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争----花见美晴
  发于:2009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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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大了……”
  我的老师叫孟无忧,无忧子。江湖人赞他一身好武艺,性格飘逸洒脱,无忧无虑。我却知道人言多不实。
  “兰章,陪我去走走吧。”他站起身来,我便跟在他身後。
  “曾是惊鸿照影来”,照影山的雪景更是静谧动人,老师只著了单衣,长长的衣袍在北风中抖动,像要乘风归去一般。
  “你娘也是在雪天里带你来的。”老师突然说。
  “我记得。是葭月十五。已经十三年了。”
  “她若是在,如今连孙儿都看见了,唉……”老师望著我的眼是伤感的,像阴影一样,而他的灵魂早已追述到过去的年代。
  “你长得很象她”,老师又回复到冷淡的口吻,“际遇也相似。”
  我直直的望著他,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仇人。
  “你爹当日被武林正道围杀便是我放出的消息。”他轻描淡写得道。
  “我知道。”
  “不想报仇麽?”
  我摇了摇头。老师嗤笑了一声,“难怪兰若肯放心把你交给我,也不怕我苛责你,你哪里像项天痕的儿子!”
  “娘曾经说过,老师若待我好,便不要报仇了。若不好,睚眦必报!”
  老师轻笑了一声,“你倒也听话,我真的待你好麽?”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如今想来,老师无非是看在弟子的这张脸罢了。”
  “榆木脑袋倒也开窍。”孟无忧突然走了过来,勾起我的下巴,“不错!就是这张脸,我便是要打你也下不了狠手,所以你才把儿子也塞给我?”
  “老师,弟子惶恐。”
  “也是个狡猾的小子。”他说完又兴味索然的放开了手。
  山风大作,吹得树上的雪重又飞舞起来,很有些世外仙源的感觉,一时竟被眼前景迷的怔住了。半晌才听见老师在叫我,“兰章,你还记得原本的名字麽?”
  我呆了呆,口中已作了答:“项颖章。”
  “不错,就是这个倒霉名字。那麽这册书你自己收著吧。”他突然丢来一册书,我顺手接住一看──《逐月剑法》。
  “本来我也不打算给你,你既然要出江湖,倒不妨一学。”见我奇怪的看他,老师冷笑道,“这是兰家剑,是兰若的手抄本。你若不要便还给我。”
  我往怀里一藏,向他一拱手:“多谢老师。”
  “不用假惺惺的,原本就该是你的。”他有点烦躁的冲我挥了挥手,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承枫那小子要我给你行冠礼,这种繁琐事情,他倒不来?”
  我听到二师兄的名字,心下有些慌张,便说:“他如今这样身份,哪里有什麽闲空?我也用不著什麽仪式,不过成年罢了。”
  老师也赞同:“没的给旁人看那些空的形式,莫名其妙的。我给你取个字便是了。”他又盯著我的脸看了一会,想了会说:“还是叫惜怀罢。”他的神色又有些怀念,许是又想起我娘来。
  我借故请辞,自己回了大院中。夏师弟正在教两个孩子扎马步,叶蚩手里空著,下盘极稳,竟是丝毫不动,景儿坚持了一会便抓耳挠腮,还没被夏师弟数落几句,见了我已扑了过来。
  我摸著孩子的头,柔声道:“景儿乖,好好练,学了武功好不被坏人欺负。”
  景儿嘟著嘴:“爹爹教我。”
  我摇了摇头:“爹爹有事,不能陪你了。夏师叔的武功最好,你跟著他,将来比爹还厉害!”
  景儿有点不致信的看我:“比二师伯还厉害?”
  我苦笑著点点头,他便死心了一样,跟著叶蚩一块去练了。
  夏然见我笑道:“四师兄好会算计,叫我看孩子,自己倒去游山玩水?”
