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枫叶白色
  发于:2009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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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目光相接,不由得大笑起来,直笑得弯下腰去。
跋锋寒笑骂道:“去你的!我当你小子是兄弟才关心你,省得你将来后悔!唉,许久没笑得这么辛苦了。”
寇仲仍是一脸灿烂的招牌笑容,掩去眼底波澜,说道:“老跋的好心我当然知道,我主意已定……你这个好战分子且等着一场大战吧!”
徐子陵刚刚走上街道,忽然顿住脚步。
一阵极为悦耳的箫声柔柔地顺风飘来,飘入耳中,如丝般缠绵,久久不绝。那音调像极了之前侯希白救他时吹奏的曲调,却又分明格调不同,多了一份说不出的剔透空明,昭示着这次曲调的主人,便是石青璇本人。
石青璇来了长安?
徐子陵本是前进的脚步便凝滞住,停了下来。这动作并未有多突兀,因为几乎在箫声响起的瞬间,整条街道上的人都放缓了脚步,压低了谈话声,甚至停下手中的活计,驻足倾听。但徐子陵却感到这箫声如有实质,在人群中穿梭探寻,直到传入他耳中,引起他最深切的共鸣。
徐子陵瞬间明白这箫声的含义,便是在寻找他。
这绝非他自作多情。以石青璇偏好幽静的性格,绝不会随随便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随便一展箫艺。她既这么做,唯一的理由便是知道徐子陵正在长安,在寻找他,让他听到箫声之后去见她。
所以箫声中才会有那样殷切的寻觅、期盼和呼唤之意。
徐子陵犹豫片刻,终于决定还是先去见石青璇,毕竟要见李靖还有比较宽裕的时间,石青璇用这样别出心裁的方式找他,便是相信他一定会闻声寻去。他总不好让这位蕙质兰心的姑娘失望。
这样想着,徐子陵改变方向,循着箫声追寻而去。
“早知是这样,该叫长林留下些子弟的……”寇仲挠头哀叹道。
跋锋寒看他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你怎么不说干脆将陈长林也带来。有这位水军干将在,你该省不少心。”
和宋家隔江对峙,看来一场水战是避免不了。杜伏威的水军虽然也颇为强悍,却终究不如陈长林亲自率领的水军如臂如指。更何况之前已经和宋家军拼杀得十分惨烈,疲惫不堪。由此寇仲才发出这样的感慨。
寇仲道:“长林和沈法兴有不共戴天之仇,要攻打昆陵,怎可不让他去。这也是我答应过他的事,会让他亲手斩下沈法兴的臭头。”
跋锋寒抬头观看天空。
寇仲以为有敌人的侦查鹰飞来,抬头看空中却空空荡荡,奇道:“你在看什么?”
跋锋寒沉声道:“要变天哩。”
寇仲奇道:“不会吧,才刚下过雨,又要下?”
跋锋寒摇头道:“不是下雨,而是大雾。”
寇仲愣了愣道:“你确定?”
跋锋寒失笑,拍了拍他肩膀道:“兄弟,大草原上气候多变,最讲究的就是看天气,所以别怀疑,我说出来的绝不会有错。”
他神色间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但他在大草原上纵横驰骋的经历,却也让他确有这样傲然的本钱。
寇仲两眼又开始闪亮。每当他有什么新点子,总会露出这般神色,口中道:“那么我们的天象大家请指点小弟,大雾的降临却在何时呢?”
跋锋寒道:“明天还不会,但也就在一两天之内了。你又想到什么?”
寇仲笑而不答,只道:“那好,明天我们就先和宋家小斗一场,摸摸他们的底子……”
“少帅,长安的线报。”身后忽然有人道。
寇仲转身急急忙忙接过信件,拆开来看,脸色一变道:“陵少受伤了。”
跋锋寒问道:“怎么回事?”
