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出书版)+番外 上 BY 白芸
  发于:2009年0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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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喜欢他也没用,他是个同性恋,只喜欢男人。不管你怎么向他示好,他都不会喜欢你的!」看着对方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纪辉心里有种恶意的快感。

看吧,你眼中所谓的完美男人,其实只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可另一方面,意识到自己只有用这种手段,才能诋毁他,心里不由十分空虚,觉得自己真是阴暗卑鄙。

「你撒谎!」姜晓梅显然不相信。

「我撒谎?他就在外面,你可以亲自问他。」

「纪辉,他是你的表弟,你不要随便毁坏他的名誉。别以为用这么可笑的理由,就能让我相信……」

「是真的。」门被轻轻推开,露出男人英俊有型的脸,高大的身躯,沉默倚在门边。淡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却似有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四目相对那一刻,纪辉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流年,纪辉一定在开玩笑对不对?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所以他才会乱讲话……」姜晓梅强笑道。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只喜欢男人,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顾流年缓缓地说,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晰。

对方说的每个字,都像凿子敲入自己心底,一下比一下更狠。纪辉觉得顾流年像在看他,却又没在看他。他不敢正视对方以求证,只能微微垂着头。真他妈的奇怪啊,明明因为嫉妒才口不择言,可亲耳听到他承认,呼吸不畅的却是自己!

「你们……一起耍我很好玩吗?」姜晓梅的眼中涌上鄙夷和绝望,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她一把推开纪辉,冲了出去……一连串高跟鞋击地的脆响消失后,便是几欲发狂的沉默。

「你不去把她追回来吗?」顾流年率先打破沉默,他的眼神仍是温柔,眼底却透着淡淡悒郁。

纪辉动了动,抬起头,直视男人的眼睛,「我不会道歉的。」

「你不需要道歉,这都是事实。」男人沉静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哀乐。不知道他的底限在哪里,好像无论他做多过分的事,都能得到他的轻易谅解。可正是这一点,让纪辉莫名焦躁。

「你不必老是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胸口闷得难以呼吸,胃部在阵阵绞痛,纪辉的声音大了起来,「想骂我就开口,想揍我就动手,你不是我老爸老妈,没有养我的义务!」

「我只是想照顾你……」

「我他妈的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纪辉狠狠挥舞着手道:「够了,顾流年,已经够了,我要回老家!」说着他走到衣柜前,一把拉开,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往床上丢……

「阿辉,别这样。你家工厂已经停产,你妈也搬到纪明念书的城市,你在老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顾流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相触的肌肤,有烙铁般的热度。纪辉心头一跳,忍不住破口大骂,「滚,滚开,别碰我!」

如此激烈的反应,让男人像被毒蛇蜇到一样缩回手。知道自己的言辞深深伤害了对方,男人一脸想碰触却又不敢碰触的样子,卑微得近乎可怜。胃部传来被烧灼的痛感,纪辉的脚步一个踉跄,一直没能好好进食和休息的身体,虚弱得无力支撑,只觉天旋地转……

「阿辉,你怎么了?」顾流年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想叫他不要着急,不要这么大声说话,可全身却虚弱得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身体一软,就倒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

***

午夜,市医院。

纪辉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手背扎着针在挂营养液。顾流年坐在病床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的手在床单下露了出来,顾流年将它放回去,掖好北角。肌肤轻触,感知他的手背冰冷如霜,心里一阵疼惜。有心将它握在掌心焐暖,可一想到他会排斥,就作罢了。如果是以前,他会不顾一切,紧紧握住他的手,可现在他们都不是懵懂无知的热血少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曾经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像恋人一样生活,可以吃到他亲手煮的可口的饭菜,可以把他抱在怀里一起看电视,可以公用一个水杯你一口我一口,甚至可以尽情爱抚他的身体……现在想来,忍不住怀疑这些是否真的发生过。自从大舅舅死后,他好像都不会笑了。顾流年的心疼得厉害,最爱的人近在咫尺,他却无法伸出手,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替他抚去所有悲伤。

