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休花
  发于:2009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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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维只考虑了两天,就给了她明确的答复。
  分手吧。
  她当时就哭了,说,你什么意思啊?
  一听见她哭,江维的眼睛也跟着红了,但他还是狠下心说,我们分手吧,我和你,不,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你。
  她哭得更厉害了,说,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啊,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变好……
  江维知道她是真心对他好,其实很多人对他都很好,是他不配得到他们的关心。
  对不起,对不起,小棠,对不起。
  我这个人这么糟糕,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江维考到了驾照,终于可以和公司签约,成为正式员工。接着而来的也是繁重的工作,江维开始跟着前辈们跑车。有的业务在那些偏远山区,路况非常的糟糕,一路上颠簸不停,真的是把内脏都能抖到错位。
  江维晕车也晕得厉害,食欲大减,每次到了驿站,看着那些黑呼呼油腻腻的大肥肉他就胃疼,最惨的是,明明有时饿得不得了,却什么都吃不下,一到了下午就头昏眼花。
  好在那个姓李的前辈体贴,经常让他休息,他说一开始是这样,慢慢习惯就好了。
  他很健谈,江维很喜欢听他聊天,据说司机都很健谈,因为要在长途旅行中打发无聊。
  李哥经常说一些以前他出差时的见闻,他经常跑这些偏远地区,江维很吃惊,就在他生活的这个国家里,竟然还真的有人穷成这样。那些小镇,不过也就是有几座不土不洋的房子,穿着破烂的孩子,脸黑得看不出性别,江维有一次出于好心送他们几块巧克力,他们立即面露凶光,像野兽扑食一样扑过来,抓得江维的手生疼。
  不要随便送东西给他们,危险。李哥告戒他。
  真的很危险,不只是这样而已。
  车上总是藏着几把长长的砍刀,江维开始不明白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有一次他们跑通宵,车子慢慢地爬上山路,天黑尽了,除了车灯以外没有别的光源,李哥紧惕地看着前方,江维问他,怎么了?
  小心土匪啊!李大哥没有看他,继续盯着前方。
  江维开始还以为他开玩笑,可他说真有土匪,还挺猖獗呢,一年前他们有个师兄,就是遇上土匪被杀掉了,尸体就扔在路边,公安局找了几个月才找到。
  江维顿时寒毛竖立。
  他怕死,但是经过康哥事件后,他更害怕另一种袭击。
  不知为什么,当时他就想起了那事。
  他那时才发现,那件事对他的影响和伤害之深,连他自己无法想象。
  17
  元旦节前,妈妈给江维带来很多香肠,并兴高采烈地告诉,单位又要修新房了,年底就动工。她还说这次不会有错了,是叶局长亲口告诉她,这次让他们家第一个选。只是现在的房子要拆迁,要他们先搬去过渡房住一段时间。
  江维立即向公司借了车,回家帮忙搬东西。
  这栋楼的住户差不多都搬走了,空荡荡的,江维站在楼下仰望了很久,他想起了很多,他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年,从一个孩子长成大人,这里有他最重要的回忆。
  如果这栋房子不在了,是不是那些回忆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和叶涛已经不再是朋友,更不可能是恋人,现在,连邻居都不是了。
  一上楼就看见爸爸正在搬一个柜子,他移动两步,就要停下来喘好一会气,步伐有些摇晃——他真的老了。
  江维走上前抬起柜子的另一边,爸爸看见他,一愣,随即推开他,负气地抱起柜子一口气走了。
  江维看着他艰辛的动作,竟没有勇气再去帮他。
  整整搬了三天,才把家里的大小家具物件搬完,江维去看了那个过渡房,那里的居住环境非常糟糕,空间狭小,水电供应不稳定,没有私人厕所和浴室,很不方便。妈妈也皱着眉不停地埋怨着。
  那天晚上,妈妈留他吃晚饭,他拒绝说今天要加班呢。他走的时候,回头一看,妈妈还站在那栋破烂的过渡房前目送他,那时已经是黄昏,她的身影称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下,孤独又单薄。
  如果他们有自己的房子,是不是还会这样被别人轻易地安排来安排去?还会不会仅因为别人一个决定就希望落空又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欣喜若狂?
  晚上他失眠了,想了很多过去的事,也假设了很多未来的事,他迷迷糊糊的已经分不清真假了,到了早上被闹钟闹清醒,他去洗了个冷水脸。
  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没事,我还年轻呢。
  江维开始全力投入辛苦的工作中完全让自己脱离了所有的娱乐,有空的时候会去看望张篱的奶奶。徐灿放寒假回来,江维和他一起去了。老人一个人在家,走动不方便,屋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灰,他们动手给她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很开心,拉着两人说个不停,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走的时候,江维一再叮嘱她一有事就给他打电话。她留他们过夜,江维温和地拒绝了,很快转过头,不忍再看老人脸上那落寞的表情。
  糟糕,他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伤感了。
  这年春节他没有假期,被公司派去出了远差,别人在温暖柔软的沙发上看着电视,他却强打着精神在开车。
  一连几天,他都自愿加班,公司的人说,你疯了,这么拼命干嘛?
