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韩葭佑的行李后已近午时,男孩儿说要请周昂吃火锅,顺便叫上帮他看店的阿爆。据男孩儿说阿爆是个厉害的人物,吉他弹得超屌,是他们乐队的灵魂人物。这不禁让周昂想起北漂的冬冬,心中对阿爆顿生好感。
他们在火锅店吃的热火朝天,聊的也特欢。
阿爆的乐队叫爆破,周昂那时候自以为是的说了个很冷的笑话,他问他们是不是还有个成员叫阿破。
结果阿爆和韩葭佑都一本正经地点头问他怎么知道的。
后来他去了那家酒吧,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主音阿破,阿破是这么向客人们作自我介绍的:“大家吼(好),我系阿Paul,唔系Beyond滴阿Paul,系爆破滴阿Paul啦!”
阿爆是个健谈的人,而且态度诚恳。
周昂和他讲了冬冬的故事,他也告诉周昂他从高中开始玩儿摇滚玩儿到大学肄业,后来就认识了这帮游民重组了Band,在酒吧里唱着比流行还流行的口水歌。生活里早就没有理想的字眼了,有钱赚就得乐呵。
阿爆说虽然他已经对理想不报期待了,但是他还有追求,他想赚够了钱自己开个酒吧,然后请热爱摇滚的孩子来继续他未完成的梦想。
后来阿爆真的赚够了钱开了属于自己的酒吧,并且找来了热爱摇滚的孩子,他们一起撑了一个月,然后手拉手友好的与未完待续的梦想说了再见。
只是再见,不是永别。
不论是阿爆还是冬冬,周昂相信他们年少时的摇滚梦一定是最诚挚最热烈的。
尽管他们也许因为年幼无知而叫嚣着自己也一知半解的语言,尽管他们所谓对摇滚的热爱发生在懂得生活的真谛之前,至少,他们曾经都怀揣着这样纯朴的梦想拼搏了一回。
在火锅最后一片儿肥羊被韩葭佑夹起之前,阿爆特煽情地说:“只要世界还有愤怒,摇滚就不会灭亡。为了我们美好的明天,同志们,干杯!”
第 7 章
第七章.
那天吃火锅,韩葭佑一开始还仰着个小脸儿跟他们胡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没了兴致,一直耷拉个脑袋涮肉吃。
周昂注意到阿爆很照顾韩葭佑,虽然和他聊着天,还是时不时地夹菜给那小子,像个爱惜弟弟的哥哥。
酒足饭饱后,韩葭佑要去看店,阿爆说他白天也没什么事就再去“悦动”呆一会儿。
周昂一个人回家,吃得有些撑,就到超市里逛了一圈。想到今天好歹是韩葭佑第一天入住,中午他请客,晚上自己也得意思一下,不如买些冷盘熟食在家里吃。
既然想到了就给男孩儿拨了电话,男孩儿听到周昂的提议似乎又兴致高昂起来。周昂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房东做东当然吃什么都行,周昂想阿爆可能还在他旁边就让他请阿爆一起来,结果被他一口拒绝,说阿爆晚上还要去酒吧表演。
周昂说那好吧那我挂了,他又急急地补充到“要有肉!”。咳,真是个无肉不欢的孩子。
有人说,人们在幼年心智不健全时缺乏或者渴求某种物质或精神的补给,在其成年理智后仍旧会对那种物质或精神极度渴求,即使他已相当富有。那是因为自身的幼小与无力,只能任凭久不能医的创伤,延误成终身不愈的残疾。
于是周昂天真的以为,韩葭佑小时候一定没钱买肉吃,那时候他们姐弟俩日子一定过得很凄苦。
他们爬到房顶席地而坐,听着韩葭佑对着夜空几乎是吼出来的《最后的战役》“:你脸在抽搐,就快没力气,家乡事不准我再提……”大街小巷都在放那首打榜歌,机关枪突突突跟扫荡似的。
周昂在电视上看过那个MV,讲述两个男人的战地友情,拍的还是很具画面感的。
他开玩笑地问韩葭佑为什么那么爱吃肉,是不是小时候没吃够。
韩葭佑很爽快地否认:“我小时候嘴又笨又馋,四五岁还口齿不利索。有次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儿啃鸡腿就眼馋的不行,我和我妈说‘我要佑佑(肉肉)’,我妈就说你要你自己干嘛,我还是摇着脑袋说我要‘佑佑’,我妈不耐烦就狠狠打了我一顿。”,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某些不愿意想起的回忆般摇了摇头,呼出口气,又笑眯眯地看着周昂,“所以,我最喜欢的人就是给我买肉吃的人!”
