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伍安说的有些犹豫，原本很坚定的要同他远离战火，但遇到仍然生活困苦的百姓后，心中却生出了动摇。
唉……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为何偏偏选了两条相反的道路。
纪千云看到他眼中的为难，扭过头低声叹气，却不想看到昨夜投宿的村落方向，竟腾起了浓烈的黑烟。
“不好！我们快回去！”
伍安回头也脸色一变，这么大的烟绝不是着了一两间房子，难道是村子被焚了！
他们急马赶回，半个时辰后已来到村外。果然村中浓烟滚滚，大多的屋舍都已被点燃，有的烧的只剩了土墙屋框。村中道路上则横七竖八躺了不少百姓尸体，死状凄惨，这原本平静的小村落竟不知何故遭人屠村！
纪千云目眦欲裂，策马奔在前面。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对无辜的百姓下此毒手！
村西尽被烧毁，村东的房屋还未着火，他很快来到昨夜投宿的阿成家中，眼前却也是一片惨象。
“小石头！”纪千云脑中轰然作响，牙关几乎咬出血来。他从马上扑下将趴倒在门口的石头小心地抱起，但小孩儿身体冰凉，后心被戳出了一个血洞，已然没了气息。而他怀中却仍紧紧的抱着那只装了饼子的布袋，只是早已被鲜血浸透。
“阿成和他爹也……”伍安眼圈赤红握紧了铁拳。刚刚进屋寻找，但阿成一家都已惨遭毒手，没有一人幸免。
“快去找！他们走不远！”
纪千云愤怒的大吼，却突见不远处又现火光，正是有人仍在焚烧村民的房屋。他轻轻放下石头，伍安向他点头。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现出了摄人的杀气。
（十八）
未近起火之处，已听到有人在猖狂的大笑，还有阵阵的哭喊求饶声。知道村中还有幸存者，两人也不管前方究竟有多少敌人，转过起火的房屋，飞身掠向人声处。
“跑的还挺快！你们倒是跑啊，老子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前方一小片空地，一伙穿着整齐盔甲的士兵将十几名村民围在当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手持长枪，正对着村民比划。
伍安当先赶到也不废话，舒展长臂抡开铁拳，将外围的几名士兵打飞了三丈开外。他心中怒极，手下毫不留力，这几人被他打的口鼻出血，摔落在地时竟已断了气。
“什么人！”当中的头目吓了一跳，举枪向他刺来。纪千云却已捞住了他的枪头，劈手夺过长枪，瞬间一个回撩，枪尖已扎透他的心口。
见到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两人击杀了自己的同伴，其余的士兵虽然惊慌，但欺他们人少，纷纷举着兵器叫喊着冲上前。伍安随手也抢下一柄长枪，舞出一片银光，杀入敌群中。
两人杀红了眼睛，这些士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转眼间倒下一片，竟都是一招毙命。有人眼见不妙转身想逃，纪千云快步追上，直取要害，将意图逃跑的人杀了个干净。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一队士兵有四五十人，片刻之间几乎被二人斩杀殆尽，只剩了一人扔掉兵器，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说！你们是谁的属下！奉了何人之命残杀村民！”纪千云长枪一扫，逼向他的面门。这些人全是周朝军队的服饰，没想到军中竟有如此暴虐之徒，愤怒中他甚至有些拿不稳长枪，那名士兵看着颤动的枪尖，吓得伏在地上，口中结结巴巴。
“好，好汉饶命！小人是，是骠骑大将军何威帐下，先，先锋营中的一名小卒，我们奉了大将军之命，来，来这里，要，要把村民全迁到，到涵谷关以西……”
他抖如筛糠，越说越不利索，纪千云用枪尖点了点他的额头。“说清楚！何威为何要把村民迁走！是他让你们乱杀无辜？！”
