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愁(上部 上)----∽柳如是∽
  发于:2009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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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危急之时,一旁那冷眼观战的官军头领起了坏心。他见二十余名巫神教杀手现在已经仅剩三名,心中盘算,如果等到这最后三名杀手也被这两人干掉了,到时候凭自己的队伍不一定有把握能杀掉这两人。完不成任务不说,恐怕这一行人全数都要将性命送在这里。想着,他决定不再顾忌这几名杀手的性命了,反正他们巫神教的死士视死如归,与其牺牲自己一干弟兄的性命,不如牺牲这些杀手的性命。
一个放箭的手势暗暗落下,在悬崖边拼杀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转瞬间箭如雨下,这次放箭之前,一排排弓箭手已有充分的时间列好队伍,做好准备,是以这一波弓箭袭来,远不是方才追逐间胡乱所放之箭那么好对付了。
这一番乱箭袭来,对苦战中的展昭和白玉堂来讲无疑是雪上加霜。那三名黑衣杀手立时便有两名中箭。白玉堂面前的杀手背心被利箭一穿而过,身体登时垂软下来。白玉堂一看,正中下怀,左手便在他胸前一提,把这人提在手中当作盾牌,挡住不断射来的箭矢,挺剑刺向一名正在苦苦相逼展昭的黑衣人。
展昭面前的两人已有一人中箭倒地,另一人正不得不回剑招架从旁侧攻来的白玉堂,此时展昭的身前便无一物可以替他遮挡弓箭。官兵的弓箭手分列三排,按照次序不断的放箭,展昭此时不得不舞动长剑抵挡。
然而那倒地的一人并未气绝身亡,只是俯卧在展昭的脚旁,展昭和白玉堂都料不到他未死,都对他没有防备。岂料那人竟会突然发难,两手伸出,如铁钳一般掣住了展昭双腿,拼尽最后一口气全力将他向后一拖。展昭脚下站立不稳,身体向着悬崖边便倒了下去。
眼看展昭便要坠入万丈深渊,白玉堂惊呼出声,不及思索,顾不上身后正向着自己砍来的一刀,身形急纵,伸出左臂便去拉他的身体。
展昭刚才脚下失控的一刹那间,心中便有一个念头划过:“看来今日果然要命丧于此,只盼玉堂能够全身而退……”如今见白玉堂不顾生死,飞身便来相救自己,不禁大惊道:“玉堂不要!”但是此时白玉堂人已在半空中,另外那黑衣人的一刀在他背心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白袍上登时绽开血花。白玉堂不顾背上受伤吃痛,仍然向前急纵,左臂拉住了展昭右手,在崖边石头上一个借力,将展昭身体向崖上甩去。自己却站立不稳,脚下一滑,摔落了下去。情急之中伸手急抓,攀住了悬崖边一块凸起的小小顽石,身体吊在了空中。
展昭双足一落地,便立即回身去拉白玉堂的手。谁知身旁那杀手看的清楚,一刀运起内劲劈去,将白玉堂手中唯一所攀的那小块岩石连带着周围一大块石板劈的粉碎。展昭阻拦不及,白玉堂手中突然一松,再也无可借力,身体便向着那万丈深渊直直的坠落了下去。
上面的官兵和杀手见白玉堂坠崖,立时将所有的目标转向了展昭,均想只要再将他杀掉那便万事俱全。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展昭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犹豫,向着悬崖下一个纵身便跳落了下去。
包括那杀手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愣在当地,那杀手距离悬崖最近,抢步上前察看。
——苍茫云雾之间,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袍袖四散,向下坠落,如同一只断翼的白鹭,身上带着些许模糊的血迹。而一个蓝影却像一只雨燕一般从悬崖边直扎了下去,身形优美,毫不犹豫的向着那一团已经看不清楚的白影飞了下去。
