襟间花----意忘言
  发于:2009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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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延?”
  “……嗯。”
  “严宇飞订了明晚的飞机,大概后天就能到家了。”
  “嗯,好。”
  湿凉的液体划过脸颊,没入了鬓边,便再也无迹可寻。
  收尾的工作便是对这些日子以来收集的各类资料的分类整理,陆佑忱尽量放轻了动作,端着咖啡坐到桌前,即使这样,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俞梓延也就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看着端坐的人笔直的背影,并没有开口。
  一室的安静里,纸页翻动的声音便带了无限的宁谧。
  如果可以宁谧到静止,又该多好。
  嘴角勾了勾,在与女儿远隔重洋的纽约,他在祈求这一片幻境的长久。不是太过可笑了么?
  “梓延,你醒了,早饭在桌上。” 原本聚精会神的人似乎是听到了笑声,回过头来看他。
  俞梓延轻轻摇头,推开他伸来扶的手臂:“要帮忙么?”
  他虽然负责技术部的所有事物,但这些文职工作也经常接手,从当年校学生会的资料到陆佑忱创业之初的各类繁杂文件。
  “不用了,快弄好了。”陆佑忱笑了笑,重又埋下头:“你多歇会儿,晚上还……”
  还要赶机,还要回家……
  未竟的话一时梗在喉间,原本流畅的笔尖也似乎艰涩起来,许久才继续写下去。
  走到房间门口的人停下了脚步,慢慢地点了头:“我先去收拾东西。”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还没到傍晚,严宇飞和方程就回来了,说起外头天气不甚好,恐怕航班要晚点。
  挂了电话去咨询,却说应该能够保证起飞,四人便辞了美方公司的晚宴邀请,打了车直奔机场。
  好一番等待才上了机,各自坐了下来。隔着一条走道的小情侣俩看来是实在逛累了。一向精力旺盛的方程勾着严宇飞的臂膀,头一点一点地就快要搭到他肩上,俞梓延看得有趣,淡淡笑了。
  高个子的男子便略略尴尬地转过头不看他,却并没有阻止女友的动作,任由她迷迷糊糊地靠着。
  腹中一阵阵发紧,多日不曾被束缚的孩子似乎不满意今日的重重限制,渐渐躁动起来。
  尽量放松了身体,却还是抵不过辗转反复的疼痛,只好将双手搭在腹底,不着痕迹地缓缓推揉。
  陆佑忱的位置在方程和严宇飞的后面,虽说面前摊着杂志,却没有漏看前方那人的动作。见他微微缩起了身体,不由提起了心。
  “先生,”空服的清甜声音拉回了早已漂移的神思,连已经有些迷糊的同行几人也睁开眼看了过来。
  “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不用了。”陆佑忱有些疑惑,自己有做出什么像是需要帮助的动作让她误解了么?
  年轻的女孩有礼地微笑,又道了句:“希望您旅途愉快。”才走开了。
  累极的严宇飞没让疑惑在脑海中停留太久,就去梦周公了。俞梓延转身,微微埋了头。心里满溢的酸涩都蒸腾成了眼中的热气。
  那个人,小半的身子已经偏离了座位,倾向走道,却是不自知……
  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固定了自己的位置,在不经意的时候,却是拼尽了气力想要靠近,想要扶持依偎。
  转向窗外,暗沉的天色让许多乘客有些心惊。不时响起在广播里的女声也难以让人平静。人心便和机身一起,随着气流波动着。
  连沉沉睡去的方程都醒了过来,呆呆地抓着严宇飞的手臂,虽没说什么害怕之类的话,惊慌与失措却是一目了然的。
  俞梓延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腹部,孩子在这般的动静里似乎醒了过来,不时地翻动踢打着。顶的他几乎压制不住胸口的恶心。
  再过得片刻,竟连广播里的声音都有一些不寻常的起伏了,舱中一时凄凄惶惶,俞梓延无力去顾这些,他只知道若是在这样下去,腹中的孩子恐怕不会安分了。一手拉过小毯遮住腹部,勉强将外衣扯了开来,轻轻安抚着。
