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曲华尔兹 上----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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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又不能让他们干掉我……我还有要守护的东西,即便那只是老师要我做的,君子言而有信……那是多少条人命……啊……我还要复仇……”颜知非的声音开始恍惚。
安斯艾尔垂下头,心里一阵剧痛,不敢看颜知非这一刻的表情。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空洞,没有起伏,没有波澜,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怀中的人藏着伤口,还在疯狂地逞强,而逞强的表现就是超乎常人地镇静。
他很心疼,心疼的无法抑制。
可他根本不会安慰人,他是这个帝国的王太子,从来只有别人讨好他,逢迎他,仿佛是天经地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为别人做些什么。那些说惯了的甜言蜜语早已经消失,虚假的深情款款也无形中被抛弃,他只能抱着他,只能这么做,明明他就在他身边,明明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痛得凄惨,镇静的外表下,心里的伤口再一次被撕扯,血肉横飞,可他不能替他分担一分,甚至不能伸出手去,替他拭去眼泪。
因为他看到颜知非无论多痛,他的脸上依然干净,没有丁点泪水。
那层面具,几乎已经彻底地融进他的血肉,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自己昔日的光鲜亮丽,肆意飞扬,谈笑风生,张狂得不可一世,在这个人面前骤然褪去颜色,显出无可掩饰的灰败。
自己心安理得享受世上一切的时候,有人还在苦苦挣扎,不过只想要活下去。
“知非,知非……知非……”他在他耳边低声叫着他的名字,“哭出来,哭出来……那样就好。”
颜知非轻轻摇头,“……早就流干了。”
安斯艾尔突然抱住了他,紧紧地,坚决地不让他有一分挣扎的余地。他在他耳边轻轻说:“知非,知非,不要再去想了,你还有我。”
颜知非愣了愣,看着他,眼底一阵茫然。
“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温柔的语气带着温柔的内容,仿佛是在催眠。
颜知非突然回过神似的,一种钝钝的疼痛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轻轻的笑,黑色的眼眸里放出不明的光,转眼却又消散。
安斯艾尔觉得,自己的灵魂几乎就要被这种温柔到残忍的表情撕碎。
“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好好珍惜你照顾你的……知非。”
颜知非看着他笑,十二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叫做疼痛的感觉,酸涩而甜蜜,来源于这个抱着自己的人。
可惜,已经太迟。
幸福已经和他无缘。
他让帝国里无数军人家破人亡,生灵涂炭,他要守护东南防区几亿平民的生命和财产,他在这条路上疲惫地走了太久,回去的路已经被鲜血填满,他看不见。
他低下头,躲开安斯艾尔的眼神,手开始用力的推着他,想要挣扎出他的怀抱。安斯艾尔第一次狠狠的晃着他,狠狠抓着他的肩膀,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不允许半分的离开。他俯下身,嘴唇吻上他的左眼,亲吻他的眼帘,感受到那蝉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感到那条伤疤几乎早已淡去了痕迹。
怀中的身体渐渐的软了下来,右手攀上他的肩膀,狠狠的抓住,仿佛是濒死者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嘴唇离开了左眼,看到怀中的颜知非的恍恍惚惚,眼眸里盛满了他从未见过的绝望和痛楚。
他不再是冷酷逼人,也不再是平淡漠然,却带着一种极致的美感,脆弱的让人心碎。
“伤疤早已淡了,其他的伤口一样可以愈合,相信我,你可以做到。”他的语调温柔却强硬,嘴唇亲吻着他的脸颊。
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下去,道路两旁的路灯亮了,映出片片白色,一地惨淡。哗哗的海浪声吞噬了一切,夜晚的海风凉的渗人。
他放开了他的肩膀,低着头叹了口气,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沉沉地闭了眼睛,疲惫到了极点。这条路他走了十二年,本以为复仇就是终点,可而今越走却越却看不到尽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最后的地方。
心头的倦意源源不断涌上来,很累。可是那双手一直拍着他的后背,一瞬间温暖的让他想要落泪。
“你才二十六岁,人生依旧很长。和我一起,知非,不要让自己那么累,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你去尝试。”安斯艾尔终于发现自己能够找到话语去安慰他。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走进他心里的情景,但是没想到竟然会用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他几乎是逼着那人将过往的一切露出来给他看,最凄惨的,最痛苦的,最绝望的,和……最疲倦的……那一声声的诉说,都将他自己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所有伤疤都毫不留情地揭开。
他唯一能做的,依旧是紧紧拥抱着他的身体,温暖着他,包容的着他的无助和彷徨。他俯身,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冰冷的,淡淡的,似乎只有心口才有隐隐的温热。
那十二年,他究竟是怎么走下来的?