  我捶了他一拳:“你当我是靡音(三师兄越意的字)麽?何况你这样一身好功夫,闲置了也可惜,倒不如用来教习晚辈。”
  这样笑闹几句,不知不觉近黄昏了。

  14 清水白石何离离

  一四 清水白石何离离
  我找不到琼宵了。
  或者说,琼宵没有守约。
  上山前,他笑著对我说腊月十五映月楼见。我在映月楼等了他三天,他一直没有出现,最後却来了一群人,要包下映月楼。
  小二讪笑著走过来,有点尴尬的招呼我。我瞥了那群人一眼──百鼎教,便是小时候看惯了的青衣栗帽的打扮,现在却觉得有些扎眼。
  握了剑往门外走去,一个教众忽然在我背後“咦”了一声,接著又是一声“少侠慢走。”
  我暗自叹了口气,回头向那白衣男子一拱手,那人不知是哪个分部的坛主,正疑惑地打量我,我哪里认得他,便也直勾勾的回敬他一样怪异的眼色:“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冲我一揖道:“不知少侠尊姓?”大概又觉不妥便补了一句,“少侠容貌酷似我一位故人。”
  我仔细瞧他,实在没什麽印象,懒得惹什麽闲事,随口说:“区区小名不足挂齿,在下照影山越意是也。”
  那人听罢深色一黯,说了句“在下唐突,打扰了。”便往里去了。
  既然等不到琼宵,我便思忱著下一步该怎麽办,怀里搁了本剑谱倒提醒了我,寻个地方练个三五年也能成个气候了。
  实在该找个道士是批一下八字,俗话说:你不找麻烦,麻烦自己找你。
  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偏又是僻静的山林,反倒无处藏身了。
  还是先前的白衣男子,我才想说什麽,他背後让出个人来,我只得把话噎在喉头。
  那人还是那样打扮,已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沧桑了很多,也有些威严了,眼睛直直的看著我,简直要把我盯出个窟窿来。
  我略微苦笑,上前一揖:“莫叔叔好。”
  他忽然眼眶一红,握住我的手,“少主,这些年,你究竟在哪儿呀!”
  偏是莫染来了。我想起小时候还在百鼎教的日子里,莫染还那麽年轻,爹娘不在的时候他总带我到镇上去玩,买那些孩子喜欢的玩具给我,说有趣的故事给我听……
  莫叔叔说:“少主,和我们一起回青凤岭吧!”
  我犹豫了,但是不忍心推开他的手。
  青凤岭的风很大,山形也很怪,有些山高高的突起,像一柄柄剑直指苍天,还有些山石诡怪的耸立著,千疮百孔的在风声中狞笑。所以那些白道中人谈起青凤岭来总有些恐惧,好似这里真是什麽妖巢鬼窟似的。
  莫叔叔说,现在的教主是我叔叔项天虹,我没有作声。教中人都知道叔叔的脾气很怪,他原是尊者(注:比教主低一级,守护神鼎,一般不过问教中事宜),却在我爹娘成亲之後大肆越权,大有逼宫之势。如今果然遂愿了。
  清心阁也大有变化,原先的青纱一律换了,一色的红纱低垂,布置得雍容华贵,已不堪“清心”二字了。莫叔叔先往里去通报,不一会便有人来了,那人身法极好,行走没有半点声响,呼吸也绵长,只是身材略为矮小,我仔细一看,竟是个少年,不过豆蔻年华。见我在此,淡淡瞥了眼,便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了,也不说话。
  又是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也不见莫叔叔回来,那少年也只是闭目养神。隐隐约约听见少女的娇笑声,突然看到一个高大男子携了一个女孩子入内来,正是项天虹。那女孩一见少年高兴得往前一跳,抓住手臂便叫:“离哥,你怎麽在这,让莎莎好找。”那少年早睁了眼睛,看到女孩扑来时已往旁边闪身躲避,却没有避开,可见这天真无邪的少女也不是什麽等闲。
  项天虹并没有看我,慈爱的说:“莎莎,别抓著阿离了,仔细他的如意环。”那个叫阿离的少年果然握了一柄铁环正要往女孩身上扫去,女孩一听嘻嘻一笑,眨眼又退回项天虹身边了,“离哥,你还生莎莎的气呀?”
