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涧----东风WO
  发于:2009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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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杀。”徐逸涵冷冷道。
“没有?”魈一怔,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作为修罗场里百年难得的杀戮天才,‘地狱书生’行事向来冷酷,每次出手从不留活口,难道这一次在龙血珠之事上,竟破了例?
“为什么不杀?只是举手之劳。”魈蹙眉,望着这个教中上下闻声色变的修罗,迟疑道,“莫非……你心软了?”
“点子扎手。”徐逸涵有些不耐烦,“上官苑杰在附近,不想打草惊蛇。”
“上官苑杰……御剑山庄的三公子吗?”魈喃喃,望着雪地,“倒真是挺扎手——这一次你带来的十二银翼,莫非就是折在了他手下?”
徐逸涵哼了一声:“会让他慢慢还的。”
“不错,反正已经拿到龙血珠,不值得再和他硬拼。等我们大事完毕,自然有的是时间!”魈抚掌大笑,忽地正色,“得快点回去了——这一次我们偷偷出来快一个月了,刚飞书传过来的消息说,教王那老儿前天已经出关,还问起你了!”
“教王已出关?”徐逸涵猛然一震,眼神转为深碧色,“他发现了?!”
“没,呵呵,运气好,正好是我手下当值,”魈一声呼啸,大蛇霍地张开了嘴,那些小蛇居然就源源不断地往着母蛇嘴里涌去,“大家按原先定好的计划回答,说你去了长白山天池,去行刺那个隐居多年的老妖。”
“哦。”徐逸涵轻轻吐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过,还是得赶快。”魈收起了蛇,眼神严肃,“事情不大对。”
“怎么?”徐逸涵抬眼,眼神凌厉。
“信里说,教王这一次闭关修习第九重铁马冰河心法,却失败了!目下走火入魔,卧病在床,根本无力约束三圣女、五明子和修罗场,”魈简略地将情况描述,“教里现在明争暗斗,——我们得赶快行动。”
“恩……”徐逸涵轻轻应了一声,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人在往这边赶来。”
剑光如同匹练一样刺出,雪地上一个人影掠来,半空中只听‘叮当’的一声金铁交击,两个人乍合又分。
“上官苑杰?”看到来人,徐逸涵低低脱口惊呼,“又是你?”
“你的功力恢复了?”上官苑杰接了一剑,随即发现了对方的变化,诧然。
——早知道这样,上次乘他功力没完全恢复前应该将这条毒蛇杀了……
他一眼看到了旁边的赤发大汉,认出是魔教五明子里的魈,心下更是一个咯噔—— 一个‘地狱书生’已然是难对付,何况还来了另一位!
“魔教的,再敢进谷一步就死!”心知今晚一场血战难免,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喝,提剑拦在药师谷谷口。
“谁要再进谷?”徐逸涵却冷冷笑了,“我走了——”
他身形一转,便在风雪中拔地而起。魈也是呵呵一笑,手指一搓,一声脆响中巨大的昆仑血蛇箭一样飞出,他翻身掠上蛇背,远去。
上官苑杰起身欲追,风里忽然远远传来了一句话——
“与其有空追我,倒不如去看看那两个女人是否还活着。”
冉幽月、韵寒还活着。
◇◇◇◇◇◇◇◇◇◇◇
御剑山庄有重璧台。
每年冬天上官苑杰总会有一半的时间在这里赏雪。
从高台上望下去御剑山庄连绵的屋宇楼阁都收在眼底白日里披了雪远远看去就只见一片朦胧的玉色如重璧连璐。
地上放着火盆没燃尽的细炭在灰白的余烬里露出点暗红颜色。
杯中有鹅黄美酒。
卷帘有联翩细雪。
虽是苦寒天气但世上清欢可有胜于此者?