  “我要买房子。”江维对他们说。
  年后的一天,天气非常的冷,刮的风都似乎夹着冰渣,江维凌晨六点才回来,一头倒在床上就起不来了。
  中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江维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睛,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
  值班室的老乔咋咋呼呼地说,“快去接电话!小钟打的,好像还挺急的!”
  江维穿了一件外套就跟他去了值班室。
  “江维,帮帮我!”钟家伟在电话那头哭丧着说。
  “别急,你怎么了,慢慢说。”江维安慰他。
  原来钟家伟那天被公司派去给一家餐厅送海鲜,结果他在停车时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辆车,现在被车主抓住,要他陪钱。
  江维在寒风中听他讲了十多分钟,他说得结结巴巴,但江维还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敢让公司知道,害怕会被解雇,所以叫江维帮他想想办法。
  说真的,江维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不过还是问了地址,赶了过去。
  钟家伟开去的那辆大型卡车停在餐厅正门外,几个保安围在那里,车尾正好和另一辆轿车撞在一起,江维看了那辆轿车一眼,顿时叫苦:这下小钟完了,掉一点漆就要一两千RMB,更和况小钟还给人家撞了一个大坑。
  “江维!”小钟从一边跑过来,像看见救星似的抓住他。
  一个穿着西装的大个子走过来,看样子是车主。他信不过似的看了几眼江维,问:“你是他的负责人?”
  江维摇头,“我是他同事。”
  那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但他也算有教养了,礼貌地朝江维点头,“钟先生坚持不让我们给你们公司打电话,说自己找朋友帮忙解决,那我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解决呢?”
  江维心想天啊,小钟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解决啊。
  但是看见小钟无助的表情,江维只好硬着头皮说,“这个嘛,我们真的很抱歉,要不您先去修,再告诉我们价钱?”
  那人微带轻轻蔑地笑笑,“你们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江维摇头,那人说:“最少五千。”
  小钟差点昏倒,江维张大了嘴:“不可能吧!”
  他走到车子旁边,仔细看了看,装着很内行的说,“损伤并不太严重,这是很容易修复的嘛,”他回头看那人,“先生你大人大量,放他一码吧。再便宜点,要不你就是卖了我们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啊。”
  那人看了小钟,再看了车,摇头苦笑:“不是我要刁难你们,可是这车,是我老板的,我也做不了主。”
  闹了半天,他不是车主!那刚才那些话都白掰了!
  那人的手机响了,他从衣袋里找出来走到一旁接听。
  江维继续对着车子做研究,想再砍砍价。
  那人已经通完了话,他对江维说,“我们老板请你上去和他谈谈。”
  江维指着自己,他点头。
  跟车主直接交涉最好,跟这个管不了事的说半天也没用。对小钟做了安慰的手势,江维就七上八下地跟那人进了餐厅。
  想必是那车主在这里吃饭,结果他倒霉的车遇上了迷糊的小钟,不岁,实际上,倒霉的是小钟。
  他们在二楼的雅间门前停下了,那人敲了敲门,然后示意江维进去。
  江维谨慎地推开门,本以为他会看到一屋肥肚肥耳的,吃得满口油腻的,有着轻蔑眼神的暴发户。
  可是他猜错了,屋里只有一个人。
  他背对着江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那里能看到大门前发生的一切。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慢慢转过身,脸上带着微笑。
  “好久不见,江维。”
  江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18
  岳恩崎站在窗前,光线从他身后透过来,就好像是他在发着光一样。他看上去成熟了不少,眉眼间还依稀透着当年的玩世不恭。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江维,从头到脚:“你瘦了。”
  江维像失去了语言功能,两只眼睛直盯着他转。
  “怎么了?看见我有这么惊讶吗?”岳恩崎笑着走了过来,给了江维一个热情的拥抱。
  “喂!”江维手忙脚乱地推开他。
  “不要这么见外嘛,这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你不是在国外读书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想读就回来了,半年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他只不过离开了几天,害得江维一大堆想要惊呼的热情顿时冷却。
  江维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他们曾经是朋友,但现在毕竟已经事隔几年,什么都不一样了,何况是这么意外的重逢,更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岳恩崎似乎也不想跟他假寒暄,把他拉到大沙发上坐下。
  “我刚才一直在隔壁房间和客人吃饭,就看见你们在下面争吵,那人是你朋友?”
  江维立即想起他来这里的目的,“那车是你的?”
