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这两个貌似平和的人也不是没斗过嘴,甚至是经常。
周家虽不算家道殷实但也是书香门第小康一族,周爸温文儒雅,周妈勤俭持家,二老把周昂培养的也是一派知书达礼、生活有序的好青年模样。韩葭佑虽不提家事,但各位看官在行文里也可略知一二,此人嘴尖齿利、性格阴晴不定,略带好吃懒做的嫌疑,估计是没心没肺的长这么大。
于是这二人大骂不登门,小吵天天有。
咱们从早上说起。
这周昂虽是大老爷们儿一个,但也具备了一些好习惯,比如早上起床定要先把被子叠好,虽然吧,这也是被周妈骂出来的。通常周昂整理好内务的时候,小佑还在做他的春秋美梦。等周昂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不仅小佑的被子跟他人一个德行似的横仰八叉,连自己的被子也被某人搅和的七荤八素。
头一回,周昂好脾气的对小佑说:“咱这被子得叠,不能像猪圈似的。”
小佑爱理不理的说:“麻不麻烦啊,晚上还得再铺开,再说敞开来能跑味儿。”
“跑完味儿,咱叠一下行不?我妈要突然来了,这多不好看。”
“你妈来了让她找我,哪回不是我帮你摆平的。”
周昂觉得这话不好听,心想我妈找事儿还不都是你挑起来的。正在气头上,心里想什么嘴上也不由自主的带出来。
两人自然一番好吵。
吵完了,自己也觉得幼稚,四目相对嘿嘿一笑算是了事。
小佑开始叠被子,但是他只叠被自己蹬乱的周昂的那条,自己的那条还是我行我素。
周昂又好气又好笑,但也再难以发作。
咱们再从早上说起。
有这么一天,周昂起了床在卫生间作输出运动。完事儿了,他去抽纸却发现盒空了,后来他扯着嗓子叫醒了小佑,随便找了些面纸擦净了事。
但周昂心里又有了疙瘩,想想这家不是自己一个人住,怎么油盐酱醋厕纸肥皂全得自个儿操心,当学生已经够累了,还得当妈妈桑,这怒火烧到胸口减弱了力道,话从口出就成了:“小佑,你下班儿有空就去超市买一提纸。”
小佑扑回床迷迷糊糊的答应。
晚上,周昂再次来到卫生间,他长了心眼,先掀开厕纸盒,果然没有纸。
这回火压不下去了,他跑回客厅指着沙发上看杂志的小佑就开始教训。
这倒真是冤枉了小佑,他确实买了纸,只不过是一提面纸。
火气上来,谁也不是吃素的,小佑就是十二分委屈也忘了撒娇,两个爷们儿就为卷卫生纸稀里糊涂的对骂了一场。
像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数不胜数。
比如小佑有时乱穿周昂的衣服,周昂说他一句,他就回嘴说“那你也穿我的啊”,甭说周昂没那乱穿衣的习惯,就是他想,他也套不上小佑那些瘦吧干筋的外套。
小佑打小托他姐姐照顾的好,也是不懂生活的主儿,没心去买柴米油盐酱醋茶,倒是一有钱就去买漂亮衣服和中看不中用的物什。比如买名牌内裤买两条一样的,一条送周昂,周昂就有些为难,他就那么放着也不穿,怕洗了之后分不清楚谁是谁的。
再比如商场搞促销,小佑兴冲冲地搬回来一台吸尘器,周昂说用得着么我们就三十平米的小屋,小佑一脸委屈地说还不是心疼你扫地扫的腰疼。周昂气结,心想那你怎么不扫呢。
小佑不是惹事儿的主,就是有点不长心,周昂吧性格温吞、脑子慢热,小佑仗着自己反应快嘴利索也没少拿话激他。不过是,这两个人的小打小闹也成不了气候。
但有一回,两人是动了真格的。
那时候是立冬刚过没多久,周妈要周昂明儿个周六回家给他老爸过生日,周昂暗骂自己上学上糊涂了,连老爸的生日都给忘了,中午抽了个空到新区的百货大楼想给周爸备个礼物。
在男装区有一条棕格子的羊毛围巾,周昂看了甚是喜欢就买了下来,下午赶着回去上课也来不及包装一下,就叠好塞在原装配袋里。晚上回到小屋,他随手把袋子搁在鞋柜上也忘了收起来。
第二天早上他睡醒已是十点多了,小佑已经到店里去了。周昂慌慌张张起床洗漱,等到要出门时他一眼瞥见鞋柜上的纸袋是空的,吊牌被拆掉了扔在纸袋边。
周昂心想坏事儿了,定是小佑那小子拿走戴了,劈起手机就给小佑拨过去,问小佑是不是戴了那条围巾。
小佑说是啊。他早上出门时看到那条围巾,觉得好看就勒在脖子上,勒上就不想取了,他原本就是喜欢新鲜物什,想到周昂周末一般也不出去活动,他索性戴着上班去了。
听到周昂让他回家,冷冰冰的语气。他说不,我还看店呢!
