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人……
　　可是，如果奉六章是别的样子呢？
　　他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想起奉六章第一次拒绝他的时候说的话。奉六章说他曾经也相信爱情就该不食人间烟火，就该要多纯洁有多纯洁，可以不计较年龄，身份，地位，甚至性别，可那些不过是故事而已。
　　他喜欢奉六章，这喜欢又是到什麽程度，又可以不计较到什麽地步，可以无论奉六章是什麽人他都能爱下去麽？
　　如果奉六章杀人放火了呢，如果奉六章是个毒贩子呢？
　　何行君猛然坐了起来，心口一阵乱跳。在他以往的经验中，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爱上一个或许和他有天差地别价值观的一个人。
　　（下）
　　何行君只觉得心里糊涂，脑子里也乱成了一团。
　　他看著奉六章的背影。
　　冬日明亮的阳光下，奉六章的背影轮廓有些虚，似乎被阳光慢慢吞噬了一般。何行君看著他，刹那间有种冲动，跑过去抱住他，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问，只要他能实实在在地抱住他，亲吻他。
　　噫，何行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他是什麽人，不管他什麽样子，只要他是奉六章，只要他是自己的师兄。
　　可不久之後，他才发现，这样草率真是要不得。
　　奉六章在那边钓鱼也钓得心不在焉。後背上那道目光几乎能让他衣服上都烧一个窟窿，他要是还能八风不动，他就成神仙了。
　　奉六章不用回头，他也知道何行君一定是眉毛微拧满肚子疑惑地看著他，他还知道何行君为什麽这麽看著他。
　　一夜缠绵後，他就凭空消失了；再相见，却是在这麽个场合下，换作任何人都会有一肚子情绪和问题。何行君之前还能冷静应对赵毅然，他虽然觉得理所当然，却还是有一丝惊讶，当然还有些高兴；现在不用像刚刚那麽绷著，这小师弟要是还能一样冷静的话，奉六章都要甘拜下风了。
　　奉六章心底也有些无奈和感慨。
　　现在这算什麽，算是该来的躲不掉？他心底苦笑，到底不是神仙。他原本想著无论如何不能让何行君趟进来这趟浑水，可人算还是不如天算。他特意选了另一个省份，就是不想案发了把何行君搅进来，现在可好，还没案发，何行君已经进了来。
　　看著旁边的赵毅然和林宇暗自较量，他虚与委蛇地应付著，脑子里则认真地想著要怎麽护住何行君全身而退。
　　算了，他没那麽大本事。
　　自己能做的，尽力做好；上帝的义务，就留给上帝去烦恼。
　　奉六章想著，赵家这个事要尽快了断。
　　到了中午，何行君从船舱里走出来，问他们是要上岸吃饭还是在船上吃。这也是个暗号，如果林宇说要上岸，那证明事情谈妥；如果说在船上，那就是说有问题。
　　林宇先说了上岸吧。
　　赵毅然说既然鱼都钓上来了，这新鲜的东西不吃了可惜。林宇笑了笑，说好。
　　何行君原本提起的心又放下来，看来林宇的计划没有遇到什麽问题。
　　他转身，说那我去准备东西。
　　奉六章提起装鱼的桶，对赵毅然说了一句，“我一起去。”他手指了指桶，赵毅然知道他是说吃的东西还是得小心，便摆摆手让奉六章跟了过去。
　　何行君拿了青菜净水出来准备去船尾洗，看到奉六章走进来，一下子愣住了。
　　奉六章笑了笑，“自己的东西，来看看，安心。”
　　看著奉六章柔和温润的笑脸，何行君心口砰砰跳得厉害，奉六章的眼睛里带著魔力一般，让他一下子就忘记了刚刚还在纠缠的问题，只轻轻哦了一声。
　　奉六章蹲在船尾，剖鱼，挑虾线，何行君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你知道这种是什麽鱼吗？”奉六章忽然举起手里的一尾鱼让他看。
　　何行君看了看，摇摇头说不知道。
　　奉六章一片刮鱼鳞一边回答他，“这种鱼也叫伪装鱼。这是条公的，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它会伪装成雌鱼，悄悄游进一条公鱼的领地，把这鱼的地盘弄成自己的。”奉六章停了停，“鱼也很聪明，也会伪装，你说呢？”
　　“那它是好的，还是坏的？”何行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奉六章笑了笑，头也没抬慢慢地说，“好还是坏，谁又说得准呢。”

