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濮阳攸听的有趣,笑问道,“何解?”
“这街上的人在动,这旗幡在动。你我也在动,所以唯一静的便是动。而法师让他们看见的是这大千世界,而不是这小小旗幡。”
闻言,濮阳攸哈哈大笑:“好你个和尚,找机会就质询我。可惜啊,我不是仁者。”
“‘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佛与不佛不过是一念之间,仁者还是不仁者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濮阳攸没再笑言,连忙收回盯著他的眼神,讳饰著饮酒,转过头去看街上。直又饮了几杯才开口说道:“我的佛,那为了你……我们去救救那位姑娘吧。”
濮阳攸说的是在正对这闲得居街角的弄堂里的女子,他看了很久了。是这两年养出的怪毛病,坐在这里看过往的女子。注意到她,仅仅是因为她身形很像梅香云。
应该是被人在追,这女子仆人穿著,後面几个男子凶神恶煞的,大约是为了教训出逃的婢女。这种事情在齐城他也是见怪不怪了,齐城现在的大老爷可不是什麽好货色,贪赃枉法,为非作歹什麽不做。只不过碍於自己父亲和常员外的脸面,做的不是那麽明显罢了。若父亲自己联合京里爷爷的老亲们参他一本,别说乌纱帽,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了的吧。
本不想多管这些闲事的,看著她被逼进死胡同时,法净又了那句话。让他想救她了。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这人形是梅香云,还是为了法净一句禅语。
两人来到街口,法净正想要冲进去。濮阳攸俯在法净耳边嘱咐几句。见他点点头自己钻进了隔壁的首饰铺。
二话没说,法净冲进了弄堂,只见那女子被逼进了墙角,围著她的四个男人,一下一下的棍棒打在她的身上,她只能吃痛的抱著头,像要晕厥过去的样子。法净拉过那其中一个,伸手一掌,是巴掌……接著没等那人反应过来,法净对著二个人也是这麽一巴掌,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们感到火辣的疼。
那两个被打的人当然不甘心,啐了口吐沫说道:“你他妈的找死!”说著就抡起棍子朝他打去。法净自然躲开了,退至另外两人身边左右又甩了两巴掌。算是四人都收了见面礼了。於是接著不停得落下棍子来夹著粗言秽语的叫骂声把自己逼到了那女子旁边。那姑娘已经晕过去了,法净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一拳打在前面挡在自己前面挡路人的肚子上,那人吃痛撞在後面人身上,四个人便都摔成一堆。法净一跃而过闪出了胡同。自然那四个人也跟上去了。
濮阳攸看著那四个人跟去,把手里刚买的佩珠望怀里一揣。他是一进去就被这佛珠吸引了,老板说是和田来的粉玉,濮阳攸一看和田倒是和田的玉,不过就是糖玉多点粉玉少点。那颜色却正好像极了法净那胎记的颜色。八十两就八十两吧,千金难买爷喜欢啊。想著莫名.笑了出来。
看到那女子的那副光景,濮阳攸倒是心疼了。都是娘生爹养的,这好好的姑娘被打成这幅模样,是个人见了都要唏嘘难过的。想也没想就弯腰把那姑娘抱出了弄堂。
法净回来的时候没在院子里见著他,那四个打手倒好对付,只不过自己绕了半天把自己给弄迷路了。问了半天总算问道了,可看门的却不让进了。
出来的时候是跟著濮阳攸的,低著头谁也没注意他。进去的时候自然不让进,正要说什麽,只听见一个声音响起:“这是少爷的朋友,让他进去吧。”听声音,法净转过身,是秋雁。
秋雁看也没看他就擦身进去,身後还跟著一个提药箱的大夫。法净道了谢,便随口问道:“是谁生病了吗?”
冷哼一声,秋雁斜眼讥讽道:“我就纳了闷了,你们寺里出来的和尚都和你一样吗?别人浑身上下的事情都要管吗?”
不奇怪,法净笑了笑,往小院的道上去,反正这秋雁已经不是第一次这麽说他了。不知自己哪处得罪於他,令他人不快也算自己的罪过吧。进了院门没看见濮阳攸,才了悟那大夫大约是给那个受伤的姑娘请的,可是不知道人在哪里。
“你回来了?”声音是从门口响起的。法净从屋子里跑出来,见濮阳攸进门关上了院门。
“那姑娘人呢?”
