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着他将他抱起来,他警惕地想退开,“你干什么?”
我用力在他胸口一推顺带整个人压上去,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我俯视着他,得意地笑:“你说我要干啥呢?”
他仰面看着我,微弱的光线下,我终于看见他清冷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点生动的表情,他骄矜地挑起一边修长的眉,威胁道:
“你敢?!”
我敢不敢?我笑而不答,手已经摸进了他的衣服里面。
“手感变得真差,”我低下头亲亲他,语气很不正经,“不够正哦亲爱的。”
他脸色一变,我连忙安抚地摸摸他的腰:“玩笑玩笑,还是很有魅力的,”我暧昧贴住他的唇角说,“我想要你……”
他被我完全按住根本就没有力气挣扎,只能抬起下巴高傲地命令道:“安迪洛尔,你给我住手!”
声音压抑着愤怒,啧啧,他怎么就永远也学不乖呢,即使所有人都能被他特别的威慑力所屈服,但惟独对我从来不起作用……真是不长记性。
我笑:“你真是不长记性。”
摸了个够本,压在他身上抱住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威胁说:“不久前才信誓旦旦说爱我……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终于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他认真道:“没有。”
我释然,笑:“那不就行了,”我将他拉起来,“现在跟我走。”
他移开眼睛,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不。”
我顿时僵住,然后低声问:“为什么?”
他撇开头不看我。
渐渐我开始失望,进而有些急恼:“你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你都拒绝我,以前你不能放弃你的国家,好……我自认为比不了,现在呢?现在你的国家已经没有了……”
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愣了愣,咬咬牙继续狠心地说下去:“阿德里安,你的祖国已经完了,灭亡了,投降了,被占领了……”
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的肩抚着他的胸口,“对不起……”
他低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我顿感苦涩,“你为什么不接受现实呢?你只有我了,我等了这么久,你现在终于只有我了,你为什么还拒绝我呢?”
我真的很失望,失望到感觉绝望,“你真的爱我吗?”
他被我问得呼吸一窒。
然后他慢慢地低声说:“每一次,你都失约……”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接着说:“每一次,我等你,每一次,你给我承诺,你都失约……我早就对你失望了。”
我目瞪口呆:“不,不是的……我从来没有……”
我该如何解释?
我说永远不离开他,背弃他的人是我,我说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与他为敌的人是我,我说让他等着我,每一次他等来的都是阴谋和伤害。
他终于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可是却等到了苏军的士兵。
他是真的对我失望了……我什么都不能辩解。
我不停地摇头,他却不说一句话来安慰我。我只能死死地抱住他:“不要,我不要你对我失望,你不能对我失望……”
他用不耐的语气道:“安迪,你怎么像个女人一样难缠呢。”
我呆了片刻,很努力很努力地镇定下情绪,认真思考着他的话,我说:“对,我的确每一次都失约,可是你在说谎。”
他偏过头去。
“你就是在说谎,你骗不了我。你明明就是在找借口想让我放弃……你为什么对我们的将来没有一点信心呢?”
“信心?”他轻笑了一声,“安迪,你的信心从哪里来的呢?你真的有信心吗?”
“你要是真的有计划,为什么不在一进来的时候就说?你明明知道时间不够……”
他在安全的黑暗中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现在这种情况,任是谁都是毫无办法的,你只是不肯死心罢了。”
他无比镇定而温柔的语气听起来却异样的冰冷,何其残忍……我的牙关都开始合不拢,“不会的,我是永远也不会死心的……”
阿德里安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触了触我的嘴唇,试着安慰我:“傻孩子,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难道现在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我用力摇头,“不好,我受不了……”
他忍不住笑了,温柔地抱住我,抬起我的脸吻住我,“真是的,你的理智到哪里去了呢?”
我推开他,一滴眼泪落下来,“我不要什么理智,我只要……”
“那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在我面前哭。”
他的语气忽然一变,冰冷而无情,站起来,俯视着我,他背朝着窗口漫射进来的光线,表情隐藏在了深深的黑暗之中。他右手托起我的下颚,“即使没有爱情,坚强的人也可以有许多理由活下去。”
“安迪洛尔,你忘了你的梦想了吗?”
我的眼泪在脸颊上变冷,滑下,落在他同样冰冷的手指上。
心里的黑暗渐渐没上头顶,我摸了摸脸,站起来,“你说的对,时间不多,我该走了。”
“安迪。”
我走到门边,他忽然出声。
“嗯?”
