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马传奇 上----尼罗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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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上校凝神想了想:“我明白了。看来他们是已经化敌为友,那我要小心一点,不能去惹姓穆的。”
鲍上校既然存了这个自保的心思,也就不再去关注穆世。而穆世终日躺在床上,平心静气的等待。
他的时间不多,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总之在不久的将来,他还是要被送回利马城的,楚泽绍不会让他在布确停留太久;一是怕他趁机造反,二是……思念。
的确是思念,这一点双方都承认。可楚泽绍所说的思念就只是单纯的思念,而穆世认为的思念,则是一种混合着暴戾的施虐欲。
他坚信楚泽绍在对自己的欺凌和侮辱中得到了极大快感——这种行为很可恨,自己那些梦魇一般的生不如死死去活来,在旁人那里居然就只是一点快感。
时光在他枕边一日一日的溜走,他并不急迫。反正事情已经落到了最坏的地步,亡命之徒还有一条命在手里,他可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在穆世进入布确后的第十五天,楚泽绍来了。
他乘坐着一辆新购进的吉普车,进入军营后跳下来找到鲍上校,张口就是一通大骂,末了他恶狠狠的下结论道:“我还以为你死在布确了呢!”
鲍上校骤然挨了顿胡卷,涨红着脸张口结舌道:“我……主席,我、我怎么啦?”
楚泽绍像打儿子似的,抓住手臂将他扯过来踢屁股:“我一个月前就让你谈判,你怎么拖到现在还连个屁都不放?”
鲍上校捂着屁股委屈的要命:“一个月前穆先生没来,那帮布确人不和我谈呀!”
楚泽绍暴躁的吼道:“那他现在都来了十多天了……”
鲍上校扭着身子向后跳了一大步:“扎尔贡病了嘛!”
楚泽绍追着他打:“这和扎尔贡有什么关系?”
“扎尔贡和那帮人是一气的!他本来也帮着咱们打过穆家,可是现在不知怎的突然变了口风,也跟着那帮人嚷起自治了。他兵多钱多,那帮布确土匪全围着他转呢!就算谈判,也是我们和他谈啊!”
听了鲍上校这一席话,楚泽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信息滞后:“扎尔贡也换了立场?难道你亏待到他了?”
鲍上校一摊手:“主席,布确就只有这么大,他多少肯定是要受一点影响的……”
楚泽绍给了他一巴掌:“那你为什么要把粮食税提到那么高?”
鲍上校一缩脖子:“主席,不提不行啊,我们已经没有军饷可发了。”
楚泽绍知道鲍上校是好人,惹出麻烦了也是个好人。他没法子再继续和好人纠缠不休,索性将他赶走,自己则去看望穆世。
穆世依旧躺在床上——安安生生的躺了这么些天,他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面颊也饱满起来,显得年轻了一些。
他没想到楚泽绍会来,可来就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慢吞吞的坐起来,他看了楚泽绍一眼,随即低下头。
楚泽绍关了房门,然后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又颇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竟会在布确耽搁这么久,而且耽搁这么久了还一无所为!”
穆世听了这话,向后一仰又躺回去了。
楚泽绍抓起他一只手握了握:“我说,我有点想你。”
穆世不言语。
楚泽绍笑了一声,将他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完啦,我爱上你啦!”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所以穆世依旧不言语。
楚泽绍回头看了他:“你今年多大了?三十?你个老东西!”
穆世终于出了声音,语气悠悠的:“楚老兄,你比我年长。”
他难得能说出这么一句有内容的整话,所以楚泽绍立刻就觉出了趣味。直勾勾的凝望了穆世半晌,他笑着骂了一句脏话,随即很亲热的一头滚到床上,把穆世搂进了怀里。
楚泽绍在当天夜里就踏上了归途。营内人多眼杂,他为了维护自己领导者的尊严,就不好太过明显的和穆世厮混。既然留下来也落不到什么好处,他索性就连夜赶回,不在布确浪费时间。
冷眼旁观的鲍上校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搞清楚穆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开始对穆世毕恭毕敬。
穆世依旧是不理睬他——他几乎是不理睬利马阵营内的任何人;这就搞的金少校很为难,因为在每隔几天发回利马的快信中,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向楚泽绍汇报穆世的生活状况。
而在楚泽绍的眼中,穆世的这个状态是很好的,和在七方路时的表现差不多。半死不活,好得很!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布确地区内终于发生了大变——扎尔贡病死了!
