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休花
  发于:2009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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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维吼得嗓子都哑了。
  墙上的钟已经走到了十一点,已经停了一阵的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维维,你就是恨我一辈子,我也不放你去。”爸爸忽然动容地说到,“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妈,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以不管我,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了……”
  妈妈这时应景地哭起来,江维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是啊,他怎么可以丢下父母,他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
  如果他有三条命就好了,一条给父母,一条给叶涛。还有一条,给岳恩崎。
  “我那时候就应该去死,我不该连累你,我知道你……”爸爸哽咽起来,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桌上,“昨天晚上,我看见了……那个姓岳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
  妈妈挂着眼泪茫然地看着爸爸,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江维的心跳停止了那么几秒。
  爸爸,看见了……他听见心在流血的声音,是爸爸的,也是他自己的。
  爸爸低着头,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颤抖。
  电话不再响起,像一个垂死的病人,挣扎后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江维垂下了眼。
  看来这次,他又让叶涛失望了。
  他已经让所有的人都失望了。
  47
  爸爸终究年纪大了,而且身体不好,被妈妈劝到床上去休息了。
  妈妈盖了床被子在他身上,细心地按好被角。
  半夜里,妈妈悄悄摸到江维身边,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低声说,“维维你先出去躲一阵吧,等你爸气消了再回来,我会劝他的。”
  她把他的行李递给他,还塞了些钱在他手里,江维犹豫着看看她。
  “快走吧。”
  “我爸他……怎么办啊?”
  “你别管他了,我会看着他的。”
  “妈,你看着爸啊,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你好好看着他啊,别让他做傻事……”江维死死地抓住门把。
  妈妈点点头,忙把他推出门,“我知道,你快走吧,要不一会他就醒了!维维,没事的,凡事有我呢,天塌下来都有妈妈顶着,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江维一边跑一边从行李里摸出手机,发现上面有很多的未接来电,还有短信。他打开短信一条一条地看。
  全是叶涛发的。
  “江维,对不起,今天的飞机是其实是早上九点的,我自己一个人去了。”
  “你别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我有充分的准备,如果这边的情况一有不对,我知道怎么应对。如果你在,我反而会打不开手脚的。(别生气,我不是说你笨)”
  “你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很高兴你能陪着我,我真想你能就这么一直陪着我。可我不能把你拖下水,你说我无辜,其实你才是最无辜的人。”
  “其实,江叔叔的事,我知道。很吃惊吧,没错,我又骗了你,我很早就知道了。一开始我不是没有怨恨过你们,可我一看到你那么拼命地要帮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对你,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记得高考那年发生的事吗,后来暑假的时候我有找过你,你妈妈说你去亲戚家了。我当时很生气,我想,是你先放弃我的,那我也不必再有留恋。”
  “两年后再见到你,我能感觉得到,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变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本来一直在为当年自己的犹豫而后悔,可现在,我很庆幸。如果我们真走到了那一步,那我们更不能面对今天的局面了。”
  “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其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表面上大义凌然得像个英雄,其实骨子里又卑鄙,又胆小。”
  “你应该忘了我,完完全全忘了我。”
  “好了,我上飞机了。你保重。”
  “保重。”
  江维茫然地看着手机,直到系统提示电源不足。
  他干脆关上了电源。
  他不愿去想该怎么办,这段时间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得太多了。
  他抱紧了行李,这已是他如今唯一拥有的东西。他习惯性地告诉自己,人要往前看。
  可他现在身后也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他连停留在原地的资格都没有,他只能往前走。
  小钟站在门里揉着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江维站在他家门口。
  室友在隔壁不耐烦地喊:是谁啊,这么大半夜的!
  小钟应付了一声就拉江维进屋,江维推开他的手微微往后退,“小钟我还有事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啊?”小钟疑惑地看着他,“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事啊?”
  “我要出远门了,如果,如果有人问起我……”他顿了顿,“如果,岳恩崎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很好,不要担心。”
  小钟张了张嘴:“……你,你要去哪里啊?”