  “不是你撞的。”所答非所问。
  “当然不是我了,我哪有那么糊涂啊!那小子才从乡下来,没什么钱,你看,是不是高抬贵手啊?”要命啊,还得为了那小子来求岳恩崎。谁叫小钟信任他呢,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被人依赖的滋味——好大的压力,叶涛以前面对自己的依赖,肯定也不轻松吧。
  “如果是你撞的,倒没什么。”岳恩崎一副无所谓但没得商量的语气。
  “你就当是我撞的吧!”江维有点轻飘飘的了,原来自己面子还挺大。
  “你跟他什么关系,至于这么护着他嘛。”
  “他没在这里别的朋友,就认识我。”
  岳恩崎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助人了?”
  “我本来就很热心助人啊。”江维没有耐性了,“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痛快点,不帮就算了!”如果真要他们陪钱就陪啊,不一定非要在这里看他脸色。
  岳恩崎忽然笑了:“对了,这个样子才像你嘛!你老跟我这么客气可真不习惯。我们这么久不见,也该续续旧嘛,你干嘛老是提别人的事呢,扫兴。”
  那车不是你的吗,怎么成了别人的事了……这家伙喜怒无常的性格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呵呵。
  江维忽然松了口气,往沙发上一靠。
  胡乱地说了几句话后,江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岳恩崎说:“和我在一起就这么无聊吗?”
  “什么呀,”江维不好意思地说,“我昨晚工作了一个通宵,本来想今天补一下瞌睡呢,就被那小子给叫来了。”
  “你做什么工作,这么辛苦?”
  “运输,昨天跑阳川,全是山路,累死我了。”
  “你吃了饭了吗?”
  “早饭吗?还没有吃呢。”今天真的是滴米未沾哦,江维摸了摸空空的肚子。
  “现在该吃午饭了吧!”岳恩崎好笑地看着他。
  江维“哦”了一声点点头。
  岳恩崎掏出手机,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一位穿着制服的小姐走进来,她很有礼貌地说问他们需要什么。
  岳恩崎说我朋友还没有吃饭,她立即递上一份菜单。
  江维慌忙阻止,说不用了不用了。岳恩崎不理他,江维看见他几乎在每道菜下都划了一下,然后递还给那位小姐。
  他笑着说:“不用和我客气,今天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江维说:“你也不用那么破费啊……”
  这时岳恩崎的电话响了,他拿着电话走到窗前,低声地说着话。
  他说了一阵,挂了电话,回头一看,江维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关上了手机。
  江维一回到公司,小钟就扑上来,脸红通通的,一副以身相许的架势,“江维,谢谢你!”
  “谢谢什么啊?”
  “修车费啊——他们说不用给了。”
  “谁?谁说不用给了?”
  “就是那车啊,那车主说算了,他跟你是朋友……”
  “不行!”江维一把抓住小钟的脖子,“不行!你要还给他!”
  小钟的脖子被卡住,无法表示疑问。江维丢下他,一边跑一边叫:“你一定要把钱还给他,否则我——跟你——绝交!”
  他拨通了岳恩崎的电话,“喂,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
  “修车的钱啊,是你叫小钟不还了吗?”
  “当然了。不是你叫我高抬贵手的吗?”
  “啊?我只是叫你少收点钱啊!”这倒是真的,可是江维不想受岳恩崎太多恩惠,“我叫他慢慢还你,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
  “停!停!停!”岳恩崎笑得茬了气,“你当我收地租啊!”
  “你别管,反正我要他还你,你没有必要这么慷慨。”江维讨厌他笑,自己明明很认真,却被他当成笑话。
  “没关系,你就当是我再见到你的见面礼。”
  “你见到我真的就那么高兴?”
  “当然了,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光听他的声音根本就无法判断话的真伪,说不定他又在电话那头偷笑呢,但江维还是忍不住小小感动了一下。
  “不是还有张篱,胡子他们嘛……”
  “我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人。”他打断了江维的话。
  江维心里一动,他想起了张篱也说过,岳恩崎只对他一个人最好,难道是真的?那为什么——“少说得那么情深意重,你当年走的时候那么绝情,也没有事先告诉我。”
  如果真是朋友,怎么会说走就走?
  “哦,你在介意那个吗?”岳恩崎带着笑意,“我怕事先给你说了,你舍不得我,不让我走啊!”
  “你怎么没有死在国外啊?”江维忍耐着。
  “我也舍不得你呀。”
  “去死吧!”江维愤怒地砸了电话,但心情却莫名地高兴起来。
  原来,他从未失去过这个朋友,他回来了,还是以前的他。
  19
  后来给华岳餐厅送货就成了江维的专职,那饭店生意很好,每天都会进一大卡车海鲜,有一次那个大厨还送了几只上好的大虾给江维,他分给了妈妈和张篱的奶奶,妈妈不会煮,一菜板砸下去,把虾敲成了碎末。
  江维知道了吓得打冷颤,立即双手合拢祈祷老天让那些可怜的虾子赶快升天,不要来找他报仇。
  张篱的奶奶倒好,当宠物养在水缸里,结果第二天就不见了。她戴着老花眼镜找了半天,还说要去楼下找,江维劝住她,没事,奶奶,我以后再给你拿几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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