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斯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无力，像风一样擦过小小的耳际。
小小闭上眼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再见。”
迈出第一步，后面的，就依靠了本能，小小背对着哈迪斯，向前走去。
哈迪斯没有眨眼，看着小小离开，一步，两步，三步。藤蔓突然蠕动，悄无声息向前伸去，在小小身后半米猛地停住，慢慢缩回来，顺着哈迪斯的脚，向上，慢慢包裹住哈迪斯的身体，遮住他的视线。
雪，越下越大。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阴霾的雪空。
思维还没有启动，藤蔓就已经自己弹射出去了，哈迪斯高高跃起轻轻落在藤蔓之上，仿佛一只黑色的鸟，几个起落，只用了一眨眼。
从半空中俯冲，哈迪斯的黑发在身后飘舞，藤蔓已经将小小团团护住，预料当中的敌人妖王却不见踪影。
哈迪斯暗骂自己大意，妖王伺机而动，怎么会放过在自己眼前伤害小小这最好的时机～！？
“……小小？”心急火燎地挥开围住小小的藤蔓，哈迪斯愣在那里。
小小盘膝而坐，双手托腮，弯着眼睛学鬼叫“啊……啊。”
哈迪斯愣在那里，双眸的血色还没有褪去，黑色的灵气蓄势待发，在哈迪斯的小臂上缠绕，翻腾。
“妖王呢？”
小小眨眨眼睛“只有我。”
“谁袭击你？”
“没人。”
“……你没有受伤？”
“天气不错，我叫一叫，开开嗓子。”小小托着腮帮子笑。
哈迪斯突然觉得一阵无力，散去灵气，转身就走。
“去哪里？”
“快离开，要不然我不敢保证不会亲自出手杀掉你。”哈迪斯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小小看着他的侧脸，微微一笑。
“哈迪斯，你说我不了解你，那你呢？”
冥王的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
“你又有多了解我呢？以为我是无知的小傻瓜？”小小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雪，走向哈迪斯。
藤蔓虽然离开母树一段距离，但是灵敏依然，小小迈步的同时，在哈迪斯身后织起了一面拒绝靠近的墙壁。
小小停住脚步，面前的空气随着呼吸化作了一团团白雾。
“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在黑塔地牢那个雨夜里。”
雪花静静的飘落，小小的声音仿佛被雪吞没，却又模模糊糊的在耳边响起。看不到哈迪斯的表情。
“小时候啊，妈妈的房间里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一天，我发现有一个手环很可爱，就偷偷拿走藏在枕头下面，然后，噩梦就开始了。”
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一片白茫的天空下面，只听到小小小的声音。
“我总是会梦见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年，他一个人的时候会怕黑，怕到抱紧了自己也不哭，蓝色的眼睛里全都是落寞。只有见到他的弟弟，才会露出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因为对他来说，那就是整个世界。”
“那段回忆对我来说真的很糟糕，我像个傻瓜一样，每天夜里读取另一个傻瓜的无聊记忆，然后哭着醒来。空灵界的天空明明很蓝，为什么却让我想哭呢？我跑去问妈妈，然后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夜夜出现在我梦里。”
哈迪斯慢慢坐在地上，身后的藤蔓也慢慢落地，枯黄，消失。小小站在他身后看着，轻轻的叹息。
“那只手环，是你送给我母亲的礼物，千年后，你带我看魔界彩虹，又把它重新戴回我手上，也就是在那一瞬，记忆的闸门慢慢打开，关于你的一切，也在那一刻突然清晰起来。”
哈迪斯抬起手，捂住了耳朵。
小小在哈迪斯身后坐下，轻轻靠着冥王大人的后背，仰起头来看天上的雪花，慢慢落下。
“我还记得，顺着黑晶石的纹路摸，有一处小小的凸起，那个就是空心手环的开关吧？你以为我听见七颗钻石在里面的碰撞声，还能不发觉？”
小小呵呵地笑，带着冥王的背微微的颤抖。
