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韵心里奇怪,不过也不好问什么,就说:“那你收拾一下回家吧,我自己走,这儿离我家又不远。”
周昂把方家韵送出小屋所在的胡同后,就往反方向走去,他是要去“悦动”那儿看看小佑。
等他赶到大学路,远远的看到小佑正蹲在“悦动“门口,手里竟然夹着烟,等他再走近些,他看到小佑眯缝着眼缓缓地吐出一缕烟,他长而垂的睫毛在烟雾中显得妖娆,看得出那只白净纤瘦的手指捏着烟的姿势很老练。
周昂不可置信的看着小佑,他从没有想过,那个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皂香的男孩儿会蹲在路边这么潇洒的抽烟。他叫了男孩儿的名字,男孩儿拿烟的手微不可见得颤动了一下,短暂的停留在空气中后,那支烟又靠向嘴边。
周昂劈手抢过小佑手中的烟,他居高临下地问小佑:“你不是不舒服么?”
小佑一脸的清冷,他在口袋里摸索出烟盒又抽出一支烟,一边打火一边说:“你几时见我不舒服了,不是你要我出去的么?”
周昂根本听不懂小佑在说什么,他的态度让自己恼火:“韩葭佑,你又闹什么小孩儿脾气!”
“我又不是你家小孩儿,我有什么可闹的。”小佑平静地点燃了烟,送入嘴里深吸了一口。
周昂觉得现在的韩葭佑真是不可理喻,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小佑听了他的问话不禁冷笑出声来,烟雾呛了他的嗓子,他一边咳嗽一边笑着说:“什么时候?咳咳,早在认识你周昂之前,所以,咳咳,你管不着!”
他的话真的激怒了周昂,周昂再没有对他好言相劝转身就走,小佑看着离去的男生的高大背影又捂紧了小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周昂走进家,狠狠地摔上门。
那时候在大街上,面对着不可理喻的小佑,他还得强压着怒火,但是心里已经不爽的要翻天,他被赖脾气的韩葭佑搞得一头雾水,自己好心去关心他,却是被当了驴肝肺,周昂再没什么心思在脑子里放小电影过慢镜头了,整个就一莫名其妙!
那小子竟然还会吸烟?!吸得好!咳得好!什么不舒服,怕是犯烟瘾了!手机响了,周昂一边自言自语地骂一边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才有人咳嗽了两声,然后有些沙哑的嗓音传来:“周昂……”
周昂一听是韩葭佑的声音又怒火中烧,劈头盖脸的就吼道:“韩葭佑我告诉你,你甭给我摆谱儿,天天黑个脸你给谁看呐,爱抽烟吧是吧,你尽情的抽,抽死你活该!”
周昂扯着嗓子一口气骂完了,歇口气喘喘,等着那边厢的小佑回嘴骂他。
片刻空白后。
“周昂~你丫骂谁呢,我是你大爷冬冬啊。”
“……”,周昂同志脸上瞬间挂满黑线,“哦,冬冬啊,嗨,我听错了,那个,最近漂的怎样,靠岸了吗?”周昂赶紧的岔了话题。
“妈的,没触礁就万幸了,还靠岸?”
