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清凉水晶
  发于:2009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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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千云心中搅痛,脚下竟如生了根般挪不动半步。我只想着能与他共保一主,却没有考虑到他的心情。就是因为他相信我,才令陈州军惨败,令他尊敬的李远山沦为阶下之囚。就算他能原谅我归顺朝廷,但他又怎能原谅他自己……我这么做,不是要让他永远活在痛苦与自责之中吗……
纪真见他突然间脸色铁青,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自古忠义难两全。千云,你虽然负了你的知己好友,但你不负对国家的责任,无愧于心!”
纪千云咬紧牙关,强令自己笑着应声。“父亲,我明白。就算他将来不会原谅我,但我为国尽忠,心中无憾。”
纪真满意的点头,“正是如此,你去吧。”
次日,押送李远山等陈州军将领的车队由涵谷关起程返京。因为纪千云一心能让李远山归降,所以未将他们打入囚车木笼,而是安排了舒适的马车,一路好加照顾。
“石头,醒醒吧……军医说你只是失血过多,并未伤到要害。但是都两天了,为什么还不醒?”
纪千云坐在车中,呆呆地看着那张陷入昏睡的英俊脸庞。这些天他不愿假手于人,不管换药包扎,还是喂汤送药,他都亲力而为。与他同车而行,同榻而卧,一刻也不愿分开。
路上颠簸,他小心的把伍安抱在怀中,埋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吻,却再也得不到从前那样的回应,忍不住珠泪滚滚,顺着伍安的脸侧滑落。他是士兵眼中英勇的将军,是父亲眼中优秀的儿子,只有同他在一起时,才能允许自己露出这种脆弱。
“石头,对不起……呜……快醒来吧,哪怕骂我打我都好,不要再这样不理我。”
是谁在哭?这种压抑的哭声……心中好痛,好苦,不要再哭了……
“石头?你醒了吗?”感到怀中人微动,纪千云惊喜地抬头,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
“千……云……”映入眼中的是心上人憔悴的面容,你为什么哭,看到你哭我心里好难受……想抬手帮他擦拭眼泪,却突觉浑身疼痛,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那不愿回首的记忆。
伍安身体一僵,猛的将纪千云推了出去,他也随之重重地摔在铺在马车中的被褥上。
“石头!”纪千云扑过去欲察看他的伤口,却在看到他愤恨的眼神后,伸出去的手颓然无力地落下。
“还痛不痛?你昏迷了很久,我很担心……”
“用不着你虚情假意的……”伍安厉声打断他的话,但看到他凄苦的表情,却又咬了咬嘴唇,无法再说下去。
我相信你对我的情意不是假的……但你害义军死了这么多人,我怎能再与你在一起,我该如何去面对信任我的李叔叔。
想到李远山,他不由着急变了脸色。“李叔叔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皇上要安抚各路造反的义军,只要他愿意归顺,不但不会被治罪,还能得到皇上的封赏。”纪千云轻轻叹气,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李叔叔不会投降朝廷的……”伍安默默摇头,突然通想了某件事,满脸痛苦的盯着他。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喝醉时曾说过,你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我……纪千云,你怎么能这样做!我宁愿你不爱我,才骗我利用我,我也不要你为了我害死这么多人!我恨你!我不该认识你!是我害了李叔叔!是我害了义军!”
他言语间越来越激动,挣扎着爬起竟欲跳下马车。“我要去救他们!如果救不出来,我就以死谢罪!”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出去,你会被杀的!”纪千云惊慌地将他按倒,满脸泪水泣不成声。
“放开我!纪千云!放开我!”伍安高声怒吼,重伤未愈的身体却无法挣开他的压制。
眼前是他洁白纤细的脖子……用力握上去,以自己现在的力量,仍够掐断他的脖子!
