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九，起床了啦！听到没啊？快点起床，我今天要吃……咦？」
不管他多努力地伸长了腿，仍搆不到那像大狗一般蜷曲的背。
撑开还很沉重的眼皮，邱骧城赫然发现，几乎每天早上都要他踹醒的人，以及应该铺在床边的被铺，全都不翼而飞……
不对，应该说，地板上原本就空无一物。
「对了，那家伙他……」
有些不後悔想起的回忆，随著意识苏醒。
「啊啊……混帐！」
邱骧城粗鲁地将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企图遮掩那些不堪回首的片段。
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旅行，被一大串拖油瓶给扰乱了。
先是让学姊莫名其妙的数落一顿，连玩牌都输得惨兮兮。
只不过，这还不算什麽，接下来才是悲剧的开始。
他只不过一刻没有注意，那平常可靠稳重、但喝醉就会变身为淫魔的好友，疑似被万恶的宋会长设计灌醉。
而最倒楣的人，为什麽是无辜的自己？
害他被压在狭窄潮湿的墙边，聆听多年好友的告白，就连和同性的第一次经验，也被迫献了出去……
不对！他压根儿不想有这种初体验啊！
「马的……真不想去学校……」
想到去了学校，就得直接面对田敔呈，还要接受同学、学长姊、学弟妹，甚至老师们的调侃，邱骧城的心情就沉重无比。
就像那天晚上，被独自遗留在浴室里的自己，好不容易才稍微恢复体力，拖著疲惫的身躯回到寝室，却得被不知情的众人不断追问『你家老公咧？』、『你把人家操翻了喔！』、『在那种地方玩很刺激吧？』。
平常听来好气又好笑的胡闹，如今都像盐巴一样，一再刺激他脆弱的伤口。
如果他们知道他遭遇过什麽，一定不敢再这样乱说。
为了躲避那些天真无邪却无比残忍的攻击，和茗洁学姊紧迫盯人的窥探视线，他强迫自己早早睡觉。
但一整个晚上，几乎都呈现睡睡、醒醒的不安稳状态，而他身旁的空位，始终少了主人。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看见田敔呈出现。
除了黯淡的脸色难掩疲倦，那应付众人揶揄的微笑，就和往常一样沉稳，但邱骧城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看穿对方的笑容底下，是多麽的勉强。
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所谓「景物依旧，人事已非」的感慨，到底是什麽感觉……
咬咬下唇，邱骧城眼光瞄向空荡荡的床边，打从那个早上开始，他们之间除了必要的对话之外，没有再和彼此说过多馀的话。
不幸中的大幸是，直到离开活动中心，宋谦书都没有强迫他俩单独行动。
就在一片迷惘之中，他们草草结束了这次探路的工作。
连上了火车，田敔呈不是坐在宋谦书身边，一脸严肃地谈些他听不见的话题，就是跑得不见人影。
茗洁学姊似乎尝试去找他，最後还是铩羽而归。
没有人知道田敔呈躲去哪儿了，在火车快到站时才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和所有人一同下车，但马上就说有事，婉拒了大家的晚餐邀约。
於是，他独自度过没排课的星期一，没有去花店探田敔呈的班。
直到今天，他还没有见过田敔呈一面，而对方连电话也没打来一通。
「唉……」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邱骧城看著闹钟显示的时间，极度不甘心地下了床。
眼看再不加快动作就要迟到了，他却提不起劲，只是慢吞吞地完成梳洗，站在衣柜前发呆。
望著田敔呈专用的抽屉，邱骧城有一股冲动，想把那格抽屉拉出来，从窗口倒出去。
「这个无情的家伙，怎麽还不来道歉啊？」
虽然嘴上这麽嘟囔，但就算田敔呈这时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拔腿就跑。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这麽矛盾……