何威与他弟弟何武都是声名显赫的周朝大将，郑阳西北就是涵谷关，看来皇上已派他们兄弟镇守。但是他为何要下迁移百姓这种命令，又为何会发生这种屠村的惨剧！
“何，何将军说，要防着郑阳附近的百姓投向反贼，所以要把他们迁回关内……至于……”他说着小心的抬头，看到纪千云冷彻入骨的眼神，又一阵哆嗦，伸手指向被纪千云杀死的那个头目。“那是我们的队长，至于屠村的事……都是他的主意！因为何将军给每个村民分了三钱的安置银子，队长说这样一个小村，在乱世中就算人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哪方面的人马做的，所以，所以……”
“所以你们就为了那每人三钱的银子，杀光所有的村民！”伍安怒不可遏，上前重重踢了他一脚，这士兵在地上滚了几滚，口中冒血勉强爬起，继续趴跪在那里求饶。
“我也不想啊！谁没有妻儿父母，但长官下了命令，小的也只好遵从！好汉爷爷，看在小的家中有八十岁的老娘要我赡养，饶小的一命吧！小的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为非作歹……”
他还正自说着，却突觉后心一凉，被鲜血染得发乌的枪尖由背后穿胸而过，将他直直的定在地上。
纪千云冷哼一声把长枪拔出，带起一蓬血雾。
“千云？！”伍安见这人已投降求饶，本没有打算杀他，却不想纪千云问完话后竟不留他活命。
“若是在我纪家军中，这种败类早已死上一千回了！”纪千云眉宇中杀气不散，身上沾满了斑斑血迹，果真如嗜血修罗。
伍安心中没来由得发寒，定了定心神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千云，逝者已矣，我们已为他们报了仇，你不要，再这个模样……”
听到他温厚的声音，纪千云急喘了几口气，侧头碰了碰他的额头。“石头，我没事……这些人是涵谷关守将的部下，他们长时间不归，定会有人前来查探。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尽快安葬好村民，离开这里。”
二人心中一样沉重，但只能先压下悲痛，与幸存的村民一起挖了个深坑将死者合葬，又把剩余不多的银两倾囊相赠，指点他们往郑阳去投奔义军。历劫余生的十几位村民哀哭着向他们拜谢，互相扶持着往郑阳而去。
村头新起了一座大坟，里面埋葬了小石头一家与全村一百三十七条人命。
纪千云默默地立在坟前，突然撩衣跪倒，深深地拜了下去。“身为军人，本该保家卫国，护佑百姓的平安。但现在的周军中，却到处是视百姓生命如草芥的魔鬼，我纪千云在此起誓，定要尽我全部力量，改变这一切！”
“千云？”伍安也跪在他旁边祭拜，突听他这样讲不由一愣。
“石头，我不走了……”纪千云头目低垂看不清表情，但他声音冷峻，透着一股决绝。“我们纪家虽然忠心为主，心系百姓，但现在的周朝从上到下，无不残暴黑暗，仅凭我们一家之力，怎能改变现状？你以前说的对，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已没有时间再等！”
“千云？你是要……”伍安心中狂跳，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
纪千云扭头看他，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今日我才明白，我应该为谁尽忠，不是周朝皇帝，而是千百万的百姓。石头，我愿意为义军效力，与你一起推翻周朝暴政！”
“太好了！”伍安激动的紧紧拥住他，“有你帮我们，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纪千云低头枕上他的肩膀，眼光微敛。“可是……我毕竟是敌将的身份，不知道陈州王能不能接纳我。”
“李叔叔求贤若渴，他若知道你肯投效义军，一定欢喜的很！”伍安心中喜悦，一个劲儿的嘿嘿傻笑，“而且有我呢，我去为你引荐，谁也不会怀疑你！”
“如此甚好。”纪千云轻轻吁了口气，拉他起来。“陈州王现在是不是就在郑阳？我们先离开这里，路上好好想一想，你该怎么向他引荐我。”
“照直说不就是了？”