上官苑杰满足而微醺地叹了口气一口气喝干了杯里残酒击节歌道:风触楹兮月承幌援绮衾兮坐芳缛。燎薰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
唱到最后一句突然停住了若有所思似的叹了口气。
一旁侍从听见了小心翼翼地上来问道:“三公子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上官苑杰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这样的雪夜一个人喝酒未免还是有些无聊罢了。”
话没说完便听远处有人悠然作歌却是接着他先前的调子唱道:曲既扬兮酒即陈怀幽静兮驰遥思。怨年岁之易暮兮伤后会之无因。君宁见阶上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那歌声清亮而悠扬在冷清的夜里遥遥地传开空渺地回荡着又譬若风来暗香满不着痕迹已是慢慢地近了。
听到那声音上官苑杰的眼睛微微一亮不自地笑了——每当这时候他的眼睛总如天上晨星一般明亮而动人。
凛冽冷风刹时迎面扑来。
便见外面皎洁雪地上一道人影踏着歌声翩然而来缈若惊鸿转瞬到了跟前随着漫天风雪直闯进来。
上官苑杰早笑着起身亲自迎了上去亲昵地道:“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一起喝酒呢!”
若说这样的雪夜里御剑山庄的三公子会想起什么人会想要和什么人相酌对谈那无疑便是眼前的青年了——
一身青衣,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泻于肩,一张脸犹如鬼斧神工般经心雕琢,本是稍显女气的脸,却不会让任何人错认为他是女人。只会让人不禁心生羡嫉,埋怨老天的不公,为何把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都集中在此人身上。
上官苑杰的朋友三圣庄主人林宇轩微笑着跟在上官苑杰身后面上微微的薄红颜色不知是因为赶路还是因为外间的寒冷。裹一领狐裘目光流盼站在煌煌灯火下更加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一进重璧台先四周环顾了一圈这才笑着打趣:——三公子真会享受啊!
“来,坐。我先敬你一杯。”端起杯子。
两人照杯,会心地相视一笑。
一路上来,他已然将所有杀气掩藏。
“教王万寿。”进入熟悉的大殿,他在玉座面前跪下,深深低下了头,“属下前去长白山,取来了天池隐侠的性命,为教王报了昔年一剑之仇。”
一边说,他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玉箫,呈上。
——天池隐侠久已不出现江湖,教王未必能立时识破他的谎言。而这支箫,更是魈几年前就辗转从别处得来,据说确实是隐侠的随身之物。
“呵呵,‘地狱书生’果然一向不让人失望啊。”然而教王居然丝毫不重视他精心编织好的谎言,只是称赞了一句,便转开了话题,“你刚万里归来,快来观赏一下本座新收的宝贝獒犬——喏,可爱吧?”
得了准许,他方才敢抬头,看向玉座一侧被金索系着的那几头魔兽,忽然忍不住色变。 那群凶神恶煞的獒犬堆里,露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看衣饰,那、那应该是——
“看啊,真是可爱的小兽,”教王的手指轻轻叩着玉座扶手,微笑道,“刚吃了乌玛,心满意足得很呢。”
乌玛!
连徐逸涵这样的人,脸上都露出惊骇的表情——
那具尸体,竟然是日圣女乌玛!
“多么愚蠢的女人……我让人假传出我走火入魔的消息,她就忍不住了,呵呵,”教王在玉座上微笑,须发雪白宛如神仙,身侧的金盘上放着一个被斩下不久的绝色女子头颅,“联合了其他人,想把我杀了呢。”
徐逸涵看着那个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圣女,手心渐渐沁出冷汗。
“真是经不起考验啊,”教王拨弄着那个头颅,忽然转过眼来看他,“是不是,涵?”
他平静地对上了教王的视线,深深俯身:“只恨不能为教王亲手斩其头颅。”
“呵呵呵……”教王大笑起来,抓起长发,一扬手将金盘上的头颅扔给了那一群獒犬,“吃吧,吃吧!这可是回鹘王女儿的血肉呢,我可爱的小兽们!”