两人一番不顾性命的互相回护,最终难逃厄运,同时坠下了绝壁。
展昭是自己纵下悬崖,自然比白玉堂下坠的速度要快。但是两人一同向下坠落了数十丈,展昭纵跃的力道已尽,他知道此时如果再不抓住白玉堂的话,只怕到两个人一齐坠到崖底粉身碎骨之时也是抓不到他了。可是此时他相距白玉堂的身体实在还有一小段距离,虽然白玉堂在空中尽力伸出手来,但自己几次伸手都够不到。向旁侧扫了一眼,展昭一咬牙,右手青峰向着山壁挥出。青峰带着一股劲风扑向石壁,展昭借着这一送之力又向下窜出了一丈,左臂用力向下一抄,将白玉堂右手抓在了自己手里。
手中一沉,成败在此一举。展昭咬着牙,将自己丹田中所有仅剩的内力贯注于持剑的右臂,反手握剑,眼中看的清楚,将青峰向身旁逐渐开始凸出的一块石壁拼劲全力刺去。
开山裂地一般的巨响,由于剧烈而快速的摩擦,青峰插入岩石之后,随着下落之势在坚实的石壁上闪出无数火花。
下坠之势与青峰传来的阻力,两股力道互相抗衡,展昭只觉自己的身体险些被撕裂开来。也因为这两股力量的碰撞实在太过猛烈,白玉堂的右腕骤然不可阻挡的从自己左手里滑脱,展昭大惊,真气贯注手腕,用力抓去,却终于没有能拉住白玉堂的手。幸而白玉堂右手里仍然握着画影,展昭这一抓竟然抓在了画影的剑锋之上。与此同时,右肩的旧伤传来撕扯的剧痛,展昭只当那只手臂不是自己的,只管死死的抓住青峰的剑柄不放手。
待到这两股力量逐渐互相抵消,两个人的身体终于在半空中停了下来。青峰剑横插在山壁的岩石之中,展昭的右手吊在青峰的剑柄上,左手捏着的是画影的剑刃,白玉堂右手握着画影,身形悬在半空。
鲜血开始顺着画影慢慢流了下来,虽然稳下身形之后,展昭尽力平伸四指,和拇指一齐用力捏住画影,避免宝剑割伤手指,但是适才紧急之间根本顾不了那么许多,手指受伤早已十分严重。
血顺着剑刃流过剑柄,又从剑柄滴到了白玉堂的脸上。眼看着展昭吊在青峰和自己之间,全身劲力似乎都绷在那鲜血淋漓的几根手指上。而血液的润滑之下,画影仍然正在一寸寸不停滑落,仿佛可以看到那锐利的剑刃一寸寸的割着他的血肉。白玉堂实在看不下去了,颤声说道:“猫儿……放手吧……”声音中已是恳求。
展昭额头上青筋都已经绷的清晰可见,颤抖着双手,摇头道:“我不会放手,你也不准放手!”
白玉堂非常明白现在的情况下,自己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也知道展昭如此拉着自己同样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放开自己,他尚有生还的机会。于是说道:“昊天楼之上你做了那个抉择,我成全了你。现在轮到我来做一个抉择,猫儿,你也应该成全我。”说到这里白玉堂顿了一顿,万般不舍的再向展昭看了一眼,最后说道:“猫儿……上面还有家国天下在等着你。”说罢,向展昭微微一笑,闭上双眼,缓缓松开了抓着画影的右手。
展昭见他真的放手,大惊失色。在那一刻他脑中已经什么都没有留下,社稷?天下?阴谋?证据?都没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抹飘然坠下的白影,他的心中此时唯一所想,也只是保护这抹白影。展昭右手在青峰的剑柄上急推了一掌,同时松开了剑柄,又一次纵身向他下落的身影追去,左手松开画影,向下用力抄住,这次将白玉堂的右手腕牢牢的抓在了手中。
适才两人吊在半空的时候,展昭就看到不远处的下方山壁上有一枝伸出的枯树,心里正在盘算是否可以借那枯枝脱险,谁知白玉堂却放了手。如今再次抓住白玉堂的手臂,两人的下落之势已不如方才那样猛烈,展昭右手看准最粗的一根枯枝,运力抓了上去,两个身形再一次悬在了半空。
看到展昭不顾性命的第二次相救,白玉堂向他吼道:“你疯了啊!?给我放手!”
第二次的撕裂之力直让展昭全身上下都像是散了架一般,鲜血和汗珠不断的滴了下来。不过幸好这次抓住了他的手,他再怎么挣扎也没用了。展昭心里想着,竟然笑了出来,颤抖着说道:“我若是连你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家国天下……?”