  那少年收了铁环,也不理她,躬身行了一礼:“父亲交待的事已妥当,请示下。”那模样表面看来恭敬无比,实则冰冷异常。
  项天虹点点头:“办得不错。”他转头看了看女孩:“莎莎玩了半天不累吗?去睡吧。”那女孩一听,一改刚才的欢快模样,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他又一看少年,那少年极为伶俐,说了一句:“阿离告退。”一下子便无影无踪了。
  我在一旁看戏一般坐了半天,这时项天虹才回头看我,只一眼,便叫我背上一凉。
  “颖章?”那声音磁石一般响起。
  我点了点头,向他草草一揖:“叔父,颖章有理了。”
  “你倒乖巧。”他阴阴一笑,手一伸,“和你爹很是不同呀。”
  “颖章愚钝,不及父亲万一。”
  “坐。”杀气忽然没了踪影,“莫染有失,颖章回教如此大事,竟敢草率决定,越权放肆,我已责罚了──所以颖章不必找了。”
  我握了剑站在穿廊里看项离习武,他的功夫偏阴柔一路,又使的如意环,看来异常奇诡,那环儿在他手中更是寒光凛凛,让人不寒而栗。
  项离一招穿林打叶,如意环忽然脱手,斜著冲我疾飞而来,我一抬手,环儿被剑当了个正著,脚下却虚空,往後连连退了两步。等缓过神来,少年正似笑非笑的瞧著我,玩味道:“我当教主怎麽回事,倒给我荐了个如此脓包的眼线过来。”
  我垂头拍了拍衣袍:“少主多心了。”
  他眼光一凛:“什麽少主!不过也是颗棋子而已。……你倒好,放得外面自在日子不过来当我的属下。”
  我扯了扯嘴角:“人各有志罢了。”
  项离斜了我一眼:“你这也算有志向麽?”
  我扯过一旁的花枝,把结苞的迎春捏了个粉碎,松了手看它们随风飘去。项离叹了口气:“谁不是身不由己呢?”
  回到百鼎教三月有余,初见项天虹那日,他便让我跟著项离,此後便不闻不问。教中老人知我身份,又不明教主深意,每每见到我都无比尴尬,不知怎麽称呼。倒是项离知晓我身份後还是一如既往没什麽变化。

  15 云去云来客往还

  一五 云去云来客往还
  擒拿天机子。
  项离握了握手中的教主密令,眉头紧皱。
  神机妙算天机子──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江湖传说罢了。如今却要去寻这个神龙不见其首的世外高人,未免强人所难。
  不出三日便启程了。
  项离说去惊雷山,到底是当少主的人,很有些手段。
  “我见过那老头。”他说。
  我吃了一惊,“天机子麽?”
  “嗯。”
  一块上路的还有一人,名唤李炎,是个十足的粗壮汉子,使的一口青龙偃月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项离只是轻蔑地笑笑,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这才是项天虹的眼线。
  那老者淡定的坐在大石上,鹤发童颜,气定神闲,脚边躺了一人,穿的古怪衣裳,不知是死是活。李炎一个箭步正要上前,被项离一把握住手腕往後一推,不由呆了呆。
  项离上前行了一礼:“见过老先辈。”
  老者的眼睛缓缓睁开,嘴角微微带了一丝笑,“项少主,多日不见你的映日神功大有进步啊……”
  “老先生客气了。”
  寒暄至此。项离表情一冷,“我就开门见山了──项离此来,便是想请老先生到青凤岭上做做客,晚辈也好向你讨教些事情,不知你意下何如?”