就在此时,纪辉的头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顾流年俯身关切地问。

「我在哪里?」纪辉茫然看着四周。

「市医院。你因为严重的贫血和营养不良晕倒了,最近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男人的口气变得有点严厉,纪辉不由垂下眼睑,「有吃啊。」其实刚才和他吃晚饭时,他趁上洗手间的机会,把吃下去的东西悉数呕了出来。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么做,肯定会出问题,可他变态的胃部就是无法容纳多余的食物。

「呐,阿年,你送我回老家吧。」病房只有他一个病人,安静得可怕。脱口而出的声音隐隐回荡,内心空空如也的酸涩,一点点积聚。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顾流年沉声道。

「为什么非要照顾我不可?」纪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世上有那么多比我更可怜的人,还有那些流浪猫狗,既然你的同情心如此泛滥,干脆把它们捡来养好了,比养我省心多了。」

「你和这些流浪猫狗怎么同?你是你,独一无二。」

纪辉蓦然笑了出来,「知道吗,就是因为你老是这样,所以我才讨厌,讨厌得要命,我真的很讨厌你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边……」

一连三个确定的「讨厌」,顾流年的眼眸变得黯淡。

「你发现没?只要你在,我就特别倒霉。以前是交不到一个朋友,因为大家都被你吸引;现在则是快要谈婚论嫁的女友,一看到你就移情别恋。你是天之骄子,生来就是完美先生,长大了更是了不得的社会精英,所以你不会明白像我这种废物的心情。你对我越好事业越蒸蒸日上,只会让我越悲惨越见不得人。我虽然不介意被人摆在高档的瓷器旁比较,可也不想总是被照妖镜提醒我是多么丑陋的存在。所以阿年,我求求你,饶了我、放过我,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纪辉双手合十,顶在额头,朝他深深一揖。顾流年的内心一阵剧痛,这副情景似曾相识,以前小时候替他补课时,他也这样求过自己。一心一意为对方好在别人眼中固然是亲切的举动,可当事人却未必领情。

真讽刺,原来生命一直在重复着先前的轨迹。他更没想到,自己的存在,对纪辉竟是一种反面刺激,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平庸一点,这样是否能和他开怀相处?

「我们两个,一个天,一个地;一个凤凰,一只鸡。唯一相同的只有血缘和性别,所以阿年,别再执迷不悟了。」纪辉指指上面,又指指下面,样子有些滑稽,可顾流年却笑不出来。

「无论如何,我没办法眼睁睁看你一个人流浪在外。」顾流年凝视着他,哑声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即使明知我讨厌你?」纪辉苍白的脸颊上,有着冷淡的孤独。

「是的。」顾流年缓缓道,抿着嘴唇。

「为什么你总要逆天而行?放手岂不是更轻松?」纪辉大声道,完全无法理解男人的执着。

「那是因为我……我……」即将破喉而出的声音,被自己以极大意志力死死掐住,扼杀在喉口。嗓子因过度的焦灼,传来一片如火烧般的疼痛。

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这对别人而言,也许是令人热泪盈眶的动人告白,可对纪辉,却是无法出口的禁语。他已经违禁一次,害得两人几乎形同陌路,现在好不容易才近距离照顾他,又怎能将他吓跑?