寇仲将信递给跋锋寒,脸上阴晴不定,道:“魔门心怀不良,我担心陵少在长安会吃亏。”
跋锋寒一边看信一边道:“别太担心,子陵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咦,还有侯希白帮忙?更不会有事了。”
寇仲叹道:“但愿如此吧。”
跃马桥头,一座酒楼上,传出悠悠的箫声。
徐子陵更加确定了石青璇的本意就是寻找他。因为她现身的这个地点,正是对他和寇仲都有着重要意义的长安跃马桥,这座桥下的杨公宝库的秘密也仅有少数人知道,石青璇便是其中之一。
徐子陵在无人处摘下面具,现身走向酒楼。
已经有不少人在围在楼下,翘首仰望。有人面现痴迷之色,为那美妙的箫声倾倒。也有人窃窃私语,询问这吹箫者是何人。
徐子陵施展身法,轻而易举地避过这些人的视线,在毫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进入酒楼,登上二楼。
时间不是饭时,整个二楼空空荡荡,连伙计也不见一个。一眼望去便看到石青璇独坐的倩影,一身素色衣裙,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间。窈窕的身形和曼妙的姿态,宛如一幅仕女图。
从背后看不到她吹箫的动作,只听到箫声悠悠而来。
徐子陵放缓脚步,欣赏着她美丽的背影。如果说师妃暄的美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升华,那么石青璇的美就是大自然本身的精粹,她的身上,永远带着自然最清新的气息。
这样想着,他已经走到石青璇身后,箫声随着他的走近变缓变弱,终于停歇。
石青璇回过头来,柔声道:“子陵来啦。”
徐子陵在她身边随意坐下,问道:“石姑娘找我?”
话语虽是疑问句,意思却是肯定的。两人之间便总有这种微妙的感觉,像是极好极熟悉的朋友,不必客套,更不必拘于俗礼。
石青璇抿嘴一笑:“是啊,我有搅乱了你的安排么?”
她坐在临窗的位置,手中握着晶莹剔透的玉箫,悠然地看着徐子陵,那神态和坐在幽谷小屋中没什么区别,但徐子陵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神色间的一丝犹疑。这个本该身处山林间的女子不会无缘无故跑到红尘中来找他叙旧,而是有什么话要说。
“子陵,魔门的人想杀你。”
徐子陵“恩”了一声,并不显得惊讶。魔门的人自然想杀他,皇宫城门那场刺杀留下的伤处尚未痊愈,如果不是侯希白,他就要丧命在那里。
石青璇目光注视着他,继续道:“邪王也参与了……”
见徐子陵仍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她反倒讶然:“子陵知道?”
徐子陵苦笑道:“他们已经动过手了,我还差点死在他手里。”
石青璇探询地看着他,徐子陵简要将皇宫中的事介绍了一遍。石青璇在听到侯希白故意吹奏她吹的箫曲时目光闪烁,徐子陵有些摸不透她心中所想,解释道:“侯兄这么做也是权宜之计,石姑娘不要怪他。”
石青璇轻叹道:“我怎会怪他?但邪王的手段,一次不成功,还会有下一次,且是变本加厉,不得手不罢休呢。”
徐子陵道:“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石青璇沉默。良久后她忽然站起身来,推开窗子。外面寒冷而清新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冲去室内炭火的温暖。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吹的原因,徐子陵觉得她的脸上有些发红,使得整张精致的面孔愈显娇美。
“其实,侯公子看得很准。”石青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接着在徐子陵尚未来得及询问的时候,继续道:“邪王虽是忽冷忽热的人,但总归是重感情的。如果……如果你和他的关系更亲近一步,也许他再针对你的时候,会多一点考虑……”
徐子陵一震,抬眼看向石青璇。
这个女子从来都如精灵一般飘逸轻盈,如精灵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但现在却坦然向他透露出心中所想。这句话便等于是说,她愿意委身下嫁于他,或者至少愿意做他的情侣,并且不介意公告天下。
虽然这其中有担心他被石之轩所害的原因,但石青璇这样独立自主的女子,如果不是对他有情,绝不可能提出这种建议。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室内除了静谧还是静谧。
对于任何人来说,得到石青璇这样的女子为妻,都该是种福分吧。但徐子陵搜寻自己心底,为何竟没有一丝一毫应有的欢喜或激动?