“哦,在前院。我以前住的地方。”
“没事吗?”
“大夫说,受了些内伤,外伤没什麽大碍。养些日子便好了。”在石桌边坐下,摆弄起桌上的棋子。
法净吐口气,抬手道了声阿弥陀佛:“没事就是最好的。”
濮阳攸笑笑:“把衣服换了?”
“穿著那身不舒服。”也笑了笑。
濮阳攸忽然放下手里的棋子,摸到胸口,把刚才买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他面前:“这个送给你。”
手里的佩珠是红色的玉做得,糖玉的妖媚和粉玉的可人水乳交融成了一种奇特的色彩,法净不可置信的接过手问道:“给我?”
点点头。
法净眼里的神色从疑惑变成了欢喜,濮阳攸是看出来的。那眼睛都快咪成下弦月了,脸色也渐渐红了起来:“我……谢谢。不过,我不能就这麽收你的东西。”
濮阳攸放下一颗棋子,转过头说:“这是还礼,你给我的东西比这串玉珠宝贵多了。”
“是吗?”法净看著他的眼睛,想起今天自己对他说的话,便恍然大悟。再没有说什麽,把濮阳攸送的佛珠挂在手上,眼睛里瞟见手上那串便想也不想拿下来:“你送了我东西,我也送你一样。这串佛珠跟了我二十年,在卧莲寺也受了二十年佛礼的熏染。他会保佑你平安的。我把他给你。”
“你这是想以物易物吗?”嘴上这麽说,手还是伸过去接过了佛珠,大量著那串佛珠,“是楠木做的,刻的是罗汉,这可比我那玉做的宝贵多了。你不吃亏啊?”
法净摸著手里的佛珠,笑的开心:“不吃亏。”
濮阳攸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他,只是今日忽然内心一动,直直感到那笑惑人:“法净.你开心吗?”
“恩。开心。谢谢。”看他还放在一旁,以为濮阳攸不好意思拿。就伸除手拉过他的手放进了手里。
濮阳攸由著他的动作,可心里更是痒的难受,一把拉过他坐在自己身上。
法净吓了一跳,侧目看著他,便自己他要干什麽了:“走吧,我们去里面。”
一时欢好,锦被纠缠。窗棂合十,惊鸟扑翅。红了樱桃,紫了葡萄。曼陀茶香,道道落霞。蓬门花开,原始为君。比翼双飞,连理成枝。抢上抢挡,以退为进。穿花深见,点水款飞。春时好雨,润物无声。流苏微摇,吱呀呢喃。来来去去,去去来来。飞瀑冲荡,无语吟咽。
“少爷。”偏偏在这个时候,秋雁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晚膳要拿进来了吗?”
法净微红了两颊,身体不住轻颤。一下子想起这才是白天,两个人吃了一半的不过只能算是中饭。他用手敲了敲已经偃旗息鼓了的趴在他身上濮阳攸,可那人贼笑著不说话。
“放……”法净刚想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带著一丝轻哑。
却听见那头又说:“我知道了。少爷,我把晚膳放在门外了。没有什麽吩咐的话,秋雁告退了。”
“恩。”濮阳攸用下巴蹭了蹭法净,放在法净头顶的受不断用指尖,轻触著他的头,懒懒得答了一声,“你下去吧,把今天带来的姑娘照顾好。”
“是。”秋雁退出了院子。
法净被弄得痒极了,一把拨开,皱起眉头问:“秋雁是不是知道了?”
“他那麽伶俐,早知道不奇怪了。”濮阳攸算躺够了,翻了下来,“你放心。他不会多话的。”
叹了口气,法净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我也不是怕他说,既然做了何必要做怕说这种掩耳盗铃的担心。我是想如果他因为这事情和我不开心,那我定要和他讲清楚。”
“恩。你找机会和他说吧。”濮阳攸掀开被子,拿过床脚的里衫穿上说道,“你就躺著吧。我把晚膳拿进来。”
法净含笑点了点头。
还是那棵大树底下。一个人看著书,一个人看著经。濮阳攸不知何时起,开始习惯这样无聊的日子。看著他手上带这自己送的那串佩珠,忽然想起自己曾过梅香云一枝发簪比这个可贵多了。那时候香云也很高兴连带也不舍得带。
“我来这里多久了?”法净放下手里的佛经。
濮阳攸先是一愣,他没想到法净会忽然开口问他这个问题,想了想说:“大约二十余天了吧.”