发觉那双曾温柔爱抚自己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纪千云却闭上眼放松了身体。是我欠你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反抗。
但脖颈中的手却渐又放松。怎能下得了手,这是最爱的人,是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伤害的千云。
伍安安静下来紧紧抱住他,却逃不开内心激烈的痛苦挣扎。他心情激荡中呕出一口鲜血,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三十四)
纪家军得此大胜,他们抵京时方裕亲到城门迎接,回宫后大排筵宴,表彰有功之臣。
“此战虽然大胜,但你怎么憔悴成了这般模样?千云,这次回来你一定要多住几个月,好好休养休养。”方裕看到纪千云精神萎靡的样子颇为担心,但碍于宴会上人多无法上前相询,直到宴会结束才得机召他前来单独见驾。
“皇上,臣只是路上染了风寒,并无大碍。”纪千云施了一礼,只是随意的应付。
伍安毕竟是被俘的敌将,他虽然心中不舍,但依律也只得押入牢中。虽然他的伤口渐渐愈合,但害怕牢狱中阴冷的环境对他的伤势不利,纪千云一晚上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盼着宴会结束,却没想到皇上又召他来晋见。
“你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如此心不在焉?”方裕不悦地皱眉,拉他在身边坐下。纪千云坐下后才惊觉不妥,连忙站起退了两步。
“臣不敢与皇上同坐。”但看到方裕无奈的苦笑,他不由也笑着叹气。“皇上,不是臣与您疏远,只是若让父亲知道臣对皇上不敬,怕是千云又该去祠堂罚跪了。”
听到他最后一句终于不再自称是‘臣’,方裕才稍觉顺气,唉声叹气的示意纪千云在一旁坐下,摇头抱怨。“唉,这皇帝做的也真没意思。”
“您怎能这样说?您登基后除奸佞施仁政,现在许多人都在庆幸有您这样的明君仁主,大周复兴已经指日可待!”
方裕沉默地看着他说完,皱了皱眉头。“李远山呢?他也认为朕是位明君吗?”
纪千云犹豫了片刻,才回道:“皇上,请恕臣不敬。对于李远山,需要皇上您亲去劝降,以您的诚意来打动他。”
“哦?可是他做了俘虏,不降就是死,早已没了退路。难道还需要朕亲去劝他?”方裕微眯双眼打量他的神色,继续道:“朕觉得若他不降,倒不如杀一儆百,让那些反贼知道朝廷并非软弱可欺。”
“皇上!万万不可!”纪千云一惊下重又站起向方裕施礼,“李远山虽然被俘,但陈州军并未被击溃,陈州及郑阳等四城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他们的军师徐亦此战逃脱,此人才智远胜于李远山,若李远山死了,他必带领陈州军与我们誓死相抗,到时会更加难以应付!而且李远山在各路叛逆中影响很大,很多支小股力量以他马首是瞻。如果能收降他,其他人才会心服甘心来降,这样才能平息战火减少百姓的损失。”
“朕知道了,一切都听你的。朕明日就去见那李远山,好言相劝于他,让他明白朕是真心要做个好皇帝。”
方裕似有些没有精神,向纪千云挥了挥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早些休息,不要四处乱跑让纪元帅担心。”
“谢皇上,臣告退。”
得到了方裕的承诺,纪千云心中安慰。李远山虽然有心皇位,但他是忠义之人,只要能让他确信皇上是位明君仁主,他应该会为了百姓着想而归降朝廷。
石头,虽然我的做法很卑鄙,但我却真的没有恶意。虽然此战牺牲了很多的陈州军将士,但从长远来看,却能让更多的人远离战火。所以,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纪千云哪肯回家,出宫后直奔关押伍安的天牢。因为他打过招呼,所以关押李远山等人的牢房是天牢中条件最好的,干净整洁房中还放有取暖的火盆。只是因怕把他们关在一起会互相串通生出事非,所以每人都是单独的房间,被分散在天牢的各个角落。
“纪将军,听说这人力大无比,所以皇上专门下令让我们给他上了镣铐,您一会见他时,还要离得他远些,免得……”领路的牢头说了一半,突然想起纪千云曾被这个叫伍安的人生擒过,他有多厉害哪用得着自己多说,连忙住嘴尴尬地笑了笑。
纪千云闻言却变了脸色,石头有伤在身,怎么可以用重镣!