在周昂看来,男孩儿虽然咧嘴笑着,却好似要哭出来的表情,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读不懂的眼神都让他的心疼来的措手不及。
他揽过男孩儿的肩膀轻轻地拍打:“以后什么时候想吃肉就和哥哥我说。”
男孩儿低下头抠着指甲说:“我能叫你哥么?”
“当然了,我比你大嘛!”
“那……你还有几个弟弟?”
“……”他这问题问的含糊不清,周昂不知道怎么回答。
“冬冬……冬冬是你弟弟么?”男孩儿吞吞吐吐地问
“咳,那是哥们儿,等他叫我一声哥,崔健都去唱那个什么《半兽人》了。”
韩葭佑一脸的心满意足,他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儿说:“那你以后管我叫‘佑佑’吧。”也不管不顾周昂心生恶寒,自顾自开心的解释着,“你叫我‘佑佑’,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变成好大一坨肉,嘿嘿,很有成就感。”
男孩儿的思维依然是脱了线的。
周昂永远不会明白某人被当做一坨肉时怎么就会产生那么一种成就感。
这之前,周昂似乎都没怎么叫过男孩儿的名字,这之后,他开始叫他“小佑”。小佑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喊周昂的全名,有时甚至是“小昂子”。周昂问过小佑,为什么说了叫他哥又不叫,小佑说那只是他要的一个不同于别人的名分。
如同多年后,葭仁姐跟她那不是老公的老公出国前,对周昂说的话:“我不在乎只做他的情人,至少他的情人只有我一个。”
人,总归是卑微渺小的动物,争取不到又不甘放弃,只好制造一个看似美丽的假象蒙蔽自己,但求一晌贪欢。
很久以后,周昂还是很怀念那个夏夜。不仅是因为他和小佑难得平和而又略带亲昵的对话,还因为那是小佑第一次对他告白,在小佑提起往事过后。那些话周昂都清晰地记得,却错过了理解它们的时机。
塞缪尔说,相识、相知、相爱,然后分离,这是多数人悲哀的故事。而周昂的悲哀在于,他没有早一些与他的爱人相识、相知、相爱,直到要分离时,才懊悔没有在应该的时刻将爱人拥抱在怀里。
星期一早上,周昂推开卧室门,一眼看见客厅的沙发上空无人影,心想这小子不会半夜梦游走丢了吧,眼再一扫就看见小佑抱着枕头趴在茶几底下睡的香甜。
可能沙发太小了,小佑虽然瘦弱,但一米七几的个子蜷在半长的沙发上的确勉强了些。他把他从茶几底下拖出来,又扛到卧室床上,这小子竟然只翻了个身丝毫没有醒意。
死猪一头。
在一般的上学日里,周昂都是背了书包在临街或学校食堂吃了早饭后直接上课。他在路边摊买了份生煎,想了想又买了一份快速的送回小屋。
不过等小佑醒了,估计包子也凉了。
那天物理老师占了晚自习讲模考卷不说,还拖了堂。
周昂是走读生,本来不必呆在学校里晚修,等他萎靡不振晃晃悠悠到家里时差不多都十点了,打开门发现屋里漆黑一片,心想都这会儿了小佑早该下班儿了吧,怎么没个人影。
正准备关门开灯,忽然感觉一个圆孔硬物抵住他的后背,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边:“不许动,要钱要色?”
周昂一听不惧反乐了,扭过头对“劫匪”说:“姑娘我没钱又没色,大把的青春您要么?”