此时,那株树枝由于已经枯死多年,根茎早已不能牢牢的抓住岩壁的土壤,已经开始禁不住两个人的体重,慢慢的脱落了起来。
展昭看了一眼那不断滑脱的树根,却回过头来向白玉堂笑道:“玉堂……”
白玉堂听了刚才展昭的那一句话,多年以来的心愿这才算是彻底了却。他终于可以肯定这个人原来心底里也是真正的爱着他的,如同自己一样。两个人在空中默默对视了良久,白玉堂终于也向展昭点了点头,笑道:“好,我们就死在一起。”
他的话音刚落,那棵枯树枝也忽然向下一沉,从那山壁上彻底脱落了出来。
展昭松开了握着枯枝的手,白玉堂右手把展昭身体向下一拉,将他抱在了怀中。不知道这深渊还有多远才看的到底,也不知道他们方才是已经坠过了大半亦或是刚刚开始。不知道身下会是无底深潭还是嶙峋怪石,亦不知道下一刻是会葬身湖底还是粉身碎骨。不过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一切浮世云烟,就让它们像这样擦身而过吧。此时这两个身影在空中相拥,再无任何牵绊,直直的向崖底坠落了下去。
事实上这万丈深渊之下,是一条湍急的深涧。适才展昭与白玉堂在崖顶上打斗之时也曾看到一层更高的山壁,这座山正是淮安一带以地势险恶著称的三涧山。所谓三涧,是指这山上有三重绝壁,每重绝壁都有一条瀑布相连,连成一条上下相差万丈的湍急流水。而展昭和白玉堂两人正是从中间一座绝壁的旁侧跌落,最终坠入了三涧山中部的激流之中。幸好这中部的激流两侧山畔层层叠叠生有许多树木,是以两人在跌落在急流中以前被这些树木的枝桠略微阻挡了下坠之势。
坠入水流的一刹那间,白玉堂感到全身一阵彻骨冰凉。两人因为下坠之势过猛,掉进水中之后仍然迅速下沉了数丈。白玉堂在水中睁眼看去,只是一片漆黑,试着动了动手臂,感到展昭的身体仍在自己的臂弯之内,便振作精神,搂紧他身子,只待下落之势稍微暂缓,便带着他竭力向水面上浮去。
展昭不识水性,落水之时便已被水呛在了喉中,险些背过气去。白玉堂实际上也是水性平平,勉强算是可以在水里保住自己性命,然而如今带了已经重伤的展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本事,竟然成功的浮出了水面。
两个人的头钻出水面的一刹那,白玉堂感觉耳边风声大作,这才明白这是一条山间激流。听见展昭在耳边咳了出来,白玉堂稍微放心,知道他并未被水呛的闭住了气。他只觉满眼都是水,难以看清处境,一手抱在展昭腰间,另一手便抬起来去拭抹脸上的水。而就在他目不能视的功夫里,白玉堂突然感到剧烈的一震,好似在什么东西上重重磕了一下,同时展昭轻轻的“啊”了一声,继而两人又是不由自主的顺着水流急速向前飘去。
“怎么了猫儿?”白玉堂甩开脸上的水珠,急急问道。却讶然发现原来这湍急的水流之中,竟然随处可见形状怪异的礁石。想刚才那一震,定是撞在了礁石之上,自己和猫儿面对着漂在水中,刚才那一下竟是实实在在撞在了他的背心上。
不等白玉堂再说出第二句话,紧接着就又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出现在他的面前。激流之中白玉堂只感完全使不出力量,唯有咬牙抱着展昭用力一转,让自己的身体垫在他的身前。他背上本就有一条极长的伤口,如今这一撞之下,一阵筋断骨碎般的疼痛传来,白玉堂只觉眼前金星乱冒,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咬牙心道:“不能晕……晕了猫儿就死定了。”想着,强打精神回头望去,尽量寻找可以落手的岩石。
展昭此时已有七分神志不清,只感觉自己在水中身不由主,目不能视。唯有白玉堂的声音偶尔从耳边传来:“猫儿,坚持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有死,怎么能死在这里?”抑或是,“你给我精神点!敢睡我就把你扔在水里!”等等话语不断的激励着自己。
感到身上的温度在一分一分不断离开,展昭强撑脑中的意识,伏在白玉堂的肩上。然而他看不到此时的白玉堂已经遍体鳞伤,汩汩的鲜血从头上、背上的伤口中不断流出,将身后的水染成一缕淡红之色。
白玉堂心中撑着最后一股信念,眼睛里看准了一块接连到岸边的巨礁,伸出一只手狠狠的抓住了那礁石上的一块凸起,终于将两人的身体在激流中停了下来。白玉堂只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一手攀着岩石,另一手用尽身上最后的气力将展昭的身体向岸上推去。
浸透了涧水的身体似乎有千斤重,展昭感到自己趴在了坚硬的地面之上,又咳出两口带血的水,身后传来白玉堂的呼唤声:“猫儿……”展昭心中猛的一激灵,清醒了几分,强撑身体回过头来,想要拉白玉堂上岸。
但是一回首间,展昭眼中所看到的却只有滔滔流水,两侧的山壁如同巨大的怪物,向他的胸口压来。低头看去,白玉堂适才攀过的那块岩石的凸起周围还留有淡淡的血痕,但是人呢?人已经不见了。
展昭只觉的心中一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脑中一时反应不过来,迷茫的开口唤道:“玉堂?”