既不是因为师妃暄,更不是因为其他女子或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他心中可以将石青璇当做亲密的朋友,或敬重的姑娘,而无法当做可以共度一生的人,无法把她拥入怀里,像对待妻子一样爱她。
这想法让徐子陵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和他关系最亲密的女子大约就属师妃暄和石青璇,可他却从来没有生出要和她们中的一人结合,共度余生的念头。
为什么会是这样?照常理来说,这两位女子中的任何一位,都足以倾尽天下男儿心。
难道他真如寇仲所说,因为修炼长生诀已经断了七情六欲不成……
“石姑娘……”
徐子陵有点艰难地开口,刚刚吐出这句话,石青璇忽然止住了他。
“子陵……”她脸上的红晕褪去,眼里慢慢浮现出一丝哀伤的神色,轻声道:“别说了,我知道了。”
心思敏锐如她,怎不会看出徐子陵那怅然和犹豫的神色,更明白那神色便是意味着拒绝了。当初下决心说出这句话,并非不介意被拒绝,却总觉得即使结果如此,也该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便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这份感情。而如今……
石青璇幽幽地叹息着,不再说什么,将玉箫横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从酒楼中扩散开去,淡淡的哀愁萦绕在其中,几缕发丝从石青璇额边滑落,拂过她的面孔,又拂过玉箫。她侧面柔和的曲线有一种让人怜惜的美感。徐子陵不由得有些怅然,这样一位好姑娘,自己却终究要辜负她一番心意。
曲调忽然一变,变得高昂激烈,仿佛在鼓励他面对挑战,争取最后的胜利。
调子高到极处,冲入九霄,声遏行云,眼前仿佛有千军万马,又似有无数艰难险阻,然而最终都能一一化解,便如翻越重峦,一览众山皆小。
一曲终了,徐子陵起身叹道:“多谢姑娘赠曲,徐子陵终身难忘。”
石青璇垂下手腕,抬起头来,像以后再无机会一般认真地端详着他的面容,轻叹道:“长安虽好,终非吾乡,我明日要走哩。子陵多多珍重。”
徐子陵离开后,石青璇慢慢摊开手,打量着握在手中的玉箫。
一道极细极小的裂痕在玉色中透出来。阳光一照,便显得清晰起来,如同美人面上的伤痕,颇为刺眼。
玉质坚硬,普通人即使用再大的力气也绝不可能把它吹裂,但对于石青璇这样身负武功的人就不一定了。
断弦裂箫,大不祥也。
石青璇合拢手指攥紧了箫,怅然向外望去。徐子陵身形迅捷,消失在街巷深处。
徐子陵离开酒楼,心中仍是乱糟糟的,和石青璇的见面扰乱了他原本平静的心绪,石青璇天籁般的箫声不仅没有让他获得安抚,反而让他更陷入了混乱和茫然中。
现在这种状态,大约是不适合去找李世民谈判吧。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几重檐宇,忽然听到钟声响起,抬头看时,前方竟已是大德寺。
徐子陵几乎不加思索地走过去,他很想感受佛地那种神秘又充满智慧的气息,因他觉得自己正如佛家常说的芸芸众生,深陷苦海,偏又不明白在苦恼些什么。
大德寺周围被林木包围,现在枝叶落尽,一片萧索之气。站在远处可以看到寺庙里零星的几个僧人在打扫,隐隐有诵经之声传来。
徐子陵有些怔怔地站住脚,忽然又不想进去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着:徐子陵,你到底想求证什么?想在佛门获得怎样的启发?想得到怎样虚假的宁静?
是想求证自己对石青璇真的毫无感情?还是求证自己修炼长生诀已断了七情六欲?
