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流光岁月
  发于:2009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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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哟,呼!”侦察员老于的一声呼痛,还有他甩手扔开烟头的动作,让所有人都回神过来。老於的声音还有动作,恍如点燃了一根火线,会议室里很快炸成一团。
  这些跑现场出外勤无数次的警察,听到这个青瓜学生蛋子上嘴皮一掀、下嘴皮一碰,轻轻巧巧地那麽几句话,就把他们现在的调查方向都给否定了,一下子都要起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好,性别,住址,年龄,这些你上次给的理由不差,咱大夥相信你。你说嫌犯有反侦破能力,咱也信,可你这单身,离婚的还有工作,还有那个啥洁癖,你咋说!”专案组做事情最风风火火的老於,用手一拍桌子就把问题砸了过去。
  其他人也都看著何行君,他们也有同样的疑问。
  何行君看著他们笑了笑。他这笑容却不是赔罪讨好,而是冷静自信。
  “于警官问的,咱们一条条来分析。接下来还有问题,随时打断我。”何行君拿起手边的材料,在桌子上撴了撴,身体往凳子前面挪了挪。来吧,看我的推论能不能经得起推敲,看我能不能说服你们。

  君向潇湘 11

  打开电脑,把资料调出,何行君看了看专案组的成员,开始缕析案情。
  “目前立案的9起案件中,受害者均为20-35周岁的女性。这些受害女性的样貌,都很普通,这说明加害者并非见色起意,而是……”
  “那不对,这9起案子里头,有3起有死後奸尸的行为。”老於觉得,这漏洞大了。他却没想到,这青瓜学生蛋还挺厉害。
  “对,这一点很重要,但也是缩小嫌疑人范围的一个重要线索。” 何行君放下手中的资料,开始解释。
  “一个在受害人死亡时或者死亡之後通过奸尸而获取倒错性快感的人,他将会在此後的每次行为中重复、甚至强化这种行为。这种性欲倒错的现象,只可能表现得越来越强。并且,在没有外力的阻止下,基本上不可能自行停止。但这3起案件,一次发生在前年,2次是去年,今年的3起案件中都没有这种现象。”
  “我的个大天!你的意思是说,这死後奸尸的,不是杀人凶手,而是另有他人?”老于的搭档胡文插了一句话。其实,他也觉得奇怪。根据对从受害者身上提取的毛发的DNA检测,他们找到了流浪汉王五。可这个王五,根本就是个成天混吃等死的一个人,怎麽可能一连杀了9个人还每天美得不得了。
  “是!而且,性谋杀犯倾向於把技术上的事情做得完美无缺,这样可以增强自己对受害人的控制程度,每多杀一个都会有新的控制感。”何行君看著胡文,看来是第一个被他说服的人。“但在本案中,大家可以看到,三年来的这9起案件,作案手法只是更为熟练,远谈不上技术完美。”
  老於没有再说话。
  “接回我刚刚的话,加害者作案并非是见色起意,而是对成年女性所持有的一种敌意。这种对特定人群的敌意,通常是源於加害者曾经与该特定人群的不良关系,尤其是加害者在幼年时与此特定人群的不良关系。”
  “也就是,恨屋及乌对吧!”胡文坐直身体,越来越觉得这个清秀斯文、笑眉笑眼的男孩子非同一般。
  何行君笑了笑,“不但如此,许多罪犯,尤其是暴力型罪犯,多数都是因为在成长过程中受到某种伤害,他才会在成年後把曾经受到的伤害反射回来。当然,这种反射与其原来受到的伤害相比,会扩大许多倍。”
  何行君停了停,等等看他们是否要追问。
  没有人开口,只是不少人点起了烟。
  何行君看到圆桌那头的老於後靠在椅子上,皱著眉,手撑住一边脸颊,嘴角下撇地看著他。其他人,有几个人的坐姿有了微妙的变化,从原来身体陷在椅子里到渐渐坐了起来。
  何行君嘴角弯了弯。看来,自己的解释已经影响了他们。
  而老於,这个肢体语言也很明白。他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道理,但有道理并不等於要接受。老於,这是在酝酿著一个能推翻他这些推论的问题呢。