“怎么回事儿啊,你生病了?”周昂听出冬冬鼻音有些重又带着点咳嗽,所以先前接了电话才误以为是韩葭佑。
“没什么大病,小感冒。哎,我跟你说,你可别和我家里人讲,我被隔离了。”
“被隔离了?!”周昂第一个反应就是冬冬不会吸毒了吧。
但是冬冬接下来说的地方似乎比呆在戒毒所更恐怖。
“嗯,就那个非典,我住的那楼上有个老太太发高烧,送到医院后诊断说是非典,我琢磨着自己也有点小感冒就去医院看了看,那医生本来还说我没什么事儿叫我回家歇着去,我就和医生随随便便说了句‘我楼上有人感染上非典了’,丫草包医生一听立马跳的离我八丈远……然后我稀里糊涂的就被关到医院里了。”
“周昂,我跟你说太可怕了,每天都传有人重病不治。”说到这里,冬冬的声音有了哭腔,“我想回家,我不要再在这儿呆下去了,我好好的人没病也要给传染上了。”
周昂一听吓得不轻,他知道广东有非典疫情,但没想到北京也这么严重。因为平时学业繁重,周昂也不怎么上网看新闻,但也没看到报纸电视上说非典疫情的扩散的这么厉害啊,他脑子里甚至对非典都没什么具体的概念。
周昂只能不停地安慰冬冬,心里也为好哥们儿烦乱的不行,好不容易劝住了冬冬,挂了电话,他又给父母打过去,周妈说什么事儿没有回来吃个饭吧,周昂应了声。
那时候是三月末,风和日丽,A市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平静的仿佛哪里都是这样。
周昂和父母说了冬冬的事儿,周妈同情完那冬冬孩子,又把家里的治感冒头痛的药都给翻出来让周昂带回去。那时候,远离疫区的小城镇的人们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后来被叫做SARS的病毒会来的那样急迫而凶猛。
韩葭佑和周昂还在继续保持着冷战。
周昂开始还以为这次吵架又会像平时那样,随便是谁先开口和对方说句平常话,两人就又会重归于好,一如既往的小打小闹。
但是显然,周昂有这份心,韩葭佑却没这个意思。那天过后他不仅开始抽烟,而且抽的厉害。小屋里没有烟灰缸,他随便拿个啤酒罐子就往里弹,烟灰在空中四散,原本整洁清爽客厅被他搞得有些乌烟瘴气。
周昂是不抽烟的,他打小就很讨厌他老爸烟雾缭绕的样子。他虽然习惯于闻烟味儿,却很讨厌看别人吞云吐雾。
他受不了了,就对韩葭佑说要抽烟厕所抽去。
韩葭佑很听话,真的就拎着烟盒火机蹲卫生间去,然后搞得没有排风扇的卫生间一样乌烟瘴气。
这样子一来,周昂是没法儿再带方家韵来家里了,于是在周末就常到对方家里去复习功课。
韩葭佑也变得早出晚归每天不知去哪里鬼混。俗语说,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周昂与韩葭佑不是夫妻好歹同床,但是韩葭佑连这个传统的和好机会都不给周昂留,他又开始睡沙发并且基本上不同周昂讲话。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和他们有关的事,就是张国荣的过世。这么说是因为,这件事和所有喜爱哥哥的影迷歌迷都有关。在愚人节那天,他们永远失去了他们风华绝代的偶像。尽管活着的人总是矫情的说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周昂是在愚人节过后的第二天,在学校食堂的电视上看到这则新闻的,他听到食堂里很多人都在唏嘘不已。
班上的同学们似乎更在意张国荣的性取向与死因,他们激烈的讨论着那故人是因为谁而抑郁。周昂忽然觉得,那些平时相亲相爱的同学们的面目变得狰狞可怕。
他不是同性恋但他对同志没有丝毫反感,喜欢同性有什么错。他一直认为张国荣在公开承认自己是双性恋的时候是那么的勇敢可敬,但是现在这样勇敢的人却无比脆弱的放弃了自己。
那天周昂回到家,屋里没有小佑,就像这许多天一样。
他在电视柜里找到那盘《霸王别姬》,但是DVD机已经不知被小佑搬到哪里去了。他只得用手一遍遍勾画封面上哥哥的虞姬扮相,开始有些分不清楚实情虚景,不是说程蝶衣没有自刎么,不是说人生不是戏剧么?人都是要来这世上承受这苦难的煎熬么,为什么不开心一点,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弃。为什么没有人帮帮他,他的爱人又在哪里?