周昂说,你关了店也得给我回来!马上!
小佑心想至于嘛,不就戴了你的破围巾嘛,但还是不情不愿的交代了新来的店员几句,小跑着回了家。
外面挂着北风有些阴冷,围巾还是围在了脖子上。
周昂看见小佑呼哧呼哧的进了家门,他起身拽了小佑脖子上将取未取的围巾,羊毛上沾着些许的汗水,拿在手里是一片潮热。
“韩葭佑,别人的东西你不吭不哈的就随便戴走,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小佑撇了撇小嘴说:“你多有教养。”
“至少我爸妈教我非己勿动!”
“你爸妈多有能耐。”
“那也比你没爹没娘的强!”
这话周昂说出去就有些后悔,但是接下来小佑的一巴掌把这些许的后悔打的荡然无存。
周昂此时的思考远远被他丢在屁股后面,他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小佑的脸颊上。
小佑单薄的身板儿哪经得起这力道,他趔趄地倒在门口,不可置信的看着对自己挥了拳头的周昂,周昂打了他,但好像是自己先打的周昂。
他为什么会打周昂,周昂又为什么会打他。他理不清头绪,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左边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他觉得眼睛有些花了,看不清眼前的人,他是不是还要打自己,就因为戴了他的围巾。那人离自己好远啊,远到看不清醒。
小佑扶着门框直起身,他没有哭没有闹转身出了家门。
周昂站在原地,过了很久,他拾起丢在地上的围巾坐回沙发,再过了很久,他听到手机响,接了电话是周妈,周妈问他怎么还不来,他说马上就去。
那顿午饭周昂表面上吃得很愉快,再怎么他也不敢扫了爸妈的兴。
他说:“爸,抱歉,没给您准备礼物。”
周爸笑呵呵的说:“有这个心就行啦,你花的钱还都不是我挣得。”
那一天周昂难得坐下来陪他爸下了会儿象棋,周爸说小佑那孩子棋艺比你高啊,周昂说是么,没和他较量过。
周昂想,原来他一点儿也不了解韩葭佑,他不知道韩葭佑到底有没有父母;他不知道韩葭佑棋下的有多好,因为他自己也不怎么爱下棋;他不知道韩葭佑除了每天抱着个电视或者捧着本娱乐杂志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嗜好,还有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崇高理想;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打了他以后,那孩子要用那种迷茫凄冷的眼神看着他,很久很久。
他想说,是男人,就好好的打一架。他倒宁愿韩葭佑跳起身也把自己打个鼻青脸肿,哪怕再伶牙俐齿的骂自己一顿也好。可是那孩子,转身就走了。也许是自己的话真的伤他很深,是个人,哪能没有父母呢?那许是小佑陈年的伤疤,被自己狠狠地揭掉了。
他想打电话给他,但觉得道歉的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周昂在爸妈那里呆到很晚,出门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那是入冬后的第一场。他坐的是冬天夜间的最后一班巴士,车缓慢的行进,玻璃窗上蒙着薄薄的雾气。周昂伸出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小人,小人的眼睛弯成一条线,好像初见时的韩葭佑。还是笑起来好看,周昂自言自语到。
远远地,他看见小屋边蹲着一个人,那是小佑。
小佑还穿着他白天穿的薄外套,埋着头抱着腿蜷在门口,头发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像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小狗。
周昂在小佑身边蹲下,轻轻地拂去他头上的雪霜,对他说:“小佑,为什么不回家?”