他急切的加快脚步,到关押伍安的牢房外,看见伍安竟被铁镣锁在了墙上,心痛欲裂中却又装的平静,接过了牢头手中的钥匙。“你们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问他,不许过来打扰。”
牢头恭敬的告退,纪千云迫不急待的打开牢门,扑到他身前。
“石头!忍一忍!我马上把你放下来!”
他焦急的一把把试着钥匙,却发现没有一把能把伍安手脚的镣铐打开。伍安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可看到他不放弃的试着钥匙但最终挫败的表情时,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了一句。
“算了,我不要紧。”
“石头……你肯和我说话了吗?”纪千云欣喜地扭过头看他,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纪千云,所以自清醒后就不再与他说话。
“刚才皇上已经答应,他会亲自去劝陈州王归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很快就不用做敌人!”
伍安却又陷入沉默,纪千云扔掉钥匙捧住他的脸与自己直视,“我爱你啊,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他说着凑了过去,吻上他的嘴巴。
柔软的唇瓣在嘴唇上磨蹭,曾经多么甜美的感觉,现在却只剩下苦涩。
伍安摇着头想躲开,却被他紧紧抱住。咬紧牙不许他的舌头进来,却感到他不放弃地吸吮舔舐着自己的唇瓣牙齿,不由在他嘴唇上重重地咬下。
纪千云呜咽一声与他分开,嘴唇上已现出鲜红的血迹。看到他痛苦受伤的表情,伍安心中疼痛不舍,却也只能低头避开不再看他。
“你也不要再这样,我不想……再看到你。”
“为什么你不理解我的苦心?为什么不能原谅我!”想到这一路被他漠视,到现在李远山归降在望,他却仍是这样逃避自己。难道真像父亲所说,就算他能归顺朝廷,也已无法与他回到从前!
他有些崩溃地抱紧他,趴在他肩头无法压抑自己悲痛的哭泣声。“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不明白!”
“我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才无法原谅你,也无法原谅我自己!你为了我们能在一起,却害死了那么多人……纪千云,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了手!”
“打仗本就要死人,难道你不懂吗!”
“那不一样!他们是因为相信你才死的!是因为我相信你,才害死了他们!”
“我没有办法啊,石头,我没有别的办法啊……”纪千云缓缓抬头,悲伤地注视着他。“你们痛恨的先皇死了,却仍然不肯放弃造反的念头,我还能怎么办?除了打击陈州军的势力,活捉李远山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归顺朝廷?”
伍安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归顺朝廷?你果然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凭什么我们一定要归顺朝廷!李叔叔哪里不配做皇帝!他那么信任你,他甚至曾说,等他做了皇帝就颁布一条法令,只要相爱,不论对方是男是女都可以成婚,然后给我们风光的大办一场……有眼无珠,我真的有眼无珠……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不要赶我走,石头,我早已没有退路……你忘了吗,我早把自己给了你,你不可以赶我走!”
伍安心中一阵搅痛,啊的一声大吼。“住嘴!住嘴!是我不好,我不该招惹你!是我色迷心窍!求求你放过我!”
“你不是色迷心窍!石头!看着我,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
伍安双眼赤红,粗重地喘气。 “不要叫我石头!我不是你的石头!”
纪千云身体巨震,松开抱着他的手臂摇晃着后退了两步。“石头……你怎能如此绝情……”
看到他悲痛欲绝的面容,伍安闭上眼不忍再看。“你走吧……如果李叔叔真的归顺朝廷,我会如你所愿一同归顺……但我真得无法再与你在一起,每当我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些死难的将士……”
“好……但我不会放弃。我爱你,我一定能等到你原谅我的那一天。”纪千云固执地看着他,但见他紧闭双目再也不看他一眼,也只能无奈地擦了擦脸,离开牢房。
(三十五)
大街上早已黑无一人,他失魂落魄的赶向家中,却突听背后有人唤他。
“纪将军!奴才正要到您府上传您,可巧这里就遇到了!”
回头看到骑马奔来的竟是宫中的大太监张达,纪千云不由惊奇。是什么事让皇上在这个时辰还派人来宣自己?
