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语琴殇(上)----仲心宛琴
  发于:2009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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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没有回音。
  有琴慕霜知道那个人并没有离开,还在附近,但他竟无法确定对方究竟在哪里,全神戒备着,他正准备再问一次,忽然那清脆的铃声,又稀稀落落地响起来。
  屋脊上,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美丽的大眼睛在雨中忽闪着,正畏畏缩缩地向有琴慕霜窥望。
  那不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却绝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有着成熟妇人才有的风韵,然而却又是一脸孩子气。
  “你是谁?”有琴慕霜毫不为那美丽的容貌所动,依旧带着冰冷的杀气问。也难怪他如此,因为相较之下,确乎是他自己更美丽!
  妇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杀气的存在,笑得像个孩子,从屋脊上轻易跃了下来,宛如敏捷的猫儿,伴着一阵铃声,跳到了有琴慕霜面前,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竟拍着手“咯咯”笑个不停:“姐姐,姐姐你好漂亮!”
  有琴慕霜微瞠双目,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他被人误作女子的事情时有发生,早已不在乎。然而这女人却实在离谱过了头,且不说她比有琴慕霜年长许多,就算是年幼,这样又叫又跳成何体统?
  有琴慕霜刚放下一点的戒心,立刻又被提了起来,冷漠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他的心一阵森寒。虽然一直站在雨中,女人的衣衫却依旧干爽,那些雨水在落到她身上以前,就已经被全部弹开!
  这份内力,连有琴慕霜也难以维持,而这女人竟然如此轻松!
  她毫无顾忌地在有琴慕霜面前玩耍,然而穿着素雅干净,妆容也不过分,并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除了缠在腰上的一串铃铛,有琴慕霜看不出这妇人丝毫的异样。只是,她的心智看来只是个孩童。
  “你……你究竟是谁?”犹豫片刻,有琴慕霜放弃了咄咄的姿态,语气转为柔和,如果这女人是装疯卖傻,绝对会漏出马脚!
  “我?”歪着头想了片刻,女人无意识地用手拨弄着铃铛,忽然一笑,叫道:“想起来了,我叫秀儿,羽一直叫我秀儿!”
  有琴慕霜一时语塞,见惯了别人心机深沉,明争暗斗,一下子得到这么直爽的回答,他真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出神片刻,又完全感觉不出女人身上有任何来者不善之意,讪讪笑了:“哦,羽是谁?”
  只是一笑,已绚若夏花,秀儿竟一下子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有琴慕霜,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有琴慕霜神色渐冷,烟眸微凝,才刚刚放下的戒备又被手心凝集的内力提起,心跳渐渐加速,他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波动,只是瞬间的战悚,已让他心神不宁。
  “有琴,怎么了?”伴着略带衰弱的声音,冷若寒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来,许是因为感觉到了有琴慕霜漫身的杀气,一手还护在胸口结印。
  眨眼间,有琴慕霜已护到了冷若寒身前,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周护住心爱的人,他竟没有为自己留下丝毫护持,若此时受袭,他无疑会被立刻重创!
  然而,他已不在乎。
  冷若寒已经看见了秀儿,同样诧异于她在武学上的造诣。有琴慕霜如此小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瞬间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微微整肃病容,优雅而恭谦地向秀儿施礼:“冷若寒见过夫人。”
  他不敢口称前辈,对于一个不满三十岁的美妇,对她的尊敬无疑是带着嘲讽的。即使是夫人这称呼,也不多会被人接受。
  秀儿却微微偏过头,像在欣赏一件美玉般打量着冷若寒,脸上不带丝毫不快,有的只是迷惑不解,宛似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羞涩地笑:“我不叫夫人,小哥哥,我叫秀儿。”
  “呃?”冷若寒一脸错愕,与有琴慕霜面面相觑,“有琴,她……”
  “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好像是个疯子。”有琴慕霜斜眼看着秀儿,故作轻松地回答,不想让冷若寒担心,小心地扶着他瘦弱的肩膀,为他挡住风口,柔声道:“这里交给我处理,外面冷,你身子不好,快回去休息。”
  “好。”冷若寒哀然一笑,握了握有琴慕霜的手,“你可别乱来。”
  “知道。”有琴慕霜觉得自己在哄一个孩子,可是心中明明如此幸福。柔暖地微笑,他正欲扶冷若寒回禅室,却听见身后秀儿兴奋却又好奇的叫声:“哎呀呀,原来姐姐已经和小哥哥成亲啦!”