小佑抬起头,他的左脸颊高高的肿起,眼睛和鼻尖都是红通通的,整张小脸白的白青的青,太不好看。
他看着眼前帅气依然的男生,感受着他手掌的温暖,眼泪再一次簌簌地掉落下来,他咧开嘴,扯得自己的脸生疼:“钥匙丢了,我的钥匙丢了。”
周昂宽大的手掌捧着他冰凉的脸,拇指轻轻拭去他滑落的泪:“钥匙丢了,我们再配一把。”
小佑很想紧紧抱住眼前的男生,他的手掌那么温暖,他的胸膛一定也一样。
可是小佑不敢,他越发哭的厉害,直到不知所措的周昂将他揽入自己的怀抱。果然啊像自己想象的一样,如同父亲般的厚实温暖,那样一种庞大的包容力,仿佛汹涌而来的海啸一般,迅速的将小佑所有的不安都吞没了。
那个晚上周昂靠在枕头上,听身边的男孩儿讲了自己的故事。
小佑说,他的确没有爸爸。
准确的说,他没见过他爸爸。
更准确的说,他妈都不知道谁是他爸爸。
“我妈是个□”,小佑这么告诉周昂,她是个漂亮但不正经的女人。
他的妈妈也曾纯真过,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并执意要为他生孩子,但是那个男人爱的只是她父母大把的钱,所以当她为他被家人赶出家门的同时,他也抛弃了她。
她挺着肚子被父母安排嫁给了一个姓韩的小学老师,后来那个孩子出世了,是个漂亮的女婴。她却早已不相信爱情,到处卖弄风情彻夜不归。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她又怀了孕,韩老师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带着七岁的女儿离开了南方去了自己的故乡A市。
那个新出生的孩子慢慢长大,他没有爸爸,却拥有很多叔叔。那些叔叔给他买漂亮的衣服和高级的玩具,然后在夜里带走他风韵犹存的妈妈。
“我是□的孩子”,小佑这么告诉周昂,因为小院儿里所有的孩子都这么告诉他。
有时候女人会带他去高级餐厅大快朵颐,更多的时候,他扒在窗边等她回家。
女人心情不好时总是搂着他又哭又打,他不躲也不闹,他知道自己力气还不够大。
直到八岁的一天,有一个长的很像妈妈的女孩子来了,她对他说,你的爸爸快要死了,你和我一起回去看看他。
他看着女人和女孩纠在一起厮打,却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把心爱的玩具和漫画都装进书包,等她们都打累了,他走到那个年轻女孩儿身边说,走吧,我要见我爸爸。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她垂着头捂着脸衣衫凌乱,她不再好看了,他扭过头拉上女孩儿的手说,你也是我妈妈么?