双方的谈判被无限期的向后延长;穆世身为布确地区名义上的领导者,则是按照礼节从床上爬起来,前往扎尔贡家奔丧去了。

小扎尔贡

穆世一看到,就会很深刻的感觉自己老了。
此刻他们两个相对而坐在一间中国式小客厅内,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摆着清茶,带有温度的淡淡茶香从杯口中逸出来,熏风一般拂过了双方的鼻端。
小扎尔贡端起茶杯送到唇边,要喝不喝的轻轻吹了一口,而后抬眼对着穆世一笑:“卢比叔叔,请尝一尝吧,这是从中国云南运过来的真正好茶。”
热茶的蒸汽在无形中扩散开来,柔和了外面射入的明亮阳光;小扎尔贡微微垂首,眼角眉梢皆是年轻的光泽。
穆世也端起了茶杯,那气息芬芳氤氲,的确是好茶。
轻轻抿了一口,他转向对方和声说道:“我想你年纪还小,也许不晓得把我留下来的后果。”
小扎尔贡的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笑意:“您是怕我会反悔吗?不会的,您肯向我求援,这是我的荣幸;况且现在父亲去世了,我作为新的家主,这一点做主的权力还是有的。还是……”他向穆世微微的一点头:“您根本在怀疑我的魄力和能力?”
这番话正中了穆世的心思。小扎尔贡今年刚满二十岁,实在是年轻的让他没法信任。
“没有。”他神情安详的否认道:“我只是不安。你今天庇护了我,也就意味着你已经和楚泽绍完全的对立起来——也许很快就会有战争了。”
小扎尔贡放下茶杯,姿态优雅的向椅背靠去:“听父亲说,布确地区本来是没有人烟的,我们都是移民的后代。我们从亚洲各地迁徙到同一片土地上来,也是一种缘分,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一定要内讧呢?当初父亲向您开战,我是很不赞成的,结果现在怎么样?利马派来的军人们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要逼得我们活不下去了。”说到这里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如果这次能够成功的赶走利马军队,那我们就可以立刻恢复布确的旧观——当然,扎尔贡家和穆家应该联合起来,您以后还是布确的领导者,我们一起去过太平日子,这不是很好吗?”
穆世听着小扎尔贡的展望,体内血液的流速开始渐渐加快。
他觉得自己正在苏生。
自从抵达此地见到小扎尔贡的那一刻起,他便在直觉的引领下做出了一系列出人意表的举动——首先就是当着金少校的面,突然要求和小扎尔贡进行私人谈话。
在金少校那大惊失色的阻拦中,小扎尔贡居然笑微微的答应了。
谈话是在一间空屋中进行的,其中内容旁人不得而知,总之当谈话结束时,金少校得到通知,说是穆先生决定留下来多住几天,请随行的利马军官先走一步吧。
金少校心中暗叫不好,知道这是出大事了!
扎尔贡家所在的地点乃是一处小镇边缘,主体房屋修成城堡样式,院子后部连着山丘,其中居然还有一处小小温泉,环境堪称优美之极。
穆世在这里住了两天,受到了很好的招待。不但小扎尔贡对他尊敬有加,周边的几位本地士绅也跑来同他见面。几番谈话下来,他终于完全恢复成了当初那个温文慈悲的穆先生。
因为人心归顺,所以小扎尔贡麾下所聚集的武装力量也越发壮大起来;战争一旦爆发,就不再是家族间的争斗,而是两个地区间的大战。
又因为目前楚泽绍那边尚且没有什么动静,所以小扎尔贡还可以悠闲自得的陪着穆世坐在客室里,安安稳稳的喝那一杯好茶。
喝完一杯热茶,小扎尔贡站起来,很有克制的伸了个懒腰,而后对着穆世笑道:“今天是个又晴又冷的天气啊。”
穆世扭头望向窗外,随口答道:“是啊。”
小扎尔贡眯起眼睛凝视了他:“卢比叔叔,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泡温泉?”