“原来是张公公,难道皇上有急事找我?”
张达由马上下来,呼呼喘了两口气。“奴才不知,但皇上很着急,说与明日的事情有关。皇上要奴才秘密地宣将军入宫,还不许被别人知道。”
纪千云闻言惊慌,难道劝降李远山之事又有了什么变故?他急忙跟随张达入宫,一路走的偏门小路,来到皇帝寝宫后,宫中除了方裕外再无一人。
“皇上,究竟出了何事?”纪千云顾不得行礼叩拜,心急的追问。
方裕满脸苦恼之色,指了指一旁的座椅。“你先坐下喝口茶,朕慢慢和你说。”
纪千云依言落座,但见他一直皱眉沉思没有下文,心中着急却也不好出言催促。他越等越心焦,过了一会儿倒真觉得有些喝了,便端起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方裕默默地看着他喝水,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可怕,冷冷地哼了一声。
“皇上?”纪千云从未见他有过这种神色,放下茶碗正欲询问,却突觉一阵目眩,茶碗未能放在几上,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方裕神情复杂地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而椅中人随着茶碗落地的声响,已经身体瘫软昏迷不醒。
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做了一场恶梦,不能听,不能看,身体无法动弹,被埋入黑暗中只有孤单的一个人……石头,石头……我不要这样,快来救我……
“石头?哼,你指的是伍安?朕要将他碎尸万断,方能解心头之恨!”
一个愤怒的声音飘入耳中,是谁?不许伤害我的石头!
纪千云猛然清醒,豁然瞪大双眼,眼前那个曾经像兄长挚友般爱护自己的方裕,现在却满脸狰狞,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皇上?”他想撑起身体坐起,却发现四肢沉重全身没有力气,稍一动弹,手腕脚腕更是传来钻心的疼痛。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不敢相信地看向方裕,心中一片冰凉。“皇上,臣有何过错?您究竟对臣,做了什么……”
他颤抖着说不下去,方裕脸上现出怪异的微笑,伸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你做错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吗?”
“皇上!”纪千云奋力扭头,想挡开他的手掌,却悲哀的发现胳膊根本无力抬起,手腕的巨痛更是让他瞬间冒了冷汗。
“很疼吧?朕也不想这样……”方裕似是怜惜的看着他,眼中一片温柔。“可是如果不把你的手筋脚筋都挑断,朕又怎能把你留在身边。”
“什么!为什么!”残酷的事实令纪千云如坠冰窟,他再也无法冷静大声怒吼,想远离这个令自己变成废人的疯子,但四肢沉重的不像自己的,只能无助的在床上扭动挣扎。
“不要乱动!伤口会出血的!”方裕牢牢按住他,紧张地掀开被子,查看他包扎了层层绷带的手腕,果然那里又浸出斑斑血迹。
想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残废,纪千云如被人扼住了喉咙,张着嘴大口地喘气,却仍然无法呼吸。究竟是为什么,原本温和亲厚的方裕,会这样对待自己!
“皇上!我对你,对大周,向来忠心一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方裕轻轻握住他无力的手,摇头无奈地叹气。“朕怎么舍得这样对你,但朕没有办法啊……你知道朕有多爱你吗……”
“你说什么!” 纪千云胸口一窒,震惊地看着他。
“就知道你不知道……”方裕眼中露出深深的痛苦,接着又是一片恍惚,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吗?那时你才四岁,我也只有八岁,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好喜欢你,我抱起你,你也亲热地抱着我的脖子。我说我要娶你做我的太子妃,但是大人们都取笑我,说你是个男孩子,不可以嫁给我。我才不愿理会他们说的话,我觉得只要你喜欢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可以娶你。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看着你由一个稚气孩童变成勇冠三军的猛将。我为了不辜负你的期望,拼命学习为君之道,不敢有一点差池,为了你努力做一个仁慈的太子,英明的皇帝。但是,你却只把我当做兄长朋友,越来越与我疏远,整日里就是那些君臣之礼。我害怕伤到你,吓到你,更怕你不理我,所以只能把这份爱恋深深的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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