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愁(上部 下)----∽柳如是∽
  发于:2009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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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虎心里虽然一百个不痛快,说不得也跟着举起杯来,哭丧着脸道:“是……我祝展大哥早点帮白老鼠……不是,是早点帮白大人找到好大夫,医好他的病。”说罢,心中到底觉得亏,忍不住把头歪向一边低声自语道:“早点想起他以前是个怎样的混蛋白耗子……”
展昭与众人均知道赵虎与白玉堂往日便是成天吵吵嚷嚷的不合。赵虎武功远不及白玉堂,每每争闹起来,结果总是赵虎要挨上一顿臭揍,接连几天便在府中骂骂咧咧。今日早时又不知赵虎向白玉堂扯了些什么言语,让白玉堂把他好一顿打,是以愣爷这会儿还余怒不散。众人闻之都哈哈一笑。
展昭站起身来双手举起酒杯,微笑道:“上一次不辞而别,离京之后,展昭心中始终挂怀大人、先生和兄弟们,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向大人和众兄弟陪个不是。这杯酒,是展昭向众位赔礼。”说罢,执杯仰头一饮而尽。
饮尽了杯中酒,展昭却不坐下,只提起酒壶来又再满满斟了一杯酒,二次双手举了起来,再道:“庞家勾结邪教叛乱,大人与八贤王和杨家誓死保国。开封府最需要展昭的时候,展昭却未能在大人身边效力。王朝马汉两个兄弟为掩护大人而死在叛军手中,展昭心中歉疚,难以释怀。这杯酒虽淡,换不回两位兄弟的性命,只当是展昭向他们和大家赔罪。”说罢,仍是一饮而尽。
饮罢第二杯酒,展昭心下思念已殁的王朝马汉,难言苦楚。沉吟了一刻,提壶又斟了第三杯。
“这第三杯酒,是展昭向大人、众兄弟道别。”展昭说着,眼中愁闷之色微淡,亮起了浅浅一丝光亮,接着续道,“自展昭来到开封府,数年来得大人、先生和众位兄弟的照顾,展昭心下感激不尽,本应与兄弟们齐心辅佐大人直到力尽之日。但玉堂是为了救我才跌落悬崖失了记忆,展昭曾经发誓,只要我二人得以活到叛乱平息之日,定要为他走访天下名医。是以这一杯酒,展昭感谢大家多年来的照顾。待得展昭心愿得成,必定回来与大人和兄弟们团聚。”
“好。”包拯微笑答道。
……
“展大哥,祝你一路顺风。”
“展大人,一路平安,愿白大人早日康复。”
“展大人……”
……
祝愿声中,众人微笑相视,纷纷起身,觥筹交错。
中秋满月,似玉盘悬在一片璨烂之中。天牢监房中一扇小小的铁栅窗,此时正把这玉盘框在正中。
小蝶双臂环膝,靠坐在潮湿冷清的墙边,怔怔端详着这一轮圆月。
一阵铁链搅动的声音,铁门下每日送饮食用的一个小小窗口“吱呀”两声打开了,一叠食盒缓缓递了进来。小蝶并不关心,只微微别过头来看了一眼,见上层的碟子上摆着一碟小食,旁边却是一碟月饼。于是浅浅一笑,自语道:“原来今日是中秋了,怪道月亮这般圆。”说罢又将目光望向铁窗之外。
小窗迟迟不闻关锁声,小蝶恍然不觉,直到一个男声在她身侧响起。
“是啊,今日是中秋了。”
小蝶闻声心下一惊,蓦然回过头来,才见一遭侍卫狱卒都已没了踪影,牢门外却是赵祯只影立在那里。
“皇……皇上!”
