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幕夙小心地翻过去，也抱住了舒谢凝，手在他背後轻轻安抚，“睡吧，睡吧。”
舒谢凝低语道：“我应该相信他的，真的……”
“我和大哥也相信他。从来都没变。”夏幕夙浅浅地笑。
醉芯阁总坛的入口竟就在几人眼皮底下。
杨子萧指著寂静无波的後院人工湖平静地说：“这就是总坛。”
几人相对无言，又看向杨子萧。
杨子萧把他们带到湖畔的亭子里，把一块晶亮的东西放在舒谢凝手中。
是那块在林寒扇案头的桂树形状的砚台。
“桂树……广寒宫，也指美人，而美人曾被暗称为香扇……是麽？”舒谢凝迟疑地推测。
杨子萧赞许地一笑，“不错。只要知道醉芯阁主人的名字再稍加推敲就可以知道此处就是醉芯阁的总坛，可江湖上知道的人加上阁里的左右护法、五大长老和我总共不出十五个，而真正知道该怎麽开启入口的人只有十个。”
孟景君看著杨子萧笑得晴朗，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他身後放任自己的眼神追随。
“难道是和这地上的桂花图案有关？”夏幕夙踩踩地上的地板。
“你们两个听到林伯和我说话了？”杨子萧笑笑，“这府里的桂花图样少说也上百，你们两个随便猜猜就知道，我可要动员五长老把总坛迁到别处去了。”说著从舒谢凝手中接过砚台，心下一颤，如此迅捷，寒扇，可是你在天上看著引导？
手中略微施力，砚台从中间为心整齐地裂成五块，正好与地上桂花花瓣旁边的留白相契合。拼接起来，形成一个奇异扭曲的形状，如花如字。
刚一成形，整个亭子轰然升起，向湖的方向移动数尺，杨子萧後退一步，地上两米见方的桂花图案的地板向两边缩开，露出一个黑黝黝向下的洞穴，洞口连接著下行的石阶。
极深，看不清楚下面真实的样子，只隐隐飘出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59
五十九
杨子萧从石阶旁的石壁上拿下一个桂花形的灯台，点亮，高举著走在前面。剩下的人跟在後，等所有的人都踏上石台後，身後的门轰然落下。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芳香就越发浓密起来，空气也渐渐阴冷，可知这暗道通向的是人工湖底的密室，规模极大。
走了许久，远处才传来火的光亮和热度，远远看去荧荧一片，仿佛是无数光斑浮在空中。
冗长的暗道尽头连接著一个极大的石室，里面没有一盏灯，靠墙壁上镶嵌的无数碧玉和明珠照明。石室虽大放的东西却很少。只有中间墙上挂著一个佛龛，笼著红纱，前面摆了一个大大的石椅，垫了毛皮，外层罩著一件竹叶纹的长袍，左右八个较小的石椅，两边墙上各四个门。
杨子萧把烛台放在椅子间的桌上，“两边八个房间分别是五大长老、左右护法和我的房间，寒扇不在这些年基本上没有人人回这里，太冷清了。可是作为藏身之处却很安全。”
“房间好少。”夏幕夙环顾一圈，虽然那八个房间里外套屋，可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二十间普通房间的大小，实在比林纾门在江南府的总坛小了很多。
“这里算是寒扇私人住的地方，没有仆人，五大长老也只能单身住进来，自然是房间少的。”杨子萧点点头，走到正中的佛龛前对舒谢凝招招手，“谢凝，过来。”
舒谢凝走过去，杨子萧在他手中放下一颗大麽指大的珠子，上面雕刻了繁复的花纹。
“把它对到佛龛里的暗格里。”
舒谢凝把手伸进佛龛摸索著，找到一处凹陷的槽，便咯！一声把珠子按进去。
佛龛轻颤，墙壁向两边推开，露出一个拱形的门，馥郁的香气从里面弥散开来。
“这是你爹，林寒扇的房间。也是醉芯阁主人的房间。”杨子萧说，“二十年来我年年放入桂花，到了今天终於可以由你来决定要怎麽处置它了。”