「叮咚！」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吓得邱骧城差点跳起来，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这麽早，谁会来找他啊？
不一会儿，像是催促他开门似地，门铃声再度「叮咚」、「叮咚」地闹了起来。
心中抱怨对方过於急躁，邱骧城一边喊著「来了」，一边打开门。
然而，伫立在门後的，正是他刚才嚷著还不来道歉的家伙。
绽开熟悉微笑的嘴角，平静得彷佛两人之间从未出现隔阂。
相对於呆若木鸡的邱骧城，田敔呈只是将安全帽递给他，神态自若地开了口。
「小八，该出门了吧！」

Orange Game「那两个人有一腿？！」 22

「啊？」邱骧城知道自己歪斜著嘴看起来很好笑，却无法控制。「你忘了你那天……」
硬是将『握住我那里』这种低俗的话吞回肚子里，邱骧城不知道对方为什麽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这就是酒後失忆吗？
但就他所知，田敔呈一向没有这个问题，即使前一晚喝得再醉，醒来一定会扭曲著脸向他道歉赔罪。
所以，对方如果不是酒醒後懊恼到真的撞墙，以致於把头壳撞坏，就是故意忽略这件事情。
那麽，一直耿耿於怀的自己，不就显得太可悲了？
就算自己是男人，被轻薄了也会受到很大的伤害啊！更何况严重打击了他的自尊心……
「小八？」
听见田敔呈的呼唤，邱骧城终於回过神来，傲慢地抱起双臂。
「你不觉得你还欠我一个道歉吗？」
「道歉？」田敔呈疑惑地皱了皱眉，随即露出苦笑。「对不起，我……来晚了？」
「啊？」邱骧城再度歪斜了嘴角，这家伙还要继续装死吗？
只不过，他蓦地想起，当初田敔呈说『我们不可能做回朋友』时坚决的态度，如今却和往常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这不就表示他们还有希望修补友情的裂痕？
所以，只要自己不去戳破这层脆弱的泡沫，他们就可能回复到朋友关系。
但是，小九这家伙也太狡猾了。
抱著复杂的心情，邱骧城赌气地接过安全帽，拎著背包就跟在田敔呈身後出门了。
他们之间什麽都没有改变。
机车停在公寓门口的同样位置，田敔呈一样等他跨上後座，说声「走了喔」，就循著同样的路前往学校。
只不过，今天他们之间沉默得诡异。
邱骧城很想问田敔呈这两天在忙什麽，又害怕话题会扯回那天发生的事情，乾脆避而不谈。
很想摸摸田敔呈从安全帽透出的潮湿发尾，取笑他又睡过头，或是『没有我叫你起床怎麽办』之类的调侃，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有如触电般收回指尖。
以往坐在後座，他都会半开玩笑地环住田敔呈的腰，或者在遇到同校友人时，表演性质地趴在对方背上装亲密。
但现在的自己，就连对方一根头发都不敢碰。
因为知道了田敔呈对自己的心意，他们之间便拉起了一道不该随意跨越的界线，他也不该再像往常那样轻浮地接近对方。
连手都不知该往哪放的邱骧城，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得不去揣测，田敔呈是以什麽样的心情，每天不辞辛劳地来接送自己？
又是以什麽样的心情，面对常常做出脱轨演出的自己，还得保持包容的微笑？
邱骧城这才赫然发现，这些举动并非出於同情，也不是纯粹的愧疚，而是出自於情感的温柔。
这是田敔呈真正的温柔，也是专属於自己的温柔……
想到这里，邱骧城不自觉地「哇啊」地叫了一声。
「怎麽了？」专注於前方路况的田敔呈没有回头，只是出声叮咛。「要转弯了喔！你可以抓後面的扶手。」
「嗯……」下意识地听从了田敔呈的指示，邱骧城握住了身後的扶手，身体以陌生的角度往後倾斜，也巧妙地和对方拉开距离。
突然间，他察觉到这是第一次，他们明明坐在同一辆车上，却一点也不贴近彼此。
「小八，」田敔呈不经意地出声闯入邱骧城的感慨。「你家附近最近的公车站牌，就在前面吧？很多人站在那里的那个。」
「应该是吧！」看著人群聚集的公车站从身旁掠过，邱骧城耸耸肩。「不过我上一次自己搭公车，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啊！你该不会连怎麽搭公车都忘了吧？」
