒不会将黄玉透露。”白雨枫掩饰着情绪,向祁敬书道:“御土门主亲自上门,已是让我与柳寒受宠若惊,其实该是我们先上门才对。”
祁敬书抬了抬手,道:“谁人上门都一样,岳离闯祸在先,况且还是在锐金门对他有恩的情况下。”
白雨枫也真是被祁敬书的好脾气弄得无话可说。他本以为这世上没人脾气比自己更好,没想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本想留了祁敬书一同用饭,但祁敬书却是说已在镇上的客栈定了间房,其后便匆匆离去。
白雨枫知道这是借口,却也没有强行挽留。照他的话就是谁会没事留个麻烦下来。
虽是解决了大麻烦,但柳寒却像是没有缓过来似的。不说他,就连事后才知道的忧夜等人也觉得事情解决的太过容易。
“那祁敬书真那么说?”夏憬源一顿吃得津津有味,像是好得差不多了。以前还会在床上多躺会儿,一听是白雨枫做饭给他吃,立刻坐到了桌子旁。
“我也觉得意外。”白雨枫笑笑,给柳寒碗里又夹了菜,道:“这话怎么都该是像我说的才对。”
“我也这么想。”夏憬源说好向来不给白雨枫留面子,嘴里嚼着东西,想了想竟转头问白羽尘道:“你怎么看?”
白羽尘一愣,脸上没多大表情:“是好事。”
“既是没事那便最好。”忧夜放下碗筷,看向柳寒道:“御土这边安稳,夏先生也没有大碍,我明日便得回神木宫一趟。”
白雨枫一听神木宫,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柳寒道:“孟隽宜在神木宫?”
忧夜摇头:“我不清楚。只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青玉现在在谁手上。”白雨枫问。
“我去锐金门前就已将青玉送往神木宫,除非孟隽宜大胆再盗一次。”忧夜每一句都说得并不十分肯定,能看出心中担心。
“等回去再看。”不想让一桌子人都吃不好饭,白雨枫刚拿起筷子,像是又想到什么,胳膊肘一抬敲了敲白羽尘:“羽尘。”
白羽尘没吭声,转头看过去。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白雨枫正经的一句,却引来一桌子的人看着他。白羽尘脸上虽然没什么太大表情,但眼神显然有些不太自在。
他缓了缓情绪,张嘴道:“没有。”
“真的没有?”又往白羽尘那边凑了凑,白雨枫一挑眉,这架势更像是严刑逼供。
“没有。”白羽尘还是同一个表情同一句话,没有半点改变。夏憬源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皱了眉道:“他能瞒你什么。”
“那你呢?”将对象一下换到夏憬源身上,白雨枫脸上倒是相当严肃:“有没有瞒我?”
夏憬源一脸莫名其妙,道:“怎么又扯上我了。”
柳寒在旁看着,猛然间想起了几年前,夏憬源曾带着夏梦瑶前来家里的情形,不自觉低头笑了笑。
“笑什么?”夏憬源此时若是意识到柳寒在笑什么,估计这句绝不会问出口。
“先生多年前曾带梦瑶下山。”柳寒接了夏憬源的话,道:“那时,梦瑶第一次见到雨枫,曾脱口说了句白爹爹。”
夏憬源一怔,立刻慌道:“等等!”
“你们两个瞒着我什么?”半点不顾夏憬源的慌乱,白雨枫靠进椅子里,笑眯眯道:“小夏,你太不讲究了。”
白羽尘显然更是无话可说,夏憬源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其实白雨枫是知道他极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这事实在是不好开口。
一屋子人正等着夏憬源说话,没想卓少昂这时从屋外进来,扫了眼所有人,开口道:“都在?”
白雨枫看眼卓少昂,道:“去哪儿了?”
“去看个人。”卓少昂累得倒进椅子里,喝了口水向夏憬源道:“先生能下床走动了?”
夏憬源没吭声,像是知道卓少昂要说什么,开口道:“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