王太子殿下太看重我了,在下没什么才能,但唯有知道一点,那就是,做人要有坚持。
不过是一支舞?殿下,您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加在别人身上,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你们从来不知道。
曾经的话语再次出现在了脑海里,他终于明白颜知非话里的意思。可是……是不是太迟了?
帝国给他的伤害太深,几乎夺去了一切的东西,这样的情形,还能让他不再执着于无止尽的复仇吗?
安斯艾尔闭上眼睛,痛苦的摇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唯一奢望,自己的温暖能够最终融化掉他身上的寒冰,让他走出来。怀中人委屈和无助,彷徨和痛苦,直直的传到了他的身上,痛不可言。
这一刻,他再一次印证了他爱着他,很爱,非常爱。
何处萌生,何时成长,理由如何,都已经不再重要,唯有一点,他爱他,就已经足够。
二十八年,帝国的王太子从未像现在一样无助。
安斯艾尔感觉到颜知非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来,望着他,坚决地看着他,沉沉地看到他蓝色的眼睛。
颜知非觉得蓝色真是美丽的颜色,就像天空和大海,而不是永远暗如沉渊的宇宙。
“太迟了……”颜知非顿了顿,“你和我不可能会有结局。”
他说着,眼里是一片死寂的安然。
安斯艾尔心中猛地一抽,感受到就像是密室恐惧症患者的那种窒息感,他明白这句话的涵义,抛开性别不论,一个是帝国王太子,一个是同盟防区总司令,就算是上帝大发慈悲恩赐,他们也还是走不到一起。
不是没想过,不是没打算过,但这样猛地被挑明,太过直接,痛到心里,让他窒息的难以呼吸。
安斯艾尔紧紧的捏住颜知非的肩膀,不甘再一次涌上心头,他俯下身,一字一顿的逼问,“你从来就这么觉得?!”
“是。”颜知非笑。
其实世界上最最冷酷的东西,不是身份,不是敌对,而是颜知非的冷静,就像一台精密到极限的钟表,就算马上将被砸毁,马上就要废弃,却依然走的一丝不苟分秒不差。每一句话都直直刺入人的心里,哪怕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
安斯艾尔痛恨这种冷静,那不是人类,人类不会这样冷静,人是有血有肉,疼了会哭高兴会笑的动物,不是结构精密运转正常的冰冷机器!
安斯艾尔的脸色开始扭曲地恐怖,白皙修长的手上几道青筋凸显,抓着颜知非,恶狠狠地看他,“你为什么永远这么冷静!为什么不能不要这么冷静?!”
颜知非挣扎了几下,却没能逃脱安斯艾尔的钳制,他眼神好像在嘲笑一般,非常残忍,“我十二年来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不冷静我就活不下去。我的父母哥哥姐姐日夜在我耳边哭泣哀嚎,如果不冷静,我早就被他们不停的哀嚎逼疯了!在战争里也早就成为帝国军的炮的宇宙尘埃!”
安斯艾尔一怔,然后看着他黑色眼睛一阵犯懵,只看到满眼的黑暗绝望。
知非!你究竟是太傻了还是太痛了,要用一道冷静的高墙困住所有的感情?宁愿一个人在黑暗里
他亲手葬送了他自己一丝可能是希望的光芒。
难以言喻的痛处在四肢中流窜,要把安斯艾尔撕成几千几万块,他死死的盯着他,字句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那你为什么还要那样?拥抱,笑容,吻……都是你的敷衍?!”