还是……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有些感情是习惯成了自然,又在自然而然之中成了生命的一部分,等明白过来的时候,它已经深深扎根在生命里,变得不可或缺,不能割舍。
……他和寇仲的兄弟之情就是这样。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缓缓地累积起来,像酿酒一样,慢慢发酵,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浓烈深厚……过分的浓烈和深厚。这感情埋在灵魂深处,让他不自觉却不自禁,让他下意识地觉得他们应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没有别人可以替代。
即使分开的时候,仍是一样。
徐子陵迟滞地抬头,看向天空。
他以为他不在乎寇仲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他以为自己也会爱上其他的女子,只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选。可是真正到了石青璇把事情摆在桌面上的那一刻,他才忽然发现,原来一切都不像自己想得那样。
他没法再爱上另外一个女子,因为他的感情早就全部投到一个人身上了,没法再分给其他人半点。
徐子陵除了苦笑,再做不出别的表情。
怎么会这么迟钝,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呢……或者也不能说是迟钝吧,怎能想到会对自己的好兄弟抱着这种心思……
冬季水浅,但并不妨碍两军出动庞大的战船。寇仲立在少帅军的战船上,看着对面隐隐约约的连绵战船。身边立着跋锋寒和几名水军的小将。头顶飘扬的则是少帅军的旗帜,上书大大的寇字。
跋锋寒摸出怀里的射月弓,试验着瞄准,然后摇头道:“太远了,射不到。”
寇仲叹道:“别忘了我们的敌人是宋家,他们对我们的本事了解得一清二楚,当然不会给你做活靶子。”
跋锋寒道:“总离得这么远,如何交战?终究还是要贴近的。”
话语声未落,喊杀声又起,两人抬目望去,对面十多艘宋家战船开始加速,箭矢纷纷,向着少帅军的战船射来。
这边卜天志指挥的少帅军得到寇仲指示,立刻着手迎战。
所谓水战,拼的一是操控船只的能力,二是箭弩。箭头有的是铁制,有的则包有特制油布,沾船便会燃烧。水战中偶尔也会让水性好的士兵跳下水去,在水底凿沉对方的战船。但风险不小,像现在这样大江之上,对方防备又森严,下水的士兵无法保证一击必中,而水性再好也是要露头换气的,那时便会成为敌方弓矢的靶子。
这些知识,寇仲大多是从鲁妙子留下的兵书和陈长林、卜天志等水军将领处学得。
……老实说,水战在多数情况下不是看主帅的应变能力,而只是单纯看哪方的水军更强势些,更懂得水性,或弓矢更有准头。
喝令声中弓矢乱响,两方船队渐渐接近。
寇仲凝目看双方的形势,口中道:“老跋,宋家还没出动真正的实力。”
跋锋寒点头道:“你在试探他们,他们也在试探你,看你少帅军的底细。”
寇仲道:“少帅军的实力还用试探?他们早了解个一清二楚。我猜他们是另有动作。”
跋锋寒奇道:“另有动作?他们又弄什么玄虚?”
寇仲刚要说话,一阵大浪打来,船身猛地一晃。水花飞溅,落在船上众人身上,如同下了一场大雨。
寇仲双脚如生根一般长在船上,随着船身起伏晃来晃去,上身仍是挺直。伸手抹去脸上水花,仔细看去,原来是宋家出动了十数艘巨大的战舰,从另一侧向着少帅军逼迫过来。
每条大船两侧都有十多条划桨探出,节奏整齐地滑行着,只那份气势就十分惊人。
跋锋寒沉声道:“宋家居然有这么大的战舰,之前为何没听杜伏威提过。”这些战船比少帅军的战船高大得多,稳定性亦要好得许多,少帅军战船体积较小,只要被它们撞上便有倾覆的危险。
寇仲挑眉道:“因为这是宋智专门给我们预备的。”紧接着他提气扬声道,“弟兄们,给敌人点颜色看看!”
少帅军各战船上轰然应诺,接着由鲁妙子设计,陈老谋亲自监制的器具纷纷从船舱中冒了出来,有射程奇远,能够数弦联发的弓弩,还有些穿透力极强的劲弩机,发射出去能将极为坚硬、披着牛皮的船板穿透,一批神箭手弯弓搭箭,对着对方船只的船帆、掌舵等重要位置发射。
箭矢乱飞,两边都不断有人倒下,前排的战船有些已经燃着,迅速被扑灭。只有烟尘飘散开来,渐渐朦胧了澄澈的天空。
寇仲手摸井中月,沉吟道:“宋家常年搞海运,有这种船不足为奇。但这样的笨家伙到了内河就未必管用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喂,老跋你晕不晕船?”
跋锋寒几乎气结:“你真当我是草原上来的没坐过船?要晕船还能在你旁边站这么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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