“劫匪”把手中的凶器狠狠砸在他脑门上,义正言辞地说:“党和国家怎么含辛茹苦养大你个白眼儿狼的?‘我把青春献给党!’~啊!你把它给我干什么?”
周昂抢过“劫匪”手中卷成筒的杂志,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佑撇着他粉薄的嘴片儿抱怨:“你没诚心,请我当陪床,连个钥匙都不给配。”
周昂好气又好笑,“那亲爱的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你上课呢,我打你就回来么?”
“那你就下了班一直等到现在?”
“我才没那么傻,多少个美女请我吃花酒呢!”
韩葭佑确实不傻,但是那天,他在房顶拎着两盒小混沌、晃着小腿、驱着蚊子等了周昂三个小时,就为了和姓周的一起吃晚饭。小佑后来还抱怨,早知道周昂晚上还有课,他就应该晚关会儿店门,七八点来租碟的人特别多,耽误了他大好生意。
隔天,周昂给小佑配了把钥匙,小佑挂在他自己的钥匙串儿上,伸直了小胳膊在周昂耳边晃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听见什么了吗?”
“听见了,你很幼稚。”
“切,我家钥匙说,以后它不是孤单一个人啦!”
是啊,有人做伴的感觉,还蛮好。
第 8 章
第八章.
有人做伴的感觉,就是早上起床发现该躺沙发的家伙硬挤在你床边,你的衣服常常会套在另一个人身上,洗漱间的两支牙刷总是靠在一起打架,厕所的卫生纸很快就会用完一卷。
哦,还有,在寂静如水的夜里,你不会再感到孤单。
半个月后,周昂接到了周妈的电话,她兴奋地告诉他旅途有多么愉快,买了多少纪念品要给七大姑八大婶地分发,当然还给他最最珍爱的儿子买了当地特产的健脑补品。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妈回来了,但是小佑还没搬走。
小佑说要找房子的事儿周昂已经全然忘记,估计小佑对这事儿也没怎么上心。那孩子本来就是个自来熟,跟谁都不会客气的样子,周昂若不提这档子事儿,他自然乐得在他家安居乐业。
周昂想了想,虽然会有尴尬,但还是得和自己的小房客讲明。
小佑听了以后歪着脑袋问他:“你讨厌我住在这儿么?”
“怎么会?”
说实话,这半个月里周昂和小佑相处的还算愉快。小佑住进来以后,为了学习方便,周昂就开始上学校的晚自习,这样他们只有在晚上洗漱的时候才聊上几句。
“那你想不想让我搬走?”小佑认真的眼神攫紧了周昂的胸口。
“不想。”他脱口而出。
其实,他只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是以为自己是个对什么都抱着无所谓态度的人,学习一样,生活也一样,他不认为小佑的存在与否会对他产生什么深刻的影响。但是为什么他就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不想小佑搬走呢,口快于心么?
以他的“绣花枕头”脑袋,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的。
不过咱们都明白,“其实”这两个字,真的很多余。
小佑以无比冷静的口吻对周昂说:“什么也别说,让阿姨周末来一趟。”
这用不着交代,周妈习惯了不请自来。
那天晚上,想到离家出走一系列的谎言周昂担忧的睡不着觉,半夜发现挤在他床边的小佑也是翻来覆去不得安生。
周昂问他是不是谎话说多了鬼压身,他轻咬了下嘴皮儿又“咂”地弹开,一脸迷醉地说:“不是,我兴奋!”
没见过这样的孩子,说谎成“兴”。
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周妈思儿心切,在那周星期五下午就突然跑去了小屋。
她原本想帮儿子整理下屋子然后等儿子回来,自然,她先等来的是小佑。
等周昂下了晚自习摸出手机,才看到两个小时前小佑发来的短信,再等他火烧火燎的赶到家时,周妈已经人走茶凉。
小佑正盘着长腿窝在沙发上看一部热播古装剧,周昂迫不及待要问他“战况”。
他眼不斜视地盯着电视,只朝着周昂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捏着嗓子道:“小昂子退下,待朕赏花赏月赏完秋香姑娘再给你圣旨~”末了,还余音上扬。
周昂心想,你那是装皇上还是扮太监啊!