  “别问了,反正,麻烦你了,谢谢。”江维低头看了看表,“我要走了,再见。”
  他转身迅速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小钟,那个……如果他没有问,你就什么都别说,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
  小钟回到屋里好一阵茫然,想了半天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江维那幅憔悴疲倦的样子让人很放不下心。
  他急忙往外追去,一直追到了马路上,焦急地张望着,却除了自己被路灯拉地斜长斜长的影子,什么都没有看见。

  48-50

  48
  客轮在江的中心急速的前行,遇到激流的时候,船身狠狠地颠簸几下。靠在船沿的铁栏上,看着一个个席卷而来的旋涡撞在船身上,变成四分五裂的水花。
  旋涡似乎都有种把人吸引进去的魔力。
  飞快地闭上了眼睛,再看下去,恐怕会真的跳进去了。双腿瘫软,身子贴着栏杆蹲了下去。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别原谅我,骂我恨我都可以, 但千万别为我伤心。
  江宏早上醒来就没有看见妻子的身影,不知道她这么早去哪里了,不用说,早饭肯定又没有做。他起床梳洗完毕,去街上吃早餐。
  他不久前大病过一场,所以单位特许他可以自由地上下班。他勤恳地在这里干了半辈子,如今能有这样的待遇,也算对得起他了。
  他一到单位,就接到通知,后勤科叫他去一下。
  “老江,你上次提出分房子的申请,我们交上去了,上面也讨论过了,可是现在单位实在拿不出多余的房子,你也知道,老叶那件事一闹,我们这下可好几年都不敢再提修新房的事了,你们再委屈一阵,我们会再讨论的。”
  江宏都能猜到会听到些什么话。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单独提出申请房子是不合规定的,如果他不是走投无路,以他本分的个性,是不会向单位提出这样任性的要求的。本来他手上倒是有一套房子,但他实在不愿再想起那件事,那房子,算是流落到露宿街头,他也不想去住。
  他拿着房契去找了那个崔经理。
  崔经理把他请进办公事谈了很久。
  “退房?江伯伯,你怎么会想到这样做?”崔经理为难的模样让江宏非常地觉得对不住他,“是不是钱方面有问题?退房是要交违约金的,而且那房子都快要完工了,现在说不要了是绝对不划算的。你们要是真有困难,不管怎么样都尽量想办法吧--房子可是一辈子的事啊,如果是钱方面的问题,我看你们和恩崎关系挺好的,就找他帮帮忙吧?”
  “不,不用,”江宏轻微但很快地摇头,“不麻烦他。”
  “什么麻烦不麻烦,朋友之间还用计较这些嘛。”
  “不是朋友,不是什么很好的朋友。”江宏固执地说。
  “可是,不管怎么样,江伯伯,这事非同小可,您得慎重。”崔经理非常诚恳地说。
  江宏也猜到了会听到这样的话,但让他受不了的是提到了岳恩崎。这房子是通过岳恩崎的关系买的,会提到他也很正常,而且如果以后真住了进去,更会让江宏时刻刻都想起他。那是梗在江宏心里的一根刺,随着他每一次呼吸,就在心上扎一下。
  江宏回到家里,正遇上要出门的妻子,她拎着小钱包,看来是要去打麻将,她板着脸丢下一句话:“饭在桌上。”
  江宏坐到桌前,开始吃已经冷掉的饭菜。
  自从他的儿子离开家以后,妻子就总是这样对他。从他病了以后,她都没有跟他生过这么大的气了。可是不管她怎么哭闹,怎么怄气,江宏都没有给她解释过半句。
  有时看着妻子怨恨委屈地背过去的身影,他真的想过要跟她说什么。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心里有一个结,一层一层把他缠起来住,把他跟身边的人隔开,越来越深越来越厚,他试过要走出去,可是却找不到出口。
  或许他会带着这个结死去,让沉默在他这一生贯彻始终。如果他真的死了,对妻子和儿子也许是种解脱。
  可是现在,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就算是死也无法挽回什么了。
  吃完饭刚把碗洗好,就有人敲门了,江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再去开门,当即愣在了门口。
  “叔叔,”岳恩崎保持着不冷不热的礼貌,“您在家啊,我有点事跟你说。”
  江宏默默地让他进了屋。
  “坐。”江宏问,“喝水吗?”
  “不用。”岳恩崎摇头,但江宏递过杯子,他也接了,“谢谢。”
  两个人都没有在意对方的低沉,想着各自的心事。
  近距离地相处,江宏看着岳恩崎--这个人,年轻光鲜,举止虽然漠然但绝对有教养,似乎目空一切,其实是神情恍惚,江宏从来都不会觉得会和他有什么交集,他们明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江宏手背上的筋忽然一股一股地突起来。
  他本来以为他已经输了一辈子,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可是眼前这个人,让他体会到下辈子都一同输光的滋味。
  岳恩崎说:“今天崔经理给我打了电话,他说您想退掉房子,你们是不是……暂时有困难?”
  那个崔经理的嘴还真快。
  “没有。”江宏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说。
  岳恩崎耐心地又问:“那为什么要退房子呢?现在不是都已经要装修了吗?找房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江维心里最介意的就是你们还住在这里,他一直……”
  不能忍受他提起江维,江宏连忙高声打断他:“我们单位会分我一套房子——”岳恩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只得调整语气再继续说,“我们家并不宽裕,当然希望能不花钱就尽量不花钱,所以我才去问一下能不能退掉。”
  岳恩崎沉默了好一阵,“是吗?有房子就好,恭喜啊。”
  他看起来有些失落,江宏感到疑惑,他的关切是出自什么原因,是同情还是真心?