穆世听到了温泉二字,脸上立刻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小扎尔贡眼看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马上就要答出一个“好”来。
然而隔了几秒钟后,穆世的眼中忽然失掉了光采——仿佛是在瞬间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了。”他轻声拒绝道:“还是你自己去吧。”
小扎尔贡很失望。
“为什么?”他重新坐了回去,探究的望向穆世:“布确地区大概就只有这么一处温泉。这和热水浴不一样,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穆世摇摇头,脸上一点一点的褪去了血色:“不了,我对温泉不是很有兴趣。”
小扎尔贡做了一个沮丧的表情:“我还打算和您在泉水里继续聊下去呢。”说完他起身凑过来蹲下,开始扯住穆世的衣袖摇来摇去:“卢比叔叔,我们一起去吧!”
他这孩子气的举动让穆世十分为难的苦笑起来:“已经聊了很久啦,如果你觉得不够,我们可以晚上再见面。”
小扎尔贡仗着自己还是个大男孩子的年纪,继续撒娇不止。
为了利用好这处天然温泉,扎尔贡家在温泉周围特地建造了一处小小房屋。进门后乃是一间雅致茶室,茶室隔壁便是更衣沐浴的场所;而从那里向前穿过一处小小走廊,眼前就会豁然开朗,抵达了一处带有大玻璃天窗的宽敞空间之内。
温泉四壁嵌有大石,内中泉水清澈之极,又有热气蒸腾而上,袅袅的映了天光;室内的朦胧光明混合起来,情景十分好看。
小扎尔贡在池边脱下浴袍,精赤条条的迈入水中,缓缓坐下后就仰头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堪称销 魂的叹息:“卢比叔叔,您真的不来吗?”
穆世在温泉岸边的钢制折叠椅上坐了下来:“不了。”
小扎尔贡回头望向他,很认真的说道:“卢比叔叔,您真是个好人。”
穆世笑了:“为什么?因为我肯坐在这里陪你吗?”
小扎尔贡转过身来,将手臂横撂在岸边:“其实我父亲也曾说过您是个善良的人。他一直以来是在和穆家争斗,针对的并不是您。”
穆世穿着一身笔挺西装,只有面孔和双手是露在外面的,此刻坐在这温泉旁边就觉着十分闷热:“那都是往事了。”
小扎尔贡点头赞同道:“是啊,我们应该向前看的。”说着他回身在温泉中踢起一个水花:“听说您在利马被囚禁了许久,还曾进过监狱,是吗?”
说完这句话,小扎尔贡等了半晌也没有得到回答,便好奇的扭过头来,却见穆世正一脸戒备的瞪着自己,那神情就介于惊惶和愤恨之间。
他无辜的眨了眼睛:“卢比叔叔?”
这声呼唤打破了穆世的失神,他随即低下头对着地面勉强一笑:“是的。”
小扎尔贡做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姓楚的竟然这样侮辱您。”
“没有!”穆世像被针刺了一样忽然大声说道:“我只是坐牢而已,这不能算是侮辱!”
“可您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以去和利马的犯人住在一处?”小扎尔贡继续一本正经的辩论。
穆世猛然站了起来:“我没有和他们住在一处,我是……”
他这话没能说完,因为小扎尔贡又天真无邪的举起水淋淋的双手比划了一下:“您的手腕上有伤疤——我猜您曾经试图割腕自杀过,对不对?”
