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出书版)+番外 下 BY 白芸
  发于:2009年0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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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们看仓库,还不好?」纪辉笑道。全公司只剩他一个人留守。连守门的大爷都回家团聚了。

「一个人,不寂寞吗?」邹冲海终于把行李打包好,擦了擦脸上的汗。

「习惯了。」纪辉淡淡道。父亲已经不在世上,母亲和纪明住在A市,相距一百多公里。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可他实在没有勇气,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去探访他们。

「好了,别死气沉沉的,快过年了,开心点。对了,我们那个小镇有不少漂亮的姑娘,一个个水灵灵的。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我让你嫂子替你留意一下?」心情不错的邹冲海,居然替他做起媒来。

「当然有啊,我下半生的幸福,就全指望队长你了。多介绍些美女给我啊,要前凸后翘的,身材不好我可不要。」纪辉笑道,双手比划着身体弧线。

「死小子,别给根竽子就往上爬。有女人看上你就该感恩戴德了,居然还敢挑。」邹冲海作势要踢他。

「队长,收拾好了吗?我们该去车站了。」

「好了。走吧。」

纪辉开货车送邹冲海去火车总站,一路上,车流涌剂、人潮熙攘。不少行人大包小包,从巴士下来,纷纷涌向售票处。道路两旁的店铺,摆满精致礼盒,放着欢快的流行音乐。空中弥漫着过春节的喜庆氛围,即使天气严寒,也没能减少人们脸上的喜色。

趁邹冲海去查看班次时,纪辉把车停好。又要下雪了吧?天色阴暗、层云密集,看似正在酝酿另一场风雪。入冬后,气候比往年更寒冷,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在偏暖的南方,甚至还发生雪风暴,这可是罕见的现象。

这时,去而折返的邹冲海,骂骂咧咧打开车门,坐回助手席,纪辉诧异地问:「怎么了队长?」

「火车延误了,还要再等四十分钟才能发车,早知道就晚点出来了。」

「下雪的关系?」

「嗯,最近气候太恶劣,希望过年时能好转。要不你先回去吧,还要干等半个多钟头,天缺又这么冷。」

「没关系,队长,我陪你聊会儿吧,你一个人等车多无聊。」

「好小子,算我没有白疼你。」邹冲海咧开嘴,揉了揉纪辉的头发,从口袋中摸出两根烟,自已叼一根,另一根递给纪辉。点上,偏过头,后者很自然地凑过去借火……

「喂,说真的,一个人待在宿舍多冷清。不如跟我回家过年,白吃白喝还白住。」邹冲海打开一点车窗,让烟雾散到外面。

「没人看守公司,被偷怎么办?」

「哪能这么倒霉?」邹冲海笑着吐出一口烟,「算了,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你这小子,比第一次应聘时看起来顺眼多了。」

「有吗?」纪辉摸摸头。

「至少像个活生生的人。你不知道你以前的样子,阴阳怪气、死气沉沉。明明是个手脚健全的年轻人,却好像半支脚踏进坟墓一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看得我心头一把无名火往上窜。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么多苦大仇深?记着,男人就算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的疤!」邹冲海豪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队长教训得是。不过队长,你是根折不断的硬骨头,我怎么能跟你比?」纪辉笑了。其实他一直很感激邹冲海给予的工作机会,年长的同事们都很照顾他,也很信任他,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只会浪费粮食的废物。生平第一次,融入社会,拥有了前所未有的东西——自信。以前那种自我厌恶到恨不得彻底消失的感觉,再没有出现过。如果没有邹冲海,估计他现在仍深陷于负面的情绪怪圈,无法自拔吧。

「队长,你老婆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们是自由恋爱吗?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听说她做的一手好菜……」

「没你做得好吃。」

「怎么可能?」

「其实还算过得去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了几次,感觉很实在,就这么凑合着定下来了。」邹冲海的脸上有一丝淡淡沧桑,「都老夫老妻了,她是漂亮还是丑,我都没什么感觉,只知道这是自己可以相处一辈子的人。」

「是吗。」纪辉羡慕地看着他,看似平淡得无情的话,却蕰涵着深刻的现实。

「你呢?」邹冲海转头看头看着他。

「什么?」

「别给老子装傻,给我讲讲你的那位『阿年』。」邹冲海突然冒出这个名字,纪辉表情顿时僵住。

「她对你做了什么?红杏出墙,还是骗了你的钱?为什么每次一提到她,你的脸色就这么难看?因为她,你才流浪在外地吧?因为她,所以才不想回家过年?」每个问题,都正好戳中纪辉心中的伤口。

「不是的……不是因为他伤害了我……」纪辉深深吸气,缓缓道:「而是我主动离开他,是我对不起他……」

「哦,怎么讲?」邹冲海不解地看着他。

「我和他……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非常优秀,能力很强,为人又温柔,没有人不喜欢他的。他对我很好,比父母好一千倍,关心我、照顾我,记得我的生日,给我买喜欢的巧克力。有什么好事,都在第一时间想到我,甚至不断给我钱花,毫无怨言地养着我这个废物……可我,却很禽兽地要离开他……」纪辉从胸口发出苦涩的闷笑。揭开伤疤需要勇气,这勇气便是承受此刻撕裂般的痛苦。

