襟间花----意忘言
  发于:2009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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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孩子用力点头:“记得。”
  陆佑忱蹲下来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千万不能忘记,好吗?”
  “嗯。”
  孩子一脸认真的样子,逗得陆佑忱在她额上亲了亲,才抱起她放在副驾驶座上,系好了安全带:“乖,去吧。”
  俞梓延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挥不去眼角酸胀的感觉。真真要离开了,便是这样的不舍呢……
  如果他见到腹中的孩子,也会是个像方才一样的好父亲吧……
  只是,要告别了。
  “再见……”
  俞梓延攥紧了手,声音低哑……忍不住,还是说了出口,原本,是要安安静静走开的……
  陆佑忱似乎有些吃惊,却很快抬头看他,笑着回答:“啊,再见……”
  “爹地,我们要去哪里?”
  见一向宠溺自己的父亲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俞湛意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这个不是回家的路。”
  “嗯,爹地知道……”俞梓延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笑了笑。
  “爹地,我们迷路了吗?”小女孩儿见他只是答应却不改方向,不由更好奇:“迷路的话可以打电话给姨父……”
  在孩子并不长久的记忆中,姨父总是很厉害,能帮到他们的。
  曾经,他也这样以为。迷路了,找不到方向了,都可以找他。总是可以找到,总是可以安心……
  俞梓延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顿,心里不断翻涌的,那些压不住沉不下的东西,几乎让他模糊了视线:“意儿,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
  孩子安静了下来,像是想了一会儿才说话:“是很远的地方吗?”
  定下心神,才看向女儿满是疑惑的脸庞:“嗯,是爸爸长大的地方,以后我们就住在那里了,好吗?”
  要女儿离开从出生起就一直熟悉的城市,他也心有不忍。但想要远离的心情那样迫切,他已经,经不起更多挣扎……
  俞湛意看着父亲的面容,迟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女儿的乖巧让俞梓延稍稍放下心来,转眼看着前方的信号灯。
  “爹地,你在哭吗?”
  狭小的空间里,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些害怕和不确定。俞梓延一怔,才回过头来看她:“没有,爹地没事。”
  俞湛意“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爹地看起来,明明是快要哭了的样子……
  一个月中已经第四次进到宽敞透亮的候机室。
  第一次,他在这里等待飞往美国的班机,带着许多不安,在那人的护持下上机。第二次,他回到这里,从飞机中踏下来的那一刻,已经知道不能再留恋那份温暖。第三次,他送走相处五年的妻子,几分茫然,淡淡释怀。
  然而这一次,决意离开,也许,终此一生,都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
  十年的时光,半生的情怀。
  原来,他在这里,放了这么多的东西。多到他不敢回忆,多到,一想起离开,便是彻骨的痛和虚空。
  俞梓延将两人的行李放在一旁,紧紧拉住女儿的手:“意儿,待会儿要跟好爹地,知道吗?”
  “嗯。”
  飞机缓缓离开地面,似乎有什么,渐渐从心中剥离。晕眩的感觉让俞梓延几乎要失控,身边的女儿却是第一次坐飞机,很快忘了父亲的不对劲,高兴地说着什么。俞梓延看着她,慢慢笑了笑。
  有些东西,他终究带不走。
  也有些东西,会一直在。
  阔别多年的城市,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俞梓延带着女儿在租好的房子里安顿下来,便觉得有些吃力。轻轻捶着酸软的后腰,看着女儿在房子里进进出出地“探索寻宝”,不由苦笑。
  “意儿,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明天爹地带你去新学校。”
  孩子的新奇劲儿还没缓过来,闻声蹦回了他身边:“爹地,这里的学校也像原来的一样吗?”
  疼宠地揉了揉女儿的发,俞梓延点点头:“嗯,已经不早了,意儿快去洗个澡睡觉吧。”
  这座独立的小楼不算大,原本也就是三口之家的住处,那户人家出国去了,他急着搬回来,才租了下来。
  好在房子里的各项设施都齐备,不需要再耗费精力去打理。否则以他现下的状况,怕是当真不能应付。
  “爹地,”
  坐着想了一会儿,孩子已经很快冲好澡出来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着腻到他身边:“爹地,那你是不是不用上班了?”