  一片阴影罩下来,就听到了沉稳的声音:“小姐,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
  商务舱中各个乘客间并没有什么闲聊,大多忙着自己的事,俞梓延身边的中年女子愣了愣,似是想不透这个时候这人怎么竟然还有这换座聊天的闲情逸致,但到底是十分干练的女子,只是略微疑惑就点了头起身。
  几乎是傻傻地看着陆佑忱坐了下来,俞梓延不知道自己那一瞬的眼神究竟是如何的,只是泛起的雾气,就足以让他低了头再不肯抬起。
  身旁伸来的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紧紧的,不肯放松。
  陆佑忱攥紧了掌中凉凉的手,没有靠近,熟悉的气息,却弥漫在周身。
  如果天命当真如此,那么,能让他们握住彼此,一起赶到末日,即使骤然无备,他也几乎,快要伏地感激。
  腹中孩子的动静,就这样奇异地平复下来,缓过了这一阵,机身竟也平稳了许多,不再是风雨飘摇的状况。
  临到着陆,已是一派云散雨霁,高空里那场惊魂,恍若幻梦。与那些酸楚,那些温度一起,留在静夜中。
  出境的时候,是傍晚的时分,还不及反应,小女孩清脆的声音便划破了稍显阴沉的天气。
  “爹地!”
  “意儿?”
  看着不远处朝自己猛挥手的女儿,俞梓延也不由得笑了,看到承继了自己血脉的小小女孩笑地这么开心,也便值得了。
  到了近前,才发现她和南宫瑜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佑忱,”明丽干练的女子挽住多日不见的丈夫,偏开了身子,俞梓延一时怔忪,直到女儿去拖他的手,才划出一个笑容。
  “小瑾……”
  眉目秀雅的女子只是冷淡地点头,随手抱起了女儿,像是不愿多看他,转身道:“走了。”
  俞梓延脚下的步子微不可查地一晃,很快地朝几人告辞,跟上了远去的两人。
  “小瑾……”
  “我没想来,是姐非要带上意儿……”南宫瑾拉开车门把孩子放在后座,自己坐进了驾驶座。
  几步紧赶过来的人在副驾驶座坐下,脸上一时血色尽褪,掩不住的苍白。暗暗攥紧了手,逼回几乎要出口的痛呼,勉强笑着:“我知道,辛苦你了。”
  南宫瑾原本安静地开着车,听到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一般,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终究像是忍不住似的笑了笑,叹气道:“我们离婚吧。”
  俞梓延低着头忍着腹中一阵阵的抽痛,实在是太勉强了,从推推攘攘的下机时就一直不肯安静的孩子近乎粗暴地在腹中踢打,痛得他神志都有些模糊。
  “什、什么……”
  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人脸色却似乎比他还要糟,南宫瑾压抑下心头的酸楚,猛地把车子停到路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离婚吧。”
  “小瑾……”
  后座的孩子像是被这样的气氛吓住了,一直静默着不敢出声,大约也知道最亲的两人说的不是什么好事,终于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一紧,南宫瑾眼中划过心疼和不忍,声音却没有起伏:“我不想这么下去了,离婚吧。”
  几乎用全身力气抵抗着铺天盖地的疼痛,俞梓延挣扎着要拉开车门:“我还有点事,以后再说吧。”
  不能在这里……不能在她们面前……
  南宫瑾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了?”
  积聚起力气下了车,俞梓延对她摇头:“你先带意儿回去吧,公司还有事……”
  仿佛是应景一般,擦身而过的车猛然刹车,方程的脸从副驾座探了出来:“俞学长……”
  “方程,等我一下。”截住了她的话,俞梓延顾不上再说什么,拉开后座弯腰坐了进去,连声道:“快走……”
  这一来,连正在疑惑的严宇飞也看出了不对劲,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学长,你怎么了?”