“你的假死，你的伪装，其实我都知道，你说话的语气，你手指的轮廓，我也清楚。你在幽冥界的图书馆门外拉住我的手，我就知道是你。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让我的心剧烈的跳动，然后又难过得想哭。”
小小仰着头，看雪花慢慢停下，眨了眨眼睛。
“大概是我的劫数吧，当你站在我面前说想要跟我在一起，我明明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欺骗，还是答应了跟你走。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能怪任何人。千年前的记忆被唤醒，我想起了你，想起了我自己，我觉得应该要为你，为我自己做一个了断。”
“我被你骗了几次之后，也终于悟到了骗局的真谛，于是，就跟波塞冬合谋，做出了一出假死。用心果的汁液写遗书，从海底时空穿越与波塞冬会和，当然也要多谢他给我的避水珠。伪装成波塞冬配合你的计划，利用时空的缝隙，建立以你的记忆为模版的瑞亚宫殿，血池，命理壁，然后让你的笨蛋弟弟，知道你一直以来期待的是什么……也让他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小小长出了一口气，弯起嘴角“然后，我以为你就会摆脱罪孽的枷锁，欣然接受我的告白。是我太自负了……”
小小的尾音柔软，温柔得让人想要流泪。
“我也告诉自己，为你做到这一步就好，可是我也知道，就算是生病，你也习惯了默默的忍耐，忽略别人的关心，自己一个人熬过去，不喊疼，不掉泪，不让人看到你的恐惧和脆弱。所以，我还是回到你身边，握住你的手。听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我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起码，你难过的时候，会想我。”
哈迪斯一动不动的坐着，小小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转身，轻轻用膝盖撞哈迪斯的后背“谈到欺骗，我们算是彼此彼此。但是，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啊，老酒鬼～……我没有撮合你跟米诺斯大人，你也不能把我推给阿波罗～！”
沉默之后，哈迪斯突然笑了，“推？”
小小挑起眉毛，站在哈迪斯身后“这不是推是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阿波罗在一起？”
哈迪斯低下头，声音闷闷的“那，你要拒绝他的求婚么？”
小小沉默半晌“你怎么知道的？”
哈迪斯伸手在怀里掏出一张红色信封，看也不看向身后甩去。信封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落在小小手里。
封口那里，明晃晃的，是阿波罗金灿灿的火鸟朱印。
轻轻触摸，朱漆整齐分开，仍然是大红色的信纸。小小抽出来看，上面清清晰晰的黑色字迹“伯父大人，我对小小……如果您……我想向他求婚。”
措辞谨慎，言语闪烁，完全不是阿波罗的风格，但是，遇到了哈迪斯，他就变成结巴羞涩的毛头小子，太阳神的光辉形象顿时缩小一万倍。想着阿波罗脸红的样子，小小轻轻得笑出声来。
再抬眼，冥王大人已站起身，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小小。小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来不及收回去。
哈迪斯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仿佛被大人欺骗的小孩子，带着惊异的表情，不敢走上前去讨回公道，憋了一肚子的疑问，站在那里看着小小的笑容。
“你，要答应他？”干巴巴的一句问，哈迪斯的眼睛紧盯着小小还弯着的嘴角。
小小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朱印合拢，严丝合缝。抬眼看着哈迪斯，扬了扬手里的信封，然后揣进怀里“阿波罗的伯父大人，听您之前的意思，大概是同意的吧？”
哈迪斯看着小小的脸，眼神变了又变，心思也不知转了几万回，终于合上眼睛，再睁开，眼底是一片清明，幽黑深邃，没有一丝波澜，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小小站在他面前，把手背到身后去，紧紧握了拳，笑容灿烂“谢谢。”