伍安闻言一愣，纪千云俊脸微红，瞪他一眼。“照直说？就说我与你情投意合，左右为难中只好两不相帮，准备私奔逃往西域。但因遇到官兵为恶，我恍然醒悟下决定转投义军？”
“这……”伍安也觉得有些不大妥，但又觉得明明与他真心相爱，却无法向别人明言与他的关系，心中难免涩涩的不舒服。“千云，其实……我不在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与你光明磊落，不怕别人闲话议论。”
纪千云把马拉来正要翻身跃上，闻言身体不由一滞。
傻石头，我们同为男子，在别人眼中本已怪异，何况我还是敌方将领，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是被我迷惑，借你的身份打入陈州军内部意图不轨？
伍安已纵上马背，见他低头不语忙道：“我会想好该怎么说的，你不要担心。”
纪千云嗯了一声，闭目轻声叹了口气，才转头向他微笑。“全交给你了，我相信陈州王会相信我的诚意。”
（十九）
两人策马离开那座小村落，找了条小溪洗去身上的血污换下衣服，才又向东去。
“我离开时大军刚攻下郑阳，徐军师下了命令停战休整，先守稳目前攻下的城池。只要周军不来攻打，就不可主动出战。那一段时间周军被我们打怕了，不担心他们敢来反击，所以我才能请了一个月的假回来看你。”伍安一路向他细说陈州军当时的形势，说着掐指算算，不由笑了起来。“算起来这一个月的时间还未到，我们倒是提前归队了。”
“争天下不是急功近利的事，若扩张太快，粮草物资都会跟不上，你们做的很对。”纪千云点头赞同，又有些犹豫的问道：“我被你捉去后，我领来的那支部队呢？陈州军是从他们手中夺下的那四座城池吗？”
这件事一直都疑惑不解，那支二万人马的部队可说是纪家的亲兵，个个能征善战。虽说自己被擒，但他们怎会溃败的如此之快，被陈州军连夺下四座城池。
“开始时只是对峙，他们以为你被押为人质，没敢前来攻打。等你失踪之后，李叔叔他们都以为是你的手下把你救出去了，于是主动出击与他们打了一场。他们见义军一直不用你做人质要挟他们，应也猜到了你已不在义军手中，互有攻击僵持了几天后，他们却突然莫明的撤退了。我们后来攻下周朝四城，都是与本地的守军作战，再也没见过你们纪家军的人马。”
“哦……原来是这样。”纪千云口中没说什么，心中却惊疑不定。纪家军向来军纪严明，究竟是谁下的命令，竟然不顾敌情而突然撤军？
提到纪家军，伍安却想到了别处，不由紧张的叫住他。“千云，你现在背叛了周朝，以后不是要与你父亲兄长为敌！”
纪千云扭头笑着看他，心中一阵柔软。傻石头，总是为我担心……
“我既然决意帮助陈州王，自然要想办法劝服我的父兄。我父亲掌有全国兵马调度的大权，手下还有十万直属的亲兵。我的两个哥哥在边关共领兵三十余万，如果能劝他们归服，那这仗就用不着再打了，陈州王几乎可以直接进京去做皇帝。”
听他这样说伍安愣愣的有些傻眼，也许本要打上几年的仗，竟可以这样容易的结束？
纪千云摇头叹气，神色有些黯然。“当然这只是最好的假设，我父亲固执的要命，要他背叛大周并不容易。而且在我劝服他们之前，我的身份必须保密，若被皇帝知道我已投了陈州王，必会对我们纪家产生猜忌，那时我父亲，恐怕也只会大义灭亲了。”
“这是一定，回去对外人就说……你是我的师弟好了！”伍安这才啊了一声，急忙点头。但他皱眉想了想，却又不住摇头。“如果你真能劝服你的父兄，那你在京城家中的亲人该怎么办？皇帝一定会将他们抓起来威胁你们！”
纪千云歪头看他，眨了眨眼睛。“石头，你说我的武功如何？”
伍安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呆了一呆才道：“非常好。”
“那你说教我武功的人，功夫好不好？”
“你是说你父亲？他是全国的兵马大元帅，武功一定也很高强。”
纪千云却摇头笑了起来，“不是我父亲，我的武功是我母亲亲传。所以我比我两个哥哥，还要厉害三分。”
伍安惊讶的张大嘴，“什么？你不是家传的枪法吗？”
“我母亲教我的，当然也是家传。她虽为女子，却是边界一个小国的大将。二十多年前母亲与父亲战场相遇，父亲不敌，被母亲生擒了回去……后来却成就了一段姻缘佳话。”
“那与我们岂不是一样！”
伍安忍不住兴奋的大叫，纪千云白他一眼。“如果你要嫁给我，那才是一样。”