  天机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感到项离有些忐忑,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可惜,可惜……”那天机子慈爱的看了项离一眼。
  “恐怕老夫要辜负项少主的一片美意了。”老者惋惜道:“今日是老夫的大限,项少主若是难办,带老夫的尸身回去也无妨。”
  我吃惊的“啊”了一声,项离也一脸不致信。
  天机子跳下石头,随手拍了拍衣袍:“人生在世,总有一死。老夫也算没有虚度一场。”说著又狡邪一笑:“百鼎教我神往已久,只是无缘一见。”
  “这老头说话颠三倒四,不著边际,分明是愚弄咱们。属下这就拿了他,回去好与教主交待。”李炎忽然插上嘴,手里一翻,大刀已向天机子去了。
  那老者缓缓一动偏过身子,大汉连人带刀失了方向,大刀砸在石上,顿时金星乱冒。
  “好身法!”我心下自赞道。
  李炎一看,顿觉失了面子抬手待要再砍,已让项离推了开去。老者忽然身子一晃,嘴角溢出一丝血来,腾的坐在地上。
  项离抢过他的手,按住脉搏,被天机子轻轻移开,“无妨,老夫快要去那极乐世界啦。”他说得轻松,面色已经发白,眼里又是关切的冲著项离道:“项少主,老夫还有一桩心事……”
  项离不知为何红了眼睛,不等他说完便点头道:“你说罢,我自然替你办妥。”
  那老者指了指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人:“那是我新收的徒儿,可怜他初来乍到,我这当师傅的也帮不了他了。你带他回去,关照他吃喝便是,可别让他学些邪门功夫。”
  说到邪门功夫时,项离的脸色暗了暗,仍旧答应下来。
  天机子慈祥的一笑:“好孩子,还是像你娘……”话音刚落,已失了气息,到底仙逝了。
  项离慢慢的站起来,神情有些僵硬。我走上前几步,待要说话,只听他说了一句:“他是我外公。”便住了步子。
  草草办完丧事,项离还跟往常一样,看不出什麽异常。随即寻了间客栈,李炎把天机子的弟子放到了床上。项离盯著这青年的脸,若有所思。等了片刻也不见醒来,叫了李炎出门去,留了我继续看守。
  我按住他的脉搏,依旧气若游丝。查看半日却也没见什麽内伤外伤,便不再理会。过了半柱香功夫,那人突然咳嗽起来,一个挺身便坐了起来。回头朝我看时一脸惊骇,问:“这是哪儿?”
  “此处是云来客栈,你喝碗水吧。”我递了水给他,那青年忙不迭的喝下,眼睛四下打量。
  “这是古装主题公园吗?什麽时候造的?”
  他忽然这麽问我,我也茫然的看他:“你问的什麽?”
  “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我听他说话却弄不懂他的意思,大约觉得是在问地名之类,便回他:“此处是归圆府境内惊雷山县。”
  他忽然张大了嘴再无话说了,过了一会,又问:“那麽年代呢?”
  见我不懂又问:“现在是哪个皇帝?”
  “皇帝的名讳如何能说,你要问的可是年号?新皇不过登基三年,如今是大零天仪三年……”我还未说完,他死死抓住我的手又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天机子的老头?”
  我叹了口气,把他的手从我手上掰开:“尊师已然仙逝,你节哀吧!”
  如此这般,他死心一般瘫在床上,再不询问。
  我倒反觉好奇,“看你服色也不似中原人士,莫非是塞外来的麽?”
  那青年瞪了我一眼:“这是牛仔裤和体恤衫,我看起来哪里像外国人了?”
  我淡淡一笑:“尊师临终交代,将你托付了我们少主,你大可放心,且睡会罢。”
  他听了也不答,怔怔地看了我一会,我便也笑著看他,看来不过弱冠,却是稚气未脱,面目清秀,倘若换了身衣裳,说是哪家少爷也不为过,只是那头短发扎眼的很,倒似还俗的沙弥。
  “你叫什麽名字?”他突然开口问。
  “鄙姓兰,单名一个章字,字惜怀。”他听得懵懂,我问:“公子贵姓?”
  “我叫林又勍!”他答道:“你这麽多个名字,我叫你什麽好?”
  “你唤我兰章便是。”
  他点点头,依旧靠在床上。我宛自坐在圈椅上,等待项离。

  16 落花踏尽知何处?

  一六 落花踏尽游何处?
  李炎死了,虽然不是亲眼看见,也能料想到──如意环上淡淡的血腥味,少年漠然的神情。
  项天虹的眼线不可留。
  我明白,项离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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