　　君向潇湘 48

　　书房里一片魆黑，赵毅然推门进去後顺手开了灯。书桌後面的椅子慢慢转了过来，奉六章手挡在眼前看过来，把赵毅然吓了一跳。
　　“你怎麽不开灯？”
　　奉六章把手放下来，笑了笑，“想点事情。”
　　赵毅然原本没想问什麽，看到奉六章的表情，他慢慢走过去，坐在桌子上，“想什麽？”
　　奉六章把手抱在头後，靠在椅背上伸长了腰，两条腿也放在了桌子上，“想林宇！”
　　赵毅然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他打量著奉六章，刚刚奉六章伸腰时白衬衫下一段若隐若现的腰线让他莫名地有些冲动。
　　奉六章若无其事地看著弯腰下来的赵毅然。
　　赵毅然一手撑在椅子的靠背上，一手撑住扶手，慢慢弯下腰靠近奉六章。奉六章看著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没有任何动作，脸上表情也不见波动。
　　赵毅然原本玩笑的心思忽然就变了，他看著几乎是和他脸贴著脸的奉六章，轻轻笑了笑，脸贴著奉六章的脸滑过去，在他耳边低哑著嗓子慢慢说，“六章，你很性感。”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晃，手腕一疼，脖子上一紧，原本若无其事坐著的奉六章已经绕到他背後，一手扭住他手腕压在後背，一手绕过来卡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压在了桌子上。他自己腰臀扭曲的弧度有些难受，压在桌子上也有些疼。
　　“你最好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奉六章的声音冷静平淡，什麽都情绪都听不出来，赵毅然却莫名地有些兴奋，有些害怕。
　　“呵呵，呵……”赵毅然笑了起来。
　　奉六章没再说什麽松开了他，步伐和往常一样从容地走了出去。把书房的门轻轻关上，奉六章微微眯了眯眼，而後下楼去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奉六章看到赵毅然时，像平日里一样说了一声“早”。
　　赵毅然坐在餐桌另一端，拿起筷子来又放下，“六章……”
　　奉六章对他笑了笑，“林宇这个人，你想不想拿他过过秤。”
　　赵毅然松了一口气，他想看来是不用担心昨晚那个小插曲了。听到奉六章说起林宇，他知道奉六章这是在说昨晚的正事了，“怎麽过？”
　　“从我来看，我觉得林宇现在也只是想试试，并没有真要跟我们合作，与其等他试我们，不如先试试他。”奉六章把他昨晚在思考什麽一点一点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放一点诱饵给林宇？”赵毅然听奉六章说要试林宇，最好的方法就是看他如果有机会抓赵家贩毒的证据时，他会做什麽，怎麽做。
　　奉六章自信地笑了笑，“不是一点，要放就放个大的。”
　　“多大？”
　　“你亲自去！”
　　赵毅然的脸色一下子沈了下来，他双手握紧，两眼紧盯著奉六章。
　　奉六章淡淡地笑了笑，“你知道破釜沈舟的典故吗？”
　　赵毅然愣了愣。
　　“要击败敌人，就别先想著给自己留後路。林宇这个人如果真能跟我们合作，後面的收益有多大你比我清楚。”奉六章语调不急不缓地说著，“如果他不是想和我们合作，就算你被他们抓了，你想以你赵家的本事能让你关上超过15天吗？再说，就算林宇是假意合作真想抓你，我也可以保证他绝对不会成功。”
　　奉六章的笑容和自信的语调带著让人信服的力量，赵毅然觉得自己刚刚以为他是要报复的念头有些可笑。
　　“时间，地点都由我们来定。如果林宇真要和我们合作，对此他不会有任何异议，你还可以多布置几个人手在暗处，我负责外围接应。”
　　赵毅然当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特意回去征求了老爷子的意见。当然，在老爷子面前他没说这是奉六章的想法，只说是自己这麽想的，老爷子脸上一开始的深不可测让赵毅然有点心虚，就在他想说其实这是奉六章提出的时候，老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赵毅然第一次看到父亲对他露出这样满意欣慰的笑容。老爷子甚至走过来主动抱住他，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愧是我赵岐山的儿子！”
　　赵毅然听从奉六章的计划，开始认真著手赵家生意转移的事情。频繁往返云南和这个城市时，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林宇透露对内地市场的兴趣。
　　林宇说赵兄你可别把火先引到这里来，咱这儿该做个後备基地。
　　奉六章听到这话时，笑了笑说林宇这人确实有意思，看来还是真有心要合作。不如趁此机会，试他一次。
　　赵毅然居然有些期待。
　　阳历年过了之後，赵毅然打电话给林宇说，兄弟出来泡茶。
　　茶室的位置很幽静，午後的阳光透过玻璃射入房间，嫋嫋升腾地水汽带出满室茶香。
　　林宇和赵毅然坐在一起漫无边际地聊天。
　　偶尔彼此对视一眼，各自笑得似乎早就是莫逆之交一般的朋友。
　　两个人正说著哪里的红茶好的时候，茶室楼下忽然一阵乱响，而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顺著楼梯传上来。
　　赵毅然手里还举著茶杯，看著林宇一动不动。
　　林宇看了看楼梯口，又看了看赵毅然，猛地推了他一把，“快走！”
　　赵毅然一阵得意。
　　从後窗跳出去时，他回头看了看林宇，对林宇点点头，而後跳了下去，下边自然有人接应。
　　出了巷口，奉六章的车子正好过来。赵毅然理了理头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笑著上了车。坐在後座上，他闭上眼回想著刚刚的经历，心底的得意慢慢爬到了脸上。
　　奉六章从後视镜看到赵毅然的表情，无声地笑了笑。
　　他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