舒谢凝下意识後退一步，又怔怔地向前，径直走了进去。
直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插著桂花枝的瓷瓶，晶莹的花朵依然无知无觉地在湖底释放著精雅的香气。小巧的客厅後是一样精致的卧室，淡雅素洁却落落大方，看似平淡无奇的家具摆设实则价值千金。泼墨屏风旁的矮几上放著一架古琴一只短笛。古琴上用带绿的墨题著“痴心欲得多情侣，慰我浮生若梦身”，那字迹赫然是舒礼淳的。
所有的东西无不蒙著岁月的痕迹，仿佛未干的毛笔，前一刻还发出嗡鸣的琴弦，犹自冒著热气的茶杯，好似主人刚刚还在这里徜徉流连。
这就是父亲的房间……我的爹……
舒谢凝慢慢坐在床上，心头涌起千般感受，这就是有爹的感觉麽。
在舒谢凝住进总坛之前，杨子萧还必须联络散在各处的五长老，请他们一起来认证舒谢凝继承的身份。
然後舒谢凝才可以继承林寒扇名下所有的组织和行业买卖。
夏幕夙对这个可以提供给舒谢凝完美保护的地方十分满意，时常陪著舒谢凝拿些衣服时令花卉进出。
苏泯和霍天双来找他的时候搜遍了整个宅子也没看到他人，才在厅里焦急地坐下就看见夏幕夙两手泥巴笑呵呵地从後面转出来。
“什麽时候了你还玩！”霍天双跳起来抓住夏幕夙的两只手，不由分说地把泥巴抹在自己衣服上，擦干净了才放开。
“出事了？！”夏幕夙吓了一跳，霍天双虽说爽气但何时这麽不拘小节过。
“宝贝，我和泯找到宝贝了！”霍天双拉夏幕夙坐下，催促苏泯打开一直揣在怀里的盒子。
扁平的盒子里有一本帐簿。
“我和天双混进内堂偷了这个出来。”苏泯翻开帐簿，说得云淡风清，可他平时性子最是高傲，万是不做鸡鸣狗道之事。
“看这里，到这。”苏泯指著最近十张名单，“圣若臻”三个字异常频繁地出现。几乎有四分之三的进出帐都是和这人有联系。
“圣若臻？若臻银庄的女当家？难道门里的资金後台就是她！”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60
六十
在整个江南，若是不知道林纾门和醉芯阁，最多被人点头道不是江湖人，可要是不知道若臻银庄和林圜丝绸，那别人就要抚著你的额头问：“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这林圜丝绸的生意可以追溯到上百年，门老货新，总是给人出其不意之感，货品的质地外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价格适中，生意上至皇亲下至平民，一手金蛇布是绝活，颜色金亮剔透，是专供皇室的招牌。
而若臻银庄就更让人称奇了，单不说庄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就是它出现十年就垄断了江南乃至京城中一半的银号生意就够让人啧啧称奇了。
如今，知道了有这样大且稳的银号在後台支持，那林纾门里来路不明的大笔活动银两就不奇怪了。
只是，要是非亲非故没有利益纠缠，圣若臻何故要出借那麽多的银子给门主？
带著这样的疑问，苏泯、霍天双和夏幕夙乔装打扮成一般的商人来到银庄里假意借银子周转生意。
三人一来开口就是十万，掌柜吓了一跳，立马把人请到内庄，差人去请了圣若臻来亲自招待。
若臻银庄红火了近十年，店里的摆设却极素雅，本以为圣若臻本人也应该是个淡雅清修的人，谁知进了内庄房间立刻变了风格，浓郁的麝香和豔丽的大幅帷帐，插在陶瓷瓶里的大束凤凰翎把三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圣若臻悄悄地来了，躲在描金屏风後玩味地观察三人。
霍天双头戴高帽，身穿俗气的印有钱币的蓝色袍子，装成暴发户的样子，手里还摇著大大的折扇。苏泯捧著算盘装账房先生，夏幕夙则一身贴身短打保镖样子。
