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维一碰到那涨鼓鼓硬梆梆信封的边角,立刻就猜到里边是装的什么,但他还不敢相信,赶紧打开看了一下,果然,厚厚的一叠钞票。
“这钱哪里来的?”
“你别管那么多,把它拿去还给他就是了,这样我们才能安心地去住那个房子。”
“爸爸你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钱?”
大概他的语气里带了些质问,爸爸沉下脸不说话了,妈妈倒是生气了:“反正不是偷来的抢来的,脏不了你的手,你赶快拿去还了一了百了,省得我们心堵!”
江维被她的话刺得生疼,忍住眼泪说,“爸,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放心啊。”
爸爸有些躲闪,妈妈激动得正要说什么,爸爸立刻按住她的手,自己开了口:“叶涛拿来的,他说这是当初差我们的那套房子,现在还给我们。”
江维惊呆了:“为什么?他哪里来的钱?他干吗要这样?”
“他卖了他家的房子。”
江维跑到马路上,拿出手机就开始播。
“为什么,叶涛,为什么?你那钱是什么意思?”
“那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钱。”
“什么叫属于我们的钱啊?”
“我爸欠你们一套房子,我想补偿你们。”
这件事的确曾经是江维心里的一个结,可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把它放下了,没想到叶涛居然还在介意。
“你现在住在哪里,我把钱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
“你到底住在哪里了啊?”江维不耐烦地嚷。
“这笔钱你就那么难接受吗?”
“你叫我怎么接受啊?发生了这么多事,这还是单纯的钱吗?”
“钱就是钱,你不想要太多了。”叶涛说,“它虽然不好,可是,在关键的时候,它用很多好处。江维,这是你们该得的,我想补偿你们的损失,虽然现在晚了点。”
江维握着电话,视线模糊了。
“江维,怎么了,你还在听吗?”
江维抽了口气。
“江维,你说,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这是我唯一还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的事了。”
“你可以走啊,”江维颤着声音对电话喊,“什么都不管,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叶涛沉默了一阵:“这就是我的生活。”
江维的心一时痛得无法言语。
他什么都不能做,做了也没用。
他和叶涛之间,就算对方的世界都天甭地裂了,担心了难过了,依旧不能改变什么。
也许他们也有试图要走进对方生命的时候,但都是客气的你来我往,从来都没有强硬地要求过什么。
而现在,叶涛如此强硬地做这件事,江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江维对任何人都做不到强硬,除了对自己。
江维把钱存了。
看着那个写着一连串零的存折,没有一点真实感。
换做是以前的他,看着这么多钱,嘴都得乐歪。
63
气温再度上升的时候,江维已经找到了工作,是一家汽车销售公司检修部门的小工。
他很快跟同事们混熟了,工作也尽力跟上进度,每天充实的忙碌让他没有多的精力去想不愉快的事。
生活总算在他的努力下,继续前进了。
虽然大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这似乎和他以前的生活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就算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他很有可能还是现在这副样子,并没有因为挫折而脱胎换骨,也没有因为受到打击而堕落。
他终于醒悟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别指望有什么突飞猛进的改变。
但是他现在看开了,其实不必走得太远,只需要转个身,就能找到出口。
也许是他的懒惰的性情再度作祟,拒绝思考更深的问题,满足于有份薪水可以拿,有个人可以爱的平凡生活。
他的要求不高,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几个月后,爸妈终于搬进了新家。是爸爸打电话告诉江维的,爸爸没有说要他去,只是说那天办酒席的地点。
岳恩崎精心挑了一套茶具让江维带过去。
那天很热闹,家里好久都没有办喜事了,妈妈穿上新衣服,脸上的光彩让她年轻了很多,连老爸都在一声一声的恭喜下,眉头也越来越舒展。
搬新家是他们多年的心愿,虽然这和他们最初的期盼有了很大的差别,但这事本身是值得开心的,从此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有了一个永远可以回去的地方。
爸妈还是不怎么理江维,但江维已经开心很多了。他们原不原谅他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过得好。
大家起哄把爸爸妈妈推到台上,要他们说几句,搞得像新婚似的。
妈妈对着话筒哭了,老爸依旧沉默,但眼角细微的抖动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了。所有的人都朝他看过。
叶涛站在大门口,一时没人想到去招呼他。
“江叔叔,我爸爸本想跟你亲自道喜,可他现在不方便,就托我过来。我爸爸说,只要看见你们有了新家,他就安心了。”
江宏有些笑不出来了。
江维赶紧走过去。
叶涛看见他后,就一直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似乎本来就是打算来看他的。
“恭喜。”叶涛把手上的礼物递给他。
“谢谢,”江维接了,“进来坐。”
“不用了,我只是来看看,下午还有别的事。”
江维看他一心想走,也不挽留,“我送你出去。”
走在嘈杂的马路上,眼看着要到了路口,叶涛看了看表,看样子打算说再见。
江维想如果再不说话,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叶涛,那笔钱在我这里,你需要的话就找我要。千万,千万别客气。还有,你要保重自己……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叶涛抬起了头,“我从来没有强求过任何事。”
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江维连连点头, “是,是,可是你……”
“江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江维露出认真的神情听着。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可以看不起我也可以恨我,但就是不要同情我。”
江维愣住,叶涛悲伤地看着他,慢慢地转身。
好吧,既然如此,就什么不要再说了。
临分别时,江维给了叶涛他的名片。
叶涛看了看,“新工作还习惯吗?”