  俞梓延抓过干的毛巾帮她擦头发,孩子兴高采烈的问题让他有些想笑,捏了捏女儿笑开的脸:“嗯,爹地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腹中的孩子逐渐长大,他再逞强,也不愿拿孩子的安危开玩笑。存下的钱还足够,左右没有经济的压力,在家休息一段时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他如今的模样,即使有心工作,怕也是要被人当做异类的。
  “好了,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吻了吻女儿光洁的额头,俞梓延按熄了床头的灯:“晚安。”
  “爹地晚安。”一天的奔波之下,精力充沛的孩子也终于有了一些疲态,老道地冲父亲抛了一个飞吻,钻进被窝里去了。
  俞梓延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有时间坐下来考虑接下来的事。
  意儿白天要上学,学校离家不远,何况来去都有校车的接送,倒不必太过担心。社区里有购物区,也能大概满足日常的需要。
  只是,腹中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他虽然懂得医药,总也有许多不便……
  撑着腰靠到床上,摇了摇已有些困顿的脑袋,算了,哪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兵来将挡罢了。
  明知有诸多不便,却从未想过要打掉这个孩子,意识里,总是一遍遍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孩子是无辜的。
  可是心底,那些隐藏着,掩埋着,不愿让别人看到,不肯让自己细想的东西,又是什么……
  “爹地,”才在窗口看到女儿下了校车,门口已经响起了清脆的声音:“我回来了。”
  俞梓延笑着过去开门,将一脸兴奋的女儿迎进来:“什么事这么开心?”
  “爹地,学校说带我们去春游。”
  莺飞草长的时节,自然处处都是好风景,俞梓延接过她的书包,询问道:“去多久?”
  “三天,”孩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方才开心的表情淡了下来:“爹地,你还疼吗?”
  “没事了,意儿不用担心。”俞梓延拉着她的手往桌旁走:“快吃饭吧,爹地等会儿就去帮你整理东西。”
  这些天孩子闹得有些厉害,昨天竟牵得他连起床走动的力气都没有。意儿放学回来见他还躺着,不由害怕起来,嘤嘤地哭着。
  他让女儿坐在床头,絮絮安慰了一番,说只是有点疼,小家伙才安心,伸了软呼呼的小手摸来摸去,趴在他床上睡了。
  父女两人吃完了饭一起洗碗,俞湛意踮着脚把他洗好的碗擦干了放到一边,见他洗完了,便乖巧地拉着他往沙发上坐:“爹地休息。”
  俞梓延包住她的手,笑容温暖:“爹地没事的。走,跟爹地一起去收拾你去春游的东西。”
  一贯听话的女儿却执意不肯起身:“不要,我自己收拾,爹地休息。”
  俞梓延心中一暖,他的女儿啊……
  小女孩儿说着就从沙发上爬起来,蹬蹬地冲进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便提着书包跑回父亲身边,邀功似的打开来让他看。
  “衣服、毛巾、牙刷,还有吃的……”她一样样地往外面拿,讨好地眯起眼睛笑着:“爹地,我收拾地很全吧。”
  “嗯,”在沙发上歇了这一会儿,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安静地睡着了,除了腰间酸软的感觉有些叫人承受不住外,便没有什么不适。俞梓延帮她把东西整理了一番,又放进书包里,才安心道:“要跟着老师,不能走得太远,知道吗?”