女孩儿说,不是,但我会比她更爱你。
他们离开了南方,来到了A市,他没有见到他爸爸,那个名义上是他爸爸的人,在一天前已经过世了。
讲到这里,小佑顿了一下,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身边的人攥在掌心。
他说:“周昂,你记得么,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列车上。那时候,我和姐姐是去南方的那座城市参加了她的葬礼,我妈妈的葬礼。她死了,死在那个小院儿里,身边没有一个人,像韩爸爸一样……”
“我们在那儿守了一个月的孝,在她住的小院儿里。你知道么,那个房子外面很破旧,布满了青苔,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房子了。但是我找到我曾经住的房间,它竟然还和原来一模一样,我的小床,我的课本,还有我搁在窗台上的断了翼的玩具飞机,摸上去只有极薄的一层灰……”
“我站在窗边,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似乎一转身,就会看到那个女人,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靠在门口问我,好看么?……”
“如果我说好看,她就会搂住我狠狠地亲上一口,把鲜艳的口红留在我脸上。如果我说不好看,她也不在乎,她说反正也不是给我看的。”
“那天我就站在窗边一直站到天黑,她还是没有来,她一定又是找野男人去了,她老是不想好好过日子……”
小佑的头靠在周昂的肩膀上,他的眼泪濡湿了周昂的前襟。
周昂说:“不要难过,你还有葭仁姐,还有哥哥我。”
小佑说:“我不难过,只是替他们不值。妈妈,还有韩爸爸,如果他们好好的在一起,就不会一个个走的那么孤独了。”
有的生命来的沉重,有的生命去的轻薄。
造物主用爱把一个个孤独的灵魂串联,我们环成一个圈,前不见起点,后不见终线。
终究是被它驾驭了啊!爱,造就了我们,又给予我们毁灭。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那年冬天下了好几场雪,但奇怪的是,晴天仿佛特别的多,即使是在飘雪的日子里。
于是,韩葭佑同学的居家日记上常常这么写着:几月几日,天气雪晴。现摘录一篇如下:
12月2日 天气 雪晴
今天是我们家小昂子十八大寿,本着勤俭节约的皇室政策,朕御赐周爱卿一盘《黑色柳丁》,其味之鲜美那个只可耳听不可言说。周爱卿领赏后,面部表情极其扭曲,当场喷血数十里……
没了下文,因为“寿星”同志及时阻止了某人的造谣生事,再写下去就该气绝身亡了。
当天的实际情况是,我们的人气小天王周昂下了课回家后,手里比平时多了几份礼物盒和巧克力,韩葭佑那个不长心的孩子抢过来就吃,吃了一半儿才知道这天是周昂的生日。
韩葭佑还特无理的说:“小昂子诞辰,朕怎么不知道啊?”
“您有关心过臣妾么?”周昂扔给他个兰花指。
只见小佑迅速从自己挎包里掏出一盒拆了封的CD,殷勤的往周昂手里塞,嘴里还唱着粤语版的生日歌:“恭祝你生日快乐,祝福你年年哎有今日,岁岁诶有今朝~”
周昂从来没见过人这么送礼的,小佑还眨巴着他半大不小的眼睛说:“新的!我刚拆的!就听了一水!”
不过小佑因此死死地记住了周昂的生日,他想明年一定得送份大礼给他,今天真是丢人。
半年呼啦啦的就这么过去了。
一月中旬的时候学校放了寒假,周昂也回了自己家。
小佑是决计不会独守空房的,他和他“姐夫”请了一个月的假,又跑回自个儿的家和他老姐住一起,然后找阿爆他们胡吃海喝跑跑玩玩。
常常的,他会发简讯给周昂,或者到网吧和周昂聊Q,但周昂懒得出奇,有时回给他短短几个字,有时干脆不理。
周昂呢一是因为学习上不敢松懈,二来呢确实是不好这口,他宁愿面对面把话说清楚也不愿意费劲码字儿。
开始时,小佑没事找事发些搞笑短信之后,周昂通常都会把电话打过去,问小佑有事儿么,小佑当然没事儿。两个大男孩儿生活在一起时还没觉得,电话里才忽然发现彼此间好像都没什么共同话题,不咸不淡的扯上几句了事。
冬冬和虎子都没回家过年,冬冬是不敢回,虎子是他爹跑去陪他过了。所以,这个寒假周昂过的万分无趣。
在周昂的寒假快结束时,小佑打电话说:“小昂子,咱们唱歌去吧。”
周昂做了一冬天的数理化题,心想放松放松也好。
到了包间,发现葭仁姐和阿爆都在,小佑对着麦克风说:“都是自己人呢,怕你放不开嗓子,把活人大变僵尸。”
周昂脱了外套后,葭仁姐说:“呦,情侣装啊,来来来,你们小两口先来首《知心爱人》”。
原来,那天周昂和小佑不约而同的穿了件白色粗棒的高领毛衣和浅蓝仔裤。不同的是,周昂穿的板儿正,领子恰好不松不紧地掩着脖子,颇显硬朗;小佑穿的那件就有些女气了,领子高但领口过于宽大,松松垮垮的垂在前胸,露出一大截粉白玉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