颜知非的眼底一瞬间出现了迷离,神情恍恍惚惚的,安斯艾尔看到黑眸深处映出他自己的容颜。
敷衍吗?
不是的,他已经寂寞和孤独了很久,明知道这份感情会太过短暂,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接受,隐藏的太久,一个人注定无法承受,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已经贪得无厌的爱上了,尽管不会永远拥有。
他摇头,脸色黯淡了下去,“不是。”
他只是飞蛾扑火。心一旦沦陷,就会意乱情迷,最后不可收拾。
他一贯的冷静却不能允许不可收拾的局面出现,为了他,也为了自己。,于是他只能选择有限度的接受,时间最终会冲淡一切。
安斯艾尔无法控制地紧紧抱住他,不住的吻着,“我爱你……你爱我吗?”
颜知非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他闭上眼睛,努力了很久,才轻轻说:“也许吧……但是……我不能……”
安斯艾尔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闭上眼睛低声喃喃:“我不接受后半句。”
“你明明很清楚的,我和你……没有可能。”颜知非推开了他,修长的手撑住了自己额头,浓浓的黑发散落在手背上,几乎挡住了大半张脸。
“为什么不试一试。”
“怎么试?最后要弄得一团搞糟搞得人尽皆知无法收场你才满意?”
“你仍然很痛恨……帝国吗?”
“那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那我呢?”
“不……也许不恨。”
一时间,安斯艾尔被一种强烈的感情淹没,太过厚重太过复杂,他甚至不能明白那是什么。颜知非的恨和爱在同时出现,缠绕在一起,令人无法区分。
狂妄的不可一世的王太子,也终有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忤逆不了他的父亲,忤逆不了银河帝国的皇帝,也忤逆不了整个银河帝国。
这种撕扯的痛苦,他才感觉到,而颜知非,是不是已经忍受了很久?
他们是不是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两个人如果不能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以一种恰好的方式相遇,那么一切都是惘然。纵然相爱,最后也只能擦肩而过,匆匆分离。
安斯艾尔毫无预兆的想起那幕歌剧,女主角唱的咏叹调就是这几句,那时他只觉得不过是无聊的剧本,而现在剧本里的故事活生生的发生在他身上,是不是一种讽刺?
绝望的心情如同粘人的蜘蛛网一样朝他们铺天盖地的袭来,蹭蹭缠绕着彼此,无法呼吸。
他们看着彼此,海边的空间仿佛冻结住了,和外界完全隔绝开来,在这个珍贵的空间里,他们似乎是天经地义的靠在一起,一起沉浮。目光相接在一起,时光仿佛倒转,往事如流水般淌过,温柔的气氛渐渐氤氲开来,气氛却暧昧且孤寂。
“我得走了。”颜知非苦笑的打破沉默,他挪开了手,抬起眼睛,里面盛满太多疲惫,就连笑容非常疲倦。
安斯艾尔没说什么,他只是一把将他再度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紧紧抱着他,吻他的前额,鼻梁和嘴唇,颜知非静静地接受着他的吻,双手搭上他肩膀,同样抱紧,而每一个吻都让他心疼。
“我明天来送你。”
“不要来送我了,应该结束的,再见也没什么必要。”
“知非,我一直觉得,你的心是冰块做的。”
“也许……是吧。”
“如果以后相见,你觉得会是怎样?”