　　君向潇湘 49

　　何行君下了车，慢慢往回走。
　　这几天林宇不知道怎麽了，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有时候甚至整夜留在局里。何行君看他这样，推测应该是上次行动之後出了什麽事，私事。毕竟那次行动之後，局里很多侦察员都来和林宇庆功，林宇自己还和他开了个玩笑。
　　就在那天之後，林宇却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到案子上去了，连和他开玩笑的话都不再说了。
　　他问过一句，林宇笑了笑没接他的话，他知道林宇是不想说什麽。他也如同往常一样，继续做好自己该做的那一部分，晚上也会多在资料室呆一会儿。
　　反正，他回来也是一个人。
　　走进小区大门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转头看了看，右边那个丁字路口停的一辆车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黑色的车，车窗从外面什麽都看不到。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他看过去的原因，那辆车忽然往前开了过去。何行君听著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远去，不知道怎麽地心里就有些失落。
　　他头微微低著缓步往里走，上了楼，看著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只觉得疲累得不行。身体虽累，却没有一点睡意，趴在沙发上，拿著那个只接过一次电话的手机，何行君看得几乎出了神。
　　手指在数字键上来回地动，无意中却摁下了通话键。
　　“行君。”听筒里传来奉六章的声音时，何行君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沙发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什麽。
　　奉六章柔声说，“行君，你等一会儿。”
　　何行君就听到电话里头响了一声，而後就归於沈寂。他深呼吸，让自己安静下来，想自己等下要对奉六章说什麽。越想，却是越乱。
　　奉六章摁下手机下方一个微小的按键，等到接通之後，他带著些请求的口吻说，“这个电话你一定不想监听，是我的私事，感情上的私事。”对方传来一声轻笑，没说话却依照他的要求中断了监听。
　　再度接通何行君的电话，奉六章坐在车上看著不远处亮著灯的窗户，“行君，你还在吗？”
　　“在，我在。”何行君紧紧抓著电话，胸口来回纠缠不清的许多情绪让他不知道该说什麽，於是顺著意愿就开口叫了出来，“师兄……”
　　奉六章听著那句很久没有听到的师兄，脸上慢慢露出温柔而满足的笑容，“我想你了。”
　　听著奉六章低柔温暖的声音，何行君只觉得心底被一股柔和而巨大的力量击中，心尖难以言喻的震颤感让他更不知道说什麽好。
　　他只能再低声地叫，“师兄。”
　　“想抱著你，想吻你。”
　　安静的夜里，奉六章低柔的声音原本就已经让他心里满溢出柔软得一塌糊涂的东西，这两句话说出来，更是几乎让那些东西生出了翅膀一样，在他胸口扑楞楞地胡乱拍著。他收起双腿，用手圈住小腿，下巴放在膝盖上，呼吸都开始乱了。
　　“你想我麽？”奉六章的声音让那些柔软的翅膀又扑扇了起来，揉得他几乎有些受不住。
　　“想。”一个想字说出来，何行君几乎是低吟了出来。
　　奉六章听到那个想字，忽然仰头靠在了座位椅背上，闭上眼，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奉六章手放在车门上，犹豫了半晌还是收了回来。
　　“师兄？”何行君半天没听到奉六章开口，不由有些担心。
　　奉六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行君，你喜欢现在这个工作吗？”
　　何行君嗯了一声，“喜欢。”
　　奉六章停了停，继续问他，“为什麽？”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只是觉得这个工作能让人少被那些不好的伤害。让好人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让坏人也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
　　奉六章笑了笑，他还没开口，何行君想起了什麽似的，“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因为那天你说好或不好，谁又说得准。”
　　“小时候看电影看电视的时候，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知道了他是好人，就很放心，因为知道好人一定会打败坏人。”奉六章有些感慨，“可是长大了就知道，这麽清楚明白的好和坏只是个想像。”
　　何行君隐隐觉得奉六章的话背後还有什麽话，他一时却无法分辨究竟是什麽。
　　“不过你这也不是幼稚。”奉六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你这和先哲的想法已经是一致了。柏拉图说，正义就是每个人做他应该做的，得到他应该得到的。”
　　何行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师兄，你什麽时候会回来啊？”
　　奉六章没有马上回答他，停了好一会儿，他反问了一句，“行君，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真不是什麽好人的时候，你还会希望我回来麽？”
　　何行君愣了一下。
　　他还没有回答，奉六章就继续说了下去，“不问你这种问题了。”他怎麽还能有这麽幼稚的想法。如果他现在还这麽幼稚，那就不是可爱，而是可笑甚至危险的了。
　　“你真的希望当个警察？”奉六章把问题倒了回去。
　　何行君想著他如果做了警察，那就可以和奉六章一起工作，一起配合，一起让那些人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或者说伸张正义。於是他很确定地说，“是啊！”
　　奉六章的声音听过去很高兴的样子，“你会做到的。”
　　何行君听到自己被认同，忍不住高兴起来。他停了停，轻声说，“师兄，我真喜欢你，真的。”
　　奉六章也笑起来，“那亲我一下。”
　　“师兄！”
　　“好了，你该睡了，好好照顾自己。”奉六章收了电话，看著何行君住处的灯光，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他坐在车上，坐了一夜。

　　君向潇湘 50（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