老板和先生两人坐著，保镖立在身後，手臂自然下垂却始终不离开剑鞘。
这麽一收拾，夏幕夙登时一改往日里稍显轻佻幼稚的模样，变得英姿飒爽。
圣若臻暗自品味一番，对夏幕夙弯弯眼睛，长袖一挥走了出来。
两人立刻站起行礼，打量起这硕大银网的女老板。
圣若臻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一双丹凤眼妩媚妖娆，头梳千彩髻，长长的流苏顺著脖子垂到半露的酥胸上，墨红色的衣袖中伸出两只纤纤嫩手，十指涂了油亮的红色，腕上挂了四五个叮叮当当的玉镯。
圣若臻大方地回礼，请客人坐下，自己坐上主座。
霍天双作出色迷迷的样子，挤出个自己也作呕的笑容，道：“原来圣老板是这麽貌美的女子，今日一见真是让陈某顿时耳清目明啊！”
圣若臻礼节一笑，“陈老板见笑了，若臻早过了二八年华，还有何貌美之谈，倒是陈老板……和随行的兄弟才是一表人才啊。”说著妩媚一笑看向夏幕夙。
霍天双打哈哈，“哪里哪里，圣老板人长得好话说得更好。”然後又是一通马屁。
苏泯不悦，暗中踢他一脚，干什麽要这样极力鼓吹这女人？
圣若臻端起茶盅，兰花指地揭开盖子，轻轻抿了一下，笑盈盈地说：“陈老板口才好，若臻说不过您。您想要若臻干什麽就说吧，若臻服输了。”
霍天双也适时地收回来，咳嗽一声，“其实，陈某开了一家货栈，专门跑跑两江的稻谷生意，道上的兄弟们都还卖个面子，生意也就还过得去。近日有家货栈的老板想回乡养老，我有意收并，就是无奈一时凑不够正好的十万两银子。所以才来叨扰圣老板的。”
“哦。”圣若臻点头，“陈老板生意倒是不小啊。那麽……就请先生跟若臻到账房拿银票了。”
“就这样？”霍天双睁大眼睛，圣若臻竟这般好说话。
“不然如何？”圣若臻笑著站起来，“陈老板的为人若臻还是信得过的。若臻就为陈老板破个例，不查看店面，也不留压房契了，至於利息，就按二十分之一算，可好？”
霍天双只得站起来，连声道谢。
圣若臻笑得灿烂，凤眼对夏幕夙眨了眨。
夏幕夙不明就里地看看旁边，还以为圣若臻是在看别人。
圣若臻收了目光，欠身道：“账房取钱一向都是我亲自送往，还望陈老板和……小兄弟稍等片刻，我和先生去去就来。”
苏泯起身，随著圣若臻去了。
霍天双坐下，喝著茶对夏幕夙笑说：“你看这圣老板如何啊？她可是频频向你暗送秋波呢？”
“秋波？我只觉得她的眼睛画得好夸张，好像没睡好的黑眼圈一样。”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61
六十一
出了大厅拐过两个回廊，在一个墙角阴暗处，圣若臻蓦地回身，一把把跟在身後的苏泯掼在墙上，殷红的嘴角扯出一个残虐豔丽的弧度，“泯儿，你好大胆呢，竟然敢把他们引到这儿来！”
苏泯没有表情，手一挥挣开。
“大伯父的计划要是让你大乱了，看你怎麽提头去见他！”圣若臻冷笑著说。
“计划？姐你真信了大伯父的计划？”苏泯冷冷地看她。
圣若臻抱著双臂，凤眼眯成一条缝。
苏泯整整自己的衣服，踱开两步，“姐你竟然真信了。那到时候你恐怕是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圣若臻突然笑出来，“你不会是为了保护外面那个小子故意来扰乱我的吧？”
苏泯冷哼，“你若是不信也无妨，我自己可以解决，绝不用通过你的手。可是哪天大伯父真是要了你的命……姐你莫要怪我不顾著你了。”
圣若臻神情一变，“泯儿，你到底要干什麽？”
“大伯父要杀我们所有的人，你怎麽反倒问我要干什麽？”
“所有的人，泯儿你忘了大伯父的许诺了麽？事成之後，你是少门主，我可以接管醉芯阁名下的生意。大伯父是要杀人，可是那不包括你我，就连门外的人，你要是求求情说不定也能为你留下……”圣若臻轻蔑一笑。