  冷若寒和有琴慕霜齐齐僵住,无奈地望着对方,竟一时无言以对。秀儿却浑然不觉,欢呼着奔上前来,拉住有琴慕霜的袖子,咯咯笑个不停。
  有琴慕霜又气又尴尬,极力想躲避秀儿的纠缠,闪烁的目光不时扫过冷若寒的脸颊,心事被这样的方法暴露了出来,竟让他忍不住满脸通红。
  冷若寒望着有琴慕霜美丽的面容,情不自禁浅浅地笑了,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仿佛笼着两湾儿月光。
  “笑什么!”有琴慕霜的脸更红了,似从未谙知情事的孩童。他俯下身,闪电般在冷若寒的唇上啄了一口,才微微扬起嘴角,带着几分得意:“要我学成这个腔调么?”
  冷若寒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许是身子感到倦了,轻轻依靠在有琴慕霜身上,偏头望了一眼秀儿,而后者正狡猾地向他笑,身上的铃声响个不停,泠泠和着雨声。
  “回去吧。”有琴慕霜一直在窥望秀儿,却抓不到一丝破绽。然而他依然不敢相信这个看似天真的女子,广袖微微一拂,虽没有送开秀儿,却已和冷若寒后退,背脊抵住木柱。
  “你总是多疑。”冷若寒语带嗔怪,调皮地将有琴慕霜的长发缠绕指尖,轻轻一拉,淡淡笑了:“说实话,你是不是连我也防备?”
  有琴慕霜认真地攒起眉,拥着冷若寒病弱的身子,哀伤地摇了摇头,烟眸中无意间流露的伤痛,针刺一般伤了冷若寒:“你明白么……在这个世上,除了你我谁都不会信任!”
  连自己也不信么?冷若寒顿时愣住。
  正在此时,秀儿猛得拉住了有琴慕霜的衣袖,她看来柔弱,内劲却非泛泛,这一下拉,竟使得两大高手险些摔倒!“大姐姐,秀儿肚子饿了……”
  冷若寒莞尔一笑,不等有琴慕霜作声,已抢先说:“进来吧,桌子上有糕点。”他用力握住有琴慕霜的手,压抑着他泛滥的暴戾之气。
  有琴慕霜无奈,携着冷若寒进了禅室,而秀儿早已欢呼着冲了进去,鹊跃着吃桌上的点心。
  冷若寒与有琴慕霜挨着秀儿坐下,看她狼吞虎咽,一派天真模样毫无做作,稍稍放下心来,忍不住冷灵灵地笑,秀儿觑见了,眼睛不住地在两人身上乱扫,笑得贼兮兮:“大姐姐不害臊,要偷偷得想小哥哥。”
  “为什么他是哥哥而我是姐姐?”有琴慕霜终于忍无可忍,蓦然跳了起来,瞪了秀儿一眼。
  “你比我漂亮嘛。”冷若寒苍白的笑靥,第一次没有被忧伤点染……

  慕容依然

  深夜的风有些清冷,寒雨已连着几天没停了,一到晚上就分外的冷,霏霏不止,让忧愁也被这冷雨一点一点打成绝望。
  豪门深宅依旧灯火通明,黑夜白天几乎没有分别,只有在这深宅的最后一重,才显得冷清。雨中晃动的灯笼忽明忽暗,颇有几分鬼魅的影子。
  “妈的,这样的鬼天气!”一声咒骂,守在末重院落的守卫狠狠地跺了跺脚,按着腰上的刀,不时向灯火辉煌的前庭张望,“阿伦那小子好运气,今天轮值书房,不像我们要守着这破地方!”
  另一名守卫躲在檐角,像惟恐被雨淋着了,一面拍着身上沾着的雨丝,一面道:“这地方轮着谁谁倒霉,里面那是太爷!得,我说老冯,甭抱怨了,你抱怨也没有用,你看我吴二好说一个小分主,不也跟这儿受罪么?”