「并不会！」邱骧城不服气地提出反驳。「就算没有你载，我也一样能平安到学校。」
「那就好。」田敔呈笑著点点头。「如果搭公车上学的话，18路公车五到八分钟就会来一班，不过路程稍微绕了一下，二十分钟左右才会到学校。80路公车十几分钟一班，但不到十分钟就能到……」
「我早就知道了啦！」
邱骧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车子再一次转弯之後，学校已近在眼前。
「啊你一直跟我讲这些干嘛？」
「这个嘛……」
「小八学长，小九学长，早啊！」
充满活力的招呼声从身後传来，邱骧城回头一看，同样骑机车上学的方嘉莉加速追过来，即使脸上覆盖著大口罩，仍能清楚看到她眯起的眼角堆满灿烂笑意。
田敔呈也缓下行驶的速度，两辆机车几乎并行。
「嘉莉，早啊！」
「早早早！」有些过度兴奋的方嘉莉，说了好几声早。「太好了，你们终於和好啦！那天我们每个人都超担心你们的。」
和好？
一听见这个词汇，邱骧城不由得心惊胆颤，就怕又勾起不该提的话题。
而前座的田敔呈，似乎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回应，只有方嘉莉一个人自顾自地嚷嚷。
「没事就好啦！如果没有看到你们夫妻俩在一起的话，总觉得一天还没有开始呢！」
「喂！你也太夸张了吧！」
「本来就是啊！」即使被邱骧城吐槽，方嘉莉仍一脸理直气壮。「你们可不要离婚喔！没有小九学长的小八学长，就不是小八学长了。没有小八学长的小九学长，也不再是小九学长啦！」
「你在说什麽乱七八糟的绕口令，我听不懂啦！」
「我的意思是，你们就是要在一起才好嘛！」
和田敔呈并排停在学校的机车停车场，取下口罩的方嘉莉，很丢脸地大声呐喊，邱骧城真想捂住那张嘴。
这个小丫头，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邱骧城小心翼翼地窥探田敔呈的侧脸，只见对方神色依然从容不变。
「小八，我去买早餐，你要吃什麽？」
「一样。」
「好，那我要去那边买喔！」田敔呈指著学校旁总是大排长龙的早餐店。「有看到吗？就是那家有猫咪图案的……」
「我知道在哪啦！」敷衍地挥挥手，邱骧城不明白田敔呈为何执拗地一定要指引方向给他看，又不是小朋友怕走失。
向彼此说了声「教室见」，两人便各自分开行动。
和方嘉莉一同前往教室的途中，邱骧城没有心情听她喋喋不休，只觉得今天的田敔呈，虽然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却有些地方开始不一样了。
至於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来。

Orange Game「那两个人有一腿？！」 23

才刚走进教室，一群女生大老远就对方嘉莉大力挥手，她也蹦蹦跳跳地跟了过去。
落单的邱骧城耸耸肩，和往常一样走到最後一排中间的位置坐下，用背包替田敔呈占了身边的座位。
突然间，一阵吱吱喳喳的笑闹声逐渐靠近。
邱骧城抬眼一看，又是那群老爱拿他和田敔呈大作文章的女孩们，个个眼露精光的地靠了过来，过度兴奋的神情让他不自觉地往後退。
「喂！你们干嘛？」
「听说你和小九蜜月旅行去了，好不好玩啊？」
「啊？」邱骧城愣了一下，心头马上闪过方嘉莉这个头号嫌犯。「哪有什麽好不好玩，只是去探路而已，而且还有其他人……」
「听说你们躲在浴室里半天不回来，不是吗？」
被提起最想抹灭的那段回忆，邱骧城一时语塞，却被众人解读为默认，兴高采烈地鼓噪起来。
「哇啊！小八的脸都红了！」
「一定有发生什麽事情吧？」
「你该不会已经被破了童贞吧？」
「童……童你个头啦！」
邱骧城面红耳赤地出声反驳，虽然自己早就不是什麽清纯的处男，但被女孩子放在嘴巴上说，总会觉得不好意思。
只不过他还来不及制止，女孩们却开始往奇怪的方向联想。
「也是啦！小八怎麽可能还保有童贞？」
「他家老公不可能忍这麽久的啦！」
「对喔！他们都老夫老妻了嘛！是不是啊？」
「喂喂……」
邱骧城越听越离谱，这些女孩们看他没出声，竟然得寸进尺。
「连大腿都坐了，骑乘位也公开表演了，绝对不可能是第一次。」
「所以，应该说在家里以外的浴室是第一次吗？」
「喂！你们真是……」