  “对不起,唔……帮我找间旅、呃旅馆。”强撑着坐直的身子在说完这句话后又弯了下去,并开始不住地颤着。
  方程大惊,急急忙忙地对严宇飞说着什么,俞梓延再也克制不住,几乎能听到自己破碎的呻吟,还有方程急着喊:“陆学长,你快来……”
  南宫瑜原本还在说着南宫瑾这几日脾气收敛了不少,已经决定和俞梓延好好谈一谈,身旁的陆佑忱却明显心不在焉,嗯了几声就阖上眼靠在椅上。
  方才他走得那么急,现在定是不好受了,而且下机时那么挤……
  他都不能陪着他……
  “佑忱、佑忱……”南宫瑜伸手推了他一下:“你电话响了……”
  “嗯,方程?”看了一眼来电,陆佑忱伸手接了过来:“喂……”
  “怎么了,有事么?”见陆佑忱接了电话就愣愣的,南宫瑜疑惑地伸手推了他一下,怔愣的人下意识地甩开她的手,如梦初醒般急道:“停车。”
  “出什么事了?”虽然丈夫的样子出乎她的意料,南宫瑜还是颇有耐心地问着,边依着他的话减速在路边停了下来。
  “你打车先回去,我晚点回来!”近乎粗暴地把驾驶座上的女子拉了下来,陆佑忱的声音十分急躁,细细分辨的话,其中的惶恐便无处可逃。
  手臂被扯得有些生疼的人却来不及去细想,刚把自己的包拿出来,车子已经贴身擦过,绝尘而去。
  “方程!方程!!”
  重重的拍门声引得路过的邻里纷纷侧目,陆佑忱却无暇去顾及,心中涌起的种种情绪都堆积在胸口,不肯有一刻的放松,压得他几乎要脱力地倒下。
  梓延,梓延……
  “快进来!”拉开门的人,正是脸色苍白的方程,看来被吓得不轻,飞快地把陆佑忱让进屋里,引着他到了房间。
  不大的单人床上躺了一个人,身体蜷曲着,几乎看不清面容,陆佑忱心中一痛,几步走到近前,才发现那人昏昏沉沉地,意识并不清楚,想来清醒时,是怎么也不会容许自己躺在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学妹房中。
  “方程,谢谢……”
  一开口说话,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是颤着的,见床上的人不适地动着,陆佑忱忙上前抱起他,紧紧拥着,似是再也不愿放开。
  “学长……”
  刚从门外进来的严宇飞恰好看到这一幕,这两个人都是他所尊敬的前辈,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那些平静,是用了怎样的力气才能营造出的,而那些平静底下,有多少东西,被克制着,压抑着……
  此时看着相拥的两人,竟只觉得眼眶发热,明明都是男子……可是,那样契合……
  抱着床上的人站起身,尽力调整了姿势,像是护着最重要的珍宝,陆佑忱朝两人点了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公司的事暂时交给你们。”
  “陆总……”
  隐隐地,似乎察觉到了不对,方程迟疑地看着他:“学长……”
  陆佑忱低头在怀中人紧紧皱着的眉间落了一吻,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声音,只是眼中蒙了湿润,眨了眨,便是比往日更为清明的沉黑。
  “拜托了。”
  “我们知道了。”相视一眼,严宇飞代未婚的妻子回答着,同时把手上刚买回的东西放到被抱着的人怀里:“是找我哥开的,你有事也可以去找他。”
  透明的袋子里,很明显是一些药物,陆佑忱点了点头,低低地道了句“多谢”,便不再多言,抱着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副座上。
  伸手去帮他扣安全带的时候,触到了一片硬硬的隆起,瑟缩一般颤着,压抑着的酸楚一时之间都涌了出来,在失色的唇上轻轻触碰着,竟尝到了一片苦涩,温温暖暖,一点一点,滑进两人贴合的唇……
  泪痕未干的,是自己的脸,心里深深痛惜着的,却是那人挣扎的模样,每一次黯然,每一次失神,每一次淡淡微笑,一幕幕,都撕扯着他的心……
  “梓延……”
  认真地扣好带子,在他耳边轻轻笑了:“我们走……”
  车子缓缓滑上车道,虽然已经尽量开得平稳,还是免不了让身边的人呻吟出声,陆佑忱一手把着方向,另一手紧紧握住俞梓延的手。
  握得那么紧,这一次,宁可把他握得疼了,也不要再放开。这个人,很善良,很温柔,如果不握紧,也许,便是诀别。