「我们是兄弟……」顾流年咬紧钢牙,最终挤出这几个字。

「你这个人……真他妈的死心眼!」纪辉粗鲁地骂了一句,气呼呼偏过头。这一刻他真的很恨他!恨他的固执、恨他的不放手、恨他的死缠烂打,甚至恨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恨自己早上一睁开眼就能见到他,恨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苟延残喘,恨命运不公平让自己的人生千疮百孔……这一切他都好恨,恨到想统统毁灭!可和男人在一起,被熟悉的宽厚温暖包围,又有被拯救的感觉……

他更痛恨如此矛盾而变态的自己!纪辉闭上眼睛,前方一片黑暗,眼眶深处热辣辣的,酸甜苦辣,百味陈杂。

耳畔传来轻不可闻的叹息,忽地,一直大掌轻轻抚上自己头顶。掌心透着坚定的热力,温暖异常,只轻轻一触,怕他会反对,马上缩回去了。好想让那只可靠的手,在头顶多停留一会儿,却又说不出口,纪辉只能像个别扭任性的孩子一样,蜷起身体,背对着男人,做出嫌恶的姿态。

***

「我回来了。」顾流年打开公寓大门,换鞋走入客厅,将大衣挂好,发现纪辉并不在,只有他的卧室房门紧紧闭着。

「纪辉?」走到门前,才抬手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嬉笑声,动作不由僵住。纪辉房间里有人?而且……还是女人……

「啊……唔……用力……好舒服……」渐渐的,嬉笑声变成夸张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细颤的女性嗓音,断断续续,透着撩人欢愉。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应该是进行某种「特殊成人活动」时,才可能发出的声音。

顾流年猛地攥紧拳头,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爆突……身体的本能冲动,让他恨不得一脚踢开他的房间,所幸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硬生生将他拉住。他蓦然掉头,猛地穿过客厅,一把拉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将自己紧紧关在外面……

如果再留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止!双手牢牢按在阳台的水泥护栏上,顾流年压低身体,头朝下,盯着地面,深深吸气……试图把血管中疯狂流窜的怒火和痛意,一点点,用力压下去……

自从医院回来后,纪辉比以前更颓废、更冷淡,一天到晚关在自己房间,眼中仿佛没有他的存在。两人平时的交流少得可怜,只要他不主动开口,他几乎不和他攀谈。顾流年毫无怨言,反而比以前更温柔小心,像对一件易碎的珍宝。不管纪辉对他有多大意见,只要不离开,呆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他就满足了,哪怕这样的坚持会遭他怨恨。然而万万没想到,纪辉竟然和女人在自己的公寓……

紧按住护栏的指节业已泛白,顾流年恨不得自己此刻双目失明、双耳失聪,这样他就可以不看、不听,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你可以走了。」纪辉冷淡地对枕边一脸潮红的女子说,俯身从床头柜抽出一叠纸钞,扔了过去。

女子拿过钱,掂了掂,露出满意的笑容,「谢啦。」

「还不走?」纪辉斜睨着她。

「不要这么无情啦,才『办完事』就赶人家走路。人家叫得口好渴哦,可以给我倒杯水喝吗?」女子娇滴滴地说,靠向上半身赤裸的纪辉,滑腻的手臂缠上他的胸膛。

「这点钱还不够你买水喝?再不滚我下次换人了。」纪辉沉下脸。

「好啦好啦,走就走。下次有这么好的生意,记得一定要叫我喔,我会好好配合你的,亲爱的纪先生。」女子娇媚一笑,把钱仔细塞入高耸的胸脯,拍了拍,才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衣服。

纪辉也随之起来,套上T恤衫,打开房,将她送到玄关处。女子套上高跟鞋,转身抱住他,给他一个响亮的颊吻,然后以完全不同于刚才的甜腻口吻,大声道:「亲爱的,你好棒喔,让我好满足。我先走了,晚上打电话给你。我爱你,记得要想我喔!」说罢才扭着圆润的臀部,风情万种地离开。

纪辉关上门,慢吞吞转身……

透明的落地窗一览无遗,男人高大的身影倚在栏杆上,背对着他。淡淡烟雾在他四周弥漫,黄昏的暮色,衬得他满身都是沧桑。纪辉像着了魔般走过去,拉开落地窗,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带着些许凉意。