  “与加害人幼年时造成不良关系的成年女性,基本上都是家庭成员。具体到本案中,应该是20-35周岁之间的女性,通常而言是母亲,但不排除母亲之外的成年女性抚养人。”何行君顺著自己的思路继续分析。
  “一个对成年女性抱有敌意的男性,在他成年後需要和异性交往时,这种敌意将使他很难长久地保持一种健康的两性亲密关系,也就是恋爱和婚姻家庭关系。所以,此人必然是单身,独居或者与男性年长亲属共同居住。婚恋关系的破裂,会加剧他对成年女性的敌视。而为了避免被他人认为自己是个人际关系上的失败者,他对女性的这种敌视并不会公开表露出来。”
  老於掐灭了烟,双手在胸前环抱,认真地打量著这个侃侃而谈的人。
  听著他继续解释,一个不会处理两性关系的人,在正常人际交往中,也会觉得有负担,这会驱使他选择一个不需要和太多人打交道的工作。一个能在凌晨靠近单身晚归女性而不会引起对方惊觉的人,其体型必然不可能过高过壮。一个每次作案都选择下雨天的人,必然很懂得如何掩饰自己,这说明案犯智商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自视甚高。而一个能轻易对付练习过跆拳道的成年女性的男人,必然懂得一定的格斗技巧。
  “你怎麽知道他能轻易对付?”
  “从现场勘探的资料以及尸检资料来看,受害人死前不曾有过剧烈挣扎,指缝乾净,手掌平摊。这说明攻击是在刹那间发生,并且下手位置很准。”
  嗯……
  老於沉吟了一下,没再说什麽。目前为止,这小年轻的解释还听得。他把两手抱在脑後,继续听下去。小夥子,那个洁癖你要怎麽解释!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何行君看了他一眼,而後开口。
  “各位请仔细看一看这些照片。”
  何行君把电脑连上投影仪,而後打开了一组照片,是案发现场受害者被发现时的照片,专案组所有人都熟悉的一组照片。
  “各位之前已经注意到,除了那3起奸尸的案件中,所有受害者被发现时,都呈俯卧姿势,并且头部偏向右方。”何行君把原本按照案发顺序排列的照片重新分组,萤幕上两组照片的对比可谓一目了然。
  除了老於,其他人全都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看著被重新排列的那些照片。
  何行君把照片下翻,萤幕上出现了另一组照片,全都是关於手的照片。“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这9起案件中,所有受害人的右手都是手掌平贴地面。”
  这说明什麽?老于盯著何行君,想著是现在打断他,还是等会。
  “这一动作,明显不符合人体的运动规律。”何行君又换了一组照片,也是案发现场被害人的照片。画面集中显示了被害人的手部,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掌是平贴地面。
  何行君把画面再次跳回,“这说明被害人死亡之後,有人特意摆放成这样。会在受害人死後继续留在现场把尸体布置成特定状态的,一是基於宗教原因,一是由於杀人者的偏执。本案中,显然没有宗教因素,只能是由於杀人者的偏执。这种偏执反应在其日常生活中,会表现为他对细节也不能容忍出现一丝一毫的错乱。”
  这些平时只相信物证、技术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麽。
  最初听到何行君的那几点推论时,觉得处处都是漏洞。可听完这解释,虽还是半信半疑,却找不到了漏洞。
  刘以东用笔轻轻地敲著桌面,“行君,你这个每一条推论都是应该,大部分,这推论能成立吗?”他当然也希望成立,这样一来,他们的侦破工作就有了特定的方向。但是,这毕竟只是推论。
  老於似乎一下子抓到了关键问题,“小何,你知不知道,你这可能性累积下去,即便都是90%以上的可能性,累积五次之後,结果就变成了59%的准确度!”
  何行君先是一愣,他是没想到会碰到这麽一个问题。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我这个不是一个可能性中的可能性,而是一个一个可能性叠加,所有可能性叠加之後,准确度只会更高。这两个的逻辑方向,是截然不同的。当然,这些推论必须靠各位才能证实!”
  “我的个大天!”胡文沉思了半晌,忽然扭头抓住老於的胳膊,“老於,这说的不是你现在那个邻居吗?”