小蝶慌乱间不知应该说什么,只有翻身跪了下来。
“爱妃不必多礼,起来罢。”赵祯摆弄着从狱卒手里拿过来的一大串钥匙,后悔该叫牢头开了门再退下去。言语间口气如常,只是双眉紧颦,一副化不开的愁闷。
“皇上……还当臣妾是您的爱妃吗……”小蝶本是自觉对赵祯已无多少情愫,如今听到这句“爱妃”,不知为何却心中一阵委屈,反倒掉下泪来。
赵祯不言,专心的寻找钥匙。夫妻二人隔着牢门,一个立着,一个跪着,相对无言。
半晌,赵祯终于捡出一把钥匙来,慢吞吞的开了铁门,将钥匙向稻草堆里随手一撇,负手走了进来,低头看了看小蝶。小蝶只顾无声落泪,直直跪着一动不动。赵祯叹了一口气,自己踱到方才小蝶坐卧的墙边,缓缓坐了下来。
小蝶见他坐下,慌道:“皇上!您不能……”
赵祯摆手,笑道:“这间牢房,关过朕的姨娘,朕的叔父,关过你的父亲,现在关着朕的爱妃。朕有时候也好奇这坐牢是个什么滋味?今日便来坐上一坐也无妨。”
说罢,只看着小蝶笑,招手道:“来,陪朕坐。”
小蝶无语,只好挪到赵祯的身旁坐下来。
赵祯似乎兴致盎然了,亲手端过食盒在二人身前摆开,道:“凤儿你看,朕让人做了你爱吃的东西来了。”
小蝶看过去,原来月饼的下面是满满一碟姜丝儿梅。
赵祯接着道:“以前你住在宫里的时候,每每心烦没有胃口,总是闹着要吃这种姜丝儿梅。今天过节,朕特意叫他们精心做了。”
小蝶咬着下唇一笑,点了点头。
赵祯摆开了点心,这才抬起头来定睛上下端详小蝶,目光停在了她脖颈间缠着的厚厚一层白布上。
“你也太傻。”赵祯一笑,道,“你明知道你师兄那个脾气,就算要救你爹,又怎么能选他临刑的前夜。那夜他必定会亲自在天牢镇守。那是谁啊……?那是个敢给朕钉子碰的倔牛脾气,跟包黑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你不被他捉住才奇怪……”
小蝶惊异的看着赵祯坐在柴草堆上,像个平民百姓茶余饭后聊天拉扯一样滔滔不绝的念叨起来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赵祯这是怎么了,赵祯的话说的又多又快,没有她插嘴的余地,唯有愣愣听着。
“你撞见他也就算了,为什么又一定要跟他理论?朕知道你会武功,你当时如果回头就走,他绝不会追上去。你干吗又傻得要跟他斗?你打得过他么?朕知道你不用说,”赵祯抬手一掩她的嘴,不让她讲话,继续道:“朕知道,他让你杀了他,然后再救你的父亲,朕不怪他。当然也不怪你……你杀不了他,朕也明白。那你又为什么要傻的自寻短见?”
“皇上……”小蝶摇头插嘴。
赵祯蓦的转过身来扳住她的双肩,直视着她道:“若是那柄剑再割的深入半寸,你叫朕要怎么办……”小蝶被他唬了一跳,怔怔看着赵祯,却惊见皇帝的眼中竟透出了湿润的光亮。
心中百味,瞬间难以拨转。
“皇上!……”小蝶咽下了泪水,仍是坚定道,“皇上,您不能这么说。臣妾的父亲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臣妾私闯天牢,也是死罪。您是金口玉言,九五之尊,不可以这么说。”
赵祯久久凝望她,终于长处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双肩,转过身来。
“朕知道。”赵祯淡淡道,“只是……你我共眠七年,朕始终是庞贵妃娘娘的皇帝,却从未能做一天凤儿的丈夫。”说罢一笑,又道,“凤儿还记不记得,我们一同微服出宫之时,曾与一对民间夫妇同桌共食。那个时候朕心里暗暗想过,如果能与凤儿过一日,半日,哪怕只一刻这样的日子,朕就心满意足了。如今你就要走了,至少今夜中秋月圆这一刻,朕不想做皇帝,只想做你的丈夫。”
小蝶抬起一双泪眼望着赵祯。
赵祯道:“凤儿,你对我说实话。夫妻七年,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真情?”
小蝶双唇颤抖,几欲开口又再咽下,终于未能说出那一个“有”字。于是再次转过身来向着赵祯跪下来。
赵祯目光一黯,却笑出来,点了点头道:“很好,你没有骗朕。”
衣衫绸缎窸窣之声,赵祯从草堆边站了起来,踱到了铁窗边。沉默许久,才又开口道:“可你知不知道朕对你却是真情?朕不是不知道你那个爹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但是朕让他权倾朝野!为何?”赵祯回头看着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小蝶,“朕为了博你一笑,为了能让你做一个忠孝两全、又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幸福女人。”说到这里赵祯心中苦楚,颦眉闭起双目,长叹一声,“但是……但是……到了最后,你的心中就只有展昭。
朕不是一个好皇帝。为了一个女人,朕险些赔掉了祖宗江山。所以凤儿,朕无法再把你留在身边了,原谅朕。”
小蝶无声抽泣,缓缓点头,向着赵祯叩首下去。
赵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朕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这就去罢。”
小蝶愣了一刻,茫然的抬起头来,问道:“皇上?你不是要处死臣妾么?”