“还行,你以后要买车就来我们公司吧,我帮你把关。”
叶涛微笑点头,把名片小心地放进衣袋里。
车来了,江维伸出僵硬的五个指头朝他摇晃。
岳恩崎在家,正在小口小口的品酒,看起来心情还挺好的。
“怎么样,今天顺利吗?”他问江维。
“挺好的,我爸妈都很高兴。”江维在他身边坐下,“今天叶涛也来了。”
岳恩崎愣了一下。“他来干吗?”
“来祝贺我们啊。”
“你爸妈没有赶他出去?”
“怎么会啊,人家来祝贺的,我们才不会这么没礼貌呢!”
岳恩崎哼了一声,“早知道我也去了。”
江维换好睡衣躺到岳恩崎身边。
岳恩崎被子往上拉,盖满他的背。
江维抓住他的手:“我想跟你聊聊。”眼神很是诚恳。
“说吧。”岳恩崎撑着头侧躺着望着他。
“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不懂怎么去真正对别人好啊?”
“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总觉得我给别人的关心都是多余的,人家都不需要。”
岳恩崎认真的想了想:“你真对他好的话他会明白的。但是你不能指望着他会为你付出的关心而改变什么,他始终会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他最想要什么东西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谁都影响不了。”
江维觉得岳恩崎的话有所指,小心地问:“你说的是谁?”
“你说的是谁我说的就是谁。”岳恩崎笑。
江维没心情跟他斗嘴,把脸缩进被子里想自己的心事。
岳恩崎也没有打扰他,安静地半闭着眼睛。
“恩崎,那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你啊,马马虎虎吧。不过无所谓,我都习惯了。”
江维顿时委屈起来:“我还要怎么对你好,我对自己都没有这么好,你竟然这么说!”
“睡了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不行,你跟我说清楚!”
“好了好了,你别闹了,我告诉你——如果是没有回报的事,我是继续不下去的。”岳恩崎拍拍江维揪住他衣领的手,“我们两个人的事,如果只有一个人在付出是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的,我不会去做不值得的事的,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你明白了吗?”
江维松开他,重新缩回被窝。
明明是很开心的,眼眶却发热了。
他有种终于被承认的感觉,也是他第一次觉得,他和岳恩崎是在平等的地位上在相爱着的。
64
终于等到了江维曾经最喜欢,后来最讨厌,最近又开始喜欢起来的夏天了。
张篱闹喳喳地宣布——他要退伍了,要大家洗干净脸迎接他回来。
听着他依旧的大呼小叫,江维感慨他才是真正地没有一点改变。
“对了,江维,你知道吗,徐灿有女朋友了!!”
“哦。”
“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有女朋友很正常啊。”
“那你怎么没有?”
“因为我不正常啊。”
“切,不跟你瞎扯,他暑假会带女朋友回来的,我好紧张啊。”
“你紧张什么,”江维笑,“你又不是徐灿的家长。”
“我们是兄弟,跟家长一样的,我们要严格把好关,看看未来的大嫂是不是配得上我们徐大英雄!”
“那女孩挺好的。”如果徐灿没有在这么的短时间内换女朋友,应该就是郭兰了。
“你怎么知道?”
“啊……我见过,你放心吧,徐灿一向挺慎重的,一定不会选错。”
“可是被爱情冲昏头的人可说不准,等他们回来我们聚聚,好好观察观察。”
“我不去了,我最近都很忙,天天加班到半夜,周六还不能休息。”
“你们老板是旧社会跳出来的吗?怎么这么不人道?”
“这段时间业务好嘛,等我涨了薪水,再请你们吃饭吧。”
晚上一回家岳恩崎就问江维要不要去参加聚会。
“张篱也跟你打电话了?”江维慢腾腾地换上拖鞋。
“不是张篱,是徐灿。”
江维惊讶地瞪大眼,“徐灿跟你说了什么?”
“他就说好久不见,想大家聚一下。”
“还有呢,他有没有说别的?”