他欲言又止,我耐心地等着,最后他却是淡淡地说,“你不要再来了。”
我笑,“你放心,我不会再来了,我已经完全想通了。”
房间里再无声息,合上门,我靠着墙静静地平复了一下艰涩的呼吸,然后走到楼梯处,发现兰登格尔正靠在扶手上等着我。
他瞄见我的脸色,了然,继而玩味地露出一个冷笑:“你应该理解他。”
我点点头,“我理解的。”
“他希望我能有自己的人生。”
我经过兰登格尔的身边,走下楼梯,“呵,他才不知道。”
我并不是忘了自己的梦想,只不过我所有的梦想,都是他而已。
我在心里说。
第四十一章
1945年十月末,我接到安娜的电报,从科特布斯前往纽伦堡。
庭审的那天天气好得令人心池荡漾,蓝色的天空像是水晶一样澄澈透明,阳光驱散了秋日的寒意,清爽的风吹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美好而幸福的日子,我微笑着回应每一个对我露出灿烂笑容的人,我想我已经非常非常平静。
我和安娜终于能并肩在规模庞大的证人区里获得一席之地。
长达一个小时的控方陈述让场内沸腾起来,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悲愤和怨恨。
越过嘈杂的人群,我看向被告席,他一如既往地表情恬静,姿态优雅,令他在这肃穆而激愤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那份贵族的气质在他的身上无论何时都不能被磨灭。他眉目之间停留着无法冲淡的矜持和病弱让他看起来苍白优美。很多人都像我一样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这种情形,又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而到了被告的轮流陈述,却让庭审的程序开始变得有些微微的混乱。
阿德里安的同僚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有人在台上向纳粹党和元首致敬,有人激动地述说着伟大的德意志帝国。他们纷纷坚持帝国是正义的,拒绝向法庭认罪。
旁听席和证人席一片谩骂之声,人们的情绪过于激动,吵闹不堪,审判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锤子。
轮到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端坐在那里,就像过去那样等待着他的副官们自动噤声,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大家都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光看着这个美丽的人,眼神复杂而恶毒。
但是他一如既往的冷漠高傲,目中无人。
站起来的时候,他前胸佩戴的铁十字勋章刺激了很多人的情绪,而他仅仅是用一种漠视的眼神扫视了下陪审团和审判长,然后人们听见他那令人难以忘怀的声音说:
“我接受所有对我的指控。”
场内一片窃窃私语。
他的同僚们开始发出不满的声音。
他虽然苍白消瘦,但是那金色的头发却依旧迷住了许多人的眼睛,而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像是利刃和毒药一样,再一次伤害了那些在战争中饱受伤害的灵魂,他平静地说:“控方陈述全部都是事实。”
他身边的纳粹党员开始怒吼。
“不……”
安娜忍不住在我身边哭了出来。
“他承认了!”
“死刑!”
“死刑!”
“死刑!”
人们听到他毫不迟疑地承认罪行,情绪开始失控,很多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呼吁死刑。
审判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敲击手中的法锤,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已经列队进入了法庭。
“罪恶!”有人在旁听席上大声喊:“让他忏悔!”
“让他在死亡面前忏悔罪恶!”
阿德里安冷冷地说:“但是我绝不忏悔。我绝不向帝国的敌人忏悔。”毫不在意下面越来越大的喧哗声,他说:“为了理想的杀戮并不是罪恶,那顶多只是一种牺牲。屠杀是不可避免的,我既然选择了向帝国效忠,就应该毫不动摇地为它奉献我一切,包括我双手沾染的血腥。作为一名帝国军人,我们需要在意的不是我们杀过多少人,而是要永远铭记帝国军队的誓言,‘上帝与我们同在’……”
“妖魔!”
“亵渎者!”
“你不配呼唤上帝!”
下面两席之中,人们纷纷开始怒吼,开始有人往被告席上挤去,审判长不断地要求肃静试图控制人们的情绪。
更多荷枪实弹的士兵开始进入法庭,压制住前台的混乱。
“不是这样的!”
安娜激动地站起来喊道:“仁慈的女士们,先生们,每个人都是矛盾而痛苦的,请不要错估了一个人在无法挣脱的责任后面隐藏的善良……”
人群的视线被转移过来,大家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安娜,继而全场哗然。
阿德里安也向这边看过来,他惊讶地看见了我。
我用力把激动的安娜拉下按住,然后站起来用身体挡住她。
我依次向审判长和陪审团的席位致意:
“尊敬的审判长阁下,尊敬的陪审团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我保证我的发言绝对真实,请允许我陈述一段证词。”
阿德里安还未坐下,他立即站在被告席开口说:“这是一个帝国的叛徒,他曾经用谎言欺骗过帝国的信任,他擅长欺骗,他的证词是不可靠的!”
我微笑着看向阿德里安,然后又看了看全场的人们,他们全都用一种不可理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开始陈述:“我的名字是安迪洛尔?多米尼克?赛廷,作为一个曾经在战争中受到追杀和迫害的犹太人,以及反抗纳粹的组织成员在此作证,阿德里安?约德尔曾经挽救过一个城市的生命……在座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曾经在这场战争中见证过血腥的杀戮和残酷的死亡,但是没有哪一次的死亡会像爆破一座城市那样来得巨大……”
“这绝不可能!”
“完全是一派胡言!”
人们已经把我看成了纳粹的辩护律师,纷纷激动地反驳我。
审判长敲了敲桌子,向我询问道:“赛廷先生,关于这个事实,您有证据吗?”