  “佑忱……忱……”
  早已模糊了意识,那声呢喃低不可闻,陆佑忱贴着他的脸,一遍遍回应。
  “是我……是我……”
  紧阖的眼睫微颤,温热的液体滑过凉凉的脸颊,是近乎灼人的感觉,撑开眼的动作,像是怎么也做不到,仅存的那些气力,仿佛随着心中汹涌的情绪,上下起伏,聚集了一些,又很快被冲散在下一个波浪中。
  被安置在柔软的床上,被拥进厚实的怀抱,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好似透着无尽的珍惜。
  陆佑忱打开严宇飞交给自己的药,是一些平常药店买不到的处方药。他虽然专业修的是企业管理,却因为公司经营的是药剂而特意副修过医药学,何况俞梓延本身是医药学的榜首,耳濡目染也懂的不少。
  袋中的药物大多是安胎的,有些还注明了是孕期专用药,他不了解梓延的具体情况,不敢乱用药物,只是端来热水,帮他擦洗了汗湿的身体。
  也许是温热的水让他感到舒适,俞梓延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许多,隆起的肚腹也不再抽动,孩子许是闹得累了,又像是被另一个父亲温暖的手掌安慰了,终于平静下来。
  陆佑忱将手掌包裹在微烫的毛巾中,缓缓揉着他的腰腹,那里甚至留着明显的淤痕。颤抖的唇印上刺目的痕迹,一点点吻过去,心中的疼痛几乎要涨破胸腔。
  在最初那长长的路程里,这个人曾一路相随,可是渐渐地,路变得窄了,窄到他们要放开手,独自一人,侧身前行。于是他因着所谓的“正确”,放开了最初的坚持。
  害怕犹豫和迟疑,就不敢再回头看,却忘记了,即使不再回头,他们也早已放不开手。
  走在前面的人心伤徘徊,跟在身后的人心酸无奈。这是何苦……
  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想得通透。
  如果前路狭窄到不容我们携手走过,就停下来吧。停在容得下我们的那个地方,即使风光不比前方,有彼此在身侧,也终究会有宜人景色。
  陆佑忱拉开窗帘,似乎是因为阳光的耀眼,床上的人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想要翻过身,却苦于腰腹的无力而作罢。
  陆佑忱轻轻抱起他转身躺好,一点点仔细看他的眉眼。
  皱着的眉渐渐平复,过了一会儿,却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停动着,额上也再次沁出冷汗来。
  “别怕,不是真的……别怕……”
  陆佑忱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只好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着,不遗余力地轻拍他的背让他放松。
  “啊!”
  手掌下的身体猛地紧绷,陆佑忱想,若以往在噩梦中惊醒,这人定是要弹坐起来,只是现在,他的身体虚软乏力,竟是连这样的反映也做不出的。
  心头酸涩,连嘴里都尝出苦苦的滋味。
  俞梓延却缓缓地睁开了眼,只是眼神迷茫,像是仍在梦中。
  陆佑忱忙忙地拥住他,一迭声道:“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别怕……我陪着你……”
  眼眸微启的人看了他一眼,清明起来的眼中满是复杂,隔了许久,终究点一点头,被胸口那阵说不出的疼痛拖入了另一场昏沉。
  方才的梦境怎么样也说不出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他一个人跌跌撞撞,用力护着腹中的孩子,不敢放开手去摸索,一脚深一脚浅,可是前方忽然就亮了起来,温暖熟悉的笑脸,正是心底藏地最深,想到生疼的人。
  他那么高兴又那么惶急,奋力地走过去,甚至开始跑起来,可是看似不远的距离却怎么也不曾缩短,他焦急害怕,几乎不顾一切地想要过去,急的几乎要叫出来,却听到他的声音一遍遍说这不是真的,独属于他的温柔,却也独独是将他伤得最深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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