岳恩崎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跟他有什么别的好说。”
江维朝卧室走去,“那你们好好玩。”
岳恩崎跟进来,“怎么了,你不去?”
“不去,太忙了。”江维倒在床上。
“怎么了?”
江维懒懒地笑,“我困了。”
“你不是挺想他们的吗,怎么现在又不去了?”
“我这段时间挺累的,过了这阵再找机会见面吧。你自己去跟他们玩吧。”
江维还真怕岳恩崎非要拉着他去或者是干脆也不去了。
结果岳恩崎开开心心地说:“好吧,那我自己去了。”
聚会的那一天他在公司里工作到了八点,回到家正遇到岳恩崎要出门。
他穿着宽松的衬衣,头发清清爽爽地散在脸旁。
“那我就走了。”岳恩崎笑吟吟地像一阵清风似的离开了。
江维做什么都没心情,很早就上床睡了。
床头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
“活活活,你在干什么呢,”张篱捏着嗓子,“我们在吃大龙虾,哇,好大的龙虾啊!”
“你们慢慢吃,别咽着。”江维笑着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
“我们在喝香槟了,是岳恩崎选的,味道真不错,我要醉了醉了!”
“你别醉死了!”江维笑着骂。
过了两个小时,电话又响。
“现在又在干什么了?”江维有气无力地问。
“吃过饭了,肚子好胀,我们现在在按摩,岳恩崎有贵宾卡,这里的按摩小姐还挺漂亮的——我说,岳恩崎,你还真会享受啊!”
“你们怎么回事啊,徐灿女朋友还在啊,怎么把人家带去那种场合啊?”江维压抑着怒火。岳恩崎有按摩的贵宾卡,他怎么不知道?
“徐灿!江维找你——”
“喂……”江维还没有说出话,电话那头已经是徐灿了。
徐灿的语气有点扭捏,“你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吧。”
“你们去按摩,郭兰不生气啊?”
“她这次没跟我一起回来。”
“哦。”没有立场生气了,江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话了,“你们好好玩。”
滚到床上使劲锤枕头。按摩!!岳恩崎这家伙!!
电话又响。
江维接起来,强做镇定:“又怎么了?”
“报告!按摩完了!”张篱换上了慷慨激昂的声音,“我们决定去江边吃烧烤了!”
“去吧去吧,不用跟我报告了。”
“你真不来?告诉你,这才来真格的了,岳恩崎说,找几个漂亮的女孩来一起玩,你不来就太可惜了!”
江维忍不下去了:“你叫他来听电话。”
张篱朝那边询问了一声,大家都笑了,然后张篱说:“他说没空。”
“你们在哪里?”江维咬着牙问。
打了出租车,直往江边赶去。
江边很热闹,到处都是架着火在烧烤,有一对儿一对儿的情侣,也有一大家老小。
因为那帮人声音很大,江维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他们。
正跑过去,电话又响起来。
“女孩来了吗?”江维瞅着不远处张篱的背影问。
“来了来了。你没看见,岳恩崎左拥右抱的,好羡慕啊……”
江维从背后掐住他的脖子,他大叫着回头,大家都哈哈大笑。
岳恩崎坐在那里,身边跟本没有什么女孩,拿着一罐啤酒悠闲得喝着。
“玩上瘾了你是不是?”江维打张篱的肚皮。
张篱连忙求饶:“不是我,是岳恩崎出的主意,我只是执行者,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去!”
江维看都不往岳恩崎那里看一眼,一心一意地修理着张篱:“我管你那么多!”
“救命啊!!”张篱夸张的喊,徐灿笑着来劝架,“好了好了,随便打几下就够了!”
大家都来劝架,江维就每个人都打。
“找他,找他,他是主谋啊!”大家都指着仍坐着不动的岳恩崎。
“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我要跟你绝交!”张篱捂着自己的衣领朝江维喊。
江维僵了一下,但是在场的人,除了徐灿,都没有任何异样。
于是江维确定,这只是张篱的又一次口没遮拦,所以继续修理。
最后这场混战以张篱的捏耳朵求饶告终。
江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趁张篱他们大声地划拳的时候,徐灿坐到江维的身边,低声说:“我都跟岳恩崎说了。”
江维发着愣,紧紧捏着啤酒罐。
“所有的事都跟他说了,高中时候康哥的事也说了。”徐灿抬起手在江维的头上乱挠了一通。
岳恩崎划拳输了,张篱他们要灌他的酒,江维甩过一罐啤酒给他,他带着笑看江维一眼,拉开了酒罐,结果啤酒像喷泉似的冲了他一脸。
大家都在笑。
他丢掉啤酒罐,冷笑着朝江维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