穆世看起来简直就要晕倒了。
摇晃着伸手按住折叠椅的椅背,他强自稳住心神答道:“那是不相干的伤。监狱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还不至于要逼得我自杀。”说完这话他见小扎尔贡又要张嘴,便抢先一句结束话题:“利马城里的生活我不想再提,如果你肯体谅我的话,就一句也不要多问了。”
小扎尔贡很通情达理的点头答应道:“卢比叔叔,对不起,我太多嘴了。”

燃烧的信件

当穆世重新恢复成了先前的穆先生之后,他颇为积极的开始了抛头露面。
扎尔贡家和穆家联合在一起,所生出的吸引力足以将布确地区内所有的武装都吸引过来。小扎尔贡知道穆世面子大,而穆世也知道自己目前除了这张面子之外一无所有,所以双方各自小心,相处的倒是很融洽。
这天下午,小扎尔贡站在了穆世房间的门前。
门没有被关严,从缝隙中可以看到房内一角——穆世正跪在床前,闭目垂首的喃喃数着佛珠。他大概是刚洗完澡,身上只系了一件白色浴袍,新剃的头发短短的,发梢还在滴着水珠。
小扎尔贡没有动,平心静气的审视着他。
穆世神情虔诚的念了许久的佛,而后他睁开眼睛仰起头,怔怔的凝望了天花板。
忽然他拧起眉头,抬手攥住那串翡翠佛珠向地面上狠命一掼,砸出“哗啦”一声大响;同时口中含糊而愤怒的咕哝了一句。
小扎尔贡还没见过他露出这幅凶恶模样,心里就别扭了一下。
抬手在房门上敲了敲,他不等回答便推门走了进去,笑着唤道:“卢比叔叔。”
穆世还跪在地上,尚未回神似的抬头仰望着小扎尔贡,愣了几秒钟后才捡起佛珠站起身来,劈头就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扎尔贡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回身指着房门道:“我这不是刚进来么?”
穆世低头将佛珠缠在左手手腕上,面容渐渐和缓下来:“你走路没有声音……”他自嘲似的一笑:“把我吓了一跳。”
小扎尔贡好奇的跺了跺脚:“没有声音吗?我的脚步不轻啊。”
穆世转身坐在床上:“我老了,耳朵听不清楚了。”
小扎尔贡哈哈笑起来:“哪有您这样倚老卖老的,您实在是离‘老’这个字还远着呢!”
穆世摇摇头,也笑了:“如果不是看到你,我也未必会觉得自己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扎尔贡在他身边挤着坐下来,看起来真像个亲亲热热的大侄子。
“卢比叔叔,楚泽绍那边大概马上就要开战了。”
穆世扭头望向他:“利马那边传来消息了?”
小扎尔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楚泽绍方才派人送过来的手信,他在信里提出条件,说是只要我们把您交还给他,他就可以既往不咎,而且允许我们成立自治政府。”
说到这里,他特别留意了穆世的神情。
穆世正紧紧的闭着嘴,目光锐利的盯着他。
他随即不以为然的摇起头来:“卢比叔叔,我真不知道楚泽绍和您之间有多大的仇恨,他竟会为了您放弃布确。不过您放心……”他探头将嘴唇凑到了穆世的耳边:“我是不会让旁人看到这封信的,我们的队伍里的力量很复杂,也许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后就会动摇立场,转而来逼着我把您送出去呢!”
穆世依旧盯着他,英俊的面庞显然是有些紧绷,眼神中也透出了疑惑和惊恐。
小扎尔贡抬手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搂了楼,十分热忱的说道:“卢比叔叔,我们既然已经结成联盟,我就绝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来。楚泽绍肯来和我们谈条件,就说明他现在是外强中干,未必真有力量来抵抗我们的进攻了。对不对?”
穆世缓缓的转向前方:“小扎尔贡,谢谢你。”
小扎尔贡歪过头去,很亲昵的将下巴在穆世的肩膀上蹭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拉住他一只手:“卢比叔叔,你跟我来。”
他把穆世带进浴室之内,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封信。
穆世眼望着信封被火苗飞速吞噬,忽然下意识的伸手要抢:“等一下,让我看看——”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小扎尔贡已经松开手,将那一小团火焰扔进了抽水马桶中去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小扎尔贡走到他身后,伸开手臂抱住了他轻轻摇晃:“您只要相信我就够啦!”
穆世微笑着侧过脸去,斜斜的扫了他一眼:“当然,我现在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小扎尔贡低头用鼻尖去拱他鬓角处那短短的发根:“我就知道卢比叔叔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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