群獒争食,有刺骨的咀嚼声。
“还是这群宝贝好,”教王回过手,轻轻抚摩着跪在玉座前的徐逸涵,手一处一处地探过他发丝下的三枚金针,满意地微笑:“涵,只要忠于我,便能享用最美好的一切。”
走下台阶后,冷汗湿透了重衣,外面冷风吹来,周身刺痛。
握着沥血剑的手缓缓松开,他眼里转过诸般色泽,最终只是无声无息地将剑收起——被看穿了吗?还是只是一个试探?教王实在深不可测。
他微微舒了口气。不过,总算自己运气不错,因为没来得及赶回反而躲过一劫。
◇◇◇◇◇◇
他在一家酒楼前勒住马,看了看黑底金色的招牌‘平原居’,微微一笑,拍打拍打身上的积雪,撩起厚重的棉布门帘,一股热气夹着酒菜香扑面而来,不由的精神一阵,食欲大动。
跑堂的店小二满面笑容的迎上来,“哟,客官,您来了,您要用点什么。”
上官苑杰放下布帘,将斗篷脱下来挽在臂弯里,一面打量店堂一面答道“先替我烫一壶酒,炒两个热菜,送到楼上去。”
店小二笑道,“好咧!客官,您稍等。”
上得楼来,拣了一副临窗的座头坐下,店小二取了酒过来,又往炉中加了几块煤,笑嘻稀地走到上官苑杰桌前饶舌,似乎不愿失去这个卖弄学识的良机,其实无非想多得几个赏钱。
店小二兴致勃勃地说,“咱们这县在早前是很有名儿的,那时候是赵国的都城,小店这个所在,就正是当年平原君的相府后院。听说书的先生讲,当初也有这么一座楼,平原君没事跟他那些个美人登楼远望,饮酒取乐。有一回看见个瘸子……“
上官苑杰笑着打断他的话,“好了,这个故事我知道,其中有个美人哈哈大笑,那瘸子恼了,去见平原君,要他把嘲笑他的美人杀了。对不对?”
店小二眨了眨眼睛“对。对是对了,不过不是当时就杀了,而是拖了好些日子。他的门客说他重色轻贤,纷纷走散,忽拉就去了一大半,平原君这才明白过来,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刚说到这里,暮地惊呼一声,伸手捂着嘴巴连连怪叫,鲜血顺着下巴、指缝缓缓流下。
饶是上官苑杰耳聪目明异于常人,也没看出他被何暗器所伤,只知适才有一屡劲风从身后射来,自己低头闪避,店小二就在那一瞬间遇袭,不由的又惊又怒,回头四顾,将楼上所有的人都看了个遍。
天气酷寒,又逢这种偏僻小镇,楼上的酒客并不多,只有三张桌上坐着人。
东首一桌坐了四五个商贩模样的人,年岁大小不等,此刻正在兴头上,喝五吆六猜拳堵酒,这边有人被打的流血怪叫他们竟似丝毫不知,还在闹着要找小妞来唱曲儿。
西边桌上是两个三十上下的粗豪汉子,腰间配着刀剑,倒像是武林中人,只是看他们眉眼身手不像有此功力,何况这两汉子也正望着跳脚尖叫的店小二,满脸竟是诧异之色。
正中靠着一位年少书生,独自一人占着张大八仙桌正自戡自饮,其乐陶陶。
那书生跟自己差不多个子,皮肤莹白,显得到是有点弱不禁风,抑且生的俊俏。两道不浓不淡的长眉斜挑入鬓,一双俊目黑白分明,神光充足,宛如两泓清泉,朱唇中微露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加以衣着华丽,意态娴雅,更觉超逸脱尘,只是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煞气。
上官苑杰暗地赞道,“天下竟有这般美男子!”不禁突然想起徐逸涵,并将两人相对照。这两人可说都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正所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心内狐疑,又不好老是望着人家,强忍着回过头来。店小二口里仍在雪雪呼痛,双手已经放开,向地上吐出两枚门牙,血沫唾液滴答淋漓。
上官苑杰见他上唇肿的老高,痛的涕泪交流,不知被何物击中,以至唇破齿落,一看他摊开的掌中,赫然竟是一颗大如鸽蛋的肉丸子,更是大为惊异,不禁又扭头回看那美貌无比的少年书生。
煞是作怪,那书生见他几次三番打量他,非但不恼,反而露齿一笑,起身抱拳,“阁下英气逼人,小弟敬仰莫名。斗胆邀兄台移座过来同席,不知可肯赐教?”
上官苑杰略一沉吟,亦抱拳立起:“承蒙阁下厚爱,敢不奉命?”迈步走了过去。
“请坐,小弟冒昧,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上官苑杰。”
书生失惊道,“呀!足下就是号称‘中原第一剑’的上官大侠?小弟虽入江湖,阁下的大名却已闻名已久,不想今日拜识尊颜,当真是三生有幸。”
上官苑杰肚里暗笑,“你倒会同我装模做样,待会少不得叫你露出马脚来!”也把双手一拱,“在下自幼愚鲁,学书不成学剑也不成,不过粗通几下拳脚,‘第一’之称愧不敢当!请问仁兄尊姓大名?”