“不要问那么多!”赵祯厉声打断她,“如何处置你,朕自有分寸。你需要做的就是闭上你的嘴巴,忘记你在宫里的一切。从今往后,没有庞凤,只有龙小蝶。明不明白?”
小蝶惶然无措,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去罢,现在就去。”赵祯道。“从这里走出去,绕过菱芷宫,走御花园后面的小径,直接出西宫门,那里已有人准备好车马等你。”
小蝶此时才醒悟过来,用力的摇头,跪行向前两步到赵祯的脚边,抓住赵祯的衣袖道:“皇上,不要这样……皇上……臣妾身犯滔天大罪,请皇上下旨处死臣妾罢。臣妾在这世上已无亲人,无牵无挂,宁愿一死以为皇上守节。请皇上不要这样对待臣妾……”说着已是声泪俱下。
赵祯咬牙不去理会她的哀求,只道:“朕已决定的事情,不会再改变。你领命去就是了。”
“皇上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到那种地方,看在我们夫妻的情分上……臣妾不要像苑妃一样臣妾宁愿一死……皇上……你真的不要凤儿了么……”
赵祯别过头去不看她,冷冷道:“你们庞家犯上作乱,本应株连九族,时代为奴为娼。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大哥仍有一遗腹子在沧州隐姓埋名。如果你不想朕绝了你们庞家最后一线血脉,就不应该在此对朕无理取闹。”
小蝶心中一凛。庞龙确有一个私生子,庞龙死后由庞太师差人送往沧州暗中抚养。此事其中的关节连她也不甚明了,却未想到原来赵祯从始至终了若指掌。
一时间寂静无声。
终于,小蝶松开了赵祯的衣袖,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退到了牢门口。抬起衣袖仔细的抹干脸上的泪痕,再望了望赵祯,柔声道:“夫君……凤儿拜别了。”
说罢,弯身屈膝,最后向赵祯行了一礼。
赵祯点了点头,沙哑着声音道:“去罢。”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竹屋三间,翠篱一栏。檐下一张矮塌,三两张蒲团软垫。
一个白衣青年口中噙着一片竹叶,倚靠在塌边,怀中环着一个大酒坛,正以指节轻叩桌面,口中断断续续哼唱。月色如水倾泻而下,一阵夜风吹来掀起黄叶万千,翠竹清气间却卷起一股淳淳酒香。好一派悠闲景致。
展昭啊展昭,看不出闲来无事,你倒很会寻清静去处。
白衣青年嘴边微微发笑。
饮酒吟歌间,远处竹林一片窸嗦作响。白衣青年反应机敏,立即噤声细听,便闻远远传来骏马鸣啼之声,不似单人一匹,却似一人牵了两匹马前来。
“想的倒周全。”青年撇嘴轻轻一笑,刚欠起的身子又懒懒躺回了塌边。
稍倾,马蹄声歇。一个黑衣纤长的身影缓步走近,白衣青年已有了三分酒意,歪在榻上勾起唇角笑的放肆,望着来人拍了拍怀中的酒坛。
着黑衣的青年不言不语,不急不缓,只是浅笑,慢慢在白衣青年身边的蒲团上坐下来。
白衣青年从桌上再翻开一只竹碗,一手把了大酒坛,稳稳斟了一碗酒,向对面坐着的人推去。
“展大人,”白衣青年笑吟吟道,“这开封城郊,竟让你寻得这么一块清静地界儿。确实难得。”
展昭端起酒碗饮了一口,故作严肃,抬手指了指屋舍问道:“怎么样白兄,展某这间竹舍,建的如何?”