哈迪斯唇角动了动算是笑过了，微微侧过脸去“还是我送你离开，安全点。”
小小没有反对，走在他身后半步左右，小路看起来很长，走起来短的惊人，一步一步，越来越接近出口。
大口呼吸，心疼到麻木，钝钝的撕扯，还是控制不了，看着哈迪斯的侧脸，垂下来的头发，手臂摆动的幅度，苍白的手指……
小小的手先于脑行动，已经握住哈迪斯的手指，冰冷，但是熟悉。
哈迪斯的脚步停住了，小小回过神来，嬉哈着打圆场“哈哈，这里，果然好冷呢，你的手都这么冰……”
无法再说话，哈迪斯回握住了小小的手，紧紧的，疼痛伴随着颤抖的回握。小小愣住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大，几乎都要耳鸣了。
哈迪斯突然转身，快的措手不及，小小被撞得后退半步，淡淡的茉莉香味，温暖的体温，有力的心跳。
眼前的景象一瞬间模糊，哈迪斯的手臂，头发，身体，呼吸，一切的一切，小小被拥在怀里，几乎无法呼吸，眼泪涌出来，再也收不回去。
“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
叹息一般，哈迪斯的呢喃，在耳边一边边响起，小小抬起手，用力的抱住哈迪斯的背。
雪花早已停止，周围是安静的白茫茫，静静相拥的两个人，定格在美好的画面。
哈迪斯的怀抱慢慢松开，小小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会幸福的，一定要幸福。”哈迪斯紧紧握了一下小小的手，终于还是放手。
小小低着头，用袖子粗鲁地擦掉眼泪，闭上眼睛，怎么能奢望这个别扭的男人回心转意呢？
“幸福.幸福？你觉得我会幸福么？”小小仰起脸来，看着一滴泪顺着哈迪斯的脸颊流下来，滴在地上，愣住。
哈迪斯仍然微笑着看着小小，眼睛晶晶亮。
小小抿了抿嘴唇，下巴颤抖，深呼吸一次，歪着头看他“哈迪斯，你爱我么？”
哈迪斯笑着，眼泪顺腮而下“爱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流泪？”
“因为疼，好疼，从没这么疼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小拉住他的手臂，语气变得焦急，难道是毒发作了？“疼？哪里疼？什么时候开始的？”
哈迪斯依然笑着，泪珠纷纷落下，慢慢抬手，按住左边胸口“这里，好疼。”
“心口？心口怎么会疼？受伤了么？”小小看着他，大脑一片混乱。
哈迪斯摇头，痴痴地看着小小，眼泪涌出来，滑下，滴入脚下的雪里。
“小小，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不属于我，宙斯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小小瞪圆了眼睛，哈迪斯摇摇头继续说下去。
“你只看到我的表象，却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有多么的阴暗可怕。”
“……有多可怕？”
“看着他牵着你的手，心里突然涌起的杀意，连我自己都很吃惊。想过无数个计划，让你留在我身边，哪也不能去。明知道该放你走，还是控制不了想起你，去我们去过的地方，想我们说过的话，反而越来越难以平静，心口也越来越疼……”
小小抿紧了唇，眼泪失去控制，眼前的笨蛋还在说着，说着，甚至伸出手比划起来。
“如果把你杀掉，把你的灵魂锁在幽冥界……不行不行。”哈迪斯收回手，愣愣地看着小小，然后露出迷惑的眼神，眨眨眼睛，笑起来。
“是的，我就是这么可怕的人。”
小小没说话，看着他，眼泪默默的流。
哈迪斯的眼神瞬间恢复了绝望，低下头，“嗯，知道了就快逃吧，越远越好，我不会再去找你，也不会让你听到关于我的消息。我会消失得干干净净，你放心。”
小小突然笑出声来，抬手擦擦眼泪，看着吓了一跳的哈迪斯，盘腿坐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呐，哈迪斯，我们来打个赌吧？”
“……？？”
雪白的天空，雪白的大地，小小伸出来的手，哈迪斯有一瞬间的迷惑。
“赌？”
“对，我们来赌一把，赌我们之间，还有多少缘分。”
哈迪斯微微睁大了眼睛，小小眼角还有未干的湿意。
“如何赌？”
“我们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起点虽然一样，但是终点确是未知的。如果，如果我们俩还有缘分的话，就会落在同一地点，我们觉得，一个，可以共同开始未来的地方。”