玉堂……玉堂……堂……
除了自己虚无缥缈的回声与激流拍岸的生硬之外,哪里又有第三个声音回答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骤然缠住了他的心,展昭顾不上自己此时能不能站的起来,这股巨大的恐惧令他一刻也不敢停留,起身便向水流的方向走去。然而刚刚站起身来,背后断裂的肋骨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但是他仍然不敢停下来,爬起身来忍着浑身剧痛,踉踉跄跄沿着岸边便走。
当他不知道第几次摔倒在地的时候,混沌不堪的脑中仿佛终于明白一件事情:白玉堂不见了。
不见了?之后呢?展昭不敢想。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呛在腹中的水和着鲜血咳了出来以后,展昭心中似乎清明了几分。望着奔流而去的山涧,白玉堂最后那一声轻唤还在耳边。坠崖?血战?阴谋?全部都恍如隔世。他只记得就在昨日他们两人还坐在萧湖水畔,谈笑着一生的相守。
展昭只觉一阵急痛攻心,再也支撑不住,昏晕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完>
第二十二章 抉择
“你当真亲眼看见他们两人都从三涧山悬崖上掉了下去?”
天色已晚,小酒馆狭窄的客房中,一盏孤灯的微光映照之下,狄应重伤之后的面容显得分外憔悴。跪在他床前回禀的,正是白天奉令带兵追捕展昭于白玉堂两人的那名军官。
“回将军,属下的确亲眼所见。”
“那钥匙呢?”
“这……属下不知。属下带兵一路追杀二人,中途曾有神教派出的杀手接应。那二人力战不敌,最终一齐坠下悬崖。想来钥匙应该已经随他们掉下去了……”
狄应回过头来,合上了双眼,慢慢点了点头。
狄应的副官见他疲惫,便向那军官摇了摇手,示意他可以退下。那军官迟疑了一下,抬眼望向狄应,见他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也不便再多言,只得在床边行礼道:“属下告退。”说罢退了出去。
待到那军官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始终守在床边的副官才又低声开口问道:
“将军,我们要不要继续派兵搜捕?”
“搜捕?”狄应缓缓问道,“三涧山的任何一道绝壁,人掉下去恐怕都难逃尸骨无存的下场,你打算去搜捕什么?”
“可是……”那军官犹豫道,“神教行事一向……一向……现下钥匙已经遗失,如果再没有尸身为证,属下只怕他们不会轻信我们的话。”
沉默半晌,狄应叹了口气,说道:“我自有分寸。”
“将军!……”那副官心中显然十分焦急,忧虑之色溢于言表。
狄应仍然不睁眼,只说道:“廖副官,你跟随我多年,你的忠心本将军最明白,此事你不必再多言。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我们人事已尽。”说到这里,狄应停顿了一下,似在思量什么。良久,才开口续道:“天是要绝他二人还是要绝我狄应,就随它去吧。”
昏沉与疼痛,接下来的两天两夜之间,展昭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两样东西。
有时候他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只能感到重伤的左手和断骨的背后传来阵阵剧痛。而有的时候他稍微清醒过来,似乎能记起些什么,记起了“玉堂”这个始终充斥在他头脑中的名字,于是山涧岸边那一回首间——他所看到那个空荡荡的世界,便迅速的回到了他紧闭的双目之中。那一幕是那样清晰、那样牢固的狠狠笼罩在他眼前。他想要睁开眼睛,想要伸手挥去这一副残忍的景象,但是没有一点力气,那副画面恶毒的肆虐在他的心上,盖过了一切肉体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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