  君向潇湘 12

  “我的个大天”是胡文的口头禅。单听胡文说话,你很难想像他是个刑警,还是个很优秀的刑警。很多人第一次接触胡文,都觉得他一定是基层群众组织的工作人员,也就是居委会、街道办事处一类的。
  但胡文有一个让人称绝的本事。
  他看人,可谓过目不忘。不过,他不是记人名字,他记人的特徵。比如这人脸上有个痦子,那人手是六指,这人走路像个鸭子,那人耳朵旁边有个肉瘤。
  何行君那句“所有的纽扣一定会全部扣上,即便夏天也不例外”就像一句指令,启动了他脑内搜索程式。果然,这人他是见过的。
  大年初一的早上,胡文、老于还有何行君一起,到了老于邻居家门口。
  胡文看了看何行君,又看了看老於,转过身来抬手敲门。
  门打开,一个衣著整洁、带著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口,表情平静地打量著他们,“请问找谁?”
  胡文出示了证件,“公安局鼓楼分局胡文,你是郑中?”
  “是,请问什麽事?”郑中彬彬有礼地回答。
  站在胡文身旁的何行君,一直默默打量著这个男人。40上下,175左右的身高,不胖不瘦,皮肤略略有些白。毛衣内的衬衣,领口和袖口,纽扣一丝不苟地全扣了上去。郑中看向他们的眼神,丝毫不见慌乱,表情也不见紧张。
  “有一起案件想找你了解下情况。”
  胡文、老于和何行君走进房间。
  房内物件的摆设很有条理,但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大对。何行君仔细看了看,而後恍悟。
  房间门口的鞋架上,皮鞋一模一样的两双,运动鞋一模一样的两双,拖鞋一模一样的两双。再往周围看了看,房间里的东西,同类的物品都是同样的。
  刚刚坐下,正要开口问,听到里间一个口齿不大清楚的声音,“阿中,阿中!”
  郑中转身往里屋走。里屋的人似乎有些著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後,里屋的门打开,一个和郑中年龄相仿、容貌也有几分相像的男人走出来,“阿中,你又要走了?”哀切恳求的语调,让何行君他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郑中轻声哄著他,“不走,和他们说说话!”
  何行君转头看了过去,目光最终落在那男人手里拿的一串东西上。
  何行君心底一动,起身走了过去,微笑著轻声开口询问,“你手里的东西能不能给我看看。”
  那个人握住郑中的胳膊,整个人往郑中身後躲了躲,眼神发怯又好奇地看著何行君,然後又看了看郑中,“阿中,要不要给他看?”
  郑中低头对他笑了笑,柔和地开口,“给他吧!”
  何行君迅速地看了看郑中,而後冲他身旁的那个男人笑了笑,带上手套,接过来那串叮叮当当响的东西。郑中把人领回里屋。不一会儿,里间传出电视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开心的笑声。
  何行君看著手里的东西,却笑不出来。
  东西很普通,但出现在这里就不普通了。
  那是一串钥匙坠。
  五六个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的钥匙坠彼此扣在一起。坠子的颜色很绚丽,下面还有叮当乱响的铃铛、珠子,这明显不是中年男性会使用的饰物。钥匙坠的磨损痕迹很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新旧程度的差异。环环相扣的钥匙圈很亮,应该是被人一直拿著玩的结果。
  何行君慢慢转动了金属圈,看到有几个圈子的介面处,有些暗淡发黑的附著物。
  何行君把钥匙坠递给胡文。
  郑中安顿好里屋那个人之後,很快走了出来。看到胡文在认真打量那串东西,他的表情也没有什麽变化。
  对郑中的询问,出人意料的顺利。
  郑中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甚至到了最後还笑著说,“你们来得比我想得晚多了,我以为第一年就会被人查出来。”
  何行君看到胡文手攥了攥,老於似乎对这句话无动於衷,可何行君还是看到他额角青筋一下子显了出来。
  何行君打量著他,忽然忍不住开口,“你母亲还好吗?”
  郑中脸色刷地变白,他骤然投过来的目光,几乎让何行君觉得整个人被什麽压了一下。
  对於何行君的问题,郑中没有回答。他静静坐了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然後和你们走。”
  何行君他们坐在外面等郑中换衣服。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要说什麽。按说,这案子算有著落了,可不知道为什麽,他们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房间里头,只剩下里间电视的声音不时传过来。他们静静地坐著等,除了不怎麽清晰的电视声音之外,忽然听到一阵奇怪地声音,像是人被扼住喉头的急促气声。
  何行君忽然醒悟过来,心底叫了一声糟糕,他拉起胡文,“快,里间。”
  等他们撞开里间的门冲进去时,却还是晚了。
  里间电视机前,刚刚那个拿了一串钥匙坠的男人,姿势怪异地瘫在椅子上。双手直直地下垂,两腿往前直蹬,头倾斜在一旁,眼睛上翻,脸上却似乎有一丝笑容。
  对於他们的破门而入,郑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低头专注地看著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伸手轻轻地替他合上双眼,脸上的表情专注而温柔。“我说过,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受一天的苦。”
  何行君忽然转开视线,不忍再看下去。

  君向潇湘 13

  年後的第一个探视日,正是元宵节。
  奉六章看著对面的何行君,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敲了敲隔开他们的玻璃墙,而後对著话筒开口,“行君,你是来给师兄演默剧的?”
  何行君抬起头,看著奉六章的笑容,想说话,张了张嘴,却还是什麽都说不出来。
  奉六章轻笑著问,“案子破了?”
  何行君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奉六章沉吟了一会儿,“有……无辜的人死了?”
  何行君惊讶地看著奉六章,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在问,你怎麽知道。
  奉六章没有说话,只是笑著看著这个小师弟。他眼睛里刹那间绽放的光彩,让奉六章忍不住有一丝高兴。
  今天的何行君,和上次很不一样。上次来,这个小师弟眉尖微微发拧,眼睛亮得几乎能发光,和他说话时,语调带著些热切和兴奋。可今天,他眉头是平的,脸上表情却有些沉寂,刚刚开口叫他师兄时,声音低落,还带著些不自觉拖长了的音调,似乎碰到问题又不知道该怎麽办的小孩。
  何行君看著奉六章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郑中的案子,让他这几天都觉得有些打不起精神。
  他早就知道,选择这个专业,总有一天他会亲眼看到人性的阴暗面。他刚刚跟著简易时,简易也说过,以後不管专业如何,学会化解因为这个专业而产生的负面情绪才最重要。
  他没忘,可理论上知道和切实体会到,居然有这麽大的差距!
  “那个郑中,就是连环杀人案的那个凶手……”何行君深吸了口气,开始慢慢说刚刚破了这个案子。
  那天,郑中跟他们回去局里之後,把自己是什麽时候杀人,如何杀人,杀了几个人,作案工具在哪里都一一交待,交待得很完整,很有条理。可说完这些之後,他就一个字都不肯说了。不管胡文和老於怎麽问他为什麽要杀人,他都像哑了一样。老于和胡文很恼火,却又不知道该怎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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