  “意儿知道,”孩子抱住他的一只手臂,攀着他的脸亲了一口,才蹬上拖鞋回房间做功课去了。
  俞梓延扶着沙发站了起来,他们搬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腹中的孩子长得很快,近八个月的肚腹早已不是衣物可以遮蔽的了,幸而他也不需要经常出门,至多就是买些日常的用品放在家里备着罢了,何况女儿十分乖巧,几乎没有什么要他操心的。
  只是,再过一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他即使是医科出身,近来也恶补了不少这方面的常识,对能否独自将孩子生下,心里到底是惴惴的。何况,意儿毕竟是个孩子,若是让她看到了,那……
  清早竟是被女儿唤醒的,俞梓延甚至还有些迷糊,就听得孩子在床头喊了一句:“爹地”。
  “意儿,怎么这么早?”
  离她往日上学的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俞梓延看了一眼时间,打算坐起身来。俞湛意却晃了晃手上提着的书包:“爹地忘啦?我们今天要去春游。”
  “嗯,好,稍微等一下,早饭要吃什么?”俞梓延这才完全醒过来,记起这件事。小女孩却连连摇头,快速地爬上床“啵”了他一下,又跳下去往外走:“不要了,爹地,校车已经到了,拜拜。”
  不到六岁的孩子眉开眼笑地出去了,想来是对这个“春游”憧憬了很久,俞梓延不由失笑,慢慢坐起来走到窗口,注视着女儿一蹦一跳地上了校车。
  既然不需要照顾孩子,俞梓延索性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扶着腰去厨房为自己弄了点易消化的食物。
  他其实没有胃口,兼之孩子在腹中顶得胃时而抽搐一般的难受,并不想多费这个力气。却又担心委屈了腹中的孩子,才让自己定时定量地吃些东西。
  刚搬来的一个月里,多少还有些杂物要处理,现在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倒一时闲了下来。女儿的“出游”仿佛让这份闲适更加突显了出来。
  在屋子里走几圈,把不多的家事处理完,便回到桌边,随性地翻开一些医理药理的书籍和杂志。这样的闲情,仿佛是多年不曾有过了。现在,倒像是托了这个孩子的福。
  放下一些东西,将生活清空,变成纯粹的空白,再将可以留下的,一点点安置进去。意儿、药理、工作,还有,腹中的孩子。
  这样也好,这样才好……
  午后天气似乎阴沉了许多,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水珠落在铝合金的窗棂上,滴答滴答的声音让陷入沉思的人回过神来。
  下意识的,便要起身去关窗,却忘了如今的身体早已不比先前,起身的动作便僵在半途,只得苦笑着撑住桌子去揉酸沉的腰,“悠哉”地踱过去将窗子拉上。
  底下是社区的林荫道,在这样的时节里,已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傍着不算宽阔的路延伸开去,染了浓浓的春意。
  因着方才暗下来的天色,路上并没有什么人,也就没有匆匆避雨的情形。只偶尔有一两辆私家车经过。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站得太久,倏然回身的动作竟引起了一阵剧烈的胎动,他不得不坐下来反复揉着,希望孩子能稍稍安静一点,好歹让他去应个门。
  然而腹中的孩子却不肯体谅,毫不留情地翻转着身体,像是在抗议方才父亲对自己的疏忽,春衫虽不厚重,靠坐在墙边的人却是出了一身汗,衣物贴在身上,勾勒出了高隆的腹部。
  好在门铃也没有继续想,大约只是推销或是物业管理的人员。俞梓延模模糊糊地想着,忍着孩子的动作,尽力撑着后腰站起来,打算换下这一身衣服去床上躺着缓和一下。
  被猛然推开的房门带出“啪”的一声响,一身湿淋淋的人在门口站着,大口地喘着气,右手还维持着捏住门把手的动作,眼中的焦急深刻而清晰。
  俞梓延听到动静,惊愕地抬头去看,那个男人,高大挺拔,英挺的面上满满都是紧张,直直地盯着他,眼圈都是红的。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一把牢牢抱住:“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透湿的衣物带了微凉的触感和粘腻的感觉。那样清晰的颤抖,让俞梓延心中一痛,几乎是立刻,就想反手抱住这个人。冷一点,也无所谓……
  带回那所剩无几的理智的,是腹中忽至的疼痛。俞梓延握了握拳,终于慢慢推开那双手臂:“你做什么?”