“我只希望,永远不要是战场。”
“告诉你,我不会放弃你的,知非。”仿佛是宣誓一般,安斯艾尔咬着牙开口。
颜知非笑得苦涩,“随你。”
安斯艾尔看着他,脸上满是疼惜,但是喉头像是哽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要求非常的过分,后悔为什么要有那个愚蠢的要求。颜知非已经有戴上了面具,变得十分冷淡和抗拒,甚至是深深地疲倦。
“那么……保重。”他听见颜知非淡漠开口。
“你也……保重。”
多少的话语,最后只能凝结为短短的两个字,保重。
帝国首都巨大航空港已经渐渐远离,霎时间那些那些送行的人们变得比蚂蚁还小,眼前的窗口到处是大朵大朵的白云,就像是穿行在云海里。舰身突然起了一震小小的颤动,他站在窗前毫不为之所动,只因为巨大的船舰是在穿越对流层而已。
他已经重新戴上了墨镜,大檐帽刻意压低。
他没来,也好,来了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他坚强地仰起脸,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微笑,身体随着船身的震动而微微摇晃。他看到成片的云海就在脚下,而刺眼的阳光从头顶上照射过来,一如既往的明媚绚烂。
脚下的帝国首都在变小,在消失,沉渊般黑暗的太空出现在他面前,冲他张开了怀抱,数以万计的繁星闪着微弱而冷冽的光芒。
那一场梦,结束了。
他终于能笑出声,声音惨淡,“再见。”
“再见。”
他看着那艘银白色的战舰进入云层,消失在了视野里,然后冲着瞭望塔外的万里晴空喃喃自语。他不是没来,而是没出现。他在这个地方看着他一路微笑同人们握手,嘴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然后缓慢但坚定的走进了飞船。
如果刚刚那一刻能够触摸到他,他无法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来。
一股热腾腾的水气,正在悄无声息的弥漫眼眶。
“一路顺风。”
银河帝国的首都距离两国边境有五千光年,期间即便是利用最新的帕尔斯光速跳跃航法,也大概要用去三十五天左右的时间,按照惯例,自由同盟特使的三艘空间太空船和十艘战舰由帝国拨出特别的护航舰队,一路护送到两国边境,到达属于同盟控制下的特罗普要塞,之后便会返回。
在数天里重复了十次长距离光速跳跃和十六次的短距离光速跳跃之后,指挥室巨大窗户外的景色又恢复到了黑沉沉的宇宙空间,宇宙空间里的视野异常的清晰,几乎能看到不远处的超新星爆炸,发出耀眼的光芒。
之所以要不时的采用正常但却缓慢的飞行方式,完全是为了让舰队特别是太空船的各个部分得到休息,长时间采用跳跃航法,不担人受不了,飞船也受不了。
指挥室不是很安静,滴滴的按键声,航行人员的交谈和来回走路的声音,都让这里显得忙碌。但回家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尤其是马上再有两天时间就要摆脱掉那该死的帝国护航舰队。帝国护航舰队不紧不慢的跟在同盟舰队之后,距离不近不远,显得礼貌而生疏。
对于同盟官员们来说,在自家舰队上的感觉相当不错,于是他们几乎已经是非常闲适了,每日完成例行的工作之后,会不约而同的来到宽大的指挥室里走走。虽然有条例规定非操作人员,除了指挥官及参谋之外的人员是不能入内的,但官员们在这时明显的将它无视掉了。
伊夫力是自由同盟议会的高级议员之一,他大概在学校毕业之后就再没离开过同盟首都,由于是文职,也更没上过战斗用的舰艇,于是视察战舰的指挥室让他心情很愉快。小伙子和女性们正在聚精会神的工作,年轻的脸上生气勃勃,如果没有身后帝国的护航舰队,恐怕这是个非常完美的时刻。
他笑着对随从说,“还有几天?”
随从回答道:“还有两天时间就会到达特罗普要塞。”说完又补了一句,“上帝保佑,我看到那些帝国舰队就不舒服,好在马上就摆脱他们了。”
伊夫力点头,微微回身望着窗外的太空。
但颜知非显然不这么想,连日来成堆的文件已经让他伤透了脑筋,他并不怎么喜欢处理烦琐且枯燥的文件,平日里这都都是卡里安的工作范围,但是现在他必须要面对,因为这是些超越了卡里安职权范围的东西。
他正坐在指挥桌后,苦恼着看着同盟高层的文件,对他而言,同盟高层的文件并不比一张废纸更有价值,废纸还能拿去当草稿纸供他写写画画,高层的文件因为它的自以为是和趾高气扬而让他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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