「我觉得，女孩子还是不要和男生讨论这种话题比较好。」
足以掩盖所有喧闹的嗓音，适时地替邱骧城解围。
一看见话题的另一位主角出现，女孩们立刻亢奋莫名。
「哪，有什麽关系嘛！我们很好奇啊！」
「可是小八和我都不喜欢跟你们谈这种事情。」田敔呈将早餐交给邱骧城，尽管脸上挂著温和的微笑，语气中有不容反抗的严肃。「可不可以到此为止？该准备上课了。」
「咦？」
难得被田敔呈直接拒绝了，女孩们有点无趣地噘起嘴，面面相觑，最後还是顺从地鸟兽散。
「好啦！好啦！不闹你们了。」
「讨厌，今天的小九很凶耶！」
就算嘴上这麽说，女孩们却没有对田敔呈强硬的态度反感，仍有说有笑地离去，不时传来「好Man」或「护妻心切」之类的评语，让在一旁观看这出短暂闹剧的邱骧城啼笑皆非。
不过，也多亏田敔呈的出现，他才得以从围攻之中拯救出来。
邱骧城偷偷瞄著在自己身旁坐下的田敔呈，为什麽对方总是知道他什麽时候最需要帮助，然後及时出现呢？
学姊曾说过，『他的视线根本离不开你』……
如果说，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田敔呈的确是一直注视著他、在乎著他的话，一切就变得合理了。
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鼓动，催促著邱骧城收回差点看到失神的视线。
要是自己是个女孩子，面对如此真挚的关怀，一定会为之倾心。
可是，就因为自己是男生，就能将这股悸动合理化吗？
邱骧城这时才惊觉到，田敔呈之所以「不一样」的地方，不是因为他真的改变了，而是自己看待对方的眼光，已经改变了。
也许田敔呈还是和往常一样，默默为他付出，承受众人无恶意的捉弄胡闹，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泰然态度。
然而，一旦自己了解过对方真正的心意，他再也无法置之不理。
他们并不是真的拥有那层不同於好朋友的关系，那听起来像玩笑话般的关系，或许才是田敔呈真正想得到的。
因此，他人无心的玩笑，对真心喜欢自己的田敔呈而言，说不定更是一种折磨。
如果是自己的话，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还要装作毫不在意，那简直比凌迟还要痛苦。
而田敔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就这样默默地独自承受一切？
胸前的鼓动化为被揪紧般的疼痛。
但是，即使邱骧城反覆思考，问题依然不可能藉由他驽钝的脑袋得到答案。
「小八，到系学会办公室来。」
「咦？」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将邱骧城从恍惚中唤回。
讲台上的教授已经离去，邱骧城望著宋谦书，对方似乎下课前就在教室外等著堵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现在吗？」
「对！」宋谦书以难得的严肃表情，转头看向一旁的田敔呈。「小九，你也一起来。」
突然被点名的田敔呈，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彷佛早就料到会被叫去，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东西，跟著宋谦书走出教室。
这是怎麽一回事？
「小八！快点！」
「来了啦！」
在宋谦书的催促下，邱骧城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上两人。
走进空无一人的系学会办公室，宋谦书抬抬下巴示意两人坐下，旋即关起门上锁，显示这是三人之间的密谈。
被宋谦书过於认真的态度怔住，邱骧城意识到似乎有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他有不祥的预感……
他忐忑不安地来回看著其他两人，而田敔呈则是和往常一样神色自若，坐在熟悉的位置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