哈迪斯眯起眼睛，有黑色的流光闪烁“只有一次机会？”
“是，如果我们没有选择同一地点，也许，这就说明，我们，已经没有什么以后。”
“……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
哈迪斯看着小小“如果，我到达时没有看到你，我们就……？”
小小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相对的，如果我们同时落在同一地点，你也就不能再后悔纠结犹疑不前～！”
哈迪斯怔怔地看着小小，似乎没有理解他的话，小小等待着，盯着他的眼睛。
哈迪斯的眼睛很黑，仿佛深渊一样，能吸入人的灵魂，但是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在躲闪着别人的视线。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呵呵。”
冥王大人笑了，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轻松，握住小小伸出来的手，指尖冰冷。
“的确是好主意，没有提示，没有限制，没有作弊，输了，也不能赖掉。不错的主意啊，小小。”
哈迪斯站起身，拉起小小，脸上的笑容让小小失神。
轻轻抬起小小的手，送到唇边，轻轻的一吻，小小默默等待着随之而来的对白，却听到哈迪斯淡淡的开口“空间门产生是需要距离的，我们每人退后五步。”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么？”
哈迪斯仍然握着小小的手，弯着眼睛看着他“说什么？”
胸口一阵血气上涌，小小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嗔怪“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如果真的没有在今天之内到达同一地点，我不会再去见你的～！”
哈迪斯看着他，仍然微笑“我知道。”
小小突然眨眨眼睛“还是说，你已经能预见到结果？”
哈迪斯一愣，随即微笑，松开小小的手，退后一步“这一次，并不能，反而觉得轻松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会幸福不是么？”
小小暗暗咬牙，也后退一步“我会，我为什么不会～”
哈迪斯顿了一顿，再退一步，眼睛一直看着小小，近乎贪婪。
小小的眼前开始慢慢模糊，退后一步“你到底在期望哪一种结果？”
哈迪斯停住，笑容淡淡的，黑色的头发滑下来遮住眼睛“既然你觉得会幸福，我没有期望。”退后一步，再停住。
小小抿了抿嘴唇，转转眼珠，把眼泪逼回去“为了避免你作弊～你先离开～！”
哈迪斯看着小小叉起腰退后一步，瞪大眼睛“作弊？”
小小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会不会耍诈，呆在原地不动，害我前功尽弃～一个人傻乎乎的离开！”
哈迪斯愣住，随即大笑起来，笑得小小更觉火气上涌。
“哈哈，真的，也只有你，才最了解我。”哈迪斯歪着头看着他，笑容炫目。
小小鼓起腮帮子，别过脸去“还有两步。”
哈迪斯点点头，后退一步“但是，这一次……”
小小后退一步，听到这话，转过脸来看他。
哈迪斯的眼睛亮晶晶，漂亮的嘴唇一开一合。
“这一次，我不会作弊。”
小小的眼泪猝不及防，夺眶而出。
哈迪斯却笑了，后退最后一步，仿佛雪地里的黑马王子，优雅多情，却也虚幻的像是梦境。
小小抿了抿嘴唇，退后一步。
哈迪斯弯腰行了一个礼，仿佛古世纪的优雅绅士，“那么，狡猾的在下，就先告辞了，小小大人。”
小小看着他戏谑的笑容，眼前一片朦胧“哈迪斯。”
“是。”哈迪斯的笑容依然。
“不要假笑，真难看。”
哈迪斯的表情僵住，嘴唇微动，却未发一言，眼神里的忧伤一闪而逝。冥王大人快速的抬起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华丽的黑色弧线，伴着银色的流光，仿佛一场华丽的魔术，带着逃跑般的迅速，哈迪斯在一团黑雾中消失了。
小小看着最后一抹黑雾消失，突然弯起嘴角“笨蛋。”
……
妖王站在妖狐洞府大厅中央，看着冰蓝色的狐火慢慢变为温暖的明黄，笼罩着的刺骨寒气也慢慢退去。
“哈迪斯已经离开了啊？”一个好听的女声响起，妖王回过头来，看着出现在王座上的女人。
“是的，正如女神您所料。”妖王眉梢眼角的戾气早已消失，露出了略显疲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