听到动静,男人的肩膀微微震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继续抽着烟,一下又一下,既重又狠。那种要将有毒的气体悉数吸入肺部深处的急切感,让纪辉的心像被什么揪住。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开口打破沉默,「你新交的女朋友?」他仍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嗯。」纪辉将双手插在宽松的休闲裤中,眸色阴郁,盯着男人宽阔的背部。

「什么时候认识的?」

「前天。」

「这么快就上床了?」男人的声音不无苦涩。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纪辉冷冷道。

男人沉默良久,才轻声说:「注意安全,做的时候要戴套子。」

心突然被一根细绳猛地扯了一下,传来猝不及防的痛,令纪辉忍不住大声道:「刚才那个女孩子叫蓝欣,很可爱很特别的名字吧。她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孩,她有一份很稳定的工作,在办公室做文员。前天我逛商场时,无意中碰到她,就这样认识的。她很漂亮,身材又好,我对她一见钟情。她和姜晓梅不同,她也喜欢我,对我一心一意,就算看到你,也不会变心,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恋爱的感觉。喜欢一个人真好啊,成天想和她在一起,即使分开了,满脑子也全是她……」

滔滔不绝,谎言像水一样自行涌流。不知道要伤害他人,还是伤害自己,或是干脆两败俱伤,纪辉就是无法停下这柄以言语铸就的利剑。

「是吗……你喜欢她?」男人低声道。

「当然!」纪辉大声道:「还是女人好,皮肤光滑,性格可爱温柔,和她们在一起很轻松,什么都不必多想。如果有一天结婚了,她们还能给你生儿育女,延续后代,组成我想要的家庭……」

「够了!」男人沉声打断他,蓦然转身,「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必多说!」

两人四目相对,纪辉浑身一震。对方深若黑潭的眼眸,散发着无法错认的痛苦气息。只一眼,仿佛承受不了似的,男人立即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以颤抖的手指,将只剩半截的香烟塞入嘴里,像抽了这口就没有下一口似的,拼命吸着……

微风轻轻拂动男人层次分明的的黑发,俊帅温朗的五官,渐渐模糊于暮色四合的空中……

纪辉怔怔看着他,看他一根接一根拼命吸烟;看这个别人眼中完美的男人,被他简单几句谎言就击溃得摇摇欲坠;看他眼中满溢的深切痛苦……看得几乎难以呼吸,可明明这么痛苦,他就是无法停止伤害他!

他是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一心一意,不计任何回报,再没有比这更纯粹的感情了。然而他不但无法回应,反而不断伤害他,拿刀往毫无防备的他身上乱捅。明知不对,可就是无法停止这种残忍的行为。

最近,纪辉在夜里反覆做同一个噩梦。在梦里,他是受困于沙漠孤堡的弃儿,他是手持神剑、前来拯救他的英勇王子。他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接近他,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反手抢过他的剑,一把深深捅入了他胸口……

他的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他觉得自己似乎融入这块黑暗的土地中,贪婪地吸收他鲜活澎湃的血液、汲取他温暖的力量,一点点强壮起来。他的血流得越多,伤得越重,他却好得越快。当他最终耗尽心血,风干化尘后,他也完全获得了重生的力量,似恶魔般轻舔唇边残余的鲜血,狞笑着立身天地间……

纪辉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梦中的场景如此真实,害他好一段时间都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人性真的太可怕了!如果连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他都想毁灭的话,那他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可他就是无法停止,仿佛走火入魔,必须要凭借伤害他的力量,才能牢牢地、稳稳地站在这里。

儿时的伤害有多深,此刻的报复就有多变态,哪怕他完全是无辜的。纪辉觉得自己仿佛化身为母亲——不辨青红皂白地任意伤害身边最亲的人。果然血液会传承吗?果然他变成他最不想变成的那种人了吗?

越想越心痛难忍,纪辉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男人的肩膀,指尖深深掐入男人厚实的肩膀……男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在晚风中已是彻骨冰寒。他身上充满了浓郁烟味,全身肌肉因他突兀的动作,而瞬间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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