“我是说那次之後。”
濮阳攸抬起头问:“哪次?”
法净没说话。
对面的人心里却明了了起来:“这月初八,整整二十天。”
“二十天了啊。”法净感叹到。好像过了一辈子那麽久,又却是昨天那麽近。什麽是爱什麽是情,即使不明白也该满足了吧。只有十天了,要离开面前这个人,心里会难过吧。
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幻。可真正放下何其困难。自己做不到,方丈能做到,这世界纵然是参佛之人能做到超脱的又有几人。
“你在想什麽?!”濮阳攸也不知道为何莫名来了怒气。
“我是在想,我好久没见到师傅和方丈,好久没见师兄弟他们了。
濮阳攸问道“你这麽想回去?”
“我还是放不下吧。”
“什麽?”
“想便是放不下。”
“歪理,想便是想。还非让自己变的不想。你这不是扭曲了人的天性,这不成木头了吗?”
法净笑了出来:“哈哈,我叔伯也是这麽说的。”
“你师伯是谁?”
“我师伯……我见过他没几面,一年到头一直在外游方苦行。连那几面也是小时候,我只知道寺里的师父辈都不提起他。所以我连他叫什麽也不知道。不过我听他这麽对我师父说过。然後被我师父说教了一顿,他就蹲在地上耍赖。我和我那些师兄弟全躲在竹子後面偷看,跟个小娃娃似的。哈哈哈。”回忆起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师伯,甚是开怀。
濮阳攸也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们寺里也有这样有趣的人,比你有趣多了。”法净憋了憋嘴,难得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濮阳攸笑的更开心了。
“我看了这麽久了无聊,我们换来看看吧。你还没看过这些东西吧。”濮阳攸指了指旁边一打书,随便捡了一本递给他,“喏,换来看。”
《双阳吟春集》。
看起来像是咏春的诗集之类。法净接过手,刚打开看了一眼,就心惊肉跳,脸刷得红了,啪一声把书扔在石桌上。这那是咏春的诗集,分明是……两个男子欢好的春宫图。
法净连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算惊下心来。气得瞪了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佛经:“洗手去。”
“不洗。”看到他这样,濮阳攸分外开心,最开始遇见他时自己也是如此逗弄他的,“你刚看的那页,我们昨天不是刚做过吗?哈哈”
“你……”这下脸更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你看嘛,这书虽然放下了,可心里却没放下。你又……哎呦……”濮阳攸乐得直捂肚子,随便教育下这个不开窍的小和尚。可谁知道和尚这回非但没阿弥陀佛,反而趁他没注意一把拉他起来,险些让他摔了个大马趴。
法净是被濮阳攸带到了後院,那高地旁边过去可以就是水。法净自己先蹲了下去,然後看了一眼他:“你也洗。”
“不洗。”
“不洗我踹你进湖里。”法净今天被这个老和自己抬杠的人气急了,手没擦就上去抓他。
“哎呦,和尚打人喽。”人一躲,没抓住,“和尚,和尚,你又犯戒了。”那手又伸过来,还是一躲,“这回是什麽来著。对对对,是嗔戒。哈哈”
法净停下手,黯然得退到了一旁:“是啊?怎麽办呢……这下我罪孽又深了。你说……我该怎麽办……”
又……濮阳攸不跳了,看样子这人又被自己的话伤了,濮阳攸叹了口气,走过去,刚把那个又在愁些什麽的和尚抱住,就被一阵猛力推到。
“哗啦……”濮阳攸被法净推下了水。
“哈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濮阳施主,你怎麽落水了啊?要不要贫僧去喊人来救你啊?”法净第一次把他算计了心里自然高兴,不知不觉就沾了濮阳攸的舌毒说出气人的话。
“你下来。”被气的脸发黑的濮阳攸站在齐腰的水里,水湿了衣衫贴在身体上印出了他的身体,那乌发湿了也更加深浓惑人。
法净忍住笑意,正声说道:“贫僧不会水,濮阳施主你先忍忍啊。”说完便想抬腿走了。却听到身後喊疼的声音。
“法净法净,快,我,痛,脚抽筋了.快……”濮阳攸神情十分痛苦,像是受了剧痛。
法净看著他,眼神的意思是,你不是骗我吧?