周昂想到小佑是那么喜欢张国荣,他担心他,又觉得那孩子如今只是一味的疏远自己。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碟子,不知不觉就入了梦境。
而小佑,彻夜未归。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庆幸的是,冬冬被确诊为只是小感冒,医院对他解除了隔离,他却不敢再提想家的事,扛了两箱方便面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准备打长期“地道战”。
不幸的是,首都非典疫情大幅高涨,再加之谣言使全国都陷入了恐慌,即使是在非疫区的A市也被笼罩在不安之中。
这时候,风花雪月、伤春悲秋都是扯淡的事情,就连周昂和方家韵打啵儿前都要先思考个四五秒,最终也是相视一笑不了了之。
周妈买了好多口罩、消毒液以及中药,三天两头往小屋里送。
一时间,小屋里到处都充满了白醋中药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周昂打开窗户,外面天气晴朗,阳光普照,他自己就怎么也想不通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病毒就好像要毁掉全世界的模样。他更想不通的是,小佑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了,这时候他能去哪呢?
他给小佑发过短信,一天之后小佑回了他俩字:甭管。
言简意赅,也就是说,周昂你非亲非故非要把你那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何必呢?
有时候,周昂恨得都想自己掌自己的嘴,叫你去贴冷屁股。
但他还是担心小佑,他对他的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友情,也许是兄弟情,多多少少都沾点边儿。
周昂没有认真思考过,也许就像他对冬冬和虎子他们的感觉一样吧,只是那两个野娃娃的心智远比他自己强大,而需要自己照顾的看来也非小佑莫属。那时候以及那之前,周昂是真把韩葭佑当做弟弟一般,好吧,在参杂些别的什么感情。
总之,周昂关心韩葭佑,韩葭佑拒绝周昂的关心,真是无计可施。
周末的时候,周昂又开始邀请方家韵去自己小屋,因为他懒得再去她家。
她那室友若是花痴还好,起码周昂多了个陪读,可人家偏偏是头悬梁锥刺股的一号人物。周昂一到她们家,那女生就对着这对儿小鸳鸯猛翻白眼儿。他们做题,那女生把英语读的叭叭响;他们讨论,那女生就把嘴咂的啧啧响。
周昂出了她家门忍不住抱怨,方家韵很识大体的说:“人家追求良好的学习环境嘛!又不像我,大老远地跑这儿烧钱来了。”
周昂觉得方家韵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于是提议还是改去他家的好。
这正中了方家韵的下怀。你猜怎么着,她那别扭室友根本就是照着她写的剧本演戏,方家韵就是喜欢去周昂家,没什么原因也不讲道理,大小姐心气儿小刁妇心机。
不过非典时期非常态啊,周昂同学疏忽之下就忘了他妈最近来的比较勤。
所以一个周末下午当敲门声响起时,周胆儿小一个激灵站起,看看门口又看看身边的方家韵,心里小鼓敲破了正面敲反面。
方家韵疑惑的看着他:“开门啊愣着干什么,是不是你室友?”
“他好久都不回家了,再说他有钥匙。”周昂压低了声音。
这时候门又咚咚的紧拍了两声,周昂一想不对啊,他妈也有钥匙怎么不自己开门。
“周昂!你到底在不在家?”是葭仁姐的声音。
周昂赶紧跑过去开了门,葭仁姐提了一兜黑乎乎的东西站在门口,周昂把葭仁姐让进屋又在门口左右瞅了瞅。
“甭瞧了,那小子没来。”葭仁姐回头瞥了一眼周昂,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方家韵,又接着问:“呦,这你女朋友啊?”
周昂不好意思承认连打马虎眼儿说:“哎呀姐你手里拎的什么?”
“中药呗,我们酒店配制的,给你拿过来些。你就这么不想介绍你女朋友给我认识?”葭仁姐对周昂说着话,眼睛瞄向方家韵。
这回是方家韵主动起身介绍自己:“哦我是周昂的同学,来请教他问题的。您是?”