  老冯“哧”地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别过脸朝院外看,像不满似得更大声地跺脚,踩得那水花乱飞。
  已差不多将近子时,算算时侯还要值守两三个时辰,老冯一跺脚,骂了句娘,正欲转身向檐下走,忽然间双眉一挑,喝了声:“什么人!”
  黑黝黝的地方,极微弱的烛光正缓缓靠近。雨中,烛却不灭。老冯心里“咯噔”一震,却又看不清持烛人的脸,只好硬着头皮,装做胆大地又喝:“是什么人,口令呢?”
  来人依旧不答,老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紧张地按住了刀。连吴二也起了疑心,顾不得下雨,踩着水便跑了过去,半拔出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烛光,辨认那个依稀的人影:“到底是谁,他妈的说话呀!”
  “连我也要口令么?”黑暗中响起无情却动听的声音,那烛火似乎陡然亮了许多,映出一张绝美的面孔。这个女子就如同鬼魅般站在雨中,毫无表情的面孔有些苍白,宛如精致的面具。一双冰眸冷冷望着两个无礼的守卫。
  老冯与吴二只望了那女子一眼,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哆嗦便瘫倒在地:“夫人恕罪,小的有眼无珠,夫人恕罪!”
  慕容依然冷笑,毫不把两个守卫放在眼里,缓缓踱过两人身畔,丝衣轻轻扬起,散落的冷香使得两人从背脊一路凉到心底,“恕罪?你们胆子不小,敢对我这般无礼!”
  “夫人,小的该死,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吴二浑身发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年仅二十岁的女主人,又赶忙低下了。
  慕容依然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手中的烛光忽然灭了,幽幽叹息道:“你们是怕教主用教规处置你们?好,只要你们把厢房和药房的钥匙给我,我保证教主不会知道刚刚的事。”
  吴二早已被吓得傻了,他本就贪生怕死,凡事皆以自身安全为先,明护秋教法甚严,又对慕容依然极为宠爱。吴二心知肚明,哪里敢对她说个“不”字,急急忙忙从怀里摸出钥匙,双手奉上了。
  老冯偷偷拉了一下吴二的衣角,轻轻咳嗽着示意他不要乱来。吴二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违逆了明护秋,总好过当场得罪这位夫人。于是一面献上钥匙,一面顺着她的心意献媚:“大的是厢房的,小的是药房的,请夫人小心些,若是要为那公子寻解药,在药房二层七格的便是。”
  “你很聪明么!”慕容依然的声音冷得仿佛来自千年寒冰。从吴二的手中接过钥匙。她微微低下头,惨白的脸庞被雨水打湿了,显出一种诡异的阴森。
  吴二和老冯心中发怵,不敢直视那张绝美的脸,低着头等待,只求这女人快快离开,别再用这种死人般的目光瞪着自己。
  只是,一切都晚了,他们小看了这年少的女子。
  身体忽然一僵,吴二和老冯来不及挣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们真的成了死人,眼神,比慕容依然更恐怖!
  “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教规处置了。”叹息般低喃,慕容依然望着手中的两把钥匙,脸色更加苍白。
  药房是没有人看守的,慕容依然得以轻而易举地进入。取了凌霄所中毒的解药,她把一切还原,原路返回厢房。
  才刚刚转过走廊,迎面就遇上了楚佩玉,慕容依然顿时花容失色,好不容易定下心来,额上已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原来是二弟,差点吓煞我。”
  “大嫂?”楚佩玉一身劲装,手中握着剑,似乎随时准备出手,蓦然见了慕容依然,也不禁一阵错愕,随后微攒起剑眉,“这么晚了,大嫂怎么独自在外?”
  慕容依然一见楚佩玉这阵势,生怕他发现了吴二和老冯的尸体,不由心中懊恼自己善后不佳,露了破绽。于是一面想办法对付楚佩玉,一面却微笑着说:“你大哥今晚宴客,我一个人睡不着,出来走走。二弟你呢,瞧你如此紧张,莫非出了什么事?”