那少年书生一对黑如点漆的瞳仁在俊目中一转,笑道:“小弟惊梦,幼习诗书,怎奈科场不利,至今还是一介童生。惭愧、惭愧。”
“阁下吐属不凡,胸罗万机,目下虽然暂时蹭蹬,焉知将来不连中三元?此时年仅弱冠,而心忧科场功名,那些鹤发银须的老秀才启不是要愧煞了!”说罢两人捂掌大笑。
惊梦喝下一口热酒,望着窗外雪景,脱口吟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这是岑嘉州的《白雪歌》吧?”不待回答,接口吟道:“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犹着。瀚海阑千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此诗对景却不切情,在下也想借古人以消块垒,请兄台赐教。”
惊梦微微一笑,“渐与骨肉远,转于童仆亲。哪堪正漂泊,明日岁华新。崔礼山这首《除夜有怀》虽然对景切题,又正合吾兄此时境况,但未免自伤自叹,过于小家子气!唐伯虎曾画过一副《吕蒙正雪景图》,自题一绝在上面,那才和兄台与小弟此时心曲。”
上官苑杰心里暗暗吃惊,“不料这人博学多才,再同他吟诗也未必会赢!”随口应道“唐寅乃前朝苏州才子,这首诗必是好的。”
惊梦旁若无人,朗声吟道,“冰雪风云事不同,今朝尊贵昨朝穷。穷时多少英雄伴,名字应留夹袋中。”嗓音清脆,摇头晃脑的拿腔作调,引得那两桌的人都回头来瞧。
上官苑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诗,好诗。兄台大名已经入我夹袋,在已铭刻肺腑之中了!”
惊梦睁大一对黑白分明的俊眼,逼视着上官苑杰,“三公子当真?”
上官苑杰坦诚,“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惊梦两只纤细白嫩的手一拍,“好!小弟有心与三公子义结金兰,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上官苑杰顿时语塞,“这个……”
要知上官苑杰十来岁就在江湖上走动,素来行事十分谨慎,胆大心细临危不乱,可说已达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地步,处事极有决断,但不怎的,在惊梦这么个儒雅俊秀的书生面前,反而得处处防范,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明明身怀武功,却身藏不露,偏要做出文诌诌的模样饮酒赋诗,然而一听上官苑杰的名字便知他是何人,而上官苑杰对他的身份、来历则一无所知,要同他拜把子结为兄弟岂能不稍加迟疑。
惊梦见他忧郁不决,“小弟不敢奢求,你我就此别过。”长身立起抱拳一拱,然后转身便欲下楼。
上官苑杰顿觉不忍,急忙叫道,“惊兄慢走,我答应就是。”
然后叫小二上酒来又开怀畅饮了几杯,不一会儿两人都有了些醉意。
惊梦玉面酡红,两颊生春,于儒雅之中另外生出一种妩媚,却又豪气上涌,把李白、苏轼的诗词吟咏了不少,时而击节高歌,时而俯首低吟,抑扬顿挫,旁若无人,上官苑杰不禁看呆了。
随着楼梯响动,走上七八个人来。
为首的那人五十上下,面孔黝黑,身躯肥大,一把大胡子,皮袍风帽,一副趾高气扬的官场派头。
左面一人六旬左右,疏眉细眼,薄唇尖鼻,外罩酱紫色暗花马褂:右边那人不过四十来岁,身材高瘦,两撇鼠须,一看即知是个清客之类的。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下人走过来,凑着清客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那清客回过头来,把惊梦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面上顿露微笑,放低嗓音向一边为首的大胡子说着话。那大胡子忽地一下站起,两眼摄出异样的光来。
原来这个大胡子名叫瑞琦,不是这里的人,是个京城人士。家中有十几房妻妾,偏又酷好男风,每日里不务正业,玩戏子,嫖相公。
如今见了惊梦这样一位活潘安,岂能轻易放过,笑着走到他们桌前,盯着惊梦直上直下的看,笑得甚是淫邪。
上官苑杰见这黑胖胡子太过无礼,不禁怒从心起,剑眉一扬,便要叫他吃点苦头。不料右手捕动,已被惊梦一把拉住,含笑劝到,“三公子,何必让这般小人扰了你我喝酒的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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