伍安挠了挠下巴，认真的点头。“对哦，现在是你嫁给了我……也不对，女子才说是‘嫁’……对了，我们是互许终生！”
纪千云笑着看他研究嫁娶的问题，继续道：“不只是我母亲，我的大娘二娘都曾上过战场，四个嫂嫂也是巾帼女将。我的小妹虽然只有十六岁不曾上阵杀敌，但枪法并不比我逊色多少。我已成年的侄子侄女更不用说，就连我四哥那一对刚满十岁的儿女，对付三两个人也不成问题。我纪家的家将护院都是杀敌无数的猛将，还有那些丫环仆役，也个个能攻擅射。这样说吧，纪家的三百余口，就是一支精锐的部队，他们若想杀出京城，恐怕没有谁能拦得住。”
伍安听得傻眼，好半天才呆呆地道：“你原来不是说，你家中有一大堆不会武功的妇孺？”
“笨石头，我那时说的话，你也相信么？”纪千云忍不住好笑地叹气，那时我们还是敌人，我怎么可能对你说真话。
“你说的话，我都没有怀疑过。”
伍安憨厚地低头微笑，纪千云却收敛了笑容，默默地看他。
“石头……我并不想骗你。”
二马相并，伍安拉住他的手，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别这么说，你以前只是形势所迫，我从来不觉得你骗过我。”听了他的一番话，心中顿觉光明敞亮。从今以后，我们为了一个目标努力，一定很快就能实现我们的愿望。
纪千云神色一紧，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抽出手催马向前。“我们快些赶路，天黑前应该就能回到郑阳。”
只是离郑阳还有一百多里，迎面却有大批军队，浩浩荡荡的正向西北方而去。
“兄弟，你们这是去哪里？”看服色旗帜可知这是陈州王的部队，伍安忙打马走近，拦了名士兵询问。
那士兵行军中懒得理他，倒是后面来了位骑马的将领，离大远上下打量他一番，喜出望外的大叫：“原来是神力金刚伍将军！”
“韩将军，现在不是停战吗？难道周军打过来了？”
来人名叫韩广，是这两月中新来投效义军的将领，所以并没有见过纪千云。伍安见来的是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听他这样喊自己却有些脸红。纪千云扭头偷笑，原来石头还有这么个外号，我是修罗，他是金刚，听上去倒还挺般配。
“周军连吃败仗，哪敢来招惹我们？是大王下令发兵攻打涵谷关，我们是后续的增缓。因为你假期末完，正发愁去哪里找你，可巧你就回来了！”
伍安闻言惊奇，“怎么突然攻打涵谷关？军师不是说要停战休整吗？”
韩广拍马到他身前，看了眼他旁边的纪千云。“这位兄弟是？”
纪千云主动向他抱拳，“我是伍安的师弟赫连浅，愿来一同为陈州王效力。
“如此说都是自己人。”韩广笑着回礼，凑上前压底声音道：“这几天涵谷关的何威下令迁移百姓，每日都有大量的百姓进入涵谷关。经过查探，他们对入关百姓盘察的并不严密，所以大王今日命人假扮了百姓混入关去，到时与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攻破涵谷关。”
纪千云闻言心中一跳，“大王呢？他也往涵谷关去了？”
“是啊，大王与几位将军今早就已出发，现在说不定都已经结束战斗，我们去了恐怕也只剩打扫战场的活了。”
看到纪千云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伍安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徐军师呢？这是他的主意？”
“军师到南阳城与吴德广谈结盟的事还没有回来，是大王的结义兄弟戴诚戴将军献的计，大王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应该把握住。”
“我觉得此事有诈！师兄，我们先走一步去与大王会合！”纪千云话音未落已拨转马头跑了出去，伍安刚想去追，又转回头向韩广要了水袋干粮。
“韩将军，我们先走一步，请你们加紧行军，尽快赶到涵谷关！”
（二十）
纪千云策马急奔，伍安赶上后将干粮水袋抛与他。“千云，吃点儿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