「我曾经很明确地告诉他,我们之间没可能。可我自己心里明白,虽然我和他有很多现实的障碍,性别、血缘,彼此成长的背影、性格……」听到这里,邹冲海迅速看纪辉一眼,明白了什么,却没有追问。

「但这些都不是理由,我只是没办法和他在一起,真的。他有很多追求者,却只对我情有独钟。这么说也许很自恋,可我真的不明白,他这么好,干嘛偏偏看上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觉得有点冷,纪辉拉高衣领,凝视眼前行色匆匆的旅客,满脸尽是寂寞。

「队长,你一定无法理解吧,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他说他喜欢我,想要和我在一起,说我是他心里最深的牵挂。可我不但无法回报他的感情,反而不断伤害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停不下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彻底崩溃,所以我只能远远逃开……」

邹冲海抿紧嘴巴,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的表情有些可怕。知道自己扭曲而卑微的心态,无法昭示于人,纪辉只能苦笑,凝视着夹在指间的香烟……

「我能理解。」没料到邹冲海竟这么说,纪辉怔了怔。

「有时候,过分的温柔反而是种残忍,像无形的刀子,痛在心里,却说不出口。这不是你的错,为了保命,我也一样会逃的。」

一向粗犷的邹冲海,居然一针见血。

「你让我想起我的初恋。给你讲讲吧,我从来没跟别人提过,它埋在我心里太久,都快发霉了。」邹冲海长长吐出一口烟。

「那是高中,我们都很年轻。我家境不好、成绩差、脾气又暴躁,是班上的老大,更是所有老师头疼的『流氓学生』。她就不同了,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书香门第,把她教养得很好,一举一动都那么高贵优雅。她长得又美,明眸皓齿,功课优异,次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此外,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写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怎么说呢……她像童话中的白雪公主。记得每年一到夏天,全班男生都冲到阳台上,就为了看她裙子飘飘,从校门一直走进教室的样子。那时,几乎全校男生都在暗恋她,她是我们心中独一无二的小公主。」

回忆总是那么美好,邹冲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柔情,和他平时的形象大相径庭。纪辉一声不吭,静静听他诉说。

「我和她天差地别,一个是天鹅,一个是癞蛤蟆,根本没什么交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也许是高二那一次:有天放学后,我看到几个校外的小流氓纠缠着她,没人敢出头。我上去喝止,为她和五个人狠狠打了一架,把嘴角都磕破了,鲜血直流,终于把那些小流氓打跑……可能从那时起,她就对我有好感了吧……后来我担心那些小流氓继续找她麻烦,就每天送她回家。不过我们之间从来不曾约定,只是每天放学时,我会等在校门外固定的角落,然后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我们一路保持距离,大概五米左右,很安静,不说话。」

「她知道我在后面,过马路时,如果前面是绿灯,而我还没有跟上来,她不会随人流走,而是默默等我。那段时间,她准时出现在校门,从来不让我久等。看到她的一刹那,我觉得很安心、很快乐,所有烦恼好像一下子飞走了。那时候真的很单纯,我虽然喜欢她,却根本没吻过她,连想都不敢想,只拉过一次她的手。那还是过马路时,怕她被人撞到才突然牵的。她的小手又滑又软,暖暖的,牵了就不想放开。记得她很害羞,看都不敢看我,一路低着头。我只看到她红红的脖子,像偷吃胡萝卜的小白兔,可爱极了,让人很想一辈子好好保护她。」

想起那时的情景,邹冲海轻轻牵了牵唇角,继续往下说:「可惜好景不长,我送她回家的事,很快就被同学老师知道,马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我们两个在谈恋爱。其实高中生早恋不是什么新闻,只不过因为是我和她——全世界最不可能、也最不应该在一起的两个人,大家一下子炸开了锅,说是我这个流氓学生带坏她。班导师、主任,甚至连校长都出动了,轮番向我轰炸,似乎只要和我多待一秒,她这个品学兼优的白雪公主,就会被我这个臭流氓散发的毒气给毁了……」说到这里,邹冲海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怎么这样,他们太过分了。」纪辉忍不住说,邹冲海伸手止住了他。

「总之到后来,连我老妈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劝我别招惹她,搞得我好像是全人类的罪人,把老子彻底惹火了。我开始渐渐疏远她,对她不理不睬。她其实是个很坚韧的女孩,比我强多了。我想信她的压力不逊于我,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甚至比以前更大方,主动找我说话,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积极的态度,反而引起我的反弹。决裂是在一天中午,她当众给我新手做的便当,是寿司,一个个排得很精致,很好吃的样子。可不知怎的,我脑子一热,不耐烦地把便当一掌挥到地上,散了一地。她当时就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蹲下去捡……我就这么坐在教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冷冷看她边捡边掉泪……她哭得一点声音都没,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又急又快,成串成串往下落……」

「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心痛的滋味。我在心里狠狠骂自己猪狗不如,可最终还是没有动,眼睁睁看她把寿司一个个捡完。然后,她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笑着跟我说对不起。那一刻,她的表情……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