苏泯摇头，“姐，你知道的太少，想的又太简单了。我们从小由大伯父养大，他尚对我们没有感情，又怎麽会顾及别人。大伯父哪里是要雄霸武林，他是要武林给他陪葬呢。”
圣若臻失声道：“什麽！？”
“我偷偷去查过近一年门里银子的走向，从你处获得，往往不到三个月就全部花光了，所买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药王谷的续命丹。这种药再灵，连续服用也只能保人命一年。而这麽贵的药，林纾门除了门主还有谁能吃？你想想，大伯父会再临死之际拼得鱼死网破去争取自己不会享受到的东西吗？”
“这……”
“大伯父素来心狠手辣，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再要。反正他时日无多，多拉几个人陪葬不正和他的性格？林纾门和若臻银庄必定难逃一劫，若是能拉上整个武林岂不更好？”
“怎麽会……”圣若臻喃喃道，不禁摇摇头。
虽知大伯父一向乖张冷酷，但何曾想过他竟疯狂至此。
“你说的有几分真？”圣若臻稳住心神，眯著眼睛问苏泯。
“你信不信它都是真的，你可以自己去查，只是要尽快。”苏泯道，“我只有你一个亲姐姐，不希望亲眼看你死在我前头。”
圣若臻深吸一口气，“好，我尽快去查。只不过……在那之前，我这十万两银子可不能白白送给你。”
苏泯轻笑，“你想要什麽？”
“十万两可不少，我这若臻银庄也有不少大伯父派来的杀手监视著，难保他们不会认出你们，在我这房里面是我说了算，出去我可不保证你们都能平安回去。不如这样，我留下一个……然後，替你们摆平那些讨厌的人？”圣若臻吃吃地笑，“霍天双你肯定舍不得，不如就把夏幕夙留给我吧？”
苏泯笑著望了望大厅的方向，“小师弟年纪比我都小，想不到姐你竟然很放得下。”
“少说些没用的，人给是不给我，我不相信你不需要我的帮助。”圣若臻挽挽头发，笑得很自负，“再者，世上的俊朗男儿，自然是要配巾帼美人了。”
苏泯点点头，“你定要留下一个是吧？那我留下。”
苏泯和圣若臻依旧和颜悦色地回来，苏泯手里多了一个锦盒。
“陈老板，银票我已经交给先生了。”圣若臻点点锦盒。
“有劳有劳，多谢多谢！”霍天双站起来抱拳道。
苏泯走过来，“圣老板，今日多有劳烦，他日再报，手有重金不便多留，就此告辞。”说著扯著霍天双和夏幕夙离开了大厅。
还未走出大门，苏泯暗呼，“我的算盘！”
霍天双和夏幕夙忙问：“怎麽了？”
苏泯面上尴尬，“我忘了拿我的算盘了，我去拿来。”把锦盒往霍天双怀里一塞又向回走。
夏幕夙一把拉住他，“泯哥，一个算盘罢了，不用拿了吧。”
霍天双也说：“泯，我们都拿了她那麽多银子，这算盘送了她也不为过啊。”
苏泯看了他俩一眼，“圣若臻是拿人算盘的女人麽，万一她遣人给我们送怎麽办？没有我们说的店十万两银子她启会善罢甘休，查下来势必打草惊蛇。我去拿，你们先走，不必等我。”
霍天双问：“你什麽时候回来？”
苏泯说：“我昨晚接到消息，我在苗疆的分堂出了事，等会儿拿了算盘就直接去苗疆，不回门里了，你们快走，不要管我。”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向大厅。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62
六十二
苏泯跑回去，在刚才两人交谈过的房间里找到圣若臻。
圣若臻正翘著兰花指喝茶，脸上两颗金粉闪啊闪，颇妩媚。
苏泯也不说话，自己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了本兵书看起来。
圣若臻喝完茶，站起来，一手抽了兵书。
“你还真看啊？”圣若臻挑挑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