“疼……这才……才四月底,你刚才洗手的时候没觉得冷?”濮阳攸支持不住,脚底一滑,就要倒下去的时候,法净冲了过去把在扶在怀里.谁知……濮阳攸双手一绕一剪,狠狠的说道,“和尚,你跑不了了。这湖中的水比湖边的谁暖和多了。”
“你把我衣服弄湿了。”法净想推开他。可惜一半是无心怎麽也推不开,就索性让他抱著吧,“昨天那姑娘没事了吧?”
“恩。秋雁来说过,说醒了。大约这两天就能下地了。”濮阳攸亲了亲他的头,有微微的发根长出来刺得他痒痒。
法净任由他抱著,想了下犹豫得开了口:“这里……以前你和那位梅姑娘也常来吗?”
“不是……”濮阳攸把头靠在他肩上,“那时候这里还不是院子,这里和外面的湖和外面的湖是连成一片的。没有墙。也没有这花房。只有外面的醉栏轩里养著很多花。”
法净等他说下去。
“大概是她死後的两个月,我父亲让人建的,大约是怕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无聊。结果,呵,我理都不理一直锁著。等一年後才进去种些什麽。”
法净感觉到他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襟里,说道:“那打开了就打开吧。有些东西忘不掉的就不要去忘记,有些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濮阳攸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开口说:“我在尽力。”
“我看的出。”法净转过身吻住他的唇。
这日,法净被濮阳广怀叫去问经去了。濮阳攸一个人躺在太师椅上午睡,这春日的阳光惬意极了,几声莺鸣,几处桃红,几处柳绿,迷迷糊糊就睡去了。
忽然睡得正香的濮阳攸,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也不见清楚是谁,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施施然的走了过来,那身形就像是……
“香云!!”濮阳攸突地睁开眼睛,却是……“哦,是杨姑娘啊。”
那姑娘盯著他,两颊有些微红,眼睛里盈盈得泛著泪光,噗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
濮阳攸坐起身,走到她面前,想要扶她起来可是杨姑娘死活不肯,他懒得再与她拉扯,便问道:“你为何要跪我?”
“恩公大恩大德,奴家无以回报。只求恩公不嫌弃,收欢儿做个伺候少爷的丫头。”说完便使劲得磕起了头。
“你别磕了有话,我们进去说。”说完,也不管她转身进去了。
杨欢儿红著额头,噙著泪跟了进去,见濮阳攸让她坐下,摇了摇头依旧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先起来,我留你便是。但这侍候丫头的话,我得问问法净同意不同意,”转念一笑,“不过,你求他他一定同意的。对了,你怎麽找过来了。”
杨欢儿颤颤巍巍得坐上了凳子:“回少爷的话,是秋雁小哥告诉我的。”
一笑,说道“这小东西,自己不跟来,到让你来。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哦,对了,我先告诉你我也不算是你的恩公。”
低著头的杨欢儿闻言抬起了头:“那那那……”
“是法净。”眼睛却朝外面瞧去。
门口院门打开,进来一个人:“阿攸,你叫我啊。”
濮阳攸起身站在门边看著他笑著说道:“杨姑娘刚才一直跪我磕头,说找恩公,我说恩公是你不是我。”旁边的杨欢儿也站了起来,惊诧看著来人,像被吓了似的。可是仔细瞧起来,这和尚手拿佛珠一脸和善。
来人一笑:“谎话,姑娘,是他救你的。不是我。”
杨欢儿又望向濮阳攸,想得个答案。
“是你决定要救她的。我问了你的。”
“你啊,明明是想救人才开口了。”法净走到他面前看著他,见他开口,连忙转过身走到圆桌前坐下,“我不与你争。与你争没好处。”说完,点头向那姑娘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