我点了点头:“女士们,先生们,我就是这件事情的第一证人,我亲眼见到了批准爆破里昂的文件,阿德里安?约德尔作为这份文件的第一受理人,有意透露了爆破里昂的消息,最终使得这个计划被及时破坏,这次事件的存在有许多的知情者都可以证实……”
“伪证!”
“他疯了!”
“魔鬼是不可能做上帝的事情的……”
台下的人们一片抗议声,有人站起来咒骂着我是骗子,精神病患。
我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如果你们认定他是有罪的,那么也请认定我是个罪人……我也杀过人,我也曾经向帝国效忠……”
我的话还没说完,下面就有人向我挤过来,有很多人开始喊:
“同罪!”
“纳粹!”
“逮捕他!”
阿德里安站在对面和我遥遥相望,他那艳蓝色的眼睛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眼神柔软地看着我,他在无声地请求我放弃。
站在被告席,他冷静地说:“这是一段荒谬的证词,我绝不会背叛我的祖国……爆破里昂的失败是我在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失误,我为此接受了帝国的惩罚……而就是这个人,他曾经指责我的祖国是罪恶的,用虚假的效忠损害了帝国的利益,用可耻的阴谋阻止了这次爆破……”
他面向我,对着所有人说:“我虽然得到了祖国无私的宽恕,但是我却没能战死沙场,为帝国流尽我的最后一滴血液……”
“不忏悔的纳粹!”
人们开始愤怒地喊叫,“杀死纳粹!”
阿德里安微微俯首,微笑道:“我的陈述到此,死刑是我必须负起的责任,请让我与我的祖国一同承受死亡,谢谢。”
“不要……”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被告席内部开始出现巨大的分歧,陪审团议论纷纷,而证人席和下面旁听席的人们开始情绪高涨地往被告席上冲,更多持枪的士兵涌上前台,庭审一片混乱,审判长再三要求肃静无效后,不得不宣布休庭。
我和安娜被强行送出法庭,受到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的驱逐。
一面和泣不成声的安娜互相扶持,我一面努力回头在一群起身的被告中寻找着他的身影,那在攒动的人群中忽隐忽现的耀眼金发,只是闪了闪,就彻底消失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忽然惊觉人生的不可挽回。
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时间,不是空间,而是命中已定。
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太正常。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法院的正门,在走下台阶时,忽然感觉心中一沉,眼前顿时陷入黑暗,安娜在我身边叫道:“天啊,安迪!”
我摔了下去。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雪白,护士正在我身边安静地绕着绷带,看见我睁开眼睛,她冲我温柔的笑了一下,她有一双美丽的艳蓝色眼睛。
于是我感到亲近,高兴地冲她微笑了一下。
她说:“您终于醒了。”
“感觉到疼吗?”
我摇摇头。
她赞赏地笑了,“您真是个坚强的人。”
我奇怪地问:“我怎么是个坚强的人呢?”
她惊讶地看着我,继而又释然,“您的右臂和右腿都骨折了,难道您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吗?”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不疼。”
护士有点儿怀疑地看着我。
我又想了想,严肃地问她:“为什么要感觉疼痛呢?”
护士说:“因为您受伤了。”
“受伤了为什么就要感觉疼痛呢?”我奇怪地问。
护士说:“因为疼痛是要提醒人记住自己受了伤,从而保护自己的伤口直到愈合。”
我用左手按住我的胸口:“为什么这里一点也不痛呢?”
护士说:“您那里没有受伤。”
我说:“不,我应该非常伤心。”
护士说:“伤心并不是心真的出现了伤口,所以是不会有痛觉的。”
“伤心只是一种情绪,当您忘记了你所悲伤的事情时,就像伤口愈合了一样,您就不会再感觉到疼痛了。”
“那么我已经忘记了?”
护士冲我微笑着点点头:“您一定是忘记了。”
我也笑了,“是这样,真好。谢谢您陪我说话。”
护士完全没注意我的话,她笑笑,绕好了绷带放在一边,随口说道:“不用谢,看护精神病人是我职责。”
在安娜的坚持之下,我一直住院直到1946年底。
其间转过四五次院,从法兰克福转到伦敦,然后又转到北美的纽约州州立医院。经常做电击疗法,很多的时间里我都在漫长的昏睡和梦境中度过。
我问安娜,这是什么医院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奇怪。
安娜坐在我身边俯下身来,“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奇怪地问:“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还要住院?”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我……我求你了。”
安娜对我的态度在一天天变得奇怪,我看着我住的特殊病房,几乎空无一物,没有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墙壁都包上了海绵,窗户封死,连喝水的杯子都是塑料的……我隐隐感觉得到什么,安娜痛苦地用手撑住额头,“我也快崩溃了,我撑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整个人有些竭斯底里:“这是自杀看护病房,安迪,这样下去我也放弃你了!”
“自杀?”我很好笑,“我什么时候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