  楚佩玉脸色稍变,深邃的眸子在夜晚更让人觉得局促不安。慢慢收敛了自己身上那浓厚的敌意,他侧脸埋入阴影之中:“大嫂多虑了。我也是随便走走而已,只是佩剑是一种习惯,让大嫂见笑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大嫂也早点休息的好。”
  楚佩玉略微点了点头,侧身穿过慕容依然,慢慢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慕容依然怔了好半晌,才被一阵冷风吹得醒过神,前后望望,走廊里一片漆黑,一个人影也没有。想来楚佩玉应该没有发现什么,她裹了裹身上的单衣,手指触到怀中的解药,忽然长长舒了口气,快步向厢房走去。
  在门口发现吴冯两人的尸体原封不动,慕容依然才放下心来。她原来就想厢房这边荒僻,几乎没什么人迹,自己拿药又费不了什么时间,这才没有处理两人的尸体。四顾确定无人,慕容依然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走进了厢房。
  房里没有外边这么冷,安静地只听见微弱的呼吸声。为了方便探视床上的人的情况,房中四角的烛灯都亮着,火焰无声无息地跳动。
  慕容依然走近床榻,看见少年双目紧闭地躺着,好看的剑眉扭在一起。十余天不见阳光也不活动,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两颊也有些拗陷,然而即使如此,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仍显出一种少年特有的俊美。柔光之下,分外动人。
  忽然就有些心疼这少年。慕容依然在床前坐下,凝视着睡得并不安稳的少年,仿佛一下子跨越了十年的时光流转,回到当年,那名为童年的时候。
  那个攒着自己衣角的孩子,漂亮得好像一个瓷娃娃。玲珑剔透的小宝贝,如果没有当年的变故,他应该很幸福。可是,是自己狠心背弃了他!现在他长大了,依然如此美丽,可是,心却冷了,碎了。
  早已背叛了秋水山庄的一切,只是对于那个血脉相通的孩子,还是有着很深的眷恋啊!慕容依然苦笑着,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弟弟了,只是眼前的少年,当他桀骜不驯志得意满的时候,那神气与光彩,竟同那孩子一模一样!慕容依然有些恍惚,屋内温暖的烛光让她的心也变得温柔起来,暂时忘掉了自己身上沾染的污泥,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少年额前的乱发。

  冷雨

  像是两道闪电,片刻的光辉美得令人绚目,可惜倏而便湮没了。凌霄突然睁开了眼睛,冰冷地望着慕容依然,憔悴暗淡的目光,竟不复存在当初的意气。他想厉喝:“你干什么!”可是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好尽力瞪着眼前美艳的少妇,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醒着?”慕容依然尴尬地一笑,目光有些宠爱,俯身问,“是不是口渴,要喝水?”
  凌霄不领情地别过脸,紧拧的双眉几乎挤成一团。他一旦对什么人失去了信任,就绝对绝对不会原谅,必要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反击那人。只是眼前这个境况,他却连这一点也办不到了。
  慕容依然见状,怅然若失:“算了。凌霄,以下我说的话,请你好好记住。另外,你的答复若是肯定,便眨一下眼,你的答案若是否定,便眨两下眼,明白么?”
  凌霄的神色有些疑惑,他的脑子里立刻涌起各种奇怪的念头,混乱不堪,然而,他仍然眨了一下眼。
  慕容依然点点头,似乎早预料到他会相信自己,径直从怀中取出小玉瓶:“你听我说,这瓶是你身上毒的解药,我等会儿给你。你离开这里以后,便和箫音走得远远的,别妄想能和护秋作对,你们不会是他的对手,不想死就别来招惹红枫教,明白么?”她将小玉瓶紧握在手中,等待着凌霄的回答。
  凌霄瞪着眼睛,思索了一阵,然后他开始眨眼,一下,两下?
  “你不明白?”慕容依然不可思议地问,在这种情况下,她所说的几乎是命令式的胁迫,可这倔强的少年居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她有些愤然,用力拍碎了小玉瓶,将晶莹的药丸捻在手中,又问:“还是你不信我?”
  凌霄仍是固执地眨了两下眼,目光陡然暗淡了,缓缓滑出了两滴眼泪。眨眼,依旧是两下。
  是桀骜不驯还是固执过了头?慕容依然嗔怪地皱眉,却也别无他法“凌霄,凌霄,果然是傲骨凌霄,就算落到这步田地,也不肯低头!”带着几分赞许地长叹,慕容依然也不愿意再这样浪费时间,将药丸塞进凌霄嘴里,轻轻扶起了他的身子,为他推宫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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