  同情,他不需要;真心,他不相信。如果真那么关心,就应该彻底和他们不再来往,还给江维一个清白的人生。
  “这件事情我们自己会想办法,你不用太费心了。”
  “是我多事了。”岳恩崎放下没有喝过一口水的杯子,站起来,“那我走了,叔叔,打扰了。”
  “别这么说,有劳你费心了。”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客气着。
  江宏把他送到走廊上,遇到正跑上来的妻子。
  她一见岳恩崎就笑了,“小岳?你怎么来了?”
  岳恩崎微笑:“我有点事找叔叔商量。”
  她怀疑地瞪了江宏一眼:“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岳你慢走,我们不送了。”江宏去拉开她放在岳恩崎手臂上的手。
  她凶巴巴地甩开他:“你干什么呀,我跟小岳说几句话也碍着你了吗?”
  “我是说你不要烦人家。”江宏低声对她地说。
  “没事的,叔叔。”岳恩崎有些尴尬。
  “小岳,”她再次拉住岳恩崎,“维维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岳恩崎摇头:“没有,他一直都没和我联系,你们也没有他的消息吗?”
  “他是说一稳定下来就给我打电话的啊,可现在还没有什么音信呢。”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我可真担心他啊,他会不会有什么……”
  “你们不要着急,他一定会打电话回来的。”岳恩崎刚才的耐心荡然无存,似乎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很想马上离开,“阿姨,叔叔,我还有事,先走了。”
  从江家出来,岳恩崎快步走着,路过江边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
  浑浊的江面上,大大小小的浪头纠缠着。
  岳恩崎露出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苦笑。
  49
  空旷的阶梯教室里,教授在讲台上讲课。
  徐灿正趴在桌上补瞌睡,手机忽然响了。他小心地接了起来,在对方开口后他就大声地嚷了开了:“什么!你在哪里?骗人吧你,怎么可能啊!”
  然后他在同学和老师的无视下跑出教室,一直跑到校门口。江维站在马路对面的电话亭旁,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手,身上跨了个很大的旅行包,晃悠悠地跨了一步像是要过马路,徐灿抢在左右飞奔的汽车之前冲了过去站在他面前。
  “怎么突然想到上我这儿来了?吓死我了!”
  “吓到了吗?”江维笑着问。
  徐灿装着不高兴地盯了他一阵,才咧开嘴笑,“干吗来了?”
  “没什么,最近也没事做,就出来散散心,正好路过这里,就顺道找你玩玩。”
  “你之前也不说一声,我没有什么准备,如果知道你要来的话我可以请假去接你嘛。”
  “不用那么麻烦,你做你的事,我不防碍你。”
  “防碍?你跟我说这种话,找打啊!”徐灿手扬起来,落下来的时候不轻不重地放在江维的肩膀上。
  穿过校园,一个个高头大马的学生进进出出,走起路都像是一阵风。跟他们一比,江维单薄得像棵小树苗,只能紧跟着徐灿才不会被风刮倒。徐灿笑着看他:“把你那包拿来,我给你背,看把你压得,背都直不起来了。”
  江维立刻把背伸直,“不用。”
  “里面装的什么宝贝啊,碰一下都不行?”
  “没有,没装什么东西又不重。”江维又故做轻松地颠了一下包。
  包里的有东西在淅沥哗啦地响,看来是真的不重。
  徐灿的宿舍又乱又臭,他让江维暂时在一张凳子的边角上坐下。忙活了半天他从一张书桌里翻出几本杂志递给江维:“我先去把假请了,下午陪你出去玩,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哦。”
  徐灿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你在这里等着啊。”
  “哦。”江维已经在翻杂志了。
  杂志大概真的很吸引人,他都没有察觉到徐灿是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离开的。
  徐灿再回宿舍的时候,江维正侧躺在他的床上,已经睡着了。
  徐灿走到床边,轻声喊:“江维?”
  他没动,徐灿扯过被子,搭在他身上。
  他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徐灿的同学进进出出都没有把他吵醒。
  等到他终于睁开眼睛,迷糊地看着四周,魂还不知道在哪里神游。
  “几点了,我睡了多久啊?”
  “8点多。”徐灿回答。
  江维抹了几下脸,坐了起来,发现徐灿看着自己,就朝他笑了笑。
  徐灿却把脸转开了。
  吃过饭在学校四周散了会儿步,徐灿带江维去操场上看人打球。
  两人几乎都没怎么说话,只有在看到有精彩进球的时候,会同时笑出声来。
  徐灿觉得宿舍的床太小,挤两个男生太困难,就找住在外面的同学借了房子。
  房子在学校附近,那是一个小单间加一个厕所兼卫生间。墙上贴着海报,照片,英语词汇,还有莫名其妙的涂鸦。其他的东西胡乱堆着,连张床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垫铺在地上,徐灿展开手脚,三下两下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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