白玉堂本来方欲夸赞,听展昭如此问,便又撇了嘴来答道:“去处儿是清净,只可惜你这屋子盖的简陋了点。你看这儿……你看……”说着翻身用手敲着竹帘下,“这都歪了,里面又是满屋子灰。你开封府里那么多杂役,出门在外也不知道叫个人三不五时来打扫打扫……还有屋顶上那块匾额啊,那三个怪字是谁题的啊?什么‘谁家院’,谁家的院子起这么个鬼名字……”
展昭听他念叨不休,听着听着实在绷不住笑了,轻声道:“这个鬼名字,可是名满天下的锦毛鼠白玉堂亲笔题就,赠予在下的。”
白玉堂闻言险些一口气憋死自己。
“啊——啊……白玉堂啊……我说呢……”白玉堂干笑两声,轻声问道:“猫儿,这房子不会也是我盖的吧……?”
展昭一本正经点了点头。
“哈……哈……”白玉堂又干笑了两声,“哈……咳嗯……虽然简单,不过十分清雅哈。依我看呢只是有些枯燥单调,少些花卉。不如明年春天我们回到这里来在这园里种上兰花,定会增色不少。”
“兰花?”展昭闻言,心中始终还是“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一笑问道,“为何要种兰花?”
“不知为何,你身上总有兰花的香气。”白玉堂不再调笑,静静望着展昭说道。沉静的声音在展昭静谧的双眼中挑起了一丝波澜。
展昭的唇边十分慢的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转过头去望着那满满一轮圆月轻声答道:“展昭在家乡的时候,人们素喜在家中种养兰花。后来到了开封,便依照旧习在房中养了几株。”
白玉堂也转过头去,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月色之中,笑道:“那么说定了。明年春天,我便为你在这院中种上兰花。”
两人不再说话。夜风吹拂,带了些许清寒之意。
又是一年秋。
御花园的小径上,瑟瑟晚风,几行白菊摇曳。
小蝶一步一步不快不慢的走在这条曾走过无数遍的砖石小路上,抬头看去,宫门已近在眼前。
一路走来,没有侍卫,没有宫女,安静的让人错觉整个皇宫都是空荡无人。
皇上,既然你决定如此处置我,又何必费心为我如此安排?
小蝶苦笑。
宫门是开着的,门口只有两个守卫。想来是赵祯早已有过旨意,二人一看到她行过来,便四下张望一圈,远远向她挥手示意。
小蝶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见宫门外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观望周围,却不见她预想的押送随行之人。
一个侍卫迎上前来向小蝶行礼道:“娘娘,马车准备好了。”另一人却凑到马车近前低声道:“玉大人……玉大人?娘娘来了。”
玉大人?小蝶一怔。却见马车帘子一动,一个青衣男子轻轻跃下车来,不是玉吟仇又是何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蝶诧异的问道。
玉吟仇上前一步,扶过小蝶,皱眉轻声道:“我也不甚清楚缘由。今日晚间皇上突然宣我秘谈,上来就问我‘如果朕要你照料贵妃娘娘,你能不能护着她一辈子平安喜乐、衣食无忧’?我说能。他便忽然下旨封我做了一个什么监察官,我到现在也还没看明白,总之叫我立即赴余杭上任。又要我一个时辰内准备好车马行礼在此等待,等娘娘您一出来,连夜带您出城。”
小蝶愕然回头望向皇城方向。
深夜的金銮殿中寂静无人,烛台上的蜡烛已熄,只有月色将赵祯站在大殿当中的影子斜斜拖得很长。
赵祯身着朝服,头戴朝冠,一动不动的凝望着自己的王座。
“娘娘……先别说那么多,快上车罢!皇上再三叮嘱,切不可张扬,不可流连。”
小蝶收回目光,默默点了点头。玉吟仇掀起车帘,看着小蝶弯身坐了进去,自己做到了驾车的位子上,向着两个侍卫打了个手势示意,便轻催马匹向前行去。沉重的宫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关闭。
赵祯一步一步向着龙椅踏了过去。每一步都踏的沉重,但每一步都踏的坚定。
背后的宫门外,一个他愿意相信的男人正带着他挚爱的女人远离。
去罢。
赵祯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是人就会有情,有情就会被牵绊。但帝王不是凡人,从来不可以是凡人。
去罢。朕只有真正的成为一个孤家寡人,才配得上坐这张龙椅,才掌的起这座江山。
赵祯登到最高的一个台阶之上,回转身来俯视空荡的大殿,在宽阔的王座上稳稳坐了下来。
“跟开封府的兄弟都道过别了?”
“恩。”
“事情也跟他们讲了?”白玉堂抬眼看展昭。
展昭摇了摇头,道:“没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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