“甭用‘您’,好像我多老似的,我是周昂朋友。”韩葭仁的语气不怎么友好,不过她平时和周昂他们说话也都这么大大咧咧的,她瞅了方家韵两眼又扭过头对周昂说:“那你们继续请教吧,我走先。”
周昂说再坐会儿吧,韩葭仁也不理他,开了门又说:“周昂,你出来下。”
不用她这么说,周昂也要出来下,他得问问小佑这些天都跑哪去了。
周昂还没开口,葭仁姐就先数落起他来,说的却不是他把小佑气走:“你这不要高考么,还真悠闲啊,谈起恋爱来了。”
周昂说:“姐,不是那么回事儿。就,互相帮助,而已。”真是做贼心虚,越说越没底气。
“行啊互帮互助到家了。”葭仁瞥见周昂脸色变的有些难看,摆了摆手说:“算了,那是你的自由。我就来和你说一声,韩葭佑现在在我们家住着,他前些日子跑阿爆那儿混吃混喝,我也不知道。你操心学习吧,我走了。”
韩葭仁转身便走了,周昂看见她向胡同口停着的一辆奔驰挥了挥手。
周昂其实还想问问韩葭佑到底是闹什么别扭,还有他住在老城区,那这儿的工作怎么办,上班儿方不方便,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都没有问出口。
方家韵原本就觉得韩葭仁不是善辈,再看着周昂垂头丧气的进门,心里就有点儿开窍的意思,且不说她这窍开的对不对头。
“她是你哪种性质的朋友啊?”家韵小心翼翼的问周昂。
“哦,我把她当姐姐的,她和小佑是亲姐弟。”周昂捏着眉心,觉得头有些疼。
方家韵再联想到第一次见到韩葭佑时,那男生也是一脸的冰霜,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原来是周昂室友的姐姐喜欢周昂啊,哼,老牛想吃嫩草也得看你牙好不好使。这时候的方家韵,对自己一朵花的年纪以及姣好的外貌身材特别是大脑都甚感满意。
但她还是年轻,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情。于是在她刻薄寡凉的生命里,满载着温暖的周昂的出现,仿佛给她注射了一剂强心剂,她认为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她要牢牢抓住自己的幸福,直到自己觉得不幸的一天,而这一天她方家韵不可能遭受。
周昂对方家韵说:“我头疼想睡一觉,你先回家吧。”
方家韵说:“好,你休息,实在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咱们去医院看看。”
周昂送走了方家韵,浑身无力的扑倒在床上。
曾经两个人的位置,如今一个人独享,双人床少了一人多了一半,空旷的让人觉得寒冷。
黑暗里周昂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看见一个人正背对着他,站在对面的衣柜前蹑手蹑脚地向外拿着衣物,那个人正是韩葭佑。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有那么一段时间,周昂只是看着韩葭佑,看着他从衣柜里拿出他的外套,搭在前臂再折上两圈然后轻放在身边的箱子里,他仔细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没有任何想法没有任何意义,过了许久,他看见韩葭佑蹲了下去整理箱子。
那个时候,他枕在床边的脸与韩葭佑的侧脸是平行的,他一时看不清他的容貌却能感受到他长睫毛的翕动。
他轻轻叫了声:“小佑。”
男孩儿的手停在箱边,低着头并不言语。
“小佑,你这是要去哪?”
“回家,我自己的家。”小佑冷冰冰的回答周昂,然后合上了箱子直起身。
周昂坐起来,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好像自己犯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大错,而共同生活了大半年的小佑为此不能原谅自己。但是周昂扪心自问,他对小佑已经仁至义尽。
人,一旦考虑到自己对某人是仁至义尽的时候,那他们的关系也就差不多到了决裂的关口。
周昂的头又开始神经质的痛,他再也忍受不了小佑冷淡的口吻,憋在心间的话毫无顾忌的脱口而出:“韩葭佑,你当我家是路边摊,吃干抹净甩脸走人啊,我告诉你,你使性子也得有个尽头!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你说啊,别跟个小娘们儿似的摆臭脸!”
韩葭佑笑了,笑的极难看,他低着头说:“我有什么不满,我一个死人天天和你上演人鬼情未了,我感恩都来不及。”
“你又说这种别人听不懂的话,咱们能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啊,那我说明白点儿,你说谁躺在床上像挺尸?”小佑冷笑着看着眼前愣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