  俞梓延听到动静,惊愕地抬头去看,那个男人,高大挺拔,英挺的面上满满都是紧张,直直地盯着他,眼圈都是红的。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一把牢牢抱住:“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透湿的衣物带了微凉的触感和粘腻的感觉。那样清晰的颤抖,让俞梓延心中一痛,几乎是立刻,就想反手抱住这个人。冷一点,也无所谓……
  带回那所剩无几的理智的,是腹中忽至的疼痛。俞梓延握了握拳,终于慢慢推开那双手臂:“你做什么?”
  这一次,那人却没有任由他推开,反而紧紧拥住他,带进怀里。
  “放开。”
  “不放,”陆佑忱很快扔开手中提着的东西,两手环住他:“这一次,说什么也不放……”
  “你……”
  剩下的话都被长长的吻盖住,陆佑忱辗转地吻着他的唇,不容抗拒地深入。推拒的手渐渐变得无力,终于垂落下来。
  “梓延……”
  “你要做什么?你还想怎样?!”气弱的声音已经带了啜泣,俞梓延不肯再看他:“放开我……”
  陆佑忱生怕他伤到身体,又醒起自己还是一身淋湿,慌忙解了外套,随手扔开,一手却仍是不肯放开:“梓延,我回来了……延……”
  温和的言语却唤不回那人的理智,俞梓延用力推他,眼泪一行行滑落都无力去管:“走开,放开我……求你……”
  他经不起了,那么重的感情,他真的已经承受不起了……
  他将自己空出来,装了少少的东西进去,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给他……
  陆佑忱伸手去擦,却是怎么也不能减少那些泪痕,心中的疼痛再难抑制,将他的脸埋在胸口:“梓延,梓延,梓延……”
  年少时拘谨认真的他,共事时严肃和善的他,后来淡泊沉稳的他……都是他,他爱的人,一直都是他……没有变化,没有消减。
  他竟把他,逼到这样的境地……
  隔在两人中间的圆隆肚腹上,传来清晰有力的踢打,俞梓延竟也没有反应,一心抗拒着他的接近。陆佑忱担心他的状况,抱起他安置在床上,解开了潮湿的衣物。
  温暖的吻落在裸露的肌肤上,高隆的腹上皮肤紧绷着,显出淡青的脉络,几乎是在他一触及,俞梓延就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身体。
  陆佑忱只好为他调整了姿势,在床头单膝跪了下来,与他平视。俞梓延要转头,却被温厚的手掌阻止了,便只好闭上眼睛。
  “梓延,我跟她离婚了……”陆佑忱扶着他的脸,不让他退缩,一遍遍重复着:“梓延,我回来了……”
  紧闭的眼睛不肯睁开,陆佑忱也不勉强,一下一下抚着他的眉眼:“对不起,梓延,对不起,梓延……”
  说一句对不起,便唤一声他的名字,他差了他,无数句“对不起”,每一句,都要说给他听到……
  掌心下的眼轻轻挣动,陆佑忱轻轻吻了上去:“我爱你,一直都是你,一直只有你……梓延……”
  他的吻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像是害怕被拒绝:“我说要你等我,其实一直都在怕你会不愿意再等下去……”
  “那天你说再见,我就知道你累了,终于要走了……”隔着羽被,陆佑忱再次将手掌贴上隆起的腹部:“梓延,我多想留下你……可是我知道那时留下你也只能让你挣扎难过……”
  “天知道我怎么敢把你交给意儿……”掌心微微颤着,他的声音里都是后怕:“天知道意儿打电话来说你疼得起不来床我恨不能……恨不能……”
  他说不下去了,那是根本不愿回想的场景,他刚把离婚协议拿到手,竟接到了那样的消息,小女孩在那头哭着问他,他手脚冰冷却还要故作镇定,告诉小女孩好好照顾爹地,不能让他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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