「后来呢?」纪辉听得入神。

「还有什么后来。」邹冲海苦笑道:「后来当然形同陌路。高中最后一年,我是看着他的背影度过的。那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坐在窗边,因为可以看到她上下学和路过的样子。而她一旦走进教室,我从来不拿正眼看她,从不。之后她毫无悬念的以高分考入保牌大学,一进去就被选为校花,追她的人都排到十里外了,曾经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她,她正和几个女孩子在逛街,边说边笑,人群中,就属她最美丽耀眼。可我却像个心虚的小偷,躲进巷子里,生怕她看到我……」

「再后来,听说她交了个男友,两人一起出国了。她男友似乎也是一等一的高材生,家境富裕,在纽约有不少豪宅。现在应该在美国,过着富足快乐的少奶奶生活吧。如果那个时候她和我在一起,就只能在冬天光着手洗菜叶,为一把豆角钱和小贩们争得脸红脖子粗……一想到这里,我就无法忍受,我很欣慰当初的决定……」

「队长……」声音哽在喉咙,纪辉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干嘛这样看着我?好了好了,老子还不需要你的同情,这只是年少轻狂的童话而已。」邹冲海哈哈笑着,狠狠揉乱他的头发。

「队长,你真的不后悔吗?」

笑容缓缓收敛,邹冲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后悔!」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顾虑太多?如果是真正有血性的汉子,喜欢一个人就不要让她走。可真的把她留住了,又会怎样?就算时光倒流,我仍会那么做。虽然伤害了她,让我感觉非常抱歉,可事实证明,我没有做错。」

「别他妈跟我说『她的幸福是和我在一起』之类的废话,那是住在象牙塔里、从未体验过现实艰难者的空谈。我没办法想像她穿着劣质衣服、吃着粗茶淡饭,在柴火油盐中消磨一生。她生下来就是小公主,那就应该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过着养尊处优、倍受宠爱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我给不了,所以我必须拒绝她。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无论如何,我感激命运,让我遇上她。虽然相处的时间短得可怜,可一想起来,心里就充满了温暖。我是个粗人,讲话冲、脾气坏,没什么文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却能被这么美丽出色的女孩喜欢,是上天赐予我的厚礼。这辈子,无论受到怎样的挫折,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听着听着,纪辉的热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或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都是美丽的遗憾啊,如果我和她的故事发生在今天,我发誓,绝不公让她走!虽然我没有太大长进,也没什么钱,可至少我比以前坚强,懂得如何生活。我会尽自己的全力,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快乐的小女人,我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可那时候,我却是什么都没有的小流氓,根本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所以,除了推开她外,我还能做什么呢?尽管我知道她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人,可时机太糟了!相遇的时间、地点、环境都不对,注定了这样的结局……所以我能明白,明白你的那种明明不想、却不得不伤害对方的心情。有时候,被人所爱,反而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纪辉说不出话,只能任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

如果,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时机正确,如果现在再相逢,他是否能够摆脱心魔,对男人露出真诚的笑容?是否能坦然告诉男人:顾流年,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曾抱怨命运吗?那是因为有你啊,有你陪在我身边。

从小到大,一直有他默默陪伴,那么多感激与道歉的话,都还不曾告诉他。这个人明明对自己如此重要,他却偏偏丢弃了他,甚至无法存活于有他的空气中!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傻小子……」邹冲海大掌放到他头顶,轻轻按了按,「别为我难过,一切都过去了。知道她现在很好,这就足够。后来我认识了你嫂子,她是个很实在很平凡的女人。我和她之间并没有天崩地裂的爱情,可我知道,只要累了回家,总有一盏灯在等我。我很知足,老天待我不薄。」

纪辉用力点头,拿衣袖胡乱抹了抹脸。

「你和我不一样。」邹冲海看着他,「我已经结婚生子,她也是,错过的,已经永远失去了。而你仍是光棍一条,没有任何束缚,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眼睁睁看她和别人在一起?如果真的失去了她,你可以像我一样,拍着胸口,说一点也不后悔吗?」

「我不知道……」眼前浮现男人深邃的眼眸,纪辉的内心阵阵抽痛,「我和他已经差不多快两年没见,说不定……他早就结婚生子……」

「只是你的猜测,不是吗?」邹冲海叹了口气,「过年了,去看看她,说不定她一直在等你。」

一直在等你……这句话让纪辉的心揪成一团。

「你自己决定吧,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时间到了,我得去检票。」邹冲海打开车门,正欲往跳下之际,又停住,「阿辉,如果牵挂一个人,牵挂到夜夜做恶梦的地步,那就诚实一点,去坦率面对吧。」

纪辉轻轻点头,「队长,路上小心。」

「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小心。」邹冲海豪迈的挥了挥手,朝候车室走去……

他身材高大,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煞气,令行人纷纷闪避,自动让出一条通道。表面凶神恶煞的男人,却有一颗柔软异常的心。为了自己深爱的人,甘愿放手,不是谁都能做到。想起刚才他描绘的青涩画面,那些想爱而不能爱的无奈,纪辉不由感憾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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