熬了五分钟,终于等到动听的片尾曲响起,小佑潇洒地关了电视,扭头见周昂环臂怒视,慌忙拉他坐下,还叹了口气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周昂说:“你到底怎么跟我妈说的?”
小佑说:“我说我和你一样转学到二高了呗!”
“那怎么能一样,我是复读生,你在附高上的好好的你转什么学?”
“你妈也这么问我的,我说盛传二高升学率高,所以我姐托关系给我转了。”
“靠,你这么说我妈就信你啊!”周昂实在觉得这小子编起瞎话来太不靠谱。
“让我悄悄地告诉你,我有一个小秘密~”嘿,他哼起小曲儿来了。周昂当时差点儿忍不住抽他,还好他眼疾手快捧出了他的小秘密。
“二高的学生证?你哪儿弄来的?”,的确是小佑的名字小佑的相片。
“咳,托人找了个皮儿,随便买个证件本本夹进去呗!”
“那这上面盖得章?……”,周昂仔细一看,原来是“悦动”的财务章。
小佑一脸得意的表情:“还好你妈没仔细看就相信了纯洁的我。”
周昂心想我妈那是琼瑶戏看多了眼有点近视加老花。
“等等你别走,你不上晚自习跑回来,我妈不怀疑啊?”
“我说我学习太用功了,浑身疼,老师让我多休息,书包都给丢学校了。”
天生汝才必有用啊,这孩子脑袋瓜太好使了。
“哦对了,阿姨说你是早产儿,大脑先天缺氧供血不足,她给你带了什么促进脑细胞再生什么提高智力的……哎呦!”
周昂抓起身后一个靠垫狠狠地砸向小佑脑袋,呸呸呸,收回刚才所想,砸你个智障加脑震荡。
那晚上他们一人强灌了对方一瓶传说中的健脑口服液,结果是一整夜两人都在卫生间门口打架抢位置。
当然这可不能和周妈讲,这回真的是善意的隐瞒真相。
第二天,周昂就接到了周妈的电话。
她倒没有怀疑小佑说的话,就是担心他俩住一块儿耽误学习。周昂自然说没有的事儿,咱们平时都各学各的,有问题也可以互相请教,连租金都可以分摊。跟着韩葭佑那小子学坏,他说谎都不眨眼了。
房子是开租时就一次□齐了十个月的租金,周妈说你俩好好学就成了,小佑姐弟俩不容易,租金的事儿就甭和人家提了。这道理周昂自然懂。
不过自打周妈知道小佑和儿子住一起后,她也很少来帮儿子整理小屋了,毕竟都是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儿,顶不方便,就是嘱咐儿子吃好喝好休息好,有空就回家她给改善下生活。
周昂想到从前在家时,老妈就会一个劲儿的唠叨自己学习不用功又好吃懒做,现在离开了家她却又叫自己学习不要太努力。在她身边,她恨不得自己能一夜长大,好把自己踢出家门;远离了她,她又担心自己不够茁壮,想再将自己收拢回她的羽翼。
而家之于周昂呢,是樊笼亦是磁石。也许只有自己成就了自己的家,才会真正明白它的意义。
第 9 章
第九章.
曾经一位哲人这样说:“总有些事情是宙斯的神威鞭长莫及的,那是一些太细小的事情,在那里便有了西绪弗斯(和我们整个人类)的幸福。”
所以最幸福的时光,总不会发生在潮起潮落中。它只是静静的流淌,将那些细小琐碎的沙砾裹挟在怀抱中,轻轻地摇晃出家的味道。
周昂记得,他的未婚妻曾经问他:“亲爱的,你想为我们买一个什么样的房子?”
他说:“要有家的味道。”
她说:“那就一定要有King Size的床,宽大的厨卫和客厅,啊,还要有一间够大的育婴室,我要一次性给你生两个宝宝!”
他仿佛自己问自己:“房子越大是不是家的味道就会越淡呢?”
她的笑容